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一章 認識認識
雖然完全不想跟孫朗攪和在一起,但王武安還是來了。
但臭著一張臉,恨不得把孫朗撕著吃了。
他面色不善,低喝道:“姓賈的,你再得寸進尺,休怪王某翻臉了!”
孫朗淡淡道:“我分身乏術,只此一次。”
王大將軍冷聲道:“你又想幹什麼?”
孫朗漠然望著他:“薛寶釵來信,史老太君身體有恙, 你說我去幹什麼。”
王武安聞言一驚,他是個睿智的將軍,這些天雖然閉門不出,但卻對一切洞若觀火,孫朗的打算,朝廷的沉默,這一切的跡象表明,孫朗當日所說並非虛話大言一一所謂帝兵奪舍之事,恐怕不是空穴來風。
如今,孫朗穩坐釣魚台,朝廷必然焦頭爛額,此時此刻,賈府老太君抱病,誰能得到好處,誰的嫌疑就最大。
他神色微變,聲音低沉道:“你是說……”
孫朗並沒有趁勢給皇帝扣黑鍋,畢竟此事還沒個結果, 他也沒有必要在這件事上栽贓和撒謊:“我還不確定,所以要回去看看。”
王武安沉默不語。
孫朗望著他:“即使這件事是真的,即使所有的事情是真的,你也要繼續做你的牆頭草,也不肯站在我這一邊嗎?”
“就算這事是真的。”王武安目光如電,盯著孫朗,冷笑道,“就算這事是真的,你打算做的事情,也比陛下好不到哪裡去吧?我是帝國的子民,朝廷的大將,難道還要跟著你把這個國家毀了不成?”
孫朗淡淡一哂:“也就是說,我如果不毀掉這個國家,你就會幫我?”
王大將軍說道:“沒有如果,至少現在沒有,即使你所說的都是真的,也無法掩蓋你自身不良的動機,現在的你, 正在與陛下比賽……比一比,看看誰先把這個國家給毀了!”
孫朗笑了笑:“是嗎?那得看你如何定義‘毀了’這個詞。”
他不再多說,遞給王武安一張紙:“上面的人都要活著,帶上你的人,盯緊了,你想看我的誠意,自己也得先拿出誠意來,你既然在這裡,就不要讓亂七八糟的人進來搗亂,給我攔住他們。”
他補充道:“你是忠臣,肯定不甘心與我這亂臣賊子混在一起,沒關係,我給你面子,摸進來的人你負責擋下,可以不殺,你可以放走他們,跟他們背後的人表表忠心、結個善緣,我事後不會追究,我也不會去追查和追殺他們,前提是他們沒有傷到我的人。”
王武安冷哼了一聲。
孫朗淡淡道:“王二麻子,你看不透我,我也看不透你,你說我會把帝國毀了,說實話,現在的我,確實無法給你一個明確的答案,但是… …”
孫朗望著天空,金曜的力量在周身湧動,他感受到自己與金曜聖劍的聯繫,縱然沒有進行聖劍的誓約儀式,新的金曜聖劍也如同他的契靈帝兵一樣,如指臂使,隨心所欲…… 因為劍中凝固著一段舊事,一個釋然。
有一些事情,確實改變了。
至少,如今的心靈變得空靈,大荒山的一段心事也已然放下,雖然心中還是傷痕累累,還有心結尚未解開……但一 切都在慢慢變好。
所以他低下頭來,語氣中有了一絲笑意:“總有一天, 我會給你一個明確的答覆,希望那時候,你也一樣。”
王武安一怔。
孫朗沒有等待他的答覆,而是揚長而去,呼喊的聲音在 夜空中響起:“賈似道,你他媽死哪兒去了?忙著操黃女俠嗎?”
片刻之後,賈似道的聲音響了起來,慌張中有些些許不滿:“我在收拾東西一一還有黃女俠是誰啊?”
