☆、28童子尿解百毒
玉家九少爺,從一生下來,就有一道無法逾越的天塹橫亙在他眼前。
那道天塹就是玉破禪,明明兩人的歲數只相差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偏偏這一盞茶功夫,就決定了遲了一步出生的玉入禪只能站在玉破禪的影子裡。
玉九聽了范康的話,果然黯然神傷,認定了玉將軍偏心玉破禪,定是私下給了玉破禪東西。
「解藥呢?」玉九冷笑著看向范康,「別扯那些沒用的,我只問你,解藥呢?」
小姑娘察覺到玉九的怒氣,便安撫他道:「玉九弟,別氣。」
玉九低不可聞地哼了一聲。
范康道:「解藥……在那老瞎子身上,老瞎子是江湖上的老手,滿嘴鬼話連篇……死人也能叫他說活了……是以……遇上這人,千萬、千萬要牢記別被他說得昏了頭……」眼睛看向小姑娘,就故作關心地問:「貧道昏迷前,依稀記得與小姑娘搶簪子,那簪子上有毒血,萬萬不能碰……」
「遲了,我們小姐的手已經中毒了。你這道士,快些說,哪裡能尋到那老瞎子?」丫頭緗蕤忠心耿耿地催促范康。
范康待要說,又做出被繩索困住難受模樣。
終歸是范康昔日的名聲太好,且看他那模樣也沒有能耐逃跑,於是玉無悔叫人給范康解開繩索,又將他攙扶到樹邊靠著樹坐下。
范康咳嗽兩聲,又看玉家人遞了熱水給他喝,便說:「……八少爺已經知道了那老瞎子的真面目……以他的聰明,他自然會跟老瞎子虛與委蛇,不會上了老瞎子的當……如今,他應當還在山腳下的村子裡……解藥,在《推背圖》裡……」村民們為自保,定會抓了瞽目老人、金折桂一行人交給朱統領交差。
玉九看那小姑娘的手掌心已經黑了,便立時發話:「即刻啟程去那村子尋老瞎子要解藥。」
「還有《推背圖》,我戚瓏雪乃是浮萍微末之人,死不足惜,萬萬不能叫玉將軍中毒!」那小姑娘握著自己的手,在火光照耀下臉色蒼白,但神情堅毅。
「不對吧,瞽目老人花頭鬼名氣比范神仙還大,他跟皇上都有些交情。京城之中,王侯將相,人人都以請他摸骨算命為榮。這樣的人,會投靠甯王?他若貪圖富貴,直接去京城那太平地方轉一圈,要多少銀子沒有?」先被范康的話蒙蔽,隨後眾人就察覺出了破綻。
范康眼皮子跳個不停,他忘了瞽目老人名氣比他還大,以咳嗽掩飾心裡的慌張,「……貧道起先也這般以為……後來才知,甯王手上竟然有,瞽目老人唯一的孫子……」
唯一的孫子在甯王手上,瞽目老人為甯王辦事,也算是合情合理。
「那我們玉家人人多勢眾,為何八少爺不叫個利索的玉家人捎信給將軍?非要叫范神仙拖著病體去奔波?」
范康眼皮子不停地跳,「八少爺天縱英才……」
「都別說了。」玉入禪出聲打斷范康與玉無悔等人的對話,「本少爺不管那花老頭到底幫哪邊,也不管范神仙到底為什麼在這山裡。本少爺只知道,一定要抓了花老頭要解藥。」
玉無悔心裡疑竇叢生,「可是……」
「沒什麼可是的,本少爺只認要給雪姐姐尋解藥,其他的一概不問。」玉入禪蠻橫地吩咐,「好好照顧范神仙,不得怠慢他,還要請范神仙帶路去尋花老頭。」
玉無悔又聽玉入禪說出這「正邪不分」的話,心中無奈道:「若誤傷了無辜可怎麼好?總要問個清楚……」
「玉無悔,你不願意聽從本少爺的命令?那好,你去破禪那邊吧。」玉入禪冷笑看向玉無悔。
范康眯著眼睛,這玉入禪不問青紅皂白的性子……果然好用。
玉無悔等自來是有令必遵,此時聽玉入禪語帶威脅,為滿心疑雲,也只能低頭依著他的命令列事。
