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二章 流言
如風馳電掣般的熾天使趕路很快。
按照賈似道所指引的方向,兩人進入夏州地界後找到玄武河,沿河一路西行,過青帝峰,不多時,金陵已經遙遙在望。
此時天已經大亮,宵禁已然結束,城門排滿了等待進城的人們,從天空往下看,熙熙攘攘的人們宛如蟻群一般,亂中有序。
孫朗對金陵城不熟,一時半會兒找不到四下無人的落腳點,為了不引人注目,最好還是在城外降落。
做出決定之後,他操縱熾天使左右擺動機翼,這是一個非常明顯的戰術信號,相信以他與賈似道的默契,對方一定能領會他的意思。
一一然后孫朗按下了投放按鈕。
活體人形導航掛件伴隨著一連串的慘叫俯衝而下。
與此同時,機腹在空中打開,孫朗也跟著落了下去,不過他的情況不同於賈似道,因為武功高是可以為所欲為的。
所以孫朗悠悠然超過了正手舞足蹈往下墜落的弟弟,露出了雪白的牙齒,燦爛一笑:“傻了吧,爺會飛。”
孫朗先行著陸,而賈似道在臉著地的前一刻被孫朗拉了一把,失去了進入二次元的機會。
他望著孫朗,目光中不無哀怨,不管怎麼說,他賈似道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漢,即使是兄長,也不能將他當成小孩子般戲耍捉弄。
畢竟兄長之前也說過,堂堂大丈夫,威武不能屈!
正當賈似道正視著孫朗,漸漸鼓起勇氣,想要跟自己的兄長談一下待遇問題與家庭暴力問題時,一聲獸吼傳來。
他們此時落在一處無人的荒山上,離遠處的金陵城還有一段距離,周圍也沒有村落,人跡罕至,大兩人落地的動靜驚動了山中的獸類,一隻花斑猛虎聞著人味竄了出來,大概是想要吃早餐。
但它還沒來得及虎吼一聲,就被孫朗一巴掌扇中腦袋,堅硬的虎頭瞬間爆炸,碎渣暴綻,腦漿橫飛,碩大的殘軀在空中翻了幾滾,遠遠墜入山崖之下,隱隱傳來噗唧聲,想必是二維化了。
孫朗活動了一下手腕,轉頭看向自己的弟弟:“你剛才瞅啥?”
賈似道咽了口睡沫。
既然能夠一巴掌將幾百斤重的猛虎扇飛,自然也能將自己的弟弟抓起來扔進懸崖,反正之前的例子已經有力地說明了一件事情,他扔了也能接住。
而且他還能連續扔上一百次。
能屈能伸的大丈夫移開了視線,若無其事道:“沒什麼。”
孫朗哼了一聲,舉目望向金陵的方向,即使這里相隔很遠,即使如今才是清晨,也依然能夠隱約看到這座夏州大郡的風貌,街市繁華,人煙阜盛,畢竟是帝國腹地、江南夏州,論起繁榮盛景,比明州要好太多了。
這裡就是榮國府嫡子逃離的城市,這裡是一切的開始,命運的源點。
如今,他第一次涉足此處,這裡從一開始,就是他最不想來的地方。
孫朗微微出神,他看了一陣,平靜道:“我們走吧。”
這裡是荒山,沒有什麼山路,但對於兩人來說,這樣的地形根本不算什麼,他們下了山,很快就找到了官道。
“我們得喬裝打扮一番。”賈似道說,“這樣進城是不行的,人多眼雜,有很多人認識我,而且,兄長你也……”
這很正常。
四大家族盤根錯節,佔據金陵半壁,賈似道是賈府長房榮國公一脈的嫡子,之前是有名的混世魔王,之後又成了有名的天元英雄,認識他的人可真不少,要是大搖大擺走在街上,十步之內肯定會被認出來一一認出他來也就罷了,若是有哪個記性好的覺得賈大少身邊的那個人有點眼熟……
那他媽樂子就大了。
他小心翼翼道:“小心無大錯,雖然兄長……唉,雖然那個人離家已有十一年,但熟悉的人,說不定還能認出來……”
孫朗點頭道:“這倒是個問題,我們連夜出發,天明才到,時間緊迫,不能等到夜間再行動了……去弄兩套斗篷吧。”
