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細雨鳴春沼
[四、何爲王者?]
修長的手指優雅的遞過一杯茶,袖垂,執杯。
「好茶!」半晌,賀千丈嘩的一甩摺扇。
讚歎:
「公子這茶果然不同於常人,能讓人品到人生。初入口苦澀不堪,細品自有一絲甘甜停留,甘甜過後,便剩下一絲清香迴環,讓人惦記難忘。公子茶藝果然一絕。千丈真是有口福之人。」
江玉樹有些自嘲的笑笑:
「先生真是擡舉江某了,閒來無事躲懶的打發,難登大雅之堂。先生不僅會品酒,這品茶更是一絕,這茶能品出人事浮沉,看透人事淡漠。先生果然有遠見,這般心思佐了明主,乃是天下之福。」
賀千丈呆愣片刻,反應過來後失笑道:
「賀某人也隻是逍遙紅塵,不論如何品茶,品出的人生大抵總是不同,但能品出正理也不枉人事走一遭。但是賀某人品茶終究不如公子高見。都道茶由人心發,賀某人隻能品出一二,敗在公子手裏,心服口服。」
江玉樹靜靜看著賀千丈,淡淡一笑:「人生在世,掙起不破,無奈束縛良多,生生死死,浮沉輪迴就像這茶,初時青澀,品時甘甜,回味眷念。」
「最後還是一抔黃土掩風流,零落塵泥碾作塵。黃圖霸業轉眼成空,就如這茶一樣,浮浮沉沉,最終嘗過滋味後,還是歸零如初。人事難得求一份快活。」
「公子……」賀千丈眼有擔憂的看著他。這個清俊公子爲什麽明明在笑,可給人的感覺總是有一種看透人事的蒼涼和對此生掙起不破的無可奈何。溫和輕暖中透著一絲淡淡的落寞。
細細看著手中的茶水,再次一品——
溫和清恬如沐春風,回味眷念唇齒生寒,隱隱有著一絲淡淡的殺氣 ,叫人喝下後心中生涼,宛如砒霜。
溫和到了極緻便是剛毅,堅毅到了極緻既是破碎。
他忽然覺得江玉樹的人像他的茶,讓人看不透,也琢磨不透,他可以很溫和很平靜,寧靜緻遠,可是那溫暖的笑像包裹了一個真實的他,叫人看不明白。
心裏有些發堵,不想因喝杯茶就聊的太沉重,賀千丈笑意悠悠看著靜坐一邊的趙毅風:「殿下這品茶也是讓賀某人刮目相看。」
江玉樹淡淡一笑:「當然,他可是天生的王者。」
賀千丈又拿了一杯茶,悠哉道:「這沒有酒,有茶也是美事,偷得浮生半日閒啊。也不知公子是如何看待王者的?」
江玉樹執杯的手一頓,旋即笑道:「王者既是不顧陳規陋習,敢爲人先,行他人不能行之事,正他人不能正之風,自成一脈,唯我獨尊!擁有沉穩睿智冷狠不羈的性情,包容天下體察民心之苦的君心。這樣的人注定是天生的王者——」
「這樣的人就像一塊璞玉,經歷人事浮沉的雕琢後,越發完美,無懈可擊!」
一股冷風悠悠吹來,周邊氣勢霎時陰了幾分。
趙毅風陰著臉:「玉樹今日好像好利索了?」
前幾日還病的沒有力氣,今日就能煮茶大談闊論了。
江玉樹輕擡了眼皮,眉眼含笑的看了他一眼,籠了籠水袖,靜默不答。
賀千丈給趙毅風遞了一杯茶,笑道:殿下喝杯茶,茶有靜心效用,品茶需靜心,切莫多言。」
靜心?多言?
