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卦中卦,誰堪解
鼓動的水聲潺潺,碧藍色的清波淡水,在眼前搖搖晃晃。
悠揚的琴聲,與水聲交融為一體,水聲恰似是那琴聲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就如同那水波,一點一點滲進了心中,與心底最深刻的感情縈繞在了一起,什麼痛都不再是痛,什麼傷也不再是傷,就這般站了很久很久,任那柔軟的水,包裹著還在悸動的心跳。
涼透了……呼吸間不暢快。他似乎很久沒想起那個紫籐花下的人。任漫山遍野的紫籐花伴著,就好像那人還在身畔的感覺。
一個淡淡的身影驀然轉身,笑容冶艷,一笑便散盡乾坤的妖嬈。再一個轉身,便撲進了熊熊大火,火勢漸大,他在後頭緊緊跟著,口中喚著,“莫做傻事————”
然則不論如何呼喚,那人就再也走不出傾塌的高樓。
錯、錯不該……錯不該啊……
緩緩闔眼,再猛然睜開,素琴微微一動,琴聲戛然而止,而他也霍然醒來,木然的望著眼前的一
幕水界之牆。
解嘲的浮起苦笑,素琴拎著壺酒,就這麼穿入了水界之中。
“喔,什麼風將聽風上神給吹進來了。”莫沉卻正靠在原處小憩,兩手未動,正前方正躺著那一柄作古長琴,五十弦的,數不盡的琴弦橫在上方。
“能用這五十弦彈出如此美妙琴音的,也就莫沉你了。”銀藍色的長袍在水上滑過,卻未見滴水浸濕了衣擺,尤見那廣袖之下的一只修長的手,正擺著那壺酒,放在了莫沉前方。
而後素琴坐下,懸空著,身子底下似有似無的有水托著。
“唔……”莫沉的玉顏微僵,單手提過素琴放在面前的酒壺。
寬袖輕拂,腳下的水忽然攏高,鑄成個如玉托台,憑空的,就見兩只琉璃玉杯清澄澄的展現在面前。
酒壺高懸,流線的酒入了酒杯之中,整個水界之中盛起了滿滿的香氣。
“雖明知這水界攔不住你,但這般唐突,不太像你。”莫沉持杯,嘴角浮笑。
“想來則來,想走則走。九重天特那規矩,素琴不太愛遵守。”素琴也持杯,二人對酌,同時笑出了聲。
“你啊,仗著是伏羲的弟子,也莫要太猖狂。”
“哪裡有,我養了那麼多孩子呢,連你都得讓我三分不是。”挺直了腰板,薄唇微抿,一對上揚的眉,瀟灑的緊。
“咳。”想起初初因為受不住朝露的威脅,將心岸送去素琴那時。
此人一臉惆悵,望著滿地撒歡的小動物,再看看站在遠處垂首候著的少年,對莫沉說,“別人給我送動物,你給我送個少年。莫沉,你自己養了一個還不痛快,居然也給我找些麻煩。”
素琴接著將杯中酒飲盡,說,“太久沒尋你,你倒是說句話啊,在水界中待癡傻了?”
莫沉笑,紅塵皆不在眼底的清亮,“做神仙怎會怕寂寞。”
“哼,早知道讓你寂寞死。”
“只說你,聽說我被關了,居然不來解救我。”莫沉抬手接過在天上四處轉悠的酒壺,酒壺中的酒還余了一半,溫溫熱熱的,想是素琴熱了酒便徑直來了這裡。
見他笑而不語,莫沉微歎,“你是不是又算出了我不會有事情。”
素琴攤手,伸手撫了撫沉靜不動的長琴,長琴的琴弦滑動,掠過一陣動聽悅耳的琴音,而後他抬頭,“你的孩子,下凡了。”
莫沉微微一僵,“下凡?”
“對,和我的孩子、那朵水仙一起。”
“等等,能不能換個稱呼。”莫沉對“孩子”這二字很是抗拒,抬手阻止。
素琴一挑眉,“為何?你將一個黃毛丫頭養做了大家閨秀,雖離閨秀差很遠,但也著實不易。”
“停!”莫沉再度抬手,無力的表情與當初朝露、夙白的一模一樣,然後他抬眼,“說正事吧,素琴。”
素琴緩緩吐了口氣,“他們下凡了,但是……恐怕會比較……曲折。”
“素琴上神不是說以後再也不會碰算卦了麼?”莫沉晃動著琉璃玉脂杯,杯中的酒碧澄澄的,印著他頗為擔心的眼。
說不擔心是不可能,跟隨了自己這麼多年的弟子,此番也是獨下凡間。
他還能記得,朝露怕的東西很多,但凡長的奇怪些的,都會嚇的躲到他身後。
雖每每想放手讓她一搏,去盡快的成長,但看見那一臉擔驚受怕的表情,他還是出了手。久而久之,就真的成了習慣。
“怎麼?擔心了?這水界根本攔不住你,你大可以跟下去啊。”素琴長歎了口氣,“孩子總是要長大的,何苦呢。”
“哎……你不懂。”他問素琴,“那我該下去麼?”
“莫沉,你犯傻呢?”素琴擱下酒杯,穩穩當當的落在水桌之上,不濺水花。“你若這般出去,除非神不知鬼不覺,否則這九重天能放過你麼?”
莫沉很郁悶。
素琴再次長歎,“早說過不會再算卦,此次,就真的不會再算卦,當年初我改天命原以為會救人,誰知道卻害死了紫洛。然今日便覺著有種天命將至的感覺,所以開盤算卦,你知我瞧見了什麼?”
“什麼?”
