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底線
“……皇兄猜,那間牢房,是皇叔父為誰佈置的?”
安王說完這句話,很快就被宮人們給勸走了。
畢竟,攝政王已經派了人來看著他走,當然,還要順便給他行刑,自然是不能讓他和新帝說太多的話的。
蕭無塵只面無表情的聽完了安王的話。
一直在他身邊伺候著的阿藥這才上前,勸道:“殿下,先回甘泉宮罷。這個時辰,也該好好歇一會,然後用午膳了。”
阿藥倒不是沒有看出蕭無塵的不對勁。可是,就算蕭無塵此刻有些甚麼不對勁又有何用?蕭無塵自然是決定了要再縱容攝政王幾日,那麼,無論他們說甚麼勸甚麼,顯然都是沒有用的。
而蕭無塵聽了,也只低頭繼續看了看湖底的遊魚,好一會,才緩緩開口:“其實,這宮中的人也好,魚也罷,都是一般的可憐。想要不可憐,就只能……”真真正正站在那個最高最高的位置上了。
阿藥沒有聽清楚蕭無塵的喃喃低語,只“啊”了一聲,問:“陛下說甚麼?”
蕭無塵搖了搖頭,只側首,忽而看向阿藥,認真道:“說來,阿藥身子向來很好,如果只是被打了二十杖責罰,那麼,想來在床上躺上半個月,就能回來繼續伺候朕了。可是……”他緩緩道,“可是,阿藥卻是足足在床上躺了兩個多月,才能回來伺候朕。就是如此,阮公公他們都也不許你太過勞累,生怕你身子還沒有養好。”
阿藥微微怔住,半晌,張嘴解釋道:“其實、其實是奴才養病的時候,心裏太過擔憂以後不能回陛下.身邊伺候,又自作自受的把伺候奴才的小太監給趕跑了,自己一個人伺候自己,所以才會在養病的時候,又得了幾場風寒,這才回來的晚了。”說罷,還故意笑道,“還好陛下還是惦念著奴才的,竟是一直給奴才留著身邊的位置,讓奴才得以回來繼續貼身伺候陛下。”
“唔?是麼?”蕭無塵幽幽道,“朕還以為,你是因著要護著衝動的阿啞,所以才被蕭君燁遷怒,一下子被打了五十杖。又有那些小宮人以為你活不過來,不肯悉心照顧你,所以你才會休養了這麼長時間,才能回來朕的身邊。”
阿啞一聽,驀地驚住。
待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然雙膝一軟,跪在了地上。
“奴、奴才……”
“莫怕,起罷。”蕭無塵卻是面上淡淡笑了,“朕還在呢。”
於是阿藥就暈暈乎乎的站了起來,跟在看起來仿佛有些不太一樣的新帝身邊,繼續往甘泉宮走去。
阿藥看著蕭無塵的背影,仿佛又回到了很久之前——那個時候,他的陛下才只有七八歲大,還只是個太子,那時的皇后整日重病,太子也常常被太醫預言說是活不了太久,他們這些伺候太子的小太監,就偶爾會被人欺負。那個時候的小太子,也是這樣站在了他們面前,守著他們,護著他們。
像是這世間最高大最尊貴的神祇。
……
這一日的事情,仿佛像是此時的春風一樣,不曾讓蕭無塵心中起波瀾。
至少,在蕭君燁趕回去看蕭無塵的時候,蕭無塵和往日並無任何的不同。
一樣和平日一樣,對著他淺淺笑著,桃花目微微一轉,就仿佛在故意勾.引他做某些白日宣淫的事情一般;一樣和平日一般,懶懶散散,尋貓逗狗的,賞花寫字……
當然,到了夜裏,二人亦是和從前一般的恩恩愛愛……
蕭君燁於是就放下了心。
他覺得,或許他的無塵根本沒有發現那些臣子和奴才的不敬。