趙毅風身上陰冷氣勢襲來,冷風忽的悠悠起,咬牙緩緩道:「本王不說品茶一絕,可也是略知一二。怎的到了你們這一句話插不上,淨聽你們談論,如此還叫多言,一個時辰本王就沒說過一句話。本王如何不靜心了?」
一個時辰不說話,隻顧著品茶,還被人說多言不夠靜心,這賀千丈也是個膽大的,定王如此冷傲的人你也能直接談論,還沒有被他治罪,可見江玉樹的威力多大。
定王殿下可以對任何人都冷眼相待,可唯獨對江玉樹是極盡溫柔,謙讓有度,理解明白。
也是因爲這樣,趙毅風對江玉樹身邊的人多少會遷就些,很多事他都睜隻眼閉隻眼。
賀千丈本就灑脫不羈,也懶的顧全俗世禮法,有話當說,快活最好,他早就知道江玉樹把趙毅風吃的死死的,今日可是體會了一把揶揄趙毅風的感覺。
爽啊……看來要抱緊江玉樹這顆大樹。
江玉樹端茶執杯,沉穩溫和的眼神中有些許炙熱和果敢決絕:「趙毅風,你是注定的王者。這點清玉一直深信。你現在經歷的都是璞玉完美的一個過程,終有一天你會光芒萬丈。」
趙毅風傲然道:「當然!」
江玉樹悠悠嘆了一口氣,有些無奈的味道:「你可知王者身邊最長伴的是什麽?」
趙毅風劍眉微皺:「是何?」
「是……」江玉樹眼中有著一絲無可奈何和溫水生寒的氣韻。
週遭氛圍雖溫暖祥和,可多多少少透著一絲靜謐。
是——
「寂寞,孤單。」
自古聖人多寂寥,尤其是明君。
趙毅風波瀾不驚,似是早已見慣這種感覺。隻是微微摩挲茶杯的手指暴露了他內心的恐懼和不安——
那十七年被孤立的日子,那十七年受人擠兌的日子,霎時間像潮水一樣將他吞沒。
心下一陣苦笑。
一直以爲走出一個牢籠,可以換到另一個自由的天空。
可,殊不知,進入的是另一個更大的金絲窟。
這一生都要在皇家掙起不破,也要——體會無邊的寂寞。
凝定江玉樹清俊的容顏,他輕輕道:「那趙毅風大概是世上最有福氣的人。」
「這是何意?」賀千丈有些不懂。趙毅風玄衣獵獵臨風輕舞,霸氣震懾九天。
他的語氣,是天地都要爲之一震的雄渾;他的氣勢,是日月都要爲他掩華的驚駭!
「因爲玉樹會一直在我身邊!」
低頭正對上江玉樹溫和的眼,那眸中有一絲心痛,被江玉樹嘴角的笑掩埋。
賀千丈悠悠一嘆:「殿下有公子,君臨高位指日可待。」
[五、兵臨城下]
天傾284年,天歷十二年二月。
趙毅風帶領東境西境百萬大軍,以『清君側』名義揮師南上,造反興兵!
在趙清風讓趙毅風逃掉開始,就注定了天傾即將改朝換代的結局!
東境大軍眾人齊心,擁趙毅風爲主,自朱落關開拔後,所過城池皆都在手。
二月三日,潞安江得手。
二月五日,嘉南關收歸,城內百姓安然,守城副將拒死不詳,被殺。正城守降。
二月十日,小林郡收歸,郡守白則水以身殉國,不降。
二月十五日,陽信城主將自奉帥印,歸降。
二月十八日,秦楚州得手。城中老幼自願歸降,趙毅風不殺臣民,和平放過。
二月二十一日,軒掖城拒不投降,舉兵反之,大戰三日,重要守城將領出逃,城空,收。
……
二月二十八日,趙毅風一路勢如破竹,打到迦葉城,兵臨城下,直逼天傾皇城!
盛世大國,無數良將奇才,竟沒有一人可以抵擋趙毅風的百萬大軍,良將匯聚聯合,竟無力阻擋趙毅風的來勢洶洶!
如果說曾經的趙毅風是被發配邊境,收斂羽翼,那麽此刻帶兵攻打王城,無疑是在告訴天下天傾的真正統治者是趙毅風,所有的磨練都將在這一次政變中得意彰顯!
這個強大了百年的盛世大國,馬上就要改朝換代!
所有人都知道,一旦趙毅風攻下迦葉城,皇城將是一座死城。
就在眾人都以爲趙毅風會揮兵直達皇城時,趙毅風再次休兵半月,盤旋在皇城周邊。
周邊人不解問:爲何?
答: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本王不殺無辜之人,給足機會讓他們選擇是歸順還是反抗。
投降歸順本王者,留!不服者,殺!
震懾人心,人心惶惶,日日不可安,求生路者,明智決。
迦葉城
夜已深
趙毅風負手傲立在桌案邊,看著那件嶄新的龍袍,千絲萬縷血淚交織,象徵著帝王權勢。
燭火顫抖下,龍袍上的龍騰環繞在絲滑的布緞上,在燭光的照耀下映射著點點光暈,龍騰栩栩如生的眼睛凸顯王者霸氣。
龍袍——不是遮體避寒的衣物,隻是權利的象徵,隻是一件工具。
趙毅風看著龍袍,君臨高位的氣勢在他眉間流露,他的眉眼,他的鼻翼,他的身形都是爲這龍袍而生,他注定爲權利而活。
趙毅風,注定要君臨天傾!
風從窗戶吹入,竟有一些冷了,待半月後,在那個皇位上會不會更冷?
深宮長夜,寂寥無邊。
此生自由的日子又有幾何?
