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回 歸去來兮
“你且去與夙白辦事,我回榣山等你。”莫沉特意囑咐,一雙清水眸子終於染了些離緒,好在朝露懂他,知道師尊是羞於表達,於是很大膽的撲到了莫沉身前,摟著他的腰直嚷嚷,“師尊你先帶我們去青牛山嘛……我們一起嘛……”。
朝露又怎麼會不知道莫沉的意思,他不欲帶惜芳與朝露上路,就是不想讓她倆太過傷心。
莫沉面色微紅,卻也沒拒絕,可憐了夙白冷卻了一張臉。
“好了。別鬧了。”只五個字,便輕輕的止住了朝露的折騰。
惜芳紅著眼睛紅著臉蛋的牽著心岸的手走到莫沉面前,他微微頷首,“你與我去那青牛山青雲派,一切准備妥當了嗎?”
“莫沉師傅,心岸的心已經足夠妥當了,請放心。”
莫沉微微一笑,左手溫柔的摸了摸朝露的頭,右手輕一掐訣,他與心岸便消失在了百草園。
“心岸……大哥……”惜芳呆呆的看著微雨漸收的天空,仿佛要伸手去撈那忽然消失的身影,著手盡空,不覺悵惘。
世事滄桑,輪轉變化。眾人面前,似乎飄起了重重迷霧。
百草園山外,霧濃天高。
鷹聲鳴徹長空,朝露兩手把著夙白的腰,二人站在小小的背上。
眼下只剩下他們兩人上路。夙白終於安心的很,至少他此刻是與這小女子站在一起,並肩同行了。
“夙白,夙白,我們先去青牛山如何?”
“嗯。”夙白並沒有問為什麼,先行應下,才逆風轉頭,“為何?”
“我想去看看二二啊……你以為呢?”
“呵,我以為你是要去見師尊。”
若不是腳底下是小小,朝露險些就跺腳誤傷了它,只好嗔怒的說,“誰說我要去找師尊!雖然我很想!”
“想也不許,你現在是與我一起,你啊……被你師尊給拋棄了的。”夙白翻手便握住朝露的手,還不讓她掙扎,紅唇微浮,若三千世界中最艷麗的那一種笑,狠狠的刺入了朝露的眼,這人,忒的美麗。
“師尊是以大事為重,誰像你……”
“像我什麼?”夙白刻意的笑。
“像你這麼……”自私自利、不管不問。
可這後頭的話朝露沒有說,她暗自腹誹了兩句後,就轉過話題,“那你為什麼也要坐小小身上?你自己不是會飛麼?”
“傻瓜,原因你還需我告訴你麼?”夙白的眼神帶著譏誚,忽然他輕輕一帶,就將站在身後的朝露放置在了自己的身前。
小小頭微微擺,小豆眼不甚理解自己的兩個主人為何這般奇怪?在小小滿是靈性的心裡,卻也將最後一個收養了自己的夙白當做了主人。
朝露驚訝之余張口欲罵,卻被一陣巨風吹的躲在了夙白懷中。
“在前面與在後面有什麼區別……”朝露悶悶的說了句,又縮了縮腦袋,卻不知夙白從哪裡弄來個披風裹在了她的身上,擋住了大風的侵襲。
他始終對自己……那麼好,那麼溫柔……只除卻些微輕薄舉止。可若是自己這般喜歡師尊,也始終是想抱抱他的。
從心思上說,她十分理解夙白此刻的行徑。若真將他的親密舉止做了習慣,那就真壞了。
狂風透過披風吹在面上,冰涼刺骨,朝露不安的在他懷中扭動了兩下,看他在風裡頭青絲飛舞卻不懼狂風的自得,那雙緊抿的紅唇微啟,“自然有區別,這樣多有手感。”
單掌緊收,朝露被那股突如其來的力量推的向裡、向裡,直到與那具身體貼的愈近,滿面通紅。
“夙白!你別得寸進尺。”
輕喝出口,身子便陡然離開了那溫暖的桎梏,腳底一滑,嚇的她抓著夙白的衣服,小臉蒼白,“你、你干什麼?”
“哎,你說的要我別得寸進尺啊。”夙白總是笑的壞壞的。
“還不都是你一定要站在小小身上嗎?要不然我一個人自己坐在上頭挺好的。”
“可是你不覺得眼下這般更舒服嗎?”
