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章 偵查情況
賈似道大吃一驚。
他連忙從孫朗手中搶過信來,略略讀了幾遍,面露焦急之色:“身體有恙,偶感小疾……可……”
世家以血緣維繫宗族,以規矩立起門戶,名門注禮,望族重孝,孝是倫理綱常,孝是上下尊卑,這是刻在世家子的骨子裡的東西。
史老太君是賈家如今輩分最高的老人,是四大家族都要尊敬的老太太,賈似道雖然也是個不怎麼莊重的年輕人,但在這孝道上卻不敢疏忽,哪怕信上只是說老太君身體略微抱恙,他也不敢等閒視之。
所以他不假思索道:“我們要趕緊回……”
這話說到一半,他就閉上了嘴巴。
因為事情已經有所不同了……面前的人不是他的兄長,不是老太君的嫡孫,既無生身之恩,也無撫育之德,他對榮國府沒有什麼歸屬感,自然也不會對史老太君有多少親近之情。
畢竟那個被老太君親自撫養長大、極盡寵溺的人,並不是他。
想到這裡,賈似道黯然道:“……我要回去看看。”
孫朗神色陰沉。
如今藉著白羽威之事,朝廷又被他逼進死角,他用自身的武力與威懾逼迫朝廷不敢動強,又利用皇帝的陰謀與私心迫使那九五之尊無法聲張,金曜劍靈奪舍白羽威,這本來就是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被自己的帝兵奪舍,這件事情,顯然會讓帝國大將們心中震恐。
如今孫朗盤踞白家堡,又有諸多人作證,再加上他的身份與聲望,對此事有著天然的解釋權,只要他站出來現身說法,半真半假的屎盆子就會精準地扣在皇帝的頭上。
這種事情顯然會令人心浮動、朝野動盪,但此時他一語不發,保持沉默,一邊唆使爪牙在朝野中到處煽風點火,一邊命令白家上表啟禀白羽威的死訊,而自己卻穩坐釣魚台,悶聲發大財,這顯然是待價而沽、拿捏朝廷,牢牢佔據主動權之後,以不變應萬變。
於是繼明州的僵局之後,帝國再次被他逼上了談判桌,而且形勢更為不利,因為這次的事情比上次更加嚴重。
帝兵是帝國之根本,執掌帝兵的百官是帝國中堅,他們各有山頭和來歷,形成了一股網羅天下的力量,這些人是帝國的支柱,皇帝要依靠他們來治理天下,皇帝的職業生涯中,大多數時間都在與他們勾心鬥角,君權與臣權相爭相輔,本來就是王朝千載不變的主旋律。
所謂帝王心術,就是平衡,皇帝高高在上,用權力與許諾讓臣子們內部分化、鬥成一團,因為只有相爭,皇帝的位置才能穩如泰山,但其中的尺度卻要把握好,因為如果鬥得過火,往往會造成大量的內耗,以至於生出禍端,令帝國失衡一一只有平衡,才是長治久安之道。
但這次不一樣。
無論是平時如何內鬥,無論忠君愛國的口號怎麼喊,一旦這些忠誠的臣子知道皇帝在搗鼓帝兵奪舍之事,而且名震天下、威望極高的白老令公居然也成了犧牲品,那他們肯定會驚怒非常,並且前所未有的團結起來。
一一開什麼玩笑,明君養士強國,而你他媽居然把我們當豬養。
君王無道,君王失德,這種過錯,足以令臣子們理直氣壯地將君王從龍椅上掀下來,因為這件事情,已經觸碰到了所有人的底線。
所以皇帝才會被拿捏住、輕易不敢妄動。
但以皇帝的性子,肯定不甘心被拿捏,即使暫且退讓,也一定另有謀劃,如今白家堡之事已成事實,想要打破局面、重新奪回主動權,非要在其他地方著手不可… …這是肯定會發生的事情。
所以孫朗在賈似道出現的時候就意識到,賈府是一個非常好的突破點……而今,史老太君生病的消息立刻就傳了過來。
這是巧合,還是陰謀?
