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梅子黃時雨
後來,當朝臣問泓玉帝爲何會發現公子的嗓子是廢了而不是喉疾發作,又爲何隻看一眼就發現公子又瞎了。明明掩飾的比以前好,行走日常都沒有端倪。可是元妃露出了什麽痕跡。
泓玉帝搖頭一聲苦笑,悠悠答:「因爲他是朕的妻啊……朕如何不知道他呢?」
或許是直覺,或許是心意相通,或許真的是骨血相容,並蒂心知。
更或許是因爲,他是江玉樹,是他的枕邊人。
而他,是趙毅風,是要護全疼寵他的人。
也是這日晚間,泓玉帝下達兩條指令。
舉國抓捕千面鬼手裘陰陽,有其行蹤者賞千金。傷其者,賞萬兩。抓捕者,封侯入朝爲官!
黎山師門的人在醒來後發現山下已經被泓玉帝的兵馬圍困,個個兇狠惡煞。
泓玉帝咬牙切齒,恨意滔天:「朕的元妃也敢動手,讓他中劍斷骨失聲瞎眼,那朕就讓他在姜國版圖毫無立足之地!」他的眼神犀利如劍帶著一層凝凍人心的冷:「朕若抓不到裘陰陽,那朕就蕩平其餘四國,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來。否則朕誓不罷休!」
想起憔悴的江玉樹。
蒼白的臉,孤寂再也不能發聲的玉簫,清亮卻看不見光明的眼,以及胸口那紅豔豔的劍傷,斷掉的琵琶骨。
窗前的人負手而立,讓陽關照亮他蒼白的面容,手慢慢摸索找尋,纖細的手腕讓人心疼。
陽光依舊燦爛,滿室傾灑。紅衣妖嬈的男子像一朵即將凋謝的櫻花,伸手觸碰陽光。
隻不過手還沒觸到前方時,他就將手收了回來。然後挽了挽水袖,踱步到案幾前,抱著一杯茶。
站在室外的趙毅風沒有進去,隻是靜靜的看著他眼中的憔悴,看著他不能發聲卻揚起的無可奈何的笑
傷在他身,痛在他心。
「陛下!陛下!」落不秋從西南戰場風風火火趕來,一臉捉急。侍衛未有阻攔,畢竟江玉樹很多次都是落不秋在護全,他看在江玉樹的面子不願爲難這位神醫。所以他吩咐守衛和平相待。
落不秋一臉心酸的進來,不解:「陛下,您圍堵黎山師門是何意思?黎山師門發生何事?」
盯著眼前威嚴帝王,落不秋強壓憤怒:「陛下。您是否下令讓軍隊包圍黎山師門?」
泓玉帝臉色一寒,冷冷道:「裘陰陽先前求師與黎山師門。朕尋不到他,隻能先動黎山師門。」
「陛下也知裘陰陽是黎山罪人,早已經被逐出師門,與黎山半分關係也無。陛下何苦如此?」
擲地有聲的回答:「朕顧不得!朕現在隻要玉樹安好!」
落不秋隻覺得伴君如伴虎真是一點不假。他何嘗不知泓玉帝不放過黎山師門一事無非就是公子被師弟裘陰陽毀了武藝,廢了嗓子,斷了琵琶骨,又中了一劍。可實在想不到泓玉帝這般護全清玉公子。「陛下也知裘陰陽不在黎山師門,陛下把兵圍困在黎山也抓不到人啊。」
「聽著!」趙毅風臉色一沉,眸光是凝寒,霸煞之氣撲面而來:「裘陰陽讓朕的元妃受傷頗重,性命險些不保。朕就是要讓他有家不能歸,也無處歸!成爲過街老鼠永無翻身可能!你們不交出裘陰陽可以,那就向天下宣告黎山師門與裘陰陽沒有半分關係。並協助朝廷抓捕他!」
冷漠笑:「當然,你們要是估計同門師徒情誼,不願將他驅逐。那朕的軍隊立刻踏平黎山!」眼神如刀,冷睨落不秋:「落神醫是玉樹恩人,多次救玉樹於危難,也是朕的孩子的恩人。朕心裏知曉,定不會爲難神醫和神醫門徒。但其他人朕就顧不得了。」
聽他冷血無情要踏平黎山的話,落不秋再也忍不住:「陛下真的要擔殘暴嗜血罵名?!裘陰陽做的事不該黎山師門來擔後果!」
玄衣男子眼神一緊,落不秋忽然一怵,隻感覺冷從心中生。
「落神醫的話應該留給令師弟。若是玉樹可以少受些苦痛,朕何止殘暴嗜血,踏平黎山。隻要他能安好,朕把地翻了都願意!」
落不秋現在完全明白眼前的人絕對不是那個溫情脈脈,在自己面前極盡溫柔的趙毅風。他是一個王,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他心愛的男人,他的溫柔也隻是因爲那個男人而體現。他本性就寒涼冷傲。這是那個雷厲風行,有驚世之舉,傲世天下的泓玉帝啊!
