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一片冰心白雪茶
待聽到惜芳的喊聲之時,眾人才驚覺,一路跟著惜芳這般走著,腦海中對於路線居然毫無意識。
也便是說,如果再將他們放在方才落腳之地,恐怕也還是一片茫然。
夙白說:“這百草園的主人,果真不簡單。”
能將半仙及神仙攔在長留山外,而眾人皆無所感應,這種能力真可謂是神秘莫測。
惜芳回頭,對大家招呼著,巴掌大的小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看,這棵就是古空桑國的空桑大樹。”
朝露抬首,見一棵盤根錯節,鐵干虯枝的老樹佇立在眼前,枝枝蔓蔓,亭亭如蓋,一棵澎湃的樹冠更是遮天蔽日。那數十人都不一定能合圍住的樹干,昭彰著這棵老樹的年歲,已有千年。若不是冬日,或許這棵樹會以蔥翠的生機來迎接她們,然如今冬日的雪覆蓋在整棵樹之上,時不時會撲啦啦的從枯枝之上墜下幾團雪塊。
惜芳更是激動不已的跑到老樹旁,她輕輕撫著空桑樹,口中念念有詞,眼底已是含著點點淚水:“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她都記不得自己是何時上的天,在天上是如何度過的那些年,只有在看見這棵蔭蔽蒼穹的大樹之時,才生生體會到,對家的思念。
伊耆師傅說,她就是在這空桑老樹旁被抱回去的。所以從來,她對這老樹也是有著極深的感情。
下意識的抬起頭,望著飄渺雲煙處的山崖。
惜芳還記得,當年初幼時的她,便是經常被雪茶哥哥抱在那處,那裡在春夏相交之時,會開滿艷麗的紅山茶。她就坐在山茶花之間,眺望遠方,腳底下,便是空桑老樹的樹椏。風陣陣吹過,樹椏會如同活了一般倏然搖動,瘙癢了她的腳心。
微微瞇眼,惜芳卻看見,那曾經滿是紅山茶花的山崖處,卻佇立著一個紅色身影。
心猛然間噗通一跳,“是……是雪茶哥哥……雪茶哥哥————”
喊著雪茶的名字,惜芳快速的向前方跑去。
見惜芳忽然如同失了魂一般,幾人連忙在後追著。夙白索性伸手帶住心岸,以免其跑偏了方向。
心岸忙不迭問,“發生何事了?”
“你情敵出現了。”夙白望著那一片雪白中微微的紅點,笑著回答,左手微微一帶,心岸總算沒撞到前方的一塊巨石。
然後就聽朝露在一旁驚訝,“小惜芳居然也有青梅竹馬的麼?”
這錯綜復雜的干系……心岸苦笑,他倒寧肯將夙白做了情敵,也不願他們認為,自己的情敵是那不認識的人。
此等拉郎配教他好生無奈。
《本草綱目拾遺》中記載:“雪茶本非茶類,乃天上一種草芽,土人采得炒焙,以代茶飲烹食之,入腹溫暖,味苦凜香美。”
雪茶有白雪茶與紅雪茶兩種,而佇立在山崖之上的雪茶,正是百草園中精心培植的一株紅雪茶,如珊瑚綻開的晶瑩。
當惜芳大聲喊著他的名字的時候,紅雪茶微微探頭,見一個明黃色披風的女子,跳躍著就這般飛了上來。
相對見面,竟自發怔。
發怔的不僅僅是惜芳,也有紅雪茶。惜芳覺著眼前這雪茶的外貌雖還似自己的雪茶哥哥,然則一身紅衣的雪茶,卻不似自己那白衣勝雪的雪茶哥哥。
而紅雪茶也覺著著實奇怪,眼前這明媚的女子,叫喚著自己的名字好似很熟悉,然他卻真是在記憶之中找之不見,於是只好開口,“敢問姑娘,你們是如何進入這百草園境地的?”
還帶著這麼多人,不由得戒心大起,向後微微後退。
惜芳更愣,她詫異,“你是雪茶哥哥麼?”