兩人加快腳步,不一會兒來到一座鎮子,賈似道有辦法,他稍稍喬裝一番,找個間裁縫店買了兩套成品斗篷一一帝國武風盛行,行走江湖的人也很多,這方面的需求也很大,大小裁縫店中都有不少俠客套裝。
然後他們又買了兩匹馬,做戲做足全套,又買了兩把劍,兩個打扮完畢的江湖客就此上路,一路物阜民豐,熱鬧非凡,工商業極其發達,配上山水秀麗的風光,確實不同於北方,那是一種細膩的悠然與富足。
進城之時,有兵丁盤查,按照常理而言,這兩名行踪鬼祟的江湖客是盤查的重點,但賈似道悄然亮了賈府的令牌,於是他們就得到了免檢的待遇,四大家族在金陵隻手遮天,即使賈府近年暗弱,也不是幾個小兵敢得罪的。
進城之後,孫朗明顯沉默了許多,透過斗篷,他冷眼看著周圍的一切。
賈似道心裡打鼓,卻只能沒話找話,跟兄長介紹著金陵的風物,例如那些吃喝玩樂的好去處,尤其是那些尋歡作樂的好地方……男人的歡場,美妙的樂園,金陵是富有的江南,凡是有錢人扎堆的地方,自然會有越來越高端和專業的服務業,各種都有。
之前打仗的時候,大傢伙兒平時也都會聊到這個,男人麼,而且是在軍中這种血氣與慾望極其旺盛的地方,自然而然會談到這方面的話題,大家都喜歡吹逼,吹自己曾經逛過多少窯子,嫖過多少小姐姐,還會口沫橫飛地科普一下帝國九州各地的服務差異。
一一譬如說哪個地方的小姐姐溫柔,哪個地方的小姐姐火辣,哪個地方的小姐姐身材好,哪個地方的小姐姐服務佳,哪個地方的小姐姐會拍著你的肩膀大大咧咧地說“員外,操【嗶一一】嗎”之類的話。
男人總喜歡在這種話題上指點江山、顯出自己的見多識廣。
而那時每當說起這個話題,兄長會露出不屑的神情,似乎對此不感興趣,但暗地裡卻將耳朵豎的高高的,唯恐聽漏了一個字,久而久之,大家覺得不對勁,琢磨著賈柱國是不是從來沒有逛過那種地方。
稍微提了一嘴,兄長不屑一笑,以傲視群雄之姿甩出了“愛歐愛思玖零零零認證”和“莞式服務一條龍”等不明覺厲的名詞,並且科普了一些微小的玩法,立刻震懾一干大老粗,令他們納頭便拜,口稱哥哥。
但後來,大家又覺得不對勁,雖然賈柱國嘴裡說的很厲害,但平時的表現還是太雛兒,私下討論琢磨一番就回過味來了,賈柱國多半就像是他講的故事中的那個“武道禁書目錄”王語嫣一樣,一腦袋的武功絕學和武道知識,卻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菜逼,只會賣嘴。
當然,這種話是不能在賈元帥面前說的,有個愣頭青這麼幹了,被兄長拍了一磚頭放倒捆好吊了起來,然後兄長也不打他,也不罵他,更不威脅他,而是搬了個小板凳坐在他面前,當場創作了一篇故事,名為《夫人的慾望》,這故事純屬虛構,只是男主角的名字恰好與這愣頭青相同,而且也是個打仗的將軍,女主角的姓氏,也恰恰與愣頭青的妻子一樣。
創作到第四章,服了,軟了,慫了。
那故事的具體內容無人知曉,總之愣頭青徹底慫了,畢竟這話本要是傳出去,他這個愣子的頭就真的青了。
賈元帥的輿論扣帽術真是歹毒無比,經此一役,眾人悚然,於是以後沒有任何人敢於懷疑元帥大人是否有實戰經驗,大家都默認他是身經百戰的老司機一一雖然這個老司機每次聽到關於青樓的話題都會很在意。
聽完之後,還會批判一番,說什麼“你國的服務還是太簡單”之類的話。
以前都是這樣的,談到這種話題,兄長都會瞬間提起勁來。
但現在不同了……賈似道就算故意提到金陵名冠夏州的花魁名妓,提到令江南才子念念不忘的名樓艷景,兄長居然半點反應都沒有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不至於吧?難道兄長很緊張嗎?一進金陵城就緊張成這個樣子?否則他怎麼對青樓和女人都不感興趣了?