既是如此的話……那他的手腳只要快些,快些把他的那些“血親”和廢太子處理好,那麼,就能讓他的無塵不必在幽居在這一宮之中,甚至是將來在那一處大牢,待上那麼一兩天了……
待到翌日,就是蕭君燁和廢太子的三日之約的時候了。
廢太子自然一心覺得,他既然約了蕭君燁,蕭君燁就定然是要來見他的。
可是,等到他到了後來通知蕭君燁的地點時,足足等了兩個時辰,才發現根本沒有人來見他。
廢太子面色鐵青,顯見是氣急了。
他霍然起身,正欲大步離開,就見一個明顯是太監模樣的“男子”,跑出來撞了他一下,爾後低聲道:“我們家主子想見您一面。”
廢太子一怔。
“您該是願意去見我們家主子的,畢竟,那位王爺如今,怕是已經在收拾那些前朝‘皇室’的人了。他大約收拾了那些人之後,也就沒時間聽您的長篇大論。唔,或許不但沒有時間聽您的長篇大論,或許還會立時對您下殺手。您也知道的,您手中的籌碼,也不過就是攝政王的身世一事而已,若是無人能證明這些,那麼攝政王還有何所俱?攝政王又有何留下您的理由?”
廢太子原本就因被幽禁了二十年,而面上蒼白,現下聽了這個不知從何處來的公公的一番話,駐足片刻,終是跟著這個公公一同走了。
而原本應該要來和廢太子赴這個三日之約的蕭君燁,則是來到了江南絲綢皇商穆家在洛陽城的宅子裏頭。
蕭君燁初至這裏,穆家的當家人和少當家還是一副震驚的神色,然而等到蕭君燁從袖子裏掏出了十幾塊長命鎖,往二人面前一扔,那位當家人和少當家這才面色變了變,忙忙將蕭君燁和他身後的侍從迎到了宅子裏頭。
前朝皇室姓林,乃雙目林,江南絲綢皇商乃是穆家,如此看來,倒也不是不能猜測到的。
穆家的當家人穆林和少當家穆安康神色有些難看的把蕭君燁迎了進去之後,摒退眾人,就開始審視的看向蕭君燁。
——按照他們原來的計畫,是打算先好好的嚇唬蕭君燁一番,等到蕭君燁乖乖聽他們的話,把如今的那個傀儡皇帝弄死了,再扶持年幼的安王繼位。如此一來,安王年幼,各地藩王必定揭竿而起,與幼帝和攝政王蕭君燁相爭。
而他們則是在背後支持攝政王,等到蕭君燁將那些蕭家人都殺得差不多,再殺了幼帝,打算恢復前朝榮光和姓氏,自己做皇帝的時候,他們再一舉出現,把前朝皇室最嫡系的繼承人推出來,然後再弄些什麼帝王出現的奇跡時,就能將蕭君燁打下的這偌大的天下,統統占為己有。
而這一切的前提,是他們只會曝露一部分人而已,根本不會曝露前朝皇室真正的嫡系繼承人。
“不知皇弟是如何找到朕的?”穆安康神色只變了片刻,隨即就恢復了從容神色,只是,一進了房間,他就快步走到了正坐上,搶先一步,坐了上去。
蕭君燁微微挑眉。
穆林一歎,只得站在一旁,護在穆安康身邊,對著蕭君燁拱手道:“郡王……唔,或許郡王還不知道,您是咱們陛下的四皇叔膝下的庶子,現下已經被封了郡王了。陛下已經同皇室眾人商議過了,只要您此次能配合咱們將大興朝推翻,那麼,陛下定會讓您和您的後代,永享親王位,藩地任選,永不褫奪!”
穆安康在一旁倨傲的點了點頭,表示他亦是這個想法。
蕭君燁默默的看了二人好幾眼,這才緩緩開口:“你們說我是你們穆家……林家人,可有證據?若是沒有確切的證據,本王倒是有你們是前朝餘孽的確切證據。不知諸位,是否願意和本王往大牢裏走上一趟?”
