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玉連環影‧受殘
東齊
戰場一片狼藉,黑土黃土交織。
「嘩啦!」一聲。
山體崩塌的聲音再次響起,夾雜著雨水的拍打聲,編織一曲哀歌前奏。
與此同時,東齊城樓被攻破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女人的哀求聲,奔跑跌倒聲、哭嚎聲交織耳膜。
本是人間煉獄的地方瞬時慘絕人寰。
暴雨不歇,泥石流不止,無數士兵被掩埋的掩埋,丟盔的丟盔,棄甲的棄甲,連滾帶跑,哭叫之聲立刻被瓢潑大雨還有不斷流溢的巨大聲響掩埋。
「泥石流來了!」東方不羽大喊:「騎兵戒備,護好主帥!」
趙毅風駕馬急速狂奔,試圖甩開後面洶湧襲來的泥石。
東方不羽的驚恐的看向趙毅風前方的泥石流:「主帥!小心!」
趙毅風聞言一怔,手下發力,迅速調轉馬頭。入眼是更洶湧的波濤,前後夾擊,左右阻隔,生存艱難。
「轟!」的一聲,地顫三顫,東齊戰場劇烈搖晃,周邊山上的樹「嘩嘩」斷裂下來。
東齊周邊本是高山居多,戰場平坦,如此泥石流襲來一路暢通無阻,瞬時將東齊戰場填滿。
城樓上的人或悲或喜或震驚或絕望的目光中,那個『傲世天下』的男人一瞬間了無蹤跡。
趙毅風隻覺筋疲力盡,傷口發疼,全身無力,無可奈何的任由粘稠的泥石將自己包裹。
失去意識的剎那間,趙毅風不由的想起城樓上那個泠然風華的男子。
想起他在在漫天血色的背景下對自己淺淺一笑。
他說——「吾願護守吾家。」
城樓上
江玉樹手執玉簫,虛浮著步子向城牆邊走去。
蕭音如泣如訴,杜鵑啼血哀婉。
「公子——東齊城破了!」
「公子,主帥被泥石……淹沒。」
白衣男子輕闔眼眸,此時無聲。
蕭音漸濃,血水蜿蜒手肘。
江玉樹一步一步向城沿走去,身影在雨中蕭瑟單薄。
蕭音戛然而止,玉簫滾落雨中。
城樓上的人猝不及防,眼睜睜看著江玉樹從城樓跳下。
一縱而下……
那一抹白衣在風雨中翩然。
——此戰若敗,江玉樹必當從城樓跳下!
「公子!!」
「主帥……主帥……醒醒,別睡著……」
趙毅風在滿是泥水石頭堆疊的黑暗中,雙腳仿若踩在棉花上,猶如置身溫泉中,全身漂浮隨水流搖擺,舒服得讓他不願睜眼。
一個渾厚的聲音在他耳邊一直迴響,吵嚷的感覺,讓人煩躁。
別煩……
閉緊眼,趙毅風不願理會那聲音,繼續溫水拍打的夢境。
「主帥……主帥……末將求您,張開眼睛啊!睡過去就醒不過來了,主帥您快醒醒!公子在城樓等您回去……公子在等你呀!他那麽愛櫻花……主帥!」
江……玉……樹……
玉樹?!