他身後是兩國百萬的兵力,千裏良將匯,萬裏能人來。
他是一個霸主!
他的話,天威難測,說一不二!
落不秋知道他必須想辦法救公子也保住黎山師門。
落不秋維持醫者仁心:「黎山師門定會依陛下所言做出選擇。請陛下屆時撤軍。至於公子……在下願意盡力一試,也許復原有望。」
復原……
泓玉帝眼中有著心疼和迫切,靜默半晌,他微微頷首:「如果真是這般。黎山師門朕可以放過。朕希望落神醫竭力而爲。畢竟……」
畢竟江玉樹一直是他在護全。
江玉樹住處
泓玉帝一臉溫柔:「玉樹,落神醫得知你情況不妙,特地趕來看你。」
江玉樹眉宇輕皺。
——落叔在西南戰場,路程遙遠。怎的到了東齊城。你可是動用人力脅迫了落叔?
趙毅風淡淡道:「朕是一國之君,定不會這般。玉樹擔憂。」
看著落不秋一臉愁苦的模樣。泓玉帝臉色一冷。對著江玉樹柔聲道:「玉樹,落神醫不遠千裏從西南到東境,定是掛心玉樹。還請玉樹讓神醫診治一番。」
江玉樹靜靜的由落不秋診治,這期間泓玉帝心急如焚,惴惴不安。
看著落不秋把脈的手和他白花花的鬍子,忐忑不定,生怕下一句收到的就是『無路回天』的話。
縱使已經成婚,縱使財大勢大,有時候還是抵不過命運安排。
如果江玉樹還是看不到,也不能說話,那殺再多的人也還是救不回。
手握生殺大權的泓玉帝這一刻不也是無可奈何,血淚滿面?
「落神醫,玉樹的情況可還好?」
落不秋不答,靜默了一會問:「公子當日服下的可是『生死別離』?」
江玉樹點頭示意——是。
落不秋看著紅衣妖豔緋麗的公子,他溫和從容,幽柔青蔥。
心下一痛,這個護全了這麽久的公子,這個窮盡一生醫術想保全的人。終究還是敗給了命運。一口氣嘆,他搖頭:「公子的眼睛怕是再也看不到了……」
「什麽?!你把話再說一遍!」趙毅風一拍案幾,一把抓住落不秋的衣襟。眸光火灼:「你可是神醫。怎會醫不好玉樹?!」
落不秋隻覺喘息困難,撐著一口氣解釋:「在下是『不死醫仙』,不是『妙手回春』,陛下生氣在下也還是這句話。公子的眼睛就是看不到了……」
江玉樹蒼白臉上綻放一絲笑容,淡淡的,安撫人心的。他輕柔拉過他的手,溫柔如羽在他手心劃下一句話——毅風,不要爲難落叔,他本是無辜之人,竭力救治與我已是恩德。落叔隻是說出實情而已。
江玉樹微微一笑,睫毛輕顫,手緊緊握住泓玉帝的手。
目不能視,口不能說,但事實還是可以接受。
「別胡說。有朕在。」泓玉帝緊緊回握他的手,眸中有希冀的色彩:「有朕在,一定會醫好你的。一定!」
策馬並肩天涯,共看人事繁華。不該隻是過去的一個夢!
