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月中行‧鬥心
竹樓,燈火通明。
趙毅風站定。
思及前日他說要以君子之道來尋他,男子淺笑一瞬,伸手叩門。
謝易牙適時開門,趙毅風行至院中,未曾見到櫻花樹下的人,劍眉一皺,看著謝易牙,「你家公子呢?」
「公子安歇了,殿下請回。」
男子環看竹樓一週,櫻紅紛亂,竹影婆娑,室內燭火躍躍。
「刁孩,又欲誆騙本殿?這屋裏點著燈,你家公子分明沒睡,你且走開。」
謝易牙怎會讓這個陰沉沉的人來攪人好夢,小小的身子攔在趙毅風身前。
「我都說了,我家公子睡了,你怎麽不信?」
趙毅風由上而下俯視謝易牙,忽然大笑,「讓本殿信你,拿點本事來!」話完,不顧謝易牙阻攔,就欲進屋。
謝易牙急的跳腳,公子施針剛睡,怕是沒精力招待,這人要進去打擾他家公子。體貼如謝易牙怎會讓這人進去?
趙毅風忽然感覺腰間一緊,低頭一看,謝易牙的手在他腰間,死死抱住,不願鬆開。
男子淺怒,「你這是作何?不要以爲本殿不會對小兒下手。」
「我說了我家公子睡了,你不要打擾他,你不信,易牙無法,隻有這樣。」
趙毅風不想對小兒下手,也無意傷他。耐著性子,「你放開!」
「不放!」
「你放不放??!」
謝易牙被他語氣嚇到,還是不欲放手。
「易牙,讓殿下進來。」
溫溫的聲音,似天際淺水清歌。
謝易牙氣急敗壞的看著趙毅風,急的跺腳,「公子,你怎麽可以把他放進去,他不安好心。」
「你說誰不安好心?信不信本殿活剝了你?」
謝易牙小臉皺成一團,隻吐出幾個「你……你……」就沒了後話。
趙毅風笑著進來內室,一臉得意。
「殿下很得意?易牙隻是孩子,您非要和他計較?」
趙毅風賭氣般,「是他處處看本殿不順眼,本殿不想和他爲難。」
江玉樹哭笑不得,「他才多大?殿下非要和一個孩子計較,有意思嗎?」
趙毅風無賴一笑,得意道:「有意思!」
江玉樹搖頭,他開始頭疼,頭疼的厲害。
這個皇家貴胄打不得,罵不得,說不得,看似冷傲,實則面皮厚。
這是江玉樹慢慢發現的,更讓江玉樹吃驚的是這位殿下似乎隻願意在他面前無賴。
趙毅風自覺找地方坐了,看向眼前的人,身子一緊,眸光凝滯。
他眉間櫻紅竟變成淡淡的淺紅,隱隱不存在,臉色慘白,人似是有氣無力。
「清玉眉間櫻紅……淡了。」
江玉樹竭力扯出一絲淺笑,點了下頭。
趙毅風仔細看才知道江玉樹手裏擺著一幅棋局。
「清玉知道本殿會來?」
男子溫和一笑,許是才從藥草的沐浴中出來,未乾的發散落在肩後,讓人放鬆。
「殿下文韜武略,今日棋局比鬥如何?」
「好!試試。」
謝易牙進來沒好氣的朝趙毅風吐了吐舌頭,開始擺弄棋局,端茶上水。
「殿下執紅子,綠子?」
「紅子。」
紅色,生命綻放的顏色。
「好!」
淡然一聲。
「殿下輸了用什麽做賠?」
趙毅風劍眉一挑,詫異道:「清玉怎會知道本殿一定會輸?」
男子淺笑,篤定道:「直覺!」
趙毅風朗笑一聲,「清玉就如此篤定?是輸是贏皆是未知,清玉未免誇大?」
「是嗎?」男子反問,剔透的聲音,很輕,可是有殺氣,帶著冷。
「殿下看棋!」