趙毅風搖了搖了頭,用力睜眼。
身上如碾壓過的痠疼讓他不願從溫水拍打的溫暖舒適中醒來。
身邊是東方不羽欣喜激動的聲音:「主帥——」
趙毅風擡眼望去,自己是在一片坑窪中,身邊數道屍身堆疊包圍,周圍黑壓壓一片,身體周邊是屍體流出的血水,溫暖詭異。
東方不羽在他身邊,爲他支撐起一片天地。
細眼看去,他體格雄壯,面容四方有些滄桑,臉上血痕泥污滿佈。
此刻,他正用自己的戰袍罩在自己頭上,提刀的大手正用力舉起一塊大石,阻擋洶湧而來的泥石。
「東方……」趙毅風聲音哽咽。
一如身邊的袍澤即將離去前夕,孤單落寞的感覺如潮水般襲來。一瞬間不想失去眼前的人。
他知道,自己深受重傷,精力流失,在那洪流湧來的危險一刻,是這個衷心的護將給自己撐起一片天地,保護自己。
「主帥,末將一定護主帥安好……很快泥石流就過了。主帥一定要撐住!」
撐住大石頭的手青筋漸漸破裂,漢子孔武有力的臂膀漸漸有了一絲顫抖,泥石流似蔓延的熔岩,未有停止。
「東方,你快走……無須顧及我。」將才還墜夢溫暖的趙毅風,此刻竟劇烈的咳嗽起來。
伸手去摀住雙唇,卻有黑色的血混合著黃色的泥土從指間流出,掉進深處的血坑裏。
長時間的呼吸不暢,趙毅風內傷加劇。
「嘩!嘩!嘩!頭頂上是巨石被泥石流沖刷的聲音,一旦東方不羽體力不支,巨石被捲走,這個屍身圍成的坑窪也將被泥石填滿。
死亡在召喚,山體在滑坡。
雨水不停歇,捲起泥土粘稠。
頂著巨石的手在打顫,又一記泥水沖刷肆意拍打!
東方不羽睜著眼,抖落臉上血水,竭力張口。
「主帥!您遲早傲世天下,鳳飛九天……若有一天您顛覆天下……篡改禮法……,記得把東方和張大坑葬在一起……末將願娶他爲妻……」
趙毅風詫異囁嚅:「東方……你如何……知曉……」
東方不羽挺拔的身子漸漸彎下來。
一瞬間,一股骯髒冰冷的水湧入狹小的坑窪,刺痛貪溫的肢體。
東方不羽對他滿足一笑:「公子……是你……曾經的妻啊……」
你眼眸中流露的溫柔,爲他放低姿態,替他研習庖廚之法,願爲他歸田解甲……這都是愛啊……
「東方……」趙毅風這一刻想哭。
從「美人煞」的命格孤苦無依,被人算計,父皇信道風流,偏袒疏離;每次征戰拒不派兵支援,忌憚懷疑。到愛上江玉樹,想娶他卻有口難言,這一切除了他,幾乎沒有人懂,也沒有理解。
此時,他像是受了委屈般,瞬時找到了一個懂自己的人可以讓自己舒緩傾訴
「主帥,不要忘了東方的話。」
血一點點順著東方不羽唇角落下,滴落在狹小坑窪,漣漪盪開。
然後,融進他玄黑的袍,了無顏色。
趙毅風眼神一凜,竭力道:「東方撐住,等泥石流退卻,我們都會得救的……東方!」
我們會得救的。
風雨過後,就是彩虹。
東方不羽朝他淒然一笑,「東齊城破。公子怕是……無顏苟活……」用力撐住被泥石流碾壓的石塊。「天傾需要您,天下禮法需要您。公子在等您……」
狹小的空間越來越窒悶,血腥氣充斥,冰冷的水流拖住衣擺。東方不羽口中越來越多的血滴在趙毅風身上,染紅了那身玄衣。
「東方撐住,本王一定會——」
「來不及了,東齊城破了。」東方不羽朝他笑笑,大義淩然的果決。
「呀!!——」聲嘶力竭,血管爆裂,眼眸充血,瘋狂猶如拚殺求生的猛虎!¤思¤兔¤網¤文¤檔¤下¤載¤與¤在¤線¤閱¤讀¤
洶湧的泥石流在巨石上「嘩嘩」摩擦,伴隨著骨頭震裂的聲音。
東方不羽單手撐過趙毅風助他飛身出泥坑,送他去已經粘稠不化的地方,另一隻手擲飛手上巨石。
就在趙毅風飛身出泥坑的那一刻,泥石流再度從山外高坡滑下,沉重碾壓。
「主帥,公子在等你。」
這次,又失去了一個。
「主帥,你終會傲世天下……」
趙毅風呆愣原地,木木發不出一個字。
他眼睜睜的看著——
洶湧奔騰的泥石流沒過他的身體,直到他的影子再也看不到,直到他眼中期冀的告訴自己:若你顛覆天下,不要忘了東方的話。
卻隻能定住手,救不了他。
漫天泥水屍身交疊中,趙毅風輕闔雙眸,掩飾眸中酸澀。
這個陪自己征戰的人沒了。
狂野東境的禿鷹用最後的生命成全自己和他。
情,究竟害了誰?
