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缺月掛疏桐
天傾284年,天歷十二年三月二十。
趙毅風率領百萬大軍從迦葉城開拔,揮兵通往皇城。
浩浩蕩蕩的隊伍向前邁進。
東齊騎兵衝鋒在最前端,大刀別在腰間,黑色的勁裝,銀盔鐵甲在皇城周邊集結成絢爛色彩。
緊貼在東齊城騎兵後方是百邑城騎兵,提劍挽弓,護身的開間在陽光照耀下閃亮。
步兵扛著長矛緊跟在騎兵身後,最後壓軸的是柯澤城大軍,衝擊力不可阻擋,糧草輜重井井有條,各方準備到位。
各個城的兵將分工合作,一路接一路的大軍緊密相連如黑壓壓的烏雲看不到頭。
昂揚的氣勢,雄渾的戰馬,撼天拭地的鬥志!
從裝備,旗幟,隊形,這一切聲勢都在說明這是他趙毅風鍛造的精兵良將。
無可抵擋,不可阻擋!
這些大軍究竟有多少人馬不得而知,隻知道這些兵士的力量聯合足以將皇城踏平。
趙毅風勒住戰馬,眼中有著恨意和迫切:「玉樹,看到了嗎?皇城近在咫尺。」短短一個多月,已然兵臨城下。
江玉樹靜坐馬上,清脆的聲音平靜無波:「我看到了。」停頓一下,他反問:「趙毅風,你喜歡這裏嗎?」
趙毅風淡淡道:「本王不喜歡這裏。如果可以本王想毀了這個地方。」冷笑偏執:「因爲它太血腥,太骯髒,也……太孤單。」
沒有親情的魔窟,兄弟道義逼迫的冷漠,永遠逃不脫的皇家道義。
江玉樹輕輕偏頭,溫和一笑,笑中帶著一絲酸澀。「趙毅風,這才是你。」
「玉樹以爲這次進軍皇城該如何攻克?」趙毅風注視著他。
現在的趙毅風已然完全有了王者氣勢,冷傲帶著看透人心的沉穩,端肅中攜著不羈的風流。眼眸流轉間風氣雲湧,怒濤翻捲皆不驚。銀盔鎧甲將他陽剛的身包裹的越發具有誘惑力。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得民心者得天下。」江玉樹遙望前方巍峨的皇城。「百姓不該成爲爭權奪利的犧牲品。殿下還請減少傷亡,民心所歸,天下在手。即——不戰而屈人之兵!」
趙毅風眸光炙熱的望向皇城:「本王知道。在迦葉城停留半月已是給足各大官員和守城將領機會。這次攻入皇城就看趙清風他們的態度了。」
江玉樹轉頭回看他,微微一笑:「你一直都很懂得如何治國。」
趙毅風沒有聽到江玉樹嘴邊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滿是疲憊,帶著絲絲惆悵以及對自己家國的忐忑。
得知趙毅風帶領百萬大軍兵臨城下,宮中有的官員早已經嚇的落荒而逃。有的仗著有趙清風撐腰,硬撐著一口氣想要和趙毅風開打。
行軍途中每日都有前來投誠的也有將朝堂動向報告給趙毅風的。趙毅風本是皇家嫡長子,又有赫赫戰功,當年支持他的朝臣無不勸說身邊的人歸順於定王。
夏鴨毛趁著守城混亂之際偷偷出城來到趙毅風軍營駐紮地,他看見曾經青澀的趙毅風現在越發成熟,當年還在一起喝酒的毛頭小兒現在已然有王者氣勢。
看著雄渾的戰馬並立,訓練有素的士兵,放手巡邏軍士的井然有序,周圍軍營層層排列,輜重如山。他知道這百萬大軍裝備精良,勢不可擋。
「見過定王殿下,見過清玉公子!」
江玉樹對一臉不解的趙毅風解釋:「夏鴨毛現在是京城城防統領,當年殿下去百邑城,夏統領結伴而行,護全殿下,清玉就自作主張讓夏統領回城,利用繁煙閣勢力將他安插在皇城。夏統領現在掌管京城三十萬大軍,負責皇城安全。他是清玉的人。」
江玉樹當年眼盲不明,他是如何認識夏鴨毛?又如何將夏鴨毛從軍營抽調回皇城,讓他得到趙清風信任謀取要職的。
難道他那時就看出來會有起兵的一天,還是塵緣的話真的算破天機?
皇城中,這天下究竟有多少他的勢力?
繁煙閣究竟有多少人,真的十八人這麽簡單?
江玉樹真的就是北璃丞相這麽簡單?