隨後他們一行人因為一聲炸雷聲不敢動彈,在林子裡躲了許久,再次出來,正向樓家村去,便遇上了蒙戰那魯莽之人。
范康回想了前幾日的事,尚且來不及得意,就如萬蟲鑽心一般痛呼起來,忍不住在地上來回打滾,足足疼了一炷香功夫,那痛才稍稍減弱。范康一身冷汗地想,如今玉入禪只顧著給戚瓏雪討要解藥,哪裡還顧得著去問旁的,只要戚瓏雪有瞭解藥,那他的解藥就也有了。
「雪姐姐——」玉入禪輕呼一聲,卻聽見金折桂在哼曲子。
「一個是一個是閬苑仙葩,一個是美玉無暇。若說沒奇緣,今生偏又遇著他;若說有奇緣,如何心事終虛化?一個……」金折桂滿耳朵裡都是姐姐弟弟,又想起他們被抓來後,每每要說清楚他們跟玉破禪的關係,就有蠻不講理的玉破禪、柔弱悽楚的戚瓏雪來打斷,不由地想玉家人真不討人喜歡。
「你這小乞丐在唱什麼?」玉入禪乍聽這曲子,不由地心生無限感慨,待一回味,又覺不對,向金折桂身上丟出一塊泥巴,疑心金折桂看出什麼來,暗想若是她沒看出什麼,怎地會唱這曲子?
金折桂趕緊哽咽道:「……玉少爺,我是看戚小姐的面相唱出來的讖語。
戚瓏雪搖搖欲墜地端水來給瞽目老人喝,卻說:「小姑娘這曲子有意思的很。」
丫頭緗蕤趕緊接過碗,伸手扶著戚瓏雪,「小姐去歇著,我來給他們喂水。」
戚瓏雪卻不立時走,看著金折桂柔聲道:「小姑娘將整首曲子唱給我聽一聽。」
「不許唱!」玉九狠狠地瞪了眼金折桂,又拉著纖弱的戚瓏雪坐得遠遠的,「雪姐姐,別聽那丫頭胡言亂語。」
戚瓏雪道:「我聽這詞雅致得很,想不到他們江湖中人也能胡謅出這樣的好詞。」心事終虛化……一語成讖這話果然不假,想玉破禪乃是玉家公子,她不過是個小小書院先生的女兒,如今父母雙親又已經過世……
金折桂許久不曾見過這種少男少女你無情我無理取鬧的場面,頓覺新鮮,此時喝了水,便去打量戚瓏雪,思來想起,想起戚瓏雪幾次三番或因「疼痛難忍」或因「思念雙親」昏厥連累得她要面對玉入禪那混蛋嘶吼怒駡,頓時決心設法提醒戚瓏雪在這人心險惡的亂世中要堅強一些,別再沒事昏厥連累人,況且,玉入禪的衣裳比戚瓏雪的還整齊乾淨,玉入禪待戚瓏雪的好可當真有限。若是戚瓏雪「髒」了,不知道玉入禪還願不願意接近她?
「快說,解藥在哪裡?」玉入禪不耐煩地再次催問。
玉無悔道:「少爺,他們兩人說他們跟八少爺是一撥人,還說出無價、無瑕幾個的名字還有性子。」又看了眼范康,范康說不能聽瞽目老人、金折桂一面之詞,但他的話,又何嘗不是一面之詞,更何況,范康只知道玉八少爺,對玉無價等人的身份、性情一無所知,「況且那位蒙戰小哥先叫咱們去跟樓家村捎話,讓村民躲避叛軍追殺,可見他們是好人……」
玉入禪打斷玉無悔的話,「我可不管誰好誰壞,我只知道,他們不交出解藥,那他們的死期就到了。」
玉無悔一噎,頗有些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的無力感,對上金折桂的眼睛,不由地疑心這丫頭看透了他的心思,「九少爺,若是他們爺孫兩個說的是對的,那咱們就耽誤八少爺大事了。」
范康心裡冷笑,提到八少爺,玉入禪越發不會聽話了。
果然,玉入禪不耐煩道:「破禪謀略過人,哪裡用得著這老瞎子、小瘸子?他們兩個說什麼,你們便信什麼?本少爺可沒那閒心去分辨誰對誰錯,總之,本少爺只要解藥,旁的一概不問。」