他沉吟了片刻,問賈似道:“先別著急,你父親之前有沒有說過什麼? ”
賈似道茫然搖頭:“沒有。我雖然在深山中修行,但也沒有斬斷與塵世的羈絆,譬如榮國府,我隔三差五都會派人去問安的……”
他說到這裡,看了孫朗一眼,心中無奈嘆息。
他雖然名義上是出了家,但心裡怎麼會放下榮國府,放下兄長留下的一門老幼,所以這兩年一直沒斷牽掛,總是在暗中關注著賈府,但是……
人回來了,卻已經不是原來的人……他早就不是原來的人了。
孫朗看到了賈似道的神色變化,他心中一動,卻不說破,只是冷哼一聲,繼續道:“我之前往明州去信,薛寶釵還沒有講這事,昨晚連夜去信一封,卻收到了這樣的消息,也就是說,史老太君抱恙,只在這兩天之間。”
他眼神變得冷冽起來,望著賈似道:“你說說看,這是巧合,還是故意,亦或是……陰謀?”
巧合,那就是史老太君湊巧生了病。
如果這是故意的話,也許是老太太聽到了類似的傳言和消息,所以故意裝病放出風聲,逼迫自己的“孫兒”現身相見,畢竟老太太至今仍不知真相,不知道他的孫兒早在八年前就已經死去,她以為在秦明二州搞風搞雨的人是她嫡親的孫兒,裝病哄孫子回家的把戲,一點都不奇怪。
如果是這兩個也就罷了,如果是陰謀的話……
果然向賈府動手了嗎?想要用這種法子逼我回去,將我調離白家堡,好趁機解決白羽威之事的後患?
一旁的魏忠賢平靜道:“主人,您要坐鎮西川,不可輕舉妄動。”
賈似道瞪了老太監一眼,明明知道“堂兄”並非堂兄,但聽到這種讒言,他依然心中甚是不滿,可他又看了一眼孫朗,見兄長的表情陰晴不定,顯然心中也在權衡利弊,這讓他不由心中一痛。
賈似道深吸了一口氣,盡量使自己的語氣平靜下來:“先寫信給父親問安,然後我連夜趕回去看看……”
孫朗冷笑道:“沒用的,既然這種事情已經發生了,無論是巧合還是故意,皇帝都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就算不是他安排出來的,他也要加以利用,所以,既然這種事情已經發生,那就準備應對吧。”
賈似道聞言,心中稍安,他心中升起了一點希望,小聲道:“你……你要回去嗎?”
孫朗在原地踱了兩步,冷冷道:“若是回去,正中皇帝下懷,我離開西川之後,他們想要趁機進來搞事,法子就太多了,如今白羽威的事情是皇帝的一塊心病,是必須握在手中的好牌……”
賈似道失望道:“這樣的話……”
“不去也不行。”孫朗冷然道,“若是我繼續坐鎮白家堡,對榮國府不管不問,那群傻逼一定不會放過這個好機會,先給我扣上一頂不孝的帽子……哈哈,不孝,他們一定會這麼做的,畢竟,我也不太願將自己的身世講出來啊,如今很多人依然認為,我是榮國府的嫡孫……”
賈似道聽得心驚膽顫,顯然,對於孫朗來說,榮國府已經成了阻礙他的絆腳石,而且他其實跟賈府毫無關係一一憑空被這口大黑鍋拖累,誰都會感到不爽,關鍵的問題在於,他感覺不爽之後會做些什麼。
“而且,最關鍵的問題是……”
孫朗說到這裡,語氣有些無奈,但卻變得柔和起來:“寶姐姐的信中雖然未見催促,但已有焦急之意,她雖然在心裡安慰我不必太過擔憂,說她會繼續遣使打探,可她心里肯定很著急吧……在這種情況下,我依然不回去,她們嘴裡不說,恐怕心中會很不舒服吧…… ”
賈似道怔怔地望著兄長,他想不到孫朗居然會說出這番話來。
“所以,看在她們兩人的面子上,我也不能對此事不聞不問、漠不關心。”
孫朗淡淡道:“畢竟這世上,真心待我的人其實不多,我總不能讓她們傷心失望……畢竟在她們心中,我還是榮國府的寶二爺啊。”
賈似道聞言,心中一慟,哽咽道:“我……我們……”
孫朗瞪了他一眼:“老子心疼老婆,你感動個什麼勁。”
賈似道連忙用力擦了擦眼睛,鎮定道:“那我們什麼時候動身?”