賈似道心中正嘀咕,就聽兄長說道:“你二十幾歲的人了,整天喊著妓院妓院,幼不幼稚,玩女人就這麼有意思嗎?”
賈似道聞言虎軀巨震,他也是昨晚被孫朗折騰狠了,這幾天又都在疑神疑鬼,腦袋一時抽了筋,顫聲道:“兄長現在改玩男人了?”
“……”
“……”
兩人沉默了片刻,賈似道可憐兮兮道:“哥,我錯了……”
孫朗臉色漠然,手摸向斗篷之下的風衣口袋。
賈似道的臉上閃過了一股決然,他氣沉丹田,內勁遊走周身,準備來個平沙落雁式飛滑過去抱著兄長的大腿求饒一一因為他看到了孫朗斗篷之下的動作,無論兄長想要拿出什麼東西,那必然都不會是好東西。
不過就在此時,他們兩人的動作齊齊一停。
此時兩人身處鬧市之中,周圍來往嘈雜,人聲鼎沸,街道兩旁的店鋪茶肆酒樓中都向外宣洩著笑聲與交談聲,種種聲音糾纏在一起,讓人聽不清。
但兩人都是武功高強的人,耳清目明,神念明晰,種種糾纏在一起的聲音其實有著明顯的分界,很容易就能聽清。
他們從混亂嘈雜的群聲中聽到了一句話。
這句話聲音很輕,語氣神秘兮兮,而且很小心,應該是在桌邊向著酒友茶友所吐露的八卦新聞,用以顯擺和裝逼。
但這句話落在孫朗和賈似道耳中,卻是如此清晰。
“你聽說過了沒有?賈府的史老太君染病在床,這榮國府啊……唉……”
孫朗與賈似道對視了一眼。
眼神同時變得陰沉起來。
這可不是八卦和吹逼這麼簡單。
賈府在金陵隻手遮天,賈府近年暗弱,榮國府失去了最後的男丁,只靠史老太君的威勢來強撐,史老太君就是榮國府最後的支柱,這樣一個關鍵的人物,她的一舉一動都會影響到榮國府乃至金陵的局勢,即使是偶感小疾,對於榮國府來說都是驚天動地的大事。
所以,老太君生病,榮國府理應將消息守得嚴嚴的。
怎麼連街頭巷尾的茶樓裡都能傳出這消息?
孫朗和賈似道都是多疑的人,這事讓他們聯想到了太多東西。
兩人的馬已經隨手寄存在城中馬驛,他們對視一眼,一起走進了這座臨街的茶樓,小二殷勤地迎上前來,賈似道抬手往他懷里扔了一小錠銀子:“沒你的事兒,讓開。”
孫朗已經越過店小二,踏上了二樓。
他的武功遠高於賈似道,聽到一句話,就能將聲音的來源定位得清清楚楚,來到二樓之後,他看向了左手邊的一桌,桌旁圍坐三人,穿的挺體面,是來吃早飯的,桌子上擺著幾色粥飯茶點,另有小菜若干,他們正細細地抿著茶,一臉感嘆地聊天吹水。
孫朗大步上前,旁若無人地坐在空位上,三人嚇了一跳,冷然道:“史老太君的事兒,聽誰說的?”