紅雪茶忙慌點頭,“我是……但你是……”
惜芳焦急的一手指著自己,一手抓著雪茶,眼前這雪茶哥哥一襲紅衣雖更加妖艷動人,但她著實惦記著那白衣勝雪清冷過人的雪茶哥哥啊……
“雪茶哥哥,我是惜芳啊,惜芳啊。”
此回,輪到紅雪茶詫異不已,他上下打量著面前的女子,看她一張清麗白膩的臉龐,在雪光的映襯下,格外的明亮,清冷的日光照在她的眼睛之中,宛若兩點明星。
而後他冷冷的抽開手,“什麼惜芳,我沒聽過。我百草園境地是不許人進入的,姑娘你還是盡快與人離開,否則休怪我無理。”
他飄然若仙,身子飛起,飄向後方。
惜芳見自己從來都喜愛的雪茶,突然間變的如此冷漠,不由得抽了抽鼻子,霍然展開了一聲嚎啕大哭,再不能歇。
跟在後頭的幾人圍了上來,朝露忙慌安慰著,“莫哭莫哭,你看看,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心岸也在一旁說著,“是啊,或許這不是你那雪茶哥哥,你再認認。”
夙白未說話,卻冷眼看著那紅衣男子,連惜芳都頗為懷疑的看了過去。看他的容貌依舊,他的身材頎長,那在午後的陽光下,沒有絲毫紅暈,清秀的臉上只顯出了一種病態的蒼白,卻無時不流露出高貴淡雅的氣質。
她輕聲說著,“確實……是雪茶哥哥啊……”
紅雪茶思忖著眼前幾人,見個個都身手不凡的感覺,所以悄悄的將手背到後方,卻從袖中滑出了自己的法寶,一柄袖珍的短劍。
短劍方觸手,他的心忽然一緊,這柄短劍正是那前代雪茶臨走之際贈給自己的。
然後“惜芳”的名字在腦中總算是破空而來,不由自主的脫口而出,“你是……那惜芳……?”
正如紅雪茶與白雪茶的區分,白雪茶乃是前代的雪茶,藥草形態之時便如同白菊花瓣,清冷的若蒙霜之草。
白雪茶閒暇時候,的確有在山崖之上望遠的習慣,尤其是冬季落雪之時,更加喜愛。
他年輕時候,會帶著當年最小的妹妹出來玩耍,這之後,便會習慣性的帶著尚是年幼的紅雪茶出來。紅雪茶懵懂之時便見他時而長吁短歎,那清冷面貌之下,一抹神傷。
百草園裡的藥草本就成不及仙,是在伊耆的神力之下,靠其神力的溫養而化作人形。
每一株藥草都有百年的壽命,他說,在壽命終究之時,能看一看那長大的小妹也好。
小妹是被他的一言一行感化,終而選擇了上天之途。伊耆師傅偶爾會歎息,當年初就不該將小妹惜芳交給他來帶,否則也不會弄的如今天人兩隔。
他時而會喟歎,只有百年壽命的藥草自當會瞻仰仙境,只不過,他沒料自己的一句無心之話,竟然造就了百年之隔。
或許,他最大的悲傷,便是在散盡人形還歸藥草的那一年,能不能再見到自己愛惜至極的小妹惜芳。
時光若白駒過隙,當雪茶站在百草園中,像往常一般與眾人告別之時,散盡人形的那一刻,他對
師傅伊耆說道,“師傅,雪茶一生之中,最後悔的便是,將小妹送上了天。”
所以紅雪茶記得很清晰,他反復在口中的小妹、小妹。
下一刻他便極為後悔,收住了袖中短劍,再問了一遍,“真的……是惜芳嘛?”