這段愛若顛覆天下血流成河才能有個結果,我寧願從一開始就不曾有這段兄弟情義。
「東方……」他輕輕喚著他。
臉上,慘然痛惜的笑。
「公子!!——」城樓上一道聲音傳來,驚落片片櫻紅。
玉樹?!
他……他……
心下一驚。
趙毅風急忙轉身,臉上是前所未有的恐懼和驚慌。
又要失去嗎?
夢裏的情境在此刻重現。
——他像枯葉般從城樓落下。
白衣沾濕如折翼的枯蝶,在雨中模糊一點。
「不!!玉樹!!」一記嘶吼,撕心裂肺。
不管腳下粘稠,趙毅風用盡力氣,疾步向城樓奔去。他清楚的看見江玉樹離地面越來越近,而自己離他遙遙無期。他也看見,江玉樹胸口『天蠶銀絲線』植入心脈湧出的血染紅了白衣,他更看見江玉樹手上發白髮脹森森見骨的手指……
玉樹,我還活著……
你等等我,等等我……
說好的高山流水……說好的……
「轟!」的一聲。
白衣落地,枯葉歸根,濺起血水!
疾步而來的趙毅風呆愣原地,驚恐的看著白衣男子跌落在自己面前。自己手上什麽都沒有,沒有那染香的絲滑水袖,沒有他寒涼蝕骨的溫度,沒有他眉間櫻紅妖冶入眼……
有的是,他直直跌落自己面前,而自己沒有——接住他!
差一點,就差一點……他就那樣在自己眼中翩然落下。
「江玉樹!——不!」淒厲一呼,地顫三顫。
遠處櫻紅花飛零落成泥。
大雨攜著血水蔓延荒蕪。
似是一瞬間抽乾了力氣。
趙毅風踉蹌跪地抱起白衣男子單薄的身軀,看著他如玉的容顏,一點一點加重了手裏的力道。
深深的,緊緊的。
像抓著一件珍寶。
將頭埋進江玉樹脖間,在他耳邊哽咽道:「玉樹,你醒醒。我還活著,我說了我會活著回來。」
懷中溫度散了自己都快暖不了,那抹白衣緊貼在身,無限蕭瑟單薄。
趙毅風輕搖與他:「玉樹,說好此戰過後,我帶你去北璃替你看櫻花。北璃的櫻花開了。」
我會做你的眼睛,我一直都是你的眼睛……
白衣男子緊閉雙眼,臉色蒼白如瓷,平靜溫和。
「你說……願爲君故,高山流水,不負……箏聲簫曲。」
江玉樹安然無聲,執蕭的指尖森森見骨,戳痛了趙毅風的眼。
輕闔雙眸,一滴淚自眼角滑落。「你說,傲世天下的路,你願意陪我走一遭。」
君子一諾,此生必踐!
我未曾失約,你怎能辜負?
萬家燈火、櫻紅縱亂、小橋流水、江南煙雨、箏蕭合奏、笑傲江湖、十裏紅妝……嫣然美景都沒看,你……
看著懷裏的他,就這樣靜靜的,靜靜的……沒有絲毫生機……
趙毅風頓覺心中一痛。
難以言說的寂寥孤單湧上心頭。
伸手握住他血肉模糊的手指,冰涼一片。
是真的不會回應嗎?
「玉樹……」
我就在這裏,我就在這裏……你醒醒……
手上是大片粘滑的血,觸目驚心。
紅色,生命綻放的色彩。
半城煙沙,隨風落下
金戈鐵馬,替誰爭天下?
黑壓壓的聯軍迅速匯聚在兩人身邊,猙獰的大軍試圖絞殺這兩個傲世天下的男人。
他輕輕抱起江玉樹,輕吻了他蒼白的臉頰。
不管身後殺氣騰騰的大軍,不顧身邊猩紅著眼的聯軍。
步步沉穩向前走去,身影落寞寂寥。
此生,還沒用足夠的力氣來愛你,你怎可棄我而去?