金折桂移開眼睛,心想玉無悔幾個家將心裡明白玉入禪在做錯事,卻還處處聽從他的吩咐辦事,就跟南城門外樹林裡的玉家家兵一樣迂腐得討人嫌。
「……還有《推背圖》。」范康趕緊補上自己念念不忘的東西,向瞽目老人身上看了看,見羯鼓還在,不由地打了個哆嗦,暗想要不要叫玉入禪的人去羯鼓裡摸一摸?瞽目老人詭計多端,羯鼓裡先放了本假的,現在當會放了一本真的。思量一番,決心等自己解毒後,再親自去羯鼓裡搜一搜,免得《推背圖》落入他人之手。
「九少爺、九少爺,」一去縣城外打聽消息的人快步來報,「八少爺拿下樂水縣城,咱們玉家的旗幟已經高高掛在城門上,樂水城的人大多向瓜州逃去了!咱們快些去樂水吧。」
戚瓏雪聽了,也歡喜道:「玉九弟,咱們去樂水吧。」
范康心知玉入禪的腳痛之處,因他見了玉破禪難免露餡,於是故作歡喜道:「八少爺少年英雄,果然是大器早成!經此一戰,必定揚名立萬!有他在,慢說樂水,就算瓜州都能叫他拿下。咱們趕緊去投奔他吧,有他在,大傢伙都能安心了。」
玉入禪聽了范康的話,果然臉色古怪起來,任性地說:「樂水都叫甯王的人包圍了,去那裡才更危險。」說罷,又踱步走來,逼視著瞽目老人,看瞽目老人雙目渾濁目不能視,又轉向金折桂,「你們是一夥的,你說,解藥在哪裡?」
金折桂也算明白與玉入禪說理是說不通的,這人雖年幼,卻剛愎自用,甚至連眼前局勢中的敵我也不分,哪怕如今他們身上有玉將軍的令符,這目中無人的傻子也不會把他們當做一派的人。心知玉入禪此時聽玉破禪破了樂水縣城嫉妒得昏了頭腦,咬牙搖頭不語。
「啪!」玉入禪抬手給了金折桂一個巴掌。
金折桂心中惱恨,卻哇地一聲大哭起來,蹭在瞽目老人懷中。
玉入禪又提著金折桂的衣襟要脅瞽目老人,「老瞎子,解藥在哪裡?再不說,我便將你孫女扔去喂狼!」
范康遠遠地躺著,心裡喜不自禁,甚至有些巴不得玉入禪當真將金折桂扔了去喂狼,好叫玉家跟金家結仇。
瞽目老人嘴角鼓動兩下,一聲歎息後說:「老夫從不留解藥在身邊……需要好好尋一尋藥材,配一配,眼下,只能用一味藥來暫時緩解疼痛。」
金折桂眼睛一眨,卻看戚瓏雪手臂上緊緊地綁著布條,不時又割開手掌滴出毒血,心想玉家人已經設法替她去除一些毒了,那她的傷勢根本不太嚴重,她那般柔弱無力,多半是在家時養成的怯弱性子作怪,有心報復玉入禪那一巴掌,便做出窘迫、羞惱模樣,「爺爺,不,我才不給他們童子尿……」
瞽目老人原是看戚瓏雪並非惡人,又可憐她姑娘家無辜受累,再兼玉入禪雖不好,但也要給玉破禪一些薄面,所以要給她一味藥緩解痛楚,此時見金折桂打斷他的話,明白金折桂厭煩玉入禪,兩相權衡,他自然要站在金折桂這邊,順口接話道:「你是女孩子,有什麼童子尿。」
「花爺爺,要童子尿?」能是童子身的,只有玉入禪一個。范康咽了咽口水,將目光盯在玉入禪身上,渾然不覺自己一時激動,露出了貪生怕死的小人模樣。
「熱乎乎的童子尿,澆在傷口上。」金折桂接了一句話,然後戰慄著哭叫,「不要拿我去喂狼,我不想死。」
比之范康漏洞百出的說辭,玉無悔等心裡此時已經多半信了瞽目老人、金折桂,看金折桂哭,便安慰她「放心,那等殘忍之事,我們是做不出來的。」
十幾道目光投在玉入禪下、半、身上,甚至,丫鬟緗蕤也羞羞怯怯地向玉入禪腰間看去。