“是古典武俠的三巨頭之一。”
孫朗回答道:“不過這不是問題的重點,要出發了,我們得快去快回!”
賈似道從黑暗中跑出來,遙遙看到王武安,深深一禮, 他可不比孫朗,無論是從輩分、官職還是戰功上來講,他都要對王大將軍畢恭畢敬,況且之前兄長肯定嚷嚷著威脅要殺王武安全家,這讓節操猶存的賈似道感到一陣陣羞赧,這哥哥的做法太不地道了。
王武安頷首回禮,事實上賈府這兩兄弟裡,他還是喜歡相對而言更加老實的賈似道一一至少這個年輕人,他能看透。
他目送著這兄弟兩人消失在夜風之中,身後傳來了魏忠賢不陰不陽的聲音:“大將軍,夜冷風涼,還是進去歇著吧。”
王武安回過頭,看著眼前這位曾經在朝堂上呼風喚雨的魏大貂璫,緩緩道:“魏先生,你……”
他本來想問一些問題的,但看著魏忠賢的臉,不知為何就問不出來了。
他想知道時間明明已經過去兩年,物是人非,當年名揚天下的少年統帥已經變成了陰冷的復仇者,但居然還有人無怨無悔地等待和追隨,一如往昔……他們難道看不出那個人的變化,難道看不出他已經不是過去的他了嗎?難道他要顛覆這個國家,毀掉大家用鮮血與生命澆築出的功業,他們也會甘之如飴、不管不顧地追隨嗎?
但望著魏忠賢,不知為何,心裡的問題就問不口了。
不過他問不出來,不代表魏忠賢看不出。
老人將雙手攏進袖子裡,瑟縮佝僂著身子,似乎是一個年事已高、畏寒懼冷的老人,雖然以他那精湛的功力,就算赤條條地站在寒冬臘月的雪地裡,也不會感到絲毫的寒冷……他只是習慣這麼做了,因為人總有自己的身份,他得記住自己的身份和過往,做過壞事,手上髒了,就得縮著。
就像他也牢牢記住另外一個人的身份,記著他的事情。他微微一笑:“主人能言善辯,嬉笑怒罵間,經常會說出一些發人深省的話,有些粗俗,有些雅緻,總歸都藏著道理,他罵人時曾經說過一句話,叫狗到天邊改不了吃屎,放在人身上,就叫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王武安皺眉,他不明白。
魏忠賢笑了笑:“有些人是不會變的,骨子裡的東西是不會變的,真正的人不會為外物所移,總有一天你會看到的。”
王武安神色微動:“你是說……”
魏忠賢沒有說下去,他只是望著冰冷的夜空,敏銳的眼神穿透夜幕,望著一枚從黑暗中升起的光,那道光一閃而逝,以極快的速度掠過夜幕。
這個老太監一生都銘記著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是王八蛋,知道自己是人,知道這天底下也就只有一個人將他完完整整地當人,哪怕他不配為人。
正因為如此,他才有所期待。
那雙微瞇的老眼中似乎閃過了明亮的色彩,魏忠賢輕聲說道:“我們都相信,所以我們都在等,我們總有一天會再次看到。”
而此時此刻,熾天使已經從黑暗中起飛,向著遠方飛掠。
賈似道正在尖叫。
顯然他很激動一一孫朗想,這個愚蠢的歐豆豆確實應該激動,因為他正在參與歷史,正在參與一次極具創造性的飛行。
正如地球上的萊特兄弟因為首次完成了極具實用性價值的載人飛行而獲取了飛機發明者的殊榮,此時此刻,在帝國的天空,也有另一對兄弟正在進行劃時代的飛行壯舉,歷史將記住今天,在記住孫朗的同時,也會記住賈似道,記住他在此時此刻所擔任的重要角色。
一一他成為了人類歷史上第一位活體導航飛行挂件。
被牢牢熾天使腹倉下面的賈似道歇斯底里的大喊著:“太……太大了!哇啊啊啊啊啊啊!嗆死了!”