低頭看著懷中的人,他笑的像個孩子,在他耳邊輕輕說:「玉樹,我們去北璃,去北璃看櫻花……」
這帝位我不要了,這霸業與我何幹,這江山不是我的謀劃……
你說你會一直在我身邊,歲月見證。
漫天雨水血色中,一抹櫻紅花瓣隨風飄飄落下,遮掩了白衣男子眉間櫻紅。
周身圍堵的聯軍遲遲不敢出手,皆被眼前男子身上的戾氣嚇到。
「殺了趙毅風!滅了傲世雙雄,賞千金!」遙遙一聲指令,蕩起骨子裏潛在的殺意。
趙毅風擰頭回看,神色肅殺,「趙毅風的命就在這裏,有本事來拿!」低頭看著懷裏的人,他輕聲一句:「玉樹,再等我片刻。」
血色悲涼中,趙毅風偉岸的身影讓身後圍堵的大軍心下發寒——
那是一種撼天拭地的霸氣,那是一種雄獅發怒百獸慌的殺氣!
眼中帶寒,輕掃過處,萬物化飛灰!
火與冰的交織,睥睨眾生,冷傲無波。
泰山壓頂而不崩,江河翻捲神不驚!
眾人緊緊跟著趙毅風,在他們眼中那個冷傲的男人尋了塊乾淨的地方,輕輕放下懷中的男子,動作無比輕柔。
冷冷的聲音傳來,「都不許動!」聯軍面面相看,猜測這個男人究竟有何意圖?
趙毅風舒展了眉目,無比溫柔,伸手拂過白衣男子睫毛上的雨水。
不想他白衣染就污濁,不想他捲入泥石洪荒。
趙毅風輕輕牽起江玉樹的手,扶著他端坐。
聯軍被趙毅風的氣勢震住,一時間竟然忘了呼吸,木木的看著他。
不管周圍嘈雜紛擾,趙毅風靜靜的看著江玉樹,伸手拭去他嘴角的血。觸手那冷如冰的容顏,輕輕道:「玉樹,這戰場髒。你在這裏……等我片刻……」
他知道,江玉樹偏愛素潔色彩。
他也知道,他愛乾淨。正如他的蕭一樣……
這殺戮,這罪業,一切的一切都不該是你來承受,有我來扛,來擋,來背就夠了。
慢慢站起身,趙毅風一記冷光掃過眾人,青冥一揮一掃,水花四濺,摧毀萬物的霸氣!
「來吧!趙毅風在此!」
聯軍從呆愣中回神,揮舞著手裏的長矛蜂擁而上。
無盡的嘶吼中,聯軍如水般將手裏的大刀揮向趙毅風。
青冥手起手落,一片腥風血雨,泥石流血染。
一層,二層,三層……十層……二十層……
屍身堆疊中,趙毅風冷冷矗立屍身頂端,戰袍滴滴答答溢出血水,青冥傲然的插/在腳邊,「嗡嗡」作響的劍氣似是需要新鮮血液的滋養。
眾人驚恐的看著屍身上頭顱低垂,神色倦怠的人。
卻不敢揮動手裏的長矛。
正當眾人膽怯,忽地一聲令下:「拿下趙毅風人頭,封萬戶侯!——」雷聲轟轟,風動泥湧。
那聲音帶著一股催促人心的緊湊,似海水奔騰,江河濤濤。每一點都是震人耳膜的力道。
聯軍骨子裏的殺意被催發,瘋狂殺上屍身。
遙遙的,傳來沉重的腳步聲:「轟!轟!轟!」那沉悶的動地聲,像巍峨高峰般,霎時帶起一股沉悶的窒息感。
山在動,雨在潑,地在顫!
黑壓壓在此到來的軍隊,如巨龍般騰飛而來,壓抑在每個人心頭。
聲音越來越大,吼聲如雷,遮天蔽日。
所有人面色凝重的看向即將到來的大軍。
山呼海嘯,萬裏齊喊——「東齊大勝,天傾不敗!」
聯軍腦袋裏隻冒出一個念頭:支援來了。
聽聞遠處嘶吼,排山倒海洶湧。
趙毅風欣然一笑,脫手青冥,瞬間無力栽倒在屍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