惜芳抽泣著,撲在心岸懷裡哭的不成人形,她最傷心的是,不過百年時間,雪茶便將自己忘的一干二淨。
“小妹,小妹。”
紅雪茶還記得白雪茶走之前,告知自己,他怕小妹惜芳若有一天還歸,傷心自己的離去,所以一定要他好好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他連番喚著惜芳,心中更是惱怒自己,當時為何居然沒反應過來,惜芳便是小妹,小妹便是惜芳。
聽白雪茶喚多了小妹,惜芳的名字在心裡總算是淡的不著邊際。
惜芳不肯抬頭,口中直道,“你不是我的雪茶哥哥,居然認不得我了。”
紅雪茶只好走到眾人面前,尷尬的報以一笑,“小妹對不起,是雪茶哥哥的錯……日子久了,年紀老了,雪茶哥哥也傻了。”
惜芳抬眼,水杏的大眼中竟是疑問,紅雪茶還在那處不斷的陪著笑,陪著好,直到惜芳破涕為笑。
紅雪茶總算是舒了心中那口氣,含笑問,“小妹你居然可以下凡了?”
他的眼中也有艷羨,一想到成仙之途對於他們這等百草便是奢望,不由得微微歎了口氣。
惜芳這才發現自己還以下意識撲在心岸懷中尋找慰藉的姿勢站立,不由得驚叫一聲,跳出了四人的合圍,在白雪皚皚的山崖上,捂著臉說道,“對啊對啊,好容易可以下凡來看看師傅和哥哥你們了。”
紅雪茶見其一副赤子之心的可愛,不由得笑出了聲,雖從未見過惜芳,但白雪茶在他心中早就根
植了個念頭,只要惜芳在,便當她是自己的小妹,好好的待她。
“在天上過的好不好?”也是出於下意識的,他撫了撫惜芳的頭。
惜芳微微一愣,旋即展開更加燦爛的笑容,“好,天上過的可好了。”
紅雪茶這才寬下心來,牽著惜芳的手,攜手向前,“那待會與哥哥姐姐們說說這天上的妙事,也讓我們有個盼頭。”
“嗯……嗯……露兒、心岸哥哥、夙白大哥,你們跟上。”
望著二人執手前行的背影,朝露又拿胳膊拐著心岸,“糟了,你有情敵了。”
還未待心岸回話,她的脖領就被夙白一抓,拖著向前,“眼光太敏銳了,這糊塗蛋,快走。”
朝露還未待問明白為何自己是糊塗蛋的問題,就看惜芳與紅雪茶二人站在了一道幕牆之外。
幕牆氤氳,泛著煙氣,乍一看會認為是雲霧繞山,實則是一道天然的結界。
惜芳嚷嚷著,“我來開我來開。”
於是紅雪茶笑笑,負手而立,與其余三人看著惜芳。
惜芳有些緊張,她雙手掐了個復雜的決,一指正中幕牆中心,雲煙翻滾,瞬時間幕牆劇烈的震動,霍然間,雲煙便消失殆盡。
一個黑幽幽山洞出現在幾人面前。而後惜芳乖巧的退後,拉住心岸的手,“雪茶哥哥帶路,惜芳帶著客人走。”
紅雪茶點點頭,率先踏入了山洞之中,當山洞隱沒了他紅色的背影後,惜芳忽而抽了抽鼻子,幾滴眼淚尚掛在白玉的臉龐上,亮晶晶的。
她說,“心岸哥哥,出了山洞就是我家了。”
可惜,他看不見。
一座世外桃源,在黑幽山洞之後,豁然開朗。
與花前月下的浮華相比,這座宅院更顯清幽,青竹交錯,溪水橫繞,跨過涼溪,入眼便是摻雜著藥香的藥草園林。
紅的綠的、黃的白的,鋪開了在綠蔭地上,生長的極為繁茂。
洞外是皚皚白雪,洞內卻是春意盎然,眾人皆是眼前一亮,展開了會心的笑容。
如此看來,擾亂四季綱常,也並非一般的神袛的能力。
小惜芳大聲呼喊著,“伊耆師傅……伊耆師傅……哥哥姐姐,我回來啦……”
“伊耆?”夙白忽然重復念了一遍,甚覺此名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