夙白很懂這個小女子的心思,一句話戳的她不再回應。很顯然,她的腦袋裡已然在算計對比,的的確確是現在這時候比較舒服啊。
所以她很安然的站著,任由夙白做了自己的擋風板。
青牛山,依稀就在眼前。
似乎前些日子剛剛在青牛山谷裡與師尊經歷了那般旖旎的時光,這日就與夙白再度回到這裡。
花前月下的門梁依舊,只是繁花似乎不再那麼妖艷。
幽幽水仙種滿了花前月下前,素白色的花朵舒展搖曳,微風拂過,送來了一股又一股恰似夙白身上的幽香,不多時花前月下的院中傳來陣陣女人的聲音,有些熟悉。
“那不是……”
“對,現在是酸梅大嬸她們在看護著你這小妖獸。”
原來夙白將小小送來了花前月下。難怪小小能在青牛山遇到小黑。小小一見到了新宅,不覺興奮的滿地打轉,龐大的身軀與小黑的擠作一團,險些沒砸毀了一地的水仙花。
朝露欲向前走,夙白輕輕拉住她,說道,“讓她們安心在此修行吧,不要驚擾了她們。我現在也很少回來了。”
他在小小背後輕拍,“去,回去玩一會,等我們辦完了事再回來找你們。”
小小聽話的點頭,“咕啾”一聲,顛到朝露身旁,用那顆碩大的鳥喙在朝露臉龐蹭來蹭去。
朝露在那碩大的毛茸茸的臉上揉來揉去,輕聲囑咐著,“去,快回去和小黑玩一會,我和夙白去看一個老朋友,再回來接你。”
揮別了小小與小黑,小黑一直那般冷眼旁觀,不似小小,來回折騰還是個孩子。但實際上,都是做丈夫的大鷹啦!
抱著恨鐵不成鋼的心情,朝露沿途隨著夙白走著,他所行進的方向正是當初一路逃行的路線,
“那處山洞,就是我放置二二身體的地方。”夙白越臨近那山洞,越是鄭重。平日輕佻的嘴角也緩緩落下,直到一處隱藏在密林之間的山洞出現在眼底,連朝露也屏住了聲息。
雜草叢生,顯見此處已太久無人打理。
朝露打量著眼前的山洞,外洞口顯是用仙法劍術開辟而出,怪石嶙峋,不見章法,想來也是倉促之間所成。
夙白淡淡的說,“他就在裡面,去吧。”
他閉上眼,都能相見,若二二醒來後,該會如何怪他。怪他居然搶奪他的心上人,怪他不信守承諾,怪他棄他不顧如此多年……
心有苦楚,無法傾吐。只期盼救回二二後,換來他的諒解。
夙白微微吐了口濁氣,將胸腔之中的愧疚盡數散去,才微微一笑,“來。”
他伸手,朝露遲疑的望著。
就在夙白眸中閃現一絲失望色後,她緩緩伸手,將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喃喃著,“該死的惻隱心,他有什麼好同情的。”
可朝露是個多心細的女孩子,她分明是看見了那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夙白,眸中的怯弱。他恐怕是真的怕,怕二二就真的一睡不醒再不能活。
本來應該是她傷心的,但是相濡以沫的情感自然敵過了當初青梅竹馬數月的相處,所以反倒是夙白的心情,跌宕起伏的厲害。
“好啦,二二沒問題的,他定會活回來的,你別再耷拉個表情,我真的看不習慣的。”
她習慣了夙白的輕佻,習慣了夙白的美艷,也習慣了夙白的勾搭,反倒這般哀傷的表情,讓她心肝處不斷的蹦跳,想來是又被刺激的夠嗆。
夙白微怔,大掌緊收,將那只手捏的生疼,最後一絲沙啞的聲音吐出喉間,“露兒,不管未來如何,我也想與你在一起。”
不管……不管……誰來搶奪、誰來侵占。將那些不管盡數拋卻腦後,他的心裡,只要一個朝露,那超越所有情感的強烈,將向來冷薄的心燃燒的烈火炎炎。
朝露微微面熱,下意識的垂首,不知如何回應,如今只要碰見夙白明晃晃的告白,她就只好做了縮頭烏龜,先躲了就是。
不過,當她躲不掉的時候,是不是就意味著,二人即將分離……