「卒二進一,欲過河。」
「炮一橫五,轟卒。」
「炮二橫五,對峙。」
「卒五進一,楚河。」
「車三進五,將卒。」
「炮二將卒,吃;炮一將卒,吃!」
「相四進三,吃炮。」
「車三走六,吃相。」°思°兔°在°線°閱°讀°
「炮三隔一,將帥!」
江玉樹挑眉,悠悠道:「殿下這棋藝似乎不到家呀……」
「這局不算,你我再來。」不甘心的話充斥屋內。
「車三進二,暗度陳倉。」
「炮一進五,隔山打牛。」
「馬日走三,釜底抽薪。」
「相四進二,直-搗-黃-龍。」
「仕二進一,四面楚歌。」
「車一走五,聲東擊西。」
「炮四進三,未雨綢繆。」
「馬一走四,偷樑換柱。」
「炮四隔一,馬後炮,將!」
江玉樹手執「帥」子,淡淡道:「殿下又輸了。」
趙毅風拍案,「本殿流年不利,不然怎會連連敗落。」
江玉樹冷聲還口:「殿下學藝不精,還要將責任推給旁的,無恥之極。」
「無恥?本殿何時無恥?誰看到的,速速出來,本殿恭候!」
江玉樹托頭一嘆。
「你我再來。」
男子淺笑點頭。
室內兩人埋頭苦鬥,屋外月兒殘缺。
風輕輕吹,葉輕輕搖。
暖暖的柔光將小樓點亮。
和諧溫馨的氛圍,幸福靜謐時刻。
「再來!」
「再來……」
「再來——」
……
「清玉啊,你都不給讓一下嗎?」趙毅風一臉酸楚。
白衣男子眉眼芳華,衣不染塵,淡漠如水,「江某已經讓了殿下四子,是殿下學藝不精,與人無尤。」
趙毅風頹敗,敢情自己是有多差,人家讓了四子還輸的一塌糊塗。
「殿下可還繼續?」
「繼續?本殿對陣十局,一局未贏?!!!」
江玉樹淡定,「江某說了是殿下學藝不精,殿下不信。」
趙毅風一臉哀戚。比鬥頹敗後落魄的樣子。
「哎,本殿流年不利啊,流年不利。」
江玉樹譏誚,「殿下心不定,如何取勝?」
趙毅風吃驚,「清玉怎知本殿心不靜?本殿一字未說。」
清雅男子竭力抽了抽身子,使自己坐的穩一點,不讓眼前人發現端倪。
「殿下的棋路,也是殿下的心路。棋路淩亂,沙場狼藉。殿下如何贏得了江某?」
「本殿竟不知自己心亂?」
男子執蕭,碧玉探出,直指「帥」子。「主帥者,心不亂,八方皆不亂。心亂,天下皆塗炭。殿下需定心!」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棋如人生,沙場點兵。
千軍萬馬,談笑間,滄海易。
趙毅風見江玉樹說中自己心裏所想,也不再陰瞞。
「本殿去查了禮部,誰知?方居那老匹夫似是知道,查到之處乾乾淨淨。本殿的人撲了空。」
清雅男子淺笑,靜默一剎,竭力吸了口氣,穩住心神。
「殿下對江某,行的皆是小人行徑。爲何到了禮部尚書,就改用君子行爲?」
趙毅風皺眉,這江玉樹還在爲前幾次他不請自來,爬他翠竹一事惱他。又在說他對待禮部尚書的事太光明磊落,打草驚蛇。
「清玉還在爲前幾次之事懊惱?」
男子淡然疏離,「江某不敢。殿下也知江某眼睛不便,不似常人。殿下行爲江某實在不敢恭維。」
眼盲人,隻能依賴聽覺。如果他聽覺不好,是不是更易處危險?
原來,不知不覺間竟傷他這麽深……
黑夜吞噬光明,尋不到蹤跡。
堅毅如他,不曾迷失。
驀然起敬!
