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 尋寶,天方閣
整片水界之中,皆是星光,星光之下,垂首間是數不清的卦符在二人間環繞。
而素琴的面色很冷,冷的不若他往日的神態,莫沉閒坐於旁,看似在替他護法,實則一直漫不經心的拿手在那長琴之上輕點著。
他不擔心素琴,素琴的卜卦從未失准,自然也未有破功的那一刻。當“藥引”二字被解出之後,素琴便坐不住了,他說在他卜卦之時,時刻覺得有人在行干擾之事,於是便起了爭執之心,定要
做那第二次卜算。
莫沉合上眼,思緒漸漸的飄遠,開始了漫無目的的神游。
做神仙何其快意,以天為幕,以地為席。在天幕上縱橫,在地席上馳騁。以一柄青鋒劍上天入地,好不瀟灑。漸漸的,淡忘了當年做凡人的感受。比若爬座高山再不用辛苦的攀登,只要用那
白雲一托便可飛升;比若再不用擔心年歲漸老,容顏漸失,只會越長越美亦或是越來越年輕,甚至可以無端的變化自己的顏貌。
所以很能理解,凡人為何想做仙。
然仙做久了,便也失了常性。自己的臉可以隨意改變,自己的壽命沒了盡頭,自己的修行沒了目標。反倒開始羨慕起,那些肆意妄為的人。
九重天上,這肆意妄為的神仙,倒真是愈來愈多了,恐怕真是應了那句:活的太久了,需尋些痛快。
莫沉的眼緩緩睜開,不覺唇角浮笑,若這事真當有何危害,他真不介意痛快一把。
突然素琴快速起身,額上浮上汗滴,他的手猛然抬起,那北斗七星的璇璣位忽然猛烈的閃爍著,直到他再度落手,一個“禁”的金色大字浮現在二人面前。
從未有過的挫敗,自師承伏羲以來,還未受到如此大的阻礙。
他撫著自己的心口,很費解,天上地下還有誰有此等能力,可以阻止他的探尋。放眼九重天,法力比他高的,數不勝數,但論演算卜卦之能,他著實自負。
於是揉了揉眼,他再度坐下,“說些笑話與我聽,替我緩解下心情。”
笑話?笑話對於莫沉而言,簡直是比當年初修仙還難,他微歎了口氣,愁上眉頭,“不若……你我問道何如?”
素琴低頭笑了,心情頓時輕松下來,或許對他而言,難住莫沉便是件樂事。
他方一點頭,就看莫沉再度陷入茫然之狀。
說到問道,莫沉便想起了自己的徒兒,那虎虎生威的女子,問心台上著實將其難倒的問題,至今還是個謎。
於是他試探性的問,“何謂□之術?”
素琴咳了一聲,溫潤的面上瞬間精彩起來,他指著莫沉,“你……你……你笑死我了你……”
莫沉說了個大笑話。
素琴未料,莫沉居然會說笑話!
素琴說,“此生無憾矣,能聽莫沉上神說笑話。我有精神了。來來,我等繼續。”
此時的莫沉,心底郁悶,他……並未說笑話啊……好友。
難道真要等到朝露那棵小白菜變作了老黃花,再來教育自己不成?
此刻尚是小白菜的朝露,正在長廊中與伊耆對峙。
一只蜻蜓從她的眼前掠過,順帶在她的鼻尖處停了停,朝露蹙著眼尖,狠狠的吹了口氣,將那只惱人的蜻蜓從三人間吹過。
也吹來了伊耆的一聲輕笑,他起手收住那團黑色煙氣,在長廊間坐下。
涼風徐徐,農田藥香味撲鼻而來,何等的愜意。
他卻微微閉目。
夙白喘著氣,總算是回過神來,他抬眼看著扶住自己的朝露,眼神頗為復雜的轉向伊耆的手間,那手間是跳動的黑色煙氣,滾動著巨大的怨氣。
伊耆開口,“我有一老友,本是千年蒼術,在我年輕之時不意結識,千年前一場大亂之後,助我建了這座百草園。誰料想,那場大戰之時蒼術沾染了妖邪之氣,從此後,愈加反復,終有一日,離開了百草園,不知去向。”
“伊耆師傅,你未出去尋他過麼?”朝露好奇的問。
伊耆緩緩睜眼,那凌厲的眸子忽而暗淡下來,他解嘲的笑,“若我能出山,便不會需要你二人的幫助了。”
朝露心中一驚,難不成伊耆師傅是受制在此的?但這話還未出口,便被夙白一把按住,夙白心知,五帝之戰時候藏了多少的秘密,那洪荒時期五帝征伐時候,其余四帝的無故失蹤,都是一團又一團的謎,這謎,哪裡是他們這等人可以去解的。
所以他及時的制止了朝露的詢問,而是順著伊耆的回答接著問道,“那您的意思是,需要我二人替你尋找蒼術嘛?”