落不秋本著醫者態度,道出實情:「在下不相瞞。陛下也知公子先前中蠱毒和『雙蝴蝶』一事,因爲兩種劇毒綜合催發,公子眼瞎目瞽這些年,毒素早已深入。
在下上次傾盡一生醫術才讓公子重見光明。但畢竟效用不長久。加之公子產後調養不當,身體虧空,當年戰場受傷,精氣虛耗,又過多勞心勞力,這次的毒非一般之毒。這一切的不利條件歸一,毒上加毒,身子底薄。這想醫好難啊……除非仙人下凡,否則公子……」一聲惋惜之情。
落不秋沒有告訴趙毅風當年江玉樹眼睛好全一事是打掉了一個孩子所促成,可不知那虛耗的後果會再次影響他的眼睛。
「一點希望也沒有嗎?……」玄衣男子面有絕望——一點希望也不留?
落不秋緩緩搖頭,一聲長嘆。
這坎坷了一生一世的愛戀,惟願攜君共看人事繁華,並肩看天地浩大,莫非真的換來的就是半生的迷離淒苦?
——趙毅風。無妨的。江玉樹清亮不見底的眸子溢出絲絲水霧。——江玉樹以前也是這般啊。那麽多年的黑暗我都過來了。真的無妨的。
——不過這次真的要靠你在我身邊一直做我的眼睛。你會的吧……你會一直是我的眼睛?
趙毅風緊咬雙唇,哽咽不發聲,帶有劍繭的手在他手心中劃過。
——傻瓜,我一直都是你的眼睛,曾經說好的,一輩子的誓言。
江玉樹微微一笑,如花溫柔。
——那你要牽好我的玉簫啊,我怕你會牽丟我的。
——不會,你是朕心中傲然的一抹櫻紅,如此豔麗。朕不會丟了你的。
——所以,真的不要擔憂。清玉已經習慣這樣的日子。
習慣……
泓玉帝勾唇,一聲自嘲的笑。
——如何能習慣?
你不是說想看遍世間嫣然美景?苦苦掙紮半生,終是餘願得顯。
既是已經看遍櫻花爛漫,看過日出日落,又如何再陷黑暗?
已經可以看遍人事色彩斑斕,已經體會過策馬揚鞭的昂然,已經看到孩子出生粉嫩的側臉,再讓他飽嘗失去的苦痛與折磨。
明明才情豔豔驚倒世人,明明風華瀲灩他人猶嘆。可爲何又要奪走他的雙眸光明,讓他再也看不到那一抹櫻紅,任由黑暗將他淹沒。
該是如何的深愛與護全,又該是如何的堅毅隱忍,才能在自己愛的人面前說出這樣雲淡風輕的話。
——趙毅風,出去片刻可好?他眼眸清亮凝定他,笑意溫暖。——我和落叔有些話說。
「好。」趙毅風在他眉心印下一吻,丟給落不秋一個陰冷的眼神。闊步離去。
落不秋算是看明白了,這泓玉帝聽元妃的話啊。
「公子,想不到陛下這麽聽您的話。」
江玉樹一怔,旋即正色給他糾正。
——我雖是他的妃,可他卻從不用女子之法待我。他尊重我的每一個選擇,不然也不會癡心守護七年,等我動心。當初我是不懂愛的,也是不願的。可後來才知他是良配。所以他給我的都是尊重,是理解。
落不秋慈愛的看著,笑道:「公子留下在下是爲何事?」
——落叔當初救我性命,醫我蠱毒,教我醫術,傳易牙方法,助我產子,替我守密,千裏來醫。這些都是落叔對江玉樹的恩情。江玉樹無以爲報,那便將心裏所想實話說來。
他停頓了手,顯然寫的有些累了。
——落叔研習醫術,救死扶傷。就沒有想過將自身所學發揚廣大。而今戰亂頻繁,醫學尤爲吃緊,落叔孤身一人,也必當有無暇顧及時候,何不親臨太醫署,將一身本事傳授宮人,爲民間和宮廷醫學盡力。況且落叔醫術超群,各國權貴王室早就看上落叔此人。
「在下隻是江湖中人,求一份安逸,本著良心救人。從未想過介入宮廷……」
江玉樹的臉色是看透人事的透徹。
——落叔,你看我求一份自在卻終究還是在皇家掙起不破。況且以落叔的醫術,不被收歸反被傷。珠玉無罪,懷璧其罪。當所有的人都知道落叔的醫術不同凡響後,落叔覺得還能求一份心安?落叔覺得那時還能獨善其身,求一份安定?現在整個天下都知道黎山師門出了高徒,您覺得其餘各國會放過拉攏黎山師門爲他們效力的時機。落叔可是未來黎山師門的掌門。真忍心看黎山師門覆滅?