他走至白衣男子身邊,蹲下身,直直盯著清雅男子的眼眸,溫聲道:「清玉,是我疏忽。」
江玉樹似是沒有料到這個看似冰冷的人會說出這樣的話,一陣呆驚,手上的玉簫一時不查滑落手端。
趙毅風伸手欲挽,卻發現眼前的人長長的睫毛在自己眼中越來清晰,手上的動作不由得慢起來。
「當~~~~~」的一聲,玉簫落地。
他離他那麽近,彼此的呼吸交纏在一起。
江玉樹低身一點,疼痛蔓延開來,有氣無力,手掌錯亂的尋找玉簫。
尋找,錯亂!
沒有章法,玉簫擱淺。
他看不見,尋找這般艱難。
他輕拾起玉簫,緩緩遞給他。
隻聽得他有禮的一句「多謝!」
男子不欲磋磨,回座。徑直倒了杯茶。
溫和的聲音在空中飄忽,絲絲縷縷,彷彿隨時斷掉一般。
看那清雅男子輕輕談吐。
「殿下對禮部尚書不需君子所爲,沙場點兵,兵不厭詐。殿下可還記得剛才最後一子?」
「你是說……」
「正如殿下所想,馬後炮!後宅!」
趙毅風豈會不知?這是點透他從後宅入手。男人誰不好美色,一旦有了美色,就有了把柄。
「本殿知曉如何做了。清玉啊,今日的棋下的順暢。」
「殿下也不看看輸了多少寶貝在江某這?」
趙毅風環看上下,環珮,玉墜,摺扇,皆輸了去。也就隻剩下腰間的香囊中的「鳳凰衣」那株草沒有捨去。
「能輸給清玉也不枉來此一遭。」
江玉樹一陣臉抽,這無賴的話也隻有趙毅風敢說。
清雅男子斜倚椅沿,似是精力不濟,眼眸輕眨,手握玉簫。
「殿下可是要在此過夜?嗯?」
眼前男子臉色慘白,白衣鬆垮在身,似是累及。
黑夜,月光,深夜安歇時候。
涼涼的寒氣在夜裏遊晃。
他知曉,凝定他,溫聲囈語。
「天色已晚,清玉早些安歇。」
撩袍、利落、離去,淺笑。
江玉樹眼眸定定的看著他離去的方向。
回應他的隻有黑暗無邊。
心,某個地方在慢慢坍塌,往下沉,往下沉,控制不住……
「公子孤寂這麽久,有個人陪陪也不錯。看的出來公子和殿下聊的投機。」落不秋走至江玉樹身邊,輕搭了脈象。
江玉樹收回手腕,神色一冷,冷聲道:「他是皇室中人,走的太近,到最後你我怎麽死的都不知道。這種心思不能再有。」
落不秋猶豫一瞬,頷首虔誠應道:「是,公子。」
「關於禮部查的如何了?我要最快的消息。」
落不秋躬身,「消息已到,是時候了。」
「將消息散出去,也給他送過去。」
落不秋不解,「大殿下,您爲何非要幫趙氏江山,萬一……」
輕嘆一聲,淡莫如水的聲音:「天傾強大,他乃真主人選。他人皆不可,否則是天下之禍。其餘他國怕是要血流成河。這是沒有選擇的選擇。」
「可是殿下您爲何非要助趙家?」
江玉樹溫和淺笑,實則不然,他的臉上有著淩厲,「『大殿下』三個字永遠不要在天傾出現,否則你我死無葬身之地。我倒希望我永遠是天傾人。」
他淩厲的氣勢讓落不秋知道自己觸碰底線。
爲什麽要幫趙毅風的原因江玉樹也不不清楚。
大概是同樣的怕寂寞,同樣的不甘命運,同樣的惺惺相惜吧……
這或許就是緣分!
清雅男子虛弱,氣息起伏。
落不秋擔憂,「公子,今日施針苦痛,您早些安歇。」
白衣挽袖在空中劃過一道,輕嘆一聲,「你先去吧,今日月色一定很美,我再坐一會兒。」
月兒殘缺,似他。
心,空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