伊耆點頭,“對,尋到蒼術,帶回百草園。”
“可他已經是妖了……”朝露的話方說出口便覺得愈加後悔,夙白曾經也是妖,是個千年的花妖,所以連忙改口,“他可還能認我們所說的話?”
夙白未覺異常,追問,“這人海茫茫,我二人如何去尋回蒼術?尋一年是尋,尋百年也是尋,這時間如何估算?”
“不,我大約能猜到他在哪裡。爾等只要一直向南走,有一個小鎮名為僑鄉。尋到他之後,告訴他,百草園才是他的家,我在這裡等他回來。”伊耆歎了口氣,“當年正是因為他身上妖性漸重,怕留下來會禍害了我的百草園……其實……唉……”
“好,我們應許了。最後的一個問題,可有畫像?”看伊耆欲言又止,朝露不待夙白再有疑問,肯定的點頭。
伊耆總算滿意的笑了,他的手輕輕一招,從後方的房中應聲而出一幅畫像。
畫像展開,便是一個青衣書生扮相的男子,雙目晶晶,月射寒江,他持扇而立,扇面上空白無字。一身淡漠氣質,雅若青竹挺立,皎如玉樹臨風。
“如此,此事便交由你們了,一旦你二人帶著他回到百草園,你們身上的病,我定會出手相助。”伊耆也不再多說,起身便道。
這一站,站出了分明的身量差距,壓人的魄力。
誰料夙白笑瞇瞇的,“既然如此,還望伊耆師傅先賜些靈丹妙藥亦或者法器法寶,以免我二人游蕩凡間,若真個與千年的妖孽對上手了,輸陣了可就難看了。”
朝露微微一愣,她心道,伊耆師傅就算再厲害也不過是個受制的百草園神仙,哪裡有他所說的那般能耐。
伊耆瞧著夙白,兩大不相伯仲差別很大的美人,電光火石的交流,轉眼伊耆笑了,他輕歎,“不愧是有七竅玲瓏心的神仙,你二人隨我過來。”
朝露瞠目,她不可置信的看著夙白,“真的有啊。”
下一刻她便十分雀躍,在長廊間連番跳躍,藕荷色的花籠裙軟軟的在風中飛著,繁花閒雀在裙擺間搖曳,自有一派靈動的風情。
伊耆對夙白說,“我倒是挺欣賞她這身裙子,頗有些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閒適。”
朝露心中驕傲,這可是師尊手繪出的裙子,自當與旁的女子所穿的大為不同。
一路拐過長廊,穿過四重院落,出了後門,是一脈青山。
沿著後山中的羊腸小路,便能瞧見後山簡直是一座藥草庫,每行幾步便能瞧見一種或者幾種叢生的藥草,朝露邊行邊從淺薄的腦袋裡搜尋著師尊曾經說過的藥草,沿途還有伊耆的弟子在伺弄著這些天然的藥草,見三人經過無不點頭示意。
伊耆說,“這座後山裡,容納了世間百草。也算是我畢生心血了。”
拐過郁郁蔥蔥的一道天然荊棘屏障,漸往山上,一座閣樓便出現在眾人眼前。
重簷攢尖頂,高踞丹崖極頂,其下斷崖峭壁,倒掛在碧波之上,偶有海霧飄來,層層裹纏山腰,畫棟雕粱,直欲乘風飛去。
伊耆有些自得,卻面不改色,他說,“居身閣上,會覺腳下雲煙浮動,有天無地,一派空靈,號曰天方閣”
朝露心中終於開始對伊耆的身份作了重新的估量,所謂的仙家氣派不過如此,所謂的帝王氣勢也不過如此,能將一人間青山鍛造成如此美妙的仙山,不可謂不教人驚歎。
而伊耆站在閣樓外,手也微動,門自開。他說,“這座樓中,雖包羅萬象,進去一次不亞於一次修行。此樓每開一次,只能一日。然內中一日比如外界一時,尋滿三件寶物後會自動出樓。”
夙白與朝露相顧對視,夙白莞爾一笑,伸手去牽朝露,“此為難得的機緣,你我好好把握。走。”