靜靜凝望黑夜沉寂,負手靜立窗邊。
風,將趙毅風玄衣吹的獵獵作響,身後的墨發隨著紅色髮帶如風搖曳,在俊朗的腰身上盤旋。
心裏忽然生起一股淡淡的悲涼——
以後可以登高無限賞看萬裏河山,可也要高坐皇位嘗盡靜夜清寒。
夜空下,櫻花的花枝在顫顫跳跳,裊裊白霧隨風起。
朦朧中,白衣不染塵的江玉樹朝他淡淡一笑,隨後足尖一點飄然離去。
心下大驚!
這是又要走了嗎?
爲何他總是在自己最需要他的時候飄然離去?
「玉樹,別走!」一聲驚呼。
伸手觸向窗外薄霧,他像抓住一件珍寶似的,緊緊抓住空氣。
驚慌轉身,四目相對。
江玉樹靜靜在趙毅風對面,朝他微微一笑:「殿下怎麽了?」
趙毅風疾步走到他面前,眼有驚恐的看著他,袖下的手輕擡,觸向他清俊容顏。
卻又不敢下手,手僵在空中。
他怕這隻是幻化的江玉樹,也怕觸向他的是一場夢。
害怕,不定。
怕——這真的是一場夢。
手,落向他清俊容顏。
原來是有溫度的啊,還好——還有他。
畢竟還有他……
江玉樹被趙毅風不定的深情驚的一楞,也隻是一瞬間的錯愕。
「殿下可是這幾日太過操勞神思不定,以緻於——」
「呃!……」江玉樹猝不及防,一個霸道深情的吻已經將剩餘的話唇封。
趙毅風緊緊擁住單薄的少年,不讓他逃離,不讓他推拒,腰間的手箍住他腰身。
另一隻手迫使他擡頭,給予他無限的憐惜,直到江玉樹氣息有些不穩,他才放過。
趙毅風一個使力,將人打橫抱向了床榻。
不待江玉樹反應,趙毅風已經欺身上來,輕輕道:「玉樹……」
他灼灼的眸光隱藏著炙熱和情絲。
四目相對,情已明了。
愛到深處大抵就是患得患失……
七年執念,小心翼翼守護,情之所至,又怎堪拒絕?
皇位雖好,實則無限寂寞。
都是怕寂寞的人——他懂他。
江玉樹輕闔了眼眸,沒有推拒,任由趙毅風解著衣衫,由著他索取。
火熱的吻半是隱忍半是壓迫,有著想急速奪取的炙熱,也有著點點憐惜。
寒涼的身體被情/欲帶動,帳內溫度攀升。
江玉樹雙眼含情迷離的環擁住趙毅風,雙手緊緊握住他的手指。隻覺得這一次的他比以往都要兇猛,放縱。
趙毅風緊緊按住他的雙手,看向他的每一分都好似是他足尖一點飄然離去的樣子。
「玉樹,你真的不要走……」
埋首在他脖間吮吸啃咬。
「玉樹,我知道這皇位近在咫尺,可我還是怕,怕你背負太多,怕天下不認可你。」
火熱的手觸摸,探尋,身下動作發力。
「玉樹,爲何我總有一種你要離我而去的錯覺?」
兇猛如潮水的動作將身下的人淹沒。
「你會在我身邊的是不是?」問了無數次的話,此刻還是在問。心裏不安。
纖細的手臂環住他,給他無聲的回應。
相擁,深吻,抵死纏綿。
深深喘息,陣陣呢喃。
趙毅風隻覺得要不夠他,火熱在他身體裏來回的每一寸似乎都不夠溫暖,緊緊箍住身下人腰身,不容他逃離,他一步一步向最深淵裏摸索去,想把他揉碎到骨子裏。
江玉樹被他兇猛的動作帶的有點吃不消,雙手用力想推拒,身下想掙脫他不停歇的來回,換來的是他更深的刺入。
雙手緊緊抓住身下的毛毯,眉宇微皺,輕咬薄唇隱忍——這一幕落在趙毅風眼中換來的不是心疼,反倒激起他更深的慾望。
他緊緊抱住他,將兩方貼合的地方更向前一份。
彷彿把江玉樹揉碎撕爛,才能掩埋他內裏的虛空。
深埋的是炙熱,回扣的是慾望,來回的是溫暖,貼合的是兩心。
這一夜,趙毅風未有停歇,他好似有著無限的精力,也好似虛空害怕到了極緻,隻是一次又一次的要著他。哪怕江玉樹被他動作的疼暈過去,他依舊沒有放過。
醒醒睡睡,反反覆覆。
直到黎明的紅霞破空將黑夜渲染,趙毅風才停歇,抱著江玉樹,帶著點點疲倦睡去。
而江玉樹早已經沒了力氣,陷入深度睡眠。
第二日,第三日,都是如此。
趙毅風每夜瘋狂的索取著他。
江玉樹知道他心裏的壓抑,也明白登上皇位後會更加身不由己,也隻能夜夜由著他。