那幾人看一個身穿斗篷的江湖客毫不客氣地坐過來,本來有些莫名其妙,但聽對方開門見山地問史老太君的事兒,臉色就驟然變了。
四大家族盤踞金陵,權勢名聲極大,賈家雖然有敗落之象,但架子還沒倒,痩死的駱駝也比馬大一一背地裡說賈府老袓宗的話,被逮了個正著,這事可不是什麼小事。
那三人臉色齊齊一白,其中一個馬臉漢子茫然道:“史老太君什麼事兒?兄台又是誰?我們素未謀面吧,在下……”
斗篷無風自動,黑色的篷簾微微一揚,露出了孫朗的眼睛,兩道鋒銳的目光凝作實質,映入馬臉漢子的雙目之中:“說!”
那人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臉色剎那間變得雪白,冷汗涔涔而下,看向孫朗的眼神中充滿了絕望與驚駭,彷彿是看到了閻羅爺一般,他結結巴巴道:“是……是聽我同鄉說的……”
孫朗冷冷道:“你同鄉又是誰?他是從哪裡聽來的?”
“他……他……”
孫朗將手中的劍放在桌子上,抽出半寸。
這是一柄普通的鐵劍,沒有什麼出奇之處,長劍出鞘的聲音也很細微,但落在那馬臉漢子的耳中,卻宛如黃鐘大呂、雷霆轟鳴,他的心防瞬間被擊潰,哀聲道:“他是聽他的街坊說的!據他說,他的街坊在王家做工,是從他們管事那裡聽到的!而他們的管事,是王家的王仁老爺的心腹!”
他在孫朗的恫嚇之下,總算將事情說了個清楚,孫朗看了他兩眼,拿劍起身,留下了一錠銀子:“拿去嫖。”
然後他下樓,腳步聲慢慢遠去,那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齊齊籲了口氣,軟倒在了椅子上一一他們總覺得剛剛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
“這事可有意思了。”
離開這茶樓,孫朗淡淡道:“王家……在金陵說到王家,也就那一個王家了吧,所以,王仁是誰?”
聽到這個名字,賈似道停下腳步,吃驚道:“王仁? ”
孫朗淡淡道:“是,那人說,消息是從王家流出來的,提到這事的管事,是王仁的親信一一他是這麼講的。 ”
賈似道猶豫了一下,緩緩道:“王仁確實是王家的人……”
孫朗看出了賈似道臉上的震驚與猶疑,他挑眉道:“還有呢?”
賈似道小聲道:“他是璉二嫂子的兄長……”
孫朗想了想,才想起“璉二嫂子”是誰,他皺眉道:“王熙鳳?”
賈似道的臉上還有殘餘的震驚,他木然點頭:“是啊。”
“哦。”孫朗繼續向前走,邊走邊講,“聽寶姐姐說,老太君年事已高,已經將家中大權分發下去,而王熙鳳幾乎已經是名義上的當家人,她極得老太太喜歡,辦事又妥帖,榮國府被她操持得不錯,總歸是做事不含糊的人。”
賈似道心中有些不安,輕聲道:“是。”
孫朗冷冷道:“老太太生病,以王熙鳳的表現和智計,應該知道要封鎖消息,可消息沒封鎖,傳出消息的源頭居然是她的哥哥……”
賈似道打了個激靈,下意識地搖頭:“不可能是鳳姐姐的!”
孫朗說道:“為什麼不會?”
賈似道執拗道:“肯定不會,鳳姐姐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她嫁到賈府之後,一向盡心盡力,大家有時雖然覺得她刻薄了些,手段狠辣了些,但她心裡還是向著賈府的,而且,老太太也很喜歡她……”
“這算是什麼證據,她不是聰明人嗎?如今賈府風雨飄搖,她為自己打算,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孫朗曬笑,“是與不是,將那個王仁拖出來訊問一番,不就知曉了嗎?嘿,魑魅魍魎,群魔亂舞,真是有趣。”
賈似道問道:“現在?”
“當然不是。”孫朗說道,“事有輕重緩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既然王仁是王家的老爺,那就不怕他長著翅膀飛了,我們現在,先去見見你爹,跟他談一談賈府最近所發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