爲什麽他像一個謎一樣。
趙毅風忽然有些不敢想,也怕去想。
江玉樹從和自己在一起的那一刻是不是什麽都算計好的?
七年前他就已經安排了好了一切,隻等一個合理的契機。
收斂心下不解和震驚,趙毅風淡淡道:「夏統領當年可是和本王喝過酒,也就那一面之緣,想不到今日還能再見。未曾想到今日竟是皇城統領。本王這次要仰仗你了。」
夏鴨毛大驚:「定王殿下好記憶,在下得公子提攜,全仰仗殿下的福氣。屬下已經按公子吩咐在明日巳時將皇城四門打開,請定王入城。隻是玄武關還請殿下珍重,屬下力不能及。」
趙毅風疾步上前扶起夏鴨毛,說:「夏統領是明智之人,保全城內百姓性命,避免血流成河。本王代天傾子民謝過。至於玄武關……」他眸光灼灼看向皇城,「那就靠本王親自闖一把了。」
趙毅風和江玉樹一直再等,連續兩次歇兵半月都是在給天下警告也是在等各處守城將領主動投誠。
而現在他們還在等,趙毅風比誰都知道血流起來的殘忍。所以,他在等那個是他父皇的人主動開城。
畢竟皇城中天帝手裏握有三十萬禦林軍,趙清風手裏握有三十大軍,兩方合起來是六十萬。六十萬大軍和自己手裏的百萬大軍攻打,苦的是無數的百姓,多少人又要因此妻離子散。
硬碰硬必然損失太重,再者,國內戰亂本就可恥,這時要是他國聯合攻之,那是內有外患天傾恐將危矣!
所以,兩人在等,也決定圍而不攻,從人心上震懾。而夏鴨毛的到來,成功宣告著:這天下馬上就要換主。
翌日巳時,城門在趙毅風攻打之勢的配合下準時大開,百萬大軍如狼似虎衝進皇城,大軍長驅直入宛如無人之地。
「趙毅風來了,快跑啊。」,「殺人的惡魔來了。」慘叫聲連連,負隅頑抗的兵士屍體橫陳遍佈。
血染紅了早春的櫻花。
四門防禦空守,直入無阻擋,過了四城。
接下來就是玄武關,過關才能正式進入皇宮內地。
玄武關一旦進入,再難出來,四方佈局,城樓圍繞,相當於甕中捉鱉。
攻陷每個城門尤爲關鍵,四門通,暢通無阻,方進宮。
趙清風邪魅一笑,看著三十萬大軍守候在城樓上,隻等著趙毅風進入玄武關就讓他有來無回。
人,總是要垂死掙紮一把。
玄武關
趙毅風側過臉,朝江玉樹淺淺勾了勾嘴角,一股看透人事的淡漠還有些許擔憂:「玉樹,前面就是玄武關,趙清風之所以不戰,想是把所有兵力集結在那裏,就等著你我進門來個魚死網破。你……怕不怕?」
江玉樹仰頭,紅衣襯著他清俊面容,風將他額前秀髮兩縷吹起。仰望眼前巍峨的城樓,他微微轉頭,清亮的眸中倒映出趙毅風俊朗的面容。
櫻紅吐蕊,陽光萬丈,此刻都漸變虛無,他對他說——
「吾願護守吾家。」
趙毅風點頭,揚起一抹豔麗的笑。
隻需一眼,隻需一句話,彼此都已經懂得。
正如那一年選秀,隻一眼,就定下了終生。
太美的相遇,
太坎坷的相愛。
一切毫不遲疑。
我們傾盡了一切的情和義。
玄武關在哭,他不說話。
可在城樓上的人在笑,他等著那個和自己同父異母的兄弟進城。
一旦進來,百萬大軍也於事無補。
出兵,結局難料,生死無數;不出兵,還可以回東境做一方霸主。
皇城周邊的轟隆聲和投石攻打聲清晰可聞。
江山淪陷在血色裏了。
趙毅風抽出了青冥劍,寒光照亮了江玉樹蒼白的臉,剛才一瞬間出現的柔和轉瞬而逝。
天傾的第一位皇長子,站在玄武關面前,劍指蒼穹:苟利國家生死以!
百萬大軍發出震天呼喊,一掃混亂局勢,軍心大振,士氣高昂。
玉樹,你可知道?趙毅風生死以求的是這江山無限,不是東境,不是天傾,趙毅風的生死玉樹牽連,我必須得到天傾,送給你——這是家!
在皇宮裏昏睡的天帝忽然留下了眼淚。
爲什麽會哭?