「……一定要熱的?」玉無悔問出這話的時候,聲音裡藏著一絲幸災樂禍,戚瓏雪雖貌美、善良,奈何為了救她損了他兩個兄弟,於是玉無悔心裡難免會遷怒到戚瓏雪身上。
「一定要熱的,那東西放久了,味道淡了,藥效,也就沒了。」瞽目老人也恨玉入禪打金折桂的一巴掌,他雖看不見,但早聽出玉入禪對戚瓏雪說話的時候那脈脈含情的語氣。
「九少爺——童子尿治病,並非杜撰。」玉無悔領著兄弟們沉吟道。
戚瓏雪漲紅了臉,囁嚅道:「不行,不行,我的傷不大疼……」叫玉入禪尿在她手上,她情願死。
玉入禪先愣住,臉上紫紅如豬肝,「定是你這老東西胡謅……」
「九少爺,童子尿可以治病,不妨一試。反正,若是還疼,就是沒用。到時候大可以再尋那花老頭的不是——童子尿又沒毒,九少爺怕什麼?」范康懇切道,唯恐戚瓏雪推辭,玉入禪便連他也不肯「醫治」。那毒邪門的很,叫人疼得死去活來,偏偏叫人一時半會死不了,眼下離著下次毒發的時辰近了,他想著「童子尿」三字,就隱隱切切地看著玉入禪。
玉入禪一貫臉色冷漠,此時被眾人盯著,不禁握拳咬牙,再聽戚瓏雪叫,秀氣的眉尖跳了跳,就算逃難他也是衣著乾淨整齊,此時卻要在戚瓏雪手心裡撒尿……「老瞎子,除了那……童子尿……難道就沒旁的可以治病?」
「莫非玉小官人不是童子身了?」瞽目老人反問。
「……我是。」想不是也沒法子!玉入禪咬牙切齒,只是,當著戚瓏雪的面小解,還尿在她手上,讓他怎麼做得出來這粗鄙的事?
「那就快些吧,貧道先替戚小姐試藥。」范康恬不知恥地用完好的一隻手卷起袖子,急切地露出斷臂,想叫玉入禪立時尿在他手臂上。
「九少爺是不是沒有尿意?快些喝水!範道長說的是,反正沒毒,有沒有效,試試就知道了。」玉無悔等立時遞上水袋給玉入禪。
金折桂嗚嗚咽咽地看著臉色不好的玉入禪,心裡呸了一聲。
「不,我一點都不疼……我能忍著,我不用……」戚瓏雪推開攙扶她的緗蕤,努力站起來地走了兩步,示意眾人她並非看起來那般病重。
玉入禪稍稍猶豫,咬牙道:「戚姐姐放心,事後,我定給你一個交代。如今治病要緊。」說完,示意緗蕤抓住戚瓏雪。
緗蕤雖是戚瓏雪的丫頭,但玉入禪救了她們主僕又令玉家人對他們照顧有加,這一路上她早將自己當成了玉入禪的丫頭,因此玉入禪一個眼色過來,她便用力地抓住戚瓏雪的手腕。
玉入禪又拿出帕子,親自用帕子蒙上戚瓏雪的眼睛。
戚瓏雪羞憤欲死,搖搖欲墜,卻又想依著玉入禪的性子,她若當真昏倒,他不知要在她手心裡尿上多少,於是咬牙強撐著道:「九弟,不用,真的不用……」
「九少爺,貧道來替戚小姐試藥。」一個小少年的尿液能有多少,范康心知玉入禪心裡只有戚瓏雪,必定會將「藥」多給戚瓏雪一些,便厚著臉皮地再三要求替戚瓏雪試藥。
玉入禪毫不理會范康的話,一會子想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反正童子尿又沒毒,姑且試一試;一會又想,那等不潔的東西撒在戚瓏雪冰清玉潔的手心裡,將來跟家中長輩說起,家中長輩也會答應他與戚瓏雪的婚事。於是拉著蒙著眼睛的戚瓏雪,叫緗蕤幫著拉,唯恐戚瓏雪的狼狽模樣被旁人看去,就向樹林深處走去。
「哎,戚姑娘的傷口小,不用那麼多……省著點……」樹林裡,戚瓏雪的嗚咽聲伴隨著嘩嘩的水聲傳來,范康著急地趴在地上沖著樹木後的玉入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