魏忠賢在一旁說道:“主人三思。”
賈似道心中很是不滿一一你這太監好生囉嗦啊。
孫朗擺了擺手:“確實不能操之過急,我如果直接跑過去,豈不是正中皇帝下懷?想憑著這件事情扳回主動權?他想得倒美!”
這樣說著,他尋思了片刻,斬釘截鐵道:“他媽的,就這麼辦,帝都要是想著看戲,那老子就嚇唬嚇唬皇帝!”
他先對賈似道說:“你有辦法聯繫到你老子嗎? ”
賈似道聞言說道:“有,賈府產業行銷天下,在秦州也有商舖,這些商舖也有打探消息的職責,畢竟行商天下,首要便是消息靈通,我這就去找人。”
孫朗點頭:“盡快,問問你老子,他嬸子到底怎麼了。你在信裡再加幾句話,就說他大侄子向他問計一一說到這裡就行了,他會懂的。”
賈詡是聰明人,聰明人通常都會敏銳地洞悉局勢,如今的局勢就是,無論真相和勝負如何,賈府已經完完全全站在了皇家的對立面。
慫也是死,淦他媽的造反還有生機,以賈詡把握局勢的睿智和一不做二不休的狠勁,他會懂的。
一一哼,我扮演了姓賈的六年,天下人把我當成了他,你們也把我當成了他,既然把我當成了他,你們總得付點報酬的。
賈似道略一思付,就點頭答應,他猶豫了片刻,小聲道:“兄長,用這法子送信還是慢了些,你能在一夜之間在明州與秦州之間連通消息,那麼如果用相同的法子,也許能很快與我父親進行聯絡……
“不行。”
孫朗這樣說道。
賈似道先是一愣,然後就聽到兄長淡淡道:“我不認識路。”
是的,他不認識路,六年來,他從來沒有踏入夏州一步,也沒回過家。
六年間,他只是寄回了一封封“家書”,面對老太君的思念,他只是藉口說戰事吃緊,又免不得將“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之類的話拿出來裝逼,他畢竟是不想回去,因為那不是他的家。
再者,兩方通信倒是罷了,還有朝廷幫忙遮掩,就算有些紕漏也能應付過去,但如果真的回到夏州,回到榮國府,面對他的那些“親人”,恐怕一兩個時辰就會露餡,他畢竟只是個從地球來的普通人,而不是在高門大戶中長大的賈少爺,有些東西是刻在骨子裡的,他們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人。
面對著那些看著“他”長大的至親,恐怕用不了多久就會徹底露焰。
所以,整整六年,他一次都沒有回去。
所以,也不認識路,不知道夏州怎麼走,不知道金陵怎麼走,也不知道荣國府的門向哪面開……熾天使能夠憑著他的心神控制和事先的設定一路飛到明州,是因為他知道大體的方位,而那邊也有銀落和庫瑞爾接收照應。
而榮國府卻不是這樣。
就在這時,魏忠賢突然道:“如果主人一定要去,可以親自駕駛那離火器械前往夏州看上一眼,一來一回,也耗不了許多時候。”
然後他又補充道:“如果不認識路的話,可以帶似道少爺一起。”
孫朗稍稍思量了一下秦州與夏州的距離,點了點頭:“也不是不可以,但一來一回,時間雖短,但依然會有時間上的空檔,會讓敵人有機可趁,這事不得不防備……說到底,還是缺少能夠挑大樑的啊。”
他想了想:“還是勞煩老趙跑一趟吧,我讓熾天使回去將老趙接來,拜託她在此坐鎮……明州有戚冠岩和陸守炎幫忙,又有兩大熾天使在,應該不會出什麼太大的亂子……哼,戰線拉得太長啊。”