落不秋忽然有些明白了,不由的冷汗直冒。「公子的意思是?」
——既然黎山師門想有個靠山,何不在天下五國中找一個,與其讓他國脅迫屈從何不如早些選擇,表明立場。選一個好國主護全。
——當今五國,陛下聖明,有容人之量。落叔思量後,定會知曉。這畢生醫術不可荒廢。
江玉樹寫到這裏,已是累及。後面的話不點破,落不秋自有思量。
——清玉言盡於此,還請落叔三思,也爲黎山百年基業考慮,更爲無數百姓思量。
落不秋頷首:「在下一定好好思量。」
江玉樹清俊的容顏上綻放一抹笑,欣慰和滿足。
——落叔,其實很想看你在朝爲官的樣子。這樣姜國醫學必定會發揚光大。
「在朝爲官?!」落不秋大驚,當即有些不屑一顧:「公子莫不是想讓在下一輩子禁錮宮中,爲那些王室效勞吧?」
——落叔切勿這般看自己。落叔也知神醫向來不拘泥於四方狹小之地。雲遊四海,救死扶傷才是追求。
落不秋自是知道神醫都不是出自宮廷的——高手在民間!
——落叔的醫術應該弘揚四海,而不是困於皇宮,這樣有辱落叔神醫之名。清玉也不忍心束縛落叔一生。
——這姜國天災不少,疆土遼闊。清玉隻希望落叔可以以姜國王室醫正之名行醫即可,救死扶傷,護全百姓,你我雖是前北璃子民,但北璃已經收歸,落叔還請忘卻國度一事。以憐憫之心對待萬民。
落不秋忽的一震,很難想像江玉樹都已經這樣了還想著護全後世和天下百姓。躬身一禮:「在下當日沒有看錯人,也沒有救錯人。公子果然心懷天下。在下慚愧,這『不死醫仙』之名愧不敢當。」
「公子放心,姜國日後有難,落某人定當出手相助,黎山師門也會助朝廷一臂之力。」
江玉樹微微一笑。
——落叔。多謝。
落不秋看著他淺笑模樣,心裏不解。轉移話題。
深入內心的剖析,爲了求當年的一個答案:「公子這般虛耗神思,助陛下穩住江山,爲他傾盡所有。是爲了這萬裏河山還是單獨爲陛下這一個人?」
聞言,江玉樹手一抖,靜默不答,好似陷入了一個無法自拔的夢裏。
良久。
——落叔應當知道,有一種愛是溫聲無語的。當初我顧及的是情理法,也怕說出來或者接受天下唾罵。
——可他七年執念,並把這份情和執念讓天下皆知。那時我就知道我和他終究會走上一條錯誤的路。但是走上了便不想回頭了,能做的是讓大家接受認可。雖然我從未說過或者直接回應他,但是心裏已經把他當成歸宿,當成家。
人說前世的糾葛今生解,那需要多少次的羈絆和坎坷才能換來這一世的傾心相守?
即使知道前路坎坷,有痛、有淚、有恨、有劫、卻依舊甘之如飴。
——清玉從來沒有告訴他……但是心裏認可了,承認了,接受了。清玉想把這份情留在心裏,在彌留之際告訴他。這樣就可以應了一生一世的誓言。
——清玉已經沉淪無法自拔,甘願爲他犧牲一切。實在難當清玉公子一稱……讓落叔笑話。
落不秋望著他,忽然想起兩人換骨時趙毅風的話。
彼此都在爲對方做隱忍,卻從不說出口。
姜國王朝的『不死醫仙』位於畫壁功臣牆第三,一生救人無數,研究新法,鋤強扶弱。第一位集武術和醫術與一體的神醫。黎山師門掌門,江湖人送『仙人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