孫朗震驚的聲音從熾天使艙室里傳出:“……你在含什麼?”
“……我說的是風啊!風太大了!”
“聶風來了!? ”
“完全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啊啊啊啊!”
此時熾天使正處於平飛狀態。
作為離火之國最強大的戰鬥武裝,它具有多種形態,此時保持的是高速飛行狀態,其氣動佈局外形大體上與地球上的戰鬥機相差不遠,離火那群保守神叨的烈焰神棍雖然沒有學過空氣動力學,但這世上的道理都是客觀存在的,熾天使的打造匯聚了整個烈焰教團無數智者的多年心血,經歷了數代改良,畢竟是極為稀少的手工限量版,在某些領域已經做到了極致。
如今熾天使正在天空狂飆突進,賈似道則被綁在機腹位置大叫,手腳都被牢牢固定住一一孫朗將自己的弟弟掛在了超重型航空炸彈吊架上了。
所以賈似道正在驚喜地尖叫。
嗯,驚喜……至少孫朗是這麼認為的。
他悠然道:“好好看路……外面很冷是吧?記得運轉內息,抱持元功,這對你的修行有好處一一咦,說起來,小龍女的寒玉床可以加速內功修煉進程,原理是不是跟這個差不多?”
“既然如此,那我們可以找離火弄些高速飛行器,把一些青年俊傑們掛在炸彈架上幫助他們修煉武功,多半可以一日千里,勇猛精進,豈不美哉?”
賈似道用力地低著頭,用腦袋擋著風,說話順溜了些, 他怒道:“我在外面受凍,兄長卻在裡面說風涼話!”
孫朗悠悠然胡說八道:“長幼有序啊,難不成讓你在裡面吹空調,我在外面吹冷風?這天底下哪有這種道理?”
賈似道抱怨道:“怎麼沒有!所謂兄友弟恭,兄弟之間就要禮讓!長兄要照顧弟弟,這是手足之情!再者,我之前看過,這離火器械的內艙不大也不小,咱們兄弟兩人稍微擠一擠也無妨吧!”
下一瞬間,賈似道覺得天旋地轉,原來正在平穩飛行的熾天使一下子來了個滾筒大機動,然後又做了個鐘式機動,動作乾脆,姿態優美,要是放在地球上,便是五十個哲生大爺也能打下來了。
被綁在外面的賈似道無疑又灌了一肚子涼風,他知道自己又被兄長收拾了,他大叫道:“為什麼啊!我又說錯了什麼啊!不就是擠一擠嗎! ”
一一擠你馬勒戈壁,他媽的。
不過,說起來這個建議不錯,下次我來教銀落開熾天使,我跟她擠一擠,以我們倆的關係,擠一擠也無妨。
在賈似道的尖叫聲中,熾天使掠過黑暗的天空,向著東南方向衝去。
不知飛了多久,天邊已經浮現出了一點曦光,黎明將至,一道巨大的黑影從天空呼嘯降下,於半空中重組變形, 一陣轟鳴的機械音中,變化形態的鋼鐵巨人轟然落地,周圍的山石被踩得破碎浮空,向四處逸散。
一個人影從鋼鐵巨人的身上脫落,踉蹌前行幾步,好像在打擺子。
機體打開,孫朗如幽靈般浮現,伸手一拂。
一陣熱流吹在賈似道身上,令他猛然打了個激靈,發出了舒服的嘆息,略微僵硬的四肢很快暖和起來,那一道雄厚的內力融入體內,令之前苦苦抵擋寒流風刀的內氣更加快速地運轉起來,流淌於周身百骸之中的真氣似乎壯大了幾分一一居然真的有效果?