穆安康和穆林臉色驟變。
蕭君燁已然站起身來,面無表情道:“本王乃是太.祖幼弟血脈,這是先帝力證,曾經被滴血驗證過的事情,爾等這般胡言亂語,污蔑本王血脈,污蔑先帝英明,可不正該押入大牢,處以死刑?”
穆林臉色一白,穆安康就厲聲道:“你好大膽子!敢這樣跟朕說話?還有,你想要證據?難道那個廢太子,他沒有把所有證據都說給你聽?難道那個長命鎖的事情,你竟是不知道?難道你這般與朕說話,就不怕朕會殺了你的生父生母?”
蕭君燁輕輕看了他一眼。
穆安康道:“你父王倒也罷了,膝下多子多孫,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也不少,可是你那個庶母,就只有你一個孩子,且畢竟身為妾室,從前過得並不如何,如今也是因著你身份變了,才會過得稍稍舒坦一些。若是你不老老實實聽話,那麼,她會不會死,那朕就不知道了……”
蕭君燁自然不會被他嚇唬到,冷聲道:“生父生母?除非二人一起出現,滴血驗親,若是屬實,才有本王究竟是何人一說,若是你這個所謂的不敢見光的皇帝連滴血驗親都不敢……呵,想來不但是本王,就是大興朝的三歲小兒,都能輕而易舉的想通你所謂的本王的身世,不過是你想要離間本王與陛下的陰謀而已!既是陰謀,何足畏懼?”
蕭君燁驀地一甩袖:“本王暫且給你們三日時間,三日後,若是本王見不到那一雙所謂的生父生母,或是滴血驗親一事所證有假……呵呵,想來結局如何,爾等是不想知道的!”
蕭君燁說罷,轉身就走。
穆安康面色慘白一片,直到穆林在他耳邊勸了半晌,最後遲疑著又道:“若是陛下當真畏懼,倒不如、倒不如與當今的三位異姓王聯手,一道行逼宮一事!”
穆安康驀地看向穆林。
穆林歎道:“陛下之前一直覺得咱們自己的兵力就足夠了,事實上,若是蕭君燁當真願意幫咱們,那麼咱們的兵力和財力,的確足夠在蕭君燁花上幾年時間之後,將蕭家人全部剷除時,一舉重登皇位。但是……但是問題就在於,蕭君燁根本不肯承認是我們林家皇室血脈,而滴血驗親一事,只怕也未必能做的准。即便是做的准了,那蕭君燁若是一心要他如今的地位,覺得以他如今萬萬人之上的攝政王地位就足夠了,不肯幫咱們的話,莫說不認生父生母了,就是弑父殺母,都有可能!”
穆安康道:“他如何不肯?憑甚不肯?如今咱們的證據難道還不足夠麼?當年他的生父生母、產婆、看著他長大的夫子,還有他生父生母的容貌等等,以及那一塊他從小帶到大的長命鎖之類的,還不足夠咱們證實他的身份?而他的身份一旦被證實,那麼,如今的小皇帝還有朝堂上的臣子,哪一個還能饒得過他?他如今所有的一切,都將化為灰燼!如此,他憑甚敢如此對朕說話?憑甚敢不聽朕的話?”
穆林沉吟良久,終是開口:“就憑,他如今尚且有能力,乾脆直接推翻了小皇帝,自己做真正的皇帝。”
穆安康驀地瞪向穆林。
穆林只繼續道:“若是當真逼急了他,這位攝政王未必不敢這樣做。即便是到時候名聲不好,甚至傳出他是咱們前朝血脈的事情又如何?到時候他帝位在手,到底是誰的血脈,又有何妨?且那些如今跟著您的人,怕是到時候會立馬調轉目標,開始去追隨蕭君燁。而那個時候,您既是曾經被推選做皇帝的人……那蕭君燁,也定然饒不了您。如此一來,您倒真的不若摒棄前嫌,與那三位藩王聯手,無論如何,都先將洛陽城攪混了再說!”