“凡人心,帝君魂,至情花,玄魚淚。”十二字一出,二人皆面色一凜。
水界中,不知不覺,開始歸於平靜。
這十二字究竟代表了什麼意思,素琴還未解出,他以為莫沉知道,誰料莫沉卻也是一片茫然。
素琴說:“那我不走了,先與你來解卦,否則我心難安。”
水聲潺潺,長琴倒是不滿的“錚”了一聲,如此說來,他在的這些日子,它就不能說話了,豈不憋悶。
一片茫茫白雪,覆蓋著整片大地。
雖是半仙不懼寒冷,但為了瞧著像個正常人,夙白的手只在空中抓了幾抓,幾件上好的披風便出現在幾人面前。
將毛披風裹在身上,整個人都埋在了裡面,瞧著嬌小可愛的緊,朝露嘀嘀咕咕,“不愧是做了神仙的人,連衣服都能隨手變。”
“不不。”夙白不急不緩的搖手,白色的披風罩在身外,更顯得是那般飄逸過人,與心岸一黑一白站在原處,教人看閃了眼。“我只是隔空取物罷了。”
“什麼?你做神仙還去偷?!”朝露大驚。“得乘著這小鎮子沒人瞧見著緊走,這披風一看便不是便宜的貨色。”
“無妨,我尋的是個千裡之外的富家,不會有事。”攔住朝露著急忙慌前進的腳步,夙白說的很清閒,惹來了一陣唏噓。
這人,也太深謀遠慮了吧。
心岸輕笑,摸索著將披風罩在身上,卻有雙手伸來,替他扣緊脖子上的紐扣。
剛欲開口,卻模糊的瞧見是那鵝黃色的身影,便微微一赧,報以微笑。
然後他尋著那束藕荷色的影子,只見那影子方轉身向自己的方向走來,看見此等場景之後,突然笑出了聲,背著手又走到了一片白的光景之下。
不由得微微歎氣,才低頭問惜芳,“惜芳姑娘,這裡就是長留山嗎?”
一陣冷風吹來,朝露還是不由自主的裹緊了披風。
再環顧四周,這是個深山腳下的偏僻角落,無數山石簇擁在彼此面前,山石上蓋滿了厚厚的白雪,在涼日的照射下,泛著璀璨的白光。
微微再探頭,能瞧見山溝中,臥著一個村莊,在狹長的□裡,零零散散的。
炊煙上揚,教朝露聞見了村莊裡的飯香,不由抽了抽鼻子。
“好香,很久沒有聞到煙火氣了。”
就聽見身後一陣踏雪之聲,兩人相攜走來,惜芳的臉紅撲撲的,心岸微微想要掙脫,卻看這小姑娘攥的生緊。
口中還說著,“的確是長留山腳下了,你們跟我走,這路不太好走,心岸大哥你小心些。”
見她這般執著,朝露笑,不由的將手擱在夙白的臂彎之上,“真好。”
“為何?我瞧著心岸不見得……能開心。”夙白微微一閃,朝露的身子一個趔趄,在失措墜下之時,又被那人一把撈住,頓時一陣氣結。
“你……你……”
“走路小心些。”夙白那驚世絕艷的容顏上浮現起一絲邪魅的笑,一如妖孽過往,他倒是很小心的扶正了朝露,順手在她腰間輕拍著。
她用腳去踢他,他一遁,便遁到了心岸與惜芳的前方。
“露兒,怎麼?”心岸忽覺聲響不對,回身問。
“沒、沒事……”朝露收住腳,連跑幾步,跟在了他們後方。
長留山有一個美好的傳說。
傳說,積石山再向西二百裡的地方,叫做長留山,是神白帝少昊住的地方。山中野獸都長著有花紋的尾巴,而山中鳥都長著有花紋的頭。長留山盛產各色美玉。山上有惟員神磈氏的宮殿,主管太陽落西山後向東反照之景。
再往後幾百年,五帝之戰終止,白帝少昊兵敗,蹤影全無,長留山似是無了主人。
卻在悄無聲息中,那一座百草園卻赫然出現。
百草園只會在每年的正月十五,由山上的弟子帶著百草園中的藥草下山售賣,那些達官貴人便會在一兩個月前就派下人前來蹲守,望能求到個百年參王之類的好藥。
對,雖是買,也得用求——這百草園的藥材並非想買就能買的,得看福緣。
往往那些弟子在求藥之人的身上微微一探,便可知求藥之心深淺。反倒是窮人家,往往能以一件最普通的衣裳換到想要的藥材,而富人家,卻需千金。
一些心懷不軌的富人,曾經跟隨著他們的弟子上山,試圖將這百草園據為己有,但他們的人,往往會在第二個月,渾身□的出現在農家村莊裡,餓的前心貼著後背。
後,皇室出動,也未能如願。派進山中的百名人馬全數無故失蹤。
從此後,百草園愈加神秘,人們也不敢輕舉妄動。
惜芳邊領著心岸,邊揚起了嗓門說著,跳躍的陽光下,小女子面色柔和,與這白雪地相得益彰,一團明媚。
只可惜,心岸看不見,或者說,只能瞧見那一團柔和的影子,在身前晃動著。
心岸的心中,只有一個女孩子的形貌,那是他眼睛未如此之前,獨獨裝進了心裡的,她便叫朝露。
只可惜,這小女孩在心裡,也從未長大。
他眼睛愈加模糊,小女孩,卻抽抽的成長。
當一棵蒼天大樹,以著沖天之勢直上雲霄進入眼簾之時。
就聽見惜芳雀躍的歡呼,“空桑樹!!百草園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