朝露忙慌點頭,手被溫溫的牽住,不由微愣。但腦子還未反應,卻又去換算所謂的一日比如外界一時,“那便是說我們在樓內的十二日,等於外界一日咯。”
伊耆點頭,不再多言,起手大揮,忽而狂風大作,樓上銅鈴一陣狂響,風勢推著二人的身體猛然向前,這一甩便不由自主的撲向了樓內。
“啊——”面朝地面,收不住腳,半仙與神仙的差別立竿見影。只見一抹白色身影倏然掠過,她的身子突然朝後,穩穩的落在一人的懷抱中去。
“謝謝……謝謝……”驚魂未定,若方才不是夙白,自己這臉估摸著就毀在了地面之上。
身後突然傳來微微的“卡噠”聲,樓內頓黑。
伊耆站在天方閣外,神色不明,他只低聲說道,“敢要炎帝的法寶,也需付出些辛苦。二位小心了。”
風卷玄袍,那曾經的一身帝王氣勢,宛如重生。他惦起了曾經的年少輕狂,惦起了當年初的意氣風發,惦起了另一位與自己同建此樓的摯友少昊,也惦起了將他畢生心血都偷偷的放在天方閣中的君子蒼術。
當年初兵敗如山倒,他帶著一身傷病卻來到了長留山,尋見自己隱匿多年的好友少昊。
白帝少昊,居於望風頂上,他一頭銀發垂肩,那曾經熾熱明陽的眸子,含不盡的落寞滄桑。
你也來了。少昊苦笑。
他與他,並肩看層崖千仞,重溟萬裡,浮波湧金,扶桑日出,煙浮霧橫,碧山遠列,不覺心曠神怡,這來自於人間的勝景竟然無端的教他們想起了蓬萊勝景。
少昊說,“此等好景,不若你我二人付一樓以觀景何如?”
伊耆卻笑,“此等好景,不若你我二人作一仙山以藏畢生心血何如?”
二人一拍即合。
那長留山上的閣樓,便在二位曾經的帝王之間的承諾下,平地拔起。若真是觀景樓便也無妨,此樓,有白帝少昊及炎帝伊耆的神力佐助,演化成十方世界的萬千精彩。
長留山,也漸漸的成了炎帝伊耆的住地,將這座山填的滿滿當當,三步一仙草,五步一靈果。
白帝少昊笑說,“如今長留山,藏了你我二人,倒也不虧了它。”
又一日,那號稱君子的蒼術,搖搖擺擺的來到了自己的眼前。在這萬年神仙的記憶裡,何時結識的都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還記著此人的潑皮無賴,倒與今日一身淡漠的氣質分別甚大。
蒼術在百草園裡,一住便是數年,某一年間,看他望著自己曾經的那些叱吒風雲的法寶,長吁短歎。蒼術卻皺了眉頭。
這總做書生打扮的潑皮,在他疏忽大意間,偷去了他所有的法寶,一氣全扔在了藏十方世界的天方閣中,伊耆險些翻臉,蒼術不依不饒,只說他這些法寶只會窒礙他的人生。
一個被禁的神仙,何來人生。
蒼術卻道,“你活了萬年,還不若我幾百年的小草清醒。禁與不禁對你而言,有何分別?”
一言驚醒夢中人。
白帝少昊聽聞此事,笑言,若此,不如將過往全數拋卻。
少昊也將自己曾經的法寶盡付於此,同時封印天方閣,作了個長留山禁地,只許他三人進入。
蒼術是個例外,伊耆甚是信任他。
那日,蒼術還去奪他的神農鞭,說也扔進天方閣好了,被伊耆一頓好抽。
在凡人看來,時光是場磨難,將青絲磨成白發,將童真磨為滄桑。
然則,在看淡時光的神仙這裡,時光卻是場劫難,誰都度不過這場劫難。不過百年時間,三人的長留山,獨獨余下了他一人,守著這看似繁盛的百草園。
忽而,卻聽得樓內傳來聲尖叫,小女子叱喝道,“夙白你做什麼!放手放手!”
不覺莞爾,起手拉鈴,鈴聲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