趙毅風是嫡長皇子,可「美人煞」的命格讓他寂寞孤苦;清玉公子是撫國公府世子,可那病弱之軀讓他落寞。
許多故事就在驚鴻一瞥瞬間。
那樣便種下了生死糾纏的果。
巳時三刻:西門日天攻陷南門,南面守城將領陣亡。
定王令:西門日天增兵六千,守住南門,不可讓趙清風佔得先機。
午時二刻:太子黨斬殺東境士兵三千,北門膽寒衣屢攻不破。太子黨先機佔。
定王令:北門增兵一萬,助膽寒衣,務必拿下北門,投石三千石增援。
清玉公子令:弓箭手增備,斬離雲帶隊主殺城上弓箭手。
打仗,亂,難以想像的亂,而要在亂中求得生機。
趙毅風必須控制局面,分散百萬大軍如何攻陷玄武關,確保在大軍進入玄武關時是安全的,不能讓清風太子佔得先機。
江玉樹必須結合戰局分析以達到傷亡最少,當年算到了四門,卻算丟了玄武關,這難道就是沒有好好識記《皇家玉牒概注》的下場?
一道玄衣翻轉,趙毅風已然坐到江玉樹身後,雙手勒馬環住他腰身。
午時四刻:莫雲攻陷東門,太子黨損失三千人。屍橫遍野。
定王,清玉公子令:舅甥對峙,增兵三千,支援相抗。
清風太子驚慌失措的看著殘敗的戰局,明白大勢已去。拚死抵抗!
未時一刻:賀千丈攻下西門,損失三千大軍,求支援。
定王令:西門勢危,增兵一萬。
未時三刻:定王,清玉公子令:所有兵士無論敵友留有性命。向趙清風通牒,投降歸服!
毅風感嘆:「玉樹,這一刻來了。」
玉樹感慨:「七年,真不容易。」
毅風輕問:「和我走這條路後悔嗎?」
玉樹堅定:「不後悔。」
毅風眼有擔憂:「隻要進了這個門,你我後面要背負的更多,你怕嗎?」
玉樹笑答:「從助你那一刻開始,所有的一切都是值得。」
毅風柔情:「我把這江山送於你爲聘,你可願嫁我?」
玉樹溫和笑:「櫻紅爲媒,啣環爲聘,此情上入青冥之浩天……」
毅風握住玉樹手,將肩擱在他肩頭,朗聲:「下達淥水之波瀾!」
回首對視間,笑湮滅溫柔。
申時一刻:四門攻陷,四門將領誠服。
定王令:饒,軍職不變。敬之如初!
申時二刻:玄武關破,趙清風被捕。
定王,清玉公子令:留置,稍後發落。所有士兵留活口,燒殺搶掠,趁機動亂軍紀者殺無赦!
玄武關破了。
百萬大軍殺入皇宮內部,乾元殿在漢白玉石的照耀下依舊那麽巍峨。
兇悍的猛士簇擁江玉樹和趙毅風來到乾元殿大門口。
玄衣獵獵仿如墨洗深沉,紅衣妖嬈仿若浴火重生。
紅與黑重疊,生與死共舞——這是皇權爭奪的代價,也是生命怒放的色彩,鑄就了最淒豔絕美的風景。
宮宇巍峨,矗立的雕漆大柱支撐起這座皇宮,牽著江玉樹的手,踏在這漢白玉石台階砌成的甬道上,彷彿置身瑤池仙閣。
*瓊樓玉宇,廊腰縵回,簷牙高啄;各抱地勢,鉤心鬥角。盤盤焉,囷囷焉,蜂房水渦,矗不知乎幾千萬落!長橋臥波,未雲何龍?複道行空,不霽何虹?高低冥迷,不知西東。歌台暖響,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風雨淒淒。*
這是皇權最頂端的象徵,這就是——皇宮。
江玉樹輕輕道:「七年了,終於又來到了這裏。」
趙毅風橫掃一週,鳳飛九天的霸氣:「這江山,將會是我趙毅風的江山!這江山,勢必要改朝換代!」
陽光暖暖,彷彿玄武關廝殺的血腥不在眼前。
邁上乾元殿門口的台階,趙毅風忽的發現江玉樹疲倦的闔了闔雙眼,從眼神中透露出來的倦怠。
凝定他清俊容顏,江玉樹蒼白的臉在陽光下宛如透明,白衣漸變紅色的曵地長袍包裹他單薄的身,彷彿風一吹,紅紗曵地長袍飛起瞬間,他就會消失不見。
溫暖的手緊緊握住他修長冰涼的手指,趙毅風面上有著春風般的暖笑。
緊緊握住他的手,怕一鬆手,他就會消失。
雙雙進殿。
大殿中,天帝正有氣無力的坐在高座上,一身龍袍遮不住憔悴。