此時魏忠賢發揮了狗頭軍師的作用,低眉順眼道:“趙將軍是宋州大將,而明州才是主人的立身要地,有趙將軍坐鎮明州,必要時可以聯結宋州之力,這才妥 ,老奴以為,趙將軍不可輕動。”
孫朗皺眉道:“可秦州這邊……”
魏忠賢笑道:“主人此去,秦州確實空虛,敵人要趁虛而入,無非是要做兩件事情,一是殺人,二是收買人心,前者會與主人徹底撕破臉皮,所以可能性較小,後者需要時間,實行的可能也不大……”
孫朗皺眉道:“那也不能將你們留在這裡。”
魏忠賢抿嘴笑道:“主人仁義……老奴的意思是,不必太過擔憂,如果真的放心不下,那找一個幫手來就是了。”
孫朗神色微動:“你是說,王武安?”
魏忠賢點頭道:“正是,王大將軍乃是本州鎮州武將,武功高強,用兵如神,如果肯來白家堡小住幾天,看覷一下白家堡,肯定能震懾宵小……”
賈似道在一旁靜聽,聞言心中冷哼一一這老閹貨真是天真,王武安與兄長並無交情,以前不知為何還整天躲著兄長走,如今兄長在秦州紮根,他不來找麻煩也就罷了,怎麼會乖乖來趟這次渾水?
他要是來白家堡坐鎮,幾乎就是公然向朝廷叫囂,表明他已經投向了兄長的立場一一王武安就算是吃飽了撐的,也不會做這麼無謀的事情。
他這樣想著,突然就聽孫朗說道:“好主意,那就讓王武安來吧。”
賈似道聞言一驚一一怎麼兄長也昏頭了?
他連忙道:“兄長三思,王將軍可不比趙將軍,他與您素無交情,本來就不會來,就算勉強來了,也不會做事,更可慮者,他如果聽從朝廷的命令,那又會如何?總而言之,王大將軍不可信任……”
孫朗伸手彈了一下賈似道的額頭:“我愚蠢的歐豆豆啊,兩年不見,你怎麼變傻了?王武安能划水,我也能殺他全家啊。”
賈似道目瞪口呆一一還有這種操作?
不過,下一刻,他愣住了,他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剛剛說了什麼,兄長又做了什麼一一特別是那句“我愚蠢的歐豆豆啊”云云,是他之前聽了好多遍的話,一旦他說錯了什麼話或者幹了什麼傻事,兄長總會說這種話。
問他歐豆豆是什麼意思,他說是弟弟,然後補充,“我愚蠢的歐豆豆”云云,其意就是“哎喲臥槽你個傻逼弟弟”。
大概就是這樣。
久違的被這樣說,久違的被彈了暴栗,他默默地抬起手來,捂著自己的腦門,神色有些怔然,不知道是在懷念,還是在回味。
孫朗一腳踹了過去:“你他媽是基佬嗎!”
魏忠賢在一旁注視著這一切。
無論是賈似道脫口而出的“兄長”,還是孫朗下意識的一個暴栗,亦或是那句“愚蠢的歐豆豆”,當事雙方都是自然而然地做了和說了。
挺好的啊……
他嘴角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笑意。
“那就定下了!我先去找王武安,給他列個名單,在我回來之前,名單上的人或有損傷,我就讓他府上的人抵命!他王二麻子想要划水,還得看我答不答應!”孫朗踹完賈似道,像是在掩飾什麼似的,大聲道,“然後我們先去夏州偵查一下情況,見見你爹,見完就回來!”
賈似道小聲道:“不去看看老太君嗎?”
“……少他媽廢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