這樣的日子也許真的不多了……
[六、身世伏筆]
迦葉城接近皇城。
無數珍饈奇珍異寶林良滿目,直教人感嘆接近皇城就是油水多。
此時,帥帳內
膽寒衣正抱著一副字畫研究——
畫上是一對戀人,女子眉眼俏麗,剪水靈眸,舉止端莊,面容清麗,頗有大家小姐之風。一身緋紅的襦裙將人襯的清麗脫俗,豔絕驚情。
而在女子身側的則是一個儒雅的男人,男子身形頎長,劍眉星目,英朗挺拔,面容有些許冷硬,一身黑衣常服勾勒出他陽剛勻稱的身材,那一雙如漆刷的劍眉,隱隱泛著淩厲,仿若九天展翅的鳳,看第一眼會覺得他是文人,仔細看才發現他是文武雙全。
而那副字——筆走龍蛇,行雲流水,慘烈至極,霸氣蜿蜒,既是結合草書和行書所撰,狂放之姿頗有顏真卿風骨。
西門日天提著酒壺進來:「膽寒衣你在看什麽?你看的懂嗎 ?別怪老子打擊你,大老粗就不要想著附庸風雅。」當他看到那幅畫像時,眼珠子險些掉出來。楞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一聲炸呼:「這女子不是皇後娘娘嗎!這定王殿下什麽時候和皇後娘娘的畫像來了迦葉城。還有——這男子越看越像定王!」
膽寒衣撇撇嘴:「你啊~~,果真是個大老粗。你再仔細看看,這是當年名動天下的第一美人顧清姿。」他手點著男子畫像,分析道:「而他,是當年新晉的文武狀元姜漓洛!」
「咦?」西門日天拉長的語調,向後傾著身體,眼有好奇:「你什麽時候認識的?我的膽寒衣半仙?」
「廢話!我當然認識。當年我們可是一起參加過文武科考,隻是天地重視門閥士族,膽寒衣我沒那個命,文試落第,就謀了個武職。
姜漓洛文試和武試出挑被聖上青眼相看,當時可是大名鼎鼎,隻是姜漓洛偏愛沙場。當年正值苗疆不安挑釁,全靠姜漓洛出謀劃策,征戰打殺才將苗疆收服,不然現在可是七國並立。
也是因爲姜漓洛爲天傾效忠,後來散亂的苗疆舊部恨死了當今聖上。而且還聽說姜漓洛和江天遠是好友,兩人的關係非常不一般。」
西門日天忍不住問:「江天遠可是天傾皇城的撫國公府的江家江天遠?清玉公子他爹?」
膽寒衣點頭:「嗯。是他。江天遠是文人,偏愛結交文人。這也不奇怪。」
西門日天頗有些敬意:「這姜漓洛也是個風華瀲灩的人,收服了不安分的苗疆。一人之姿擋一國,真是豪傑也!可是這段歷史爲何史書沒有記載,也沒有人談論啊。」
膽寒衣淺淺一嘆:「大概是上蒼造化捉弄吧。」
他將那副字遞到西門日天面前,嘆息道:「看看吧,這上面的字好看吧。當年『荷葉山』學子題反詩不想支持當今陛下登基,大肆揚聲國家真主應該是當今聖上王弟趙升明。而姜漓洛就是因爲和那群學子在一起交替了一下意見,就被當今聖上以他由不正之心給秘密處死了。依我看,這天帝是怕他功高震主,故意尋了個由頭將人家殺了。」
西門日天砸砸嘴:「這皇城真他娘的水深,這樣難得人才啊。真是可惜。不過真的越看越像定王。連這衣衫都差不離,都是冷傲愛穿黑的人。不過話說回來……」他指著旁邊的女子,好奇道:「這女子也太像皇後娘娘,不會就是皇後吧。」心下一驚,急忙扯過一邊的膽寒衣,小聲嘀咕:「你說這女子要是皇後娘娘年輕的時候,那當今陛下可是委屈。那定王殿下會不會是……」
「說什麽呢!」膽寒衣一掌拍向他肩頭。「這不是皇後娘娘,隻是長的像而已,人世間萬般變化,還不許人家長的像啊。你別瞎說,定王身家清白著呢。」
西門日天不置可否的點點頭,歉疚笑笑:「那就好。不過真的是太像了。姜漓洛太像定王殿下,差點沒忍住直接對號入座。」
膽寒衣白了他一眼:「我當時也有這錯覺,不過仔細看就不是了。這迦葉城真是藏龍臥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