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秦氏既是段忠正妻,她娘家在這許城也是有些家底的。她自進門來稱得上賢良淑德,一副大家閨秀的做派,不說段忠,便是段誠也向來敬她三分的。
秦氏見段忠不肯出面,心想他段忠尚且有三個兒子,自然不心疼,而自己就這麼一個兒子,這公道定然要自己去討回來的。於是也不再纏鬧段忠,而直接去尋了段誠。
段誠只能好言好語勸她,「大嫂,此事錦禾有錯在先,你讓我如何去罰錦凡?」
秦氏道:「明明是錦凡勾引我家錦禾,如何就成了錦禾有錯在先?錦禾人已經清醒了,當家不妨親自去問過。」
段誠歎口氣,「大嫂,事情經過不是但憑錦禾一句話就能顛倒黑白的,錯誤已經釀成,你幫我勸錦禾修身養性,你也靜下心來照顧錦禾可好?」
秦氏被段誠一番話請了回去,她有些歇斯底里,說段家人不肯給她一個公道,她要去報官,要讓官差來還她母子公道!
段忠讓人攔住她,怒道:「你還鬧個什麼勁兒!」
秦氏淚流滿面,「我心疼我的兒子啊。你們段家上上下下串通一氣,欺負我母子兩個,我怎能甘心?此事我定然不會罷休,你若不肯管,我就帶了錦禾回我秦家,叫我兄長幫我報官!」
段忠喝道:「你定要鬧得滿城風雨才甘心是不是?你要全城人都知曉你兒子被廢了才開心是不是?」
秦氏哭道:「公道都討不回來,還要什麼顏面?我母子為了你段家的顏面,就該委委屈屈所有苦都自己吞了是不是?」
段忠滿腔怒火,拿了桌上茶盅用力摔在地上。
丫鬟僕人都被嚇得退後兩步。
秦氏卻是不懼,高聲道:「那讓錦凡出來當面對質啊!是非黑白總得有個定論,我錦禾的傷害也不是白受的!」說完,又道,「不行,你段家從上到下,哪個不包庇錦凡?連當家的那個眼裡也只有錦凡?對質也不行……」
段忠打斷她,「夠了!」
秦氏哭著喚了一聲:「老爺——」竟然就著滿地碎片要跪下來。
段忠連忙把她扶住,長歎一聲道:「此事交由我去辦,你不要再提報官的事,定會給你分個是非黑白出來。」
此事隔了不到一月,那日裡段義匆匆叫人去許城淬雪堂請段誠,說是出了大事,段忠去請了段氏族令出來。
段誠頓時變了臉色,急匆匆往段家祠堂趕去。
那老祠堂矗立已有百餘年,木牆暗沉,光線陰晦,橫樑掉得極高,一踏進去便幽幽一股涼意。祠堂正前面,整整齊齊擺放著段家歷代先祖排位,中間最前面那個,就是段誠兄弟的父親。
段誠一腳踏進去,便見到牌位前整整齊齊放了四個玉質的令牌,上面清楚鐫刻著一個「段」字。
段誠一掀衣擺就地跪下,伏下身體恭恭敬敬磕了一個頭。
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當家請起。」
段誠這才緩緩站了起來,看向牌位之前站立的四個人。那是四個白髮蒼蒼的老人了,段誠還記得上次見到他們之時,就是父親去世,自己繼承段家當家之位那時。
段家每一任當家人都是由上一任當家在世之時指任,一旦成為段家當家,就肩負著段家家族興衰重任。因為當家權利之大,責任之重,輕易沒人能動搖得了其地位,便有了這四枚族令,收藏於段家外家德高望重的幾位長輩手裡,若是四枚族令聚齊,便可以撤掉當前一任當家的位置,重擇有能者居之。
段誠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段忠,默默歎一口氣,躬下身道:「不知是出了何事?竟然驚動了四位族老?」
正中那位老人拄著枴杖走近段誠,道:「說來也是你們本家的家事,是你大哥請了我們來想要斷個公道。」
段誠問道:「族老說的可是錦禾與錦凡那事?」
老人將枴杖在地上杵了杵,「兩個都是我段家子孫,錦禾被錦凡傷成這般模樣,也算是天大的事情了。」
段誠沉聲道:「此事真要說來,錦凡是為了自保,錦禾也算是自食其果。我以為為此追究錦凡不妥當,至於錦禾,已經傷成這樣,也沒有追究的必要了。」
老人道:「可是是非曲直尚無定論,怎麼就能說錦禾有錯在先,錦凡只是自保呢?你大哥說,錦禾自醒來之後,便一直說是錦凡蓄意謀害於他,其中內情,你可曾真查清楚了?」
段誠道:「那一晚的事情,段家上下親眼目睹的並不是少數。」
此時,突然聞得秦氏聲音從祠堂門外傳進來,「親眼目睹的並不是全部的經過,當家為何如此武斷,輕易定了我錦禾的罪?」