趙毅風冷冷看著他。
空氣一時凝滯。
趙毅風走到他面前,兩人相距不過數尺,可心卻隔了紅塵萬丈。
面對這張熟悉的卻又陌生的面容,接受他咄咄逼人,威嚴的氣勢。
趙毅風平靜無波,眉宇身形不動。
天帝怒不可遏,一拍案幾:「不孝子孫!」
一聲冷笑,趙毅風殺伐果決,晨鍾渾厚的聲音在殿中迴蕩:「趙升天,你還知道我是你兒子?那你可還記得你是如何爲了你鍾愛的太子滅了顧家滿門,又是如何害死母後的麽?」
冷冷的聲音沒有一絲感情,卻猶如詛咒般飄蕩在空曠的乾元殿。
趙升天隻覺得絲絲冷風嘩的一聲從空中傳來,讓他本就冰涼的身子跌入寒冰。
「本王早就發過誓,有朝一日君臨天傾,必定殺光皇室中人,爲顧家報仇雪恨!」趙毅風冷眼看著這個蒼老的君王,嘴角微勾,一抹諷刺的冷笑:「父皇不要想著本王會顧念父子兄弟情義。當日本王已經執劍立誓,早已經和皇家恩斷義絕,再無糾葛!」
天帝氣的摀住胸口,一口老血吐盡:「你要殺盡皇室中人……咳咳……你不要忘了你是朕的兒子,你難道要殺了你自己。你姓趙!你姓趙!你擺脫不了!」
案幾被天帝拍的咚咚響。
趙毅風隻眼不瞧他憤怒模樣,眸光灼灼的看著皇位。眼中恨意如冰:「是啊,本王姓趙,可是馬上這天傾就要改朝換代了,那時將是我趙毅風的天下,誰還能耐我何?況且父皇心知肚明。本王這姓氏不正是你要將本王趕盡殺絕的原因嗎?!」
他負手而立,語氣陰鬱駭人:「本王再最後喚你一次父皇,就當本王對這皇室仁至義盡。這江山還是會姓趙,父皇就眼睜睜看著本王如何統治這盛世江山!本王要讓你親眼見證本王顛覆天傾!」
冷冷吩咐:「帶下去!」
天帝被侍衛拖著向外走。他眼有悲慼的望著這個孩子,又看了一眼他身邊的江玉樹,憤欲狂:「禍國妖星!禍國妖星!朕當年就應該趕盡殺絕!趕盡殺絕!」
觸到那目恣欲裂的表情,江玉樹眼神一暗,更多的倦怠將他籠罩,忽的輕咬下唇,抑制那惡毒詛咒帶來的心痛。
看到江玉樹的神情,趙毅風迅速握住江玉樹的手。
誰也沒有想到當年最先攻打天傾的是天倭,當年也是趙毅風領兵抗擊天倭捍衛皇室威嚴,可到最後覆滅天傾的人,竟然是趙毅風!
巍峨城樓,寂寥蔓延。
◥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下◥載◥與◥在◥線◥閱◥讀◥
長夜漫漫寂如斯,幸有朱顏長相伴。
趙毅風深吸一口氣。
凝眼看著龍椅,他彷彿已經看到那冰冷的空氣將他包圍,浮動著沁透人心的冷和血腥。
回看身側,欣慰一笑。
幸好——還有他。
終究爲了他,君臨高位。
走出乾元殿,仰望天際恢弘。伸手環抱著海闊天空。
玄衣男子在乾元殿門口,鄭重的向江玉樹伸出手,聲音溫柔輕暖,他說:「玉樹,和我一道來吧。」
那日,也是這個俊朗的玄衣男子溫柔凝望著自己,伸手邀請:「玉樹,我們離開這裏吧。」
江玉樹隻覺得心中有著一絲溫暖和感動遊走,眼角有什麽東西在漾開——
那是,從不懂愛到相互依戀相互守望的感動。
那是,七年裏相守相護相知歷經人事的心酸。
江玉樹伸出手,修長的手指在陽光下盈盈泛著絢爛的光。
那時,是在乾元殿的大門口,他用紅綢牽著他。
如今,也是在乾元的大門口,他與他兩手相握。
終於,堅毅的手搭上他歲月磨礪熟悉的手掌。
朗笑一聲,他神聖而莊嚴的握住他的手,緊緊的……
你我,一起締造這盛世乾坤。
歸順的官員,朝臣對列靜靜的看著這一幕,不知爲何忽然想流淚。
當初,這份愛,如火炙熱。
如今,這份情,蒼天見憐。
其實,想求的隻是一個平凡而已。
無奈掙起不破,便選擇了另一條路。
唯願,來世不再投身帝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