穆安康若有所思。
後宮之中,安王和太后商議一番之後,亦有打算。
“當真,要和那幾個藩王聯手?”太后遲疑道,“若當真聯手了,那麼,他們將來會讓壇兒你做皇帝麼?就算是讓壇兒你做皇帝了,那麼,到時候這大興朝的江山,豈非是要分出大半給那幾個藩王做封地?如此的話,倒不如還是想法子讓蕭君燁殺了蕭無塵,或是咱們自己殺了蕭無塵,然後讓蕭君燁推舉壇兒做皇帝。壇兒如今年紀小,坐上幾年傀儡皇帝也無妨。等到你長大了,咱們再另想法子,處置了他便是了。何苦和那幾個貪心的藩王合作,將大興江山,都送出去大半?”
安王剛剛被打了十板子,此刻只能趴在床上,拉著太后的手,嚴肅著小臉道:“不行的,母后。我原以為,投靠攝政王,歸順于他,當真能讓他接受我做一個傀儡皇帝。但是,母后且看著攝政王對蕭無塵是如何的百依百順。不說現在攝政王不肯讓蕭無塵缺席任何一個大朝會,就是從前關著蕭無塵的時候,攝政王也是讓蕭無塵的貼身侍從侍候他,讓幾位太醫一同為他診治……我雖不懂這其中緣故,但是今日一試,我那位好皇叔卻是不管青紅皂白,就打了我的板子,給那個蕭無塵做面子,顯見就是根本不願意讓我做個傀儡皇帝,也根本沒打算殺了蕭無塵。”
太后一怔,半晌道:“那、那當如何?”
安王微微眯了眯眼:“母后還不知,今年狩獵時,匈奴、鮮卑、高麗和倭國幾國會同時在大興邊境發難,到時候,咱們該與幾位藩王和幾國使者聯手,在狩獵之時,一舉殺了蕭無塵才是!”
等到殺了蕭無塵,那麼,這世上唯一合適的繼承蕭無塵皇位的人,理所當然的,就只剩下了自己。
……
且不論眾人心中如何打算,蕭無塵這幾日和蕭君燁倒是過得極其自在。
蕭君燁越發多的開始將朝中的事務告訴給蕭無塵,奏摺之類的,他自然捨不得蕭無塵花費太多精力,但也會挑出極其重要的一部分,然後那個蕭無塵做消遣。
只是還是不肯徹底放了蕭無塵。
蕭無塵倒也不惱,任由蕭無塵關著,只是每每大朝會之後,回去甘泉宮的路上,都會走上很久。
半月之後,狩獵前一日。
這一日又是大朝會,蕭無塵自然是和蕭君燁一同去了。
等到離開時,蕭君燁就拉著蕭無塵的手不肯鬆開。
“皇叔處理完這邊的事務,中午時候,就要往城郊的圍場去。”蕭君燁頗有些不想離開,但還是道,“狩獵一共五日,皇叔要有五日時間,都見不到塵兒了。”
蕭無塵笑眯眯的拉著蕭君燁的手,道:“區區五日而已,皇叔急什麼?”
蕭君燁失笑,隨即雙目微沉,定定的看著蕭無塵,道:“那麼塵兒,是否願意換個地方,等著皇叔?待五日之後,皇叔便出來迎你,到時候……”很多事情,就能徹底解決了,他的身世一事,也絕不會讓蕭無塵知道一星半點,“到時候,塵兒想做甚麼,就做甚麼,可好?”
蕭無塵拉著蕭君燁的手,緩緩鬆開。
他臉上的笑容,也漸漸散去。
“換個地方?天牢麼?”蕭無塵不喜不怒,異常平靜的看向驚訝的蕭君燁,道,“莫非,還是當年朕關過皇叔、皇叔在那裏喝下鴆酒的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