這次的進境,幾乎抵得上數月閉關苦修,這般神速的進步,足以令任何武者暢快不已……沒有比這更讓人高興的事情了。
他又驚又喜,望著自己的雙手,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
但他沒高興幾秒鐘,孫朗的陰笑聲從背後響起:“你喜歡就好,沒事咱們就多練練,你這武功太遜了,這兩年沒能督促你,得補回來。 ”
賈似道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還沒等他說什麼,孫朗就說道:“看看周圍,我大體算了算距離,現在應該離夏州不遠了。”
賈似道雖然擔任著活體導航掛件的職責,但這一路上光顧著灌風去了,不過可以理解,即使是根骨強橫、無所畏懼的武者,被吊在亞音速戰鬥機來上這麼一路,沒尿出來就是心性驚人了,哪有功夫注意方位。
此時他定了定神,凝聚目力望向四周,觀察著四周的河流山川,帝國唐夏二州附近的詳盡地形圖在他腦海中浮現。
本來帝國的地圖繪製模式極其簡陋,沒有先進的觀測儀器,也無法進行精準的測距和航拍,所以畫出來的地圖非常不精準,有時候缺乏辨識度……幸好孫朗來之後提出了比例尺和等高線的概念,有了這個說穿了極為簡單但應用性極強的概念之後,朝廷才開始重新推動地圖測繪。
賈似道腦中所記,正是重新繪製的新地圖,否則想要在兩眼一抹黑的情況下通過簡單的觀察和記憶的地圖就判定自己的位置,實在是癡人說夢。
此時天邊已經濛濛亮,藉著這微茫的光,他觀察著山川 與河流的走向,似乎已經有所判定,然後他抬頭望著天空, 掐著手指,慢慢定位計算。
複查一次之後,他用肯定的語氣說道:“這裡應該是唐州徽郡附近,往西再過百里就會進入夏州,到了夏州之後,兄長飛慢些,待我們找到玄武河,沿著大河一路東行,過了青帝峰,很快就能抵達金陵。”
孫朗沉默了片刻,淡淡道:“休息一會兒,準備啟程。”
賈似道望著孫朗,腦海中驀然閃過一個不甚合適的詞。
近鄉情怯。
兄長心中也有猶疑和退縮嗎?是的,他對賈府的觀感一定相當複雜,畢竟發生了那麼多的事情,有誰會輕易釋懷呢……
他心中暗嘆,然後低聲道:“兄長回去之後,要做些什麼?”
孫朗冷冷道:“先去我墳頭蹦個迪,解開一個人生成就。
賈似道聞言先是一愣,復有覺得好笑,不管怎麼說,能夠活著來到自己的墳前,也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了。不過……那座墳啊。
要不要繼續存在呢?按照常理而言,既然兄長未死,那座墳肯定是不能留下了,畢竟人還沒死,怎麼會留著那麼不好的東西?
但大家都不知道啊,兄長其實不是兄長……那座墳,那道碑,還有碑上所刻的名字,是某個人留在這世上的最後的東西了。
想到那位真正的已經死在八年前的堂兄,賈似道心中就不由嘆息,所謂命運弄人,所謂造化弄人,他如今才知道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想了想,平靜道:“兄長說,我們這次只是來探查探查情況,所以不必大張旗鼓地現身,而且,其實也沒有必要去榮國府。”
孫朗看向了他。
賈似道迎著他的目光繼續道:“如果老太太真的病了, 那這消息肯定瞞不過我父親,他總會知道的,所以我們先去見我爹,老太君的病情,也可以從我父親口中得知……兄長不必直接回去的。”
孫朗先是微微點頭,然後反應過來,瞪眼道:“我本來就是要去見你爹的,哪個要去榮國府了?我又不認識路。”
賈似道連連點頭,又小聲道:“其實遠遠看一眼老太太也可以的。”
他望著孫朗又瞪過來的眼神,連忙補充道:“只是看一眼,認識認識,省得以後不認得,我帶著兄長去榮國府悄悄轉上一圈,不驚動任何人。”
孫朗面無表情地拎著他的衣領,將他又架在了炸彈架上。
“到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