心猛然一顫,卻再抬頭,夙白已經將她拉著向內走去。
長長的徑道,幽黑的看不清內裡五髒,夙白的手拂過,燃起一路淡淡的幽光。
忽然他“咦”了一聲,停在了原地。
“怎麼?”奇怪的問,朝露看向明暗交錯下依舊風姿不減的夙白。
“我感覺不到當年設下的封印……”
沒錯的,當年就是在那洞中,他設下了三十六天地血咒大法,任是大羅神仙也難以突破此關,除非夙白死了,封印才自然解除。
但是,那與自己息息相關的血咒大法,為何……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
夙白面色忽然灰敗開來,迅速放開了朝露,沒命的向洞內跑去。
“夙白!夙白!……”
連忙跟上,朝露生怕夙白出了什麼差錯。
卻在臨近深幽大洞的邊緣處,夙白忽然再度停住,翻然轉身,一把抱住了快速奔來的朝露,緊緊的,渾身戰栗著。
“怎麼……發生了什麼事……”
夙白搖首,“不要進去了。”
還未待她再度發話,夙白摟在她的肩上,將她緊緊鎖住,“我的血咒大法……消失了……二二不見了……”
“怎麼會!”眸子忽然放大,朝露不敢置信的看著他。
下一刻,她赫然推開夙白,向內跑去。她定是要親眼看見後,才能確認他所述說的這些所言非虛。
空空如也!整個洞內空空如也!果真就像夙白口中所說,石洞之中別無他物,只有正中心懸著塊玉皇石。
傳說之中玉皇石能夠保存身體不腐,而一小塊也頗為難得,但是她卻在石洞之中見到了那麼大一塊……
但眼下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很明顯,玉皇石之上別無他物,地上灑下的血咒已然晦暗,這樁樁跡象都表明,二二的的確確不在這石洞之中了。
夙白輕咳了聲,緩緩踱到玉皇石旁,伸手輕撫那平滑的玉石,冰寒透體,“這塊玉皇石是我用靈力封鎖了二二之後,修煉成仙後在蘭若那求得的,若非如此,也不會欠她一個小金蟾。”
心惆悵,滿眼傷,朝露忽然低下頭去,心中一遍遍的呼喊著,二二……究竟去了哪裡…曾經的過往在腦海中浮現再度沉默,居然一下變得那般模糊。
時光久遠,那兒時牽手而過的青蔥,居然跳躍如點,無法坦蕩成線。
忽然,身旁傳來一聲輕咳,朝露下意識的側頭,卻被那幕情景嚇在了原地。
夙白正捂著唇,雙眉成川,一抹哀傷釀在眼底愈來愈陳,一抹鮮紅色的血蜿蜒而下,順著他的唇角直入衣襟。
心劫……心劫……當時他在心劫的迷陣之中,便看見一個身子頎長形容奇怪的妖物站在自己的迷陣之外,他張大著一雙神志不清的雙眼,齜牙咧嘴的便向著自己撲來。
當時他一擊握在手中,就待那怪物撲過來的時候,送其歸西。
可就在臨近身前之時,那怪物居然停了下來,站在他面前嘶吼著,眸子中是不知名的情緒,但很明顯,他突然停止了攻擊,也讓夙白的手緩緩舒展開來。
為什麼……這怪物周身是一種熟悉的味道。
夙白這般想著,連心神都受到了牽動,不自覺雙眉緊皺,勉力支撐著在他與怪物之間鑄就了個守護陣。
不得不說,他還是得對那妖怪提防著,但同時又對此怪物羅列了太多的熟悉感,以至於他會錯以為,這是二二……
空空如也的山洞……記憶倒轉,眼前便是那一臉痛苦的怪物……突然一口血噴出了口,落在了原先結印的血咒之上,暗紅之上重疊了鮮紅,煞為刺眼。
“夙白!”
一聲驚呼,再也顧不得去想其他事情,朝露只沖了過去及時接住了他下滑的身軀。
想不到……想不到……往日那般堅強的夙白,居然就這般暈厥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