段忠見妻子一腳踏入祠堂門內,頓時斥道:「段家祠堂,吵吵嚷嚷,成何體統?」
秦氏並不理會段忠,而是走到祠堂正中跪了下來,「求各位族老還我錦禾一個公道。」
老人看向段誠:「當家,還是把錦禾與錦凡都請過來吧。」
段誠緩緩應道:「是的。」
段誠讓人將段家所有子孫叫來祠堂,段義只比段誠晚了一步,而段錦禾則是被人抬了過來,躺在躺椅之上,身上蓋著棉被。
方耀到時,見著祠堂裡已經站滿了人,他還不知發生了何事,只聽人說是段誠請他去,便不急不忙過來了。
方耀跨過門檻,見到段錦禾正盯著他,雙眼通紅,似乎恨不得親手撕裂了他。方耀轉開眼去,朝著段誠方向走去,輕聲問道:「怎麼?」
段誠輕輕搖了搖頭,轉身朝四位族老行禮道:「錦凡也到了。」
方耀這才看向站在排位前的那些人,最後又看了一眼段忠,明白了這些人怕是來找自己麻煩的。
「錦凡,」為首那老人道,「我問你,那一夜的事情經過到底是怎麼樣的?」
方耀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他並不願意再提起那晚的事情,尤其是在這些人的面前,於是他說道:「我忘記了。」
「錦凡!」段誠大聲斥道,「別亂說話!」
方耀看向段誠。
段誠道:「族老問你什麼,你就告訴他,聽到了嗎?」
方耀應道:「聽到了。」
他抬起頭看向那幾個老人,聲音冰冷將那晚自己如何察覺身體不妥,段錦禾如何摸上了自己的床,自己又是如何一刀閹掉了段錦禾的經過詳細講了出來,「後來,我不太清醒,便不記得了。」
段錦禾咬牙道:「他撒謊!我根本沒有給他下過藥,那晚前院擺宴,我連一句話都不曾和他說過。後來席散時,他便勾引我,讓我去他房裡找他,根本是他算計我!」
方耀冷冷哼笑一聲。
老人問道:「他何時給你下的藥?你可知道?」
方耀想起了玲夫人送來的那碗醒酒湯,稍一猶豫,道:「不知道。」
秦氏尖聲道:「他不是不知道,而是根本就沒有!」
「不是那樣!」忽然,柔弱的女子聲音從門外傳來。眾人回過頭去,才見到是玲夫人戰戰兢兢守在門口,不敢進來。
段誠連忙道:「玲嫂子請進來說話吧。」
玲夫人對著段誠作個揖,「多謝當家。」然後又看了一眼自己丈夫臉色,才小心翼翼跨了進來。她走到方耀身邊,輕聲道:「那晚,是錦禾少爺讓我給錦凡送了一碗醒酒湯過去,我並不知那湯裡下了藥。」
段錦禾變了臉色道:「你撒謊!我什麼時候讓你給他送過湯?」
玲夫人連忙跪了下來,「各位族老,我說的每句話都是真的,我送湯過去,紫紗紫蘿幾個丫鬟都看到的。千萬不要冤枉錦凡啊,他從小就乖巧,從來不會惹事的。」
段錦禾卻是一口咬定,「族老,他母子二人串通起來冤枉我的,那些丫鬟都是被他們買通的!」
段誠突然輕輕歎了口氣,道:「錦禾,如此狡辯有何意義?」
秦氏伸手指著段誠,「你身為當家,卻根本就是偏寵錦凡,一開始便判了我母子死刑,還有何話好說?」
段誠突然握了方耀的手高高舉起,「各位族老,錦凡手上的傷口便是那時親自用刀劃破的,至今未癒。如此深的傷口,只是他為了迷惑眾人的做戲?」
老人挪動了枴杖,緩緩點了點頭,看向段忠道:「段忠,是你把我們都請來的,你究竟是如何看待此事?」
段忠面色淡漠,躬了身道:「我妻秦氏想要個公道,我便請諸位族老來給她一個公道,是非定論,只要族長一句話,段忠絕無異議。」
老人又問段誠:「當家呢?」
段誠深出一口氣,躬身道:「族令在此,段誠無異議。」
四位老人又傳問了幾個丫鬟與僕役,低聲商量一番,仍是那為首老人說道:「事實真相一目瞭然,段秦氏與段錦禾,你母子二人無需再狡辯了。姦淫親生兄弟,這等禽獸行徑都能做得出來,段錦禾,你這閹刑受得不冤。」
段錦禾面如死灰,無力躺倒在那躺椅之上。
又聽得那老人道:「段錦凡,我問你,你對自己親生兄長如何下得了那麼狠的手?」
方耀垂下目光,道:「你不是說了,他應得的。」
老人搖搖頭,「手段未免太過殘忍,終歸說來,你毫髮無損,卻狠心將你兄長傷為廢人,段家家法言明傷害血親者,棍責六十。念在你情有可原,這六十杖改為三十杖,即刻領了吧!」
段誠道:「錦凡為求自保,如何算得上傷害血親?」
老人緩緩說道:「他是為求自保,可是手段太過陰狠,那時情勢,並不是沒有別的阻止之法。打他三十杖,無非是打壓一下他的戾氣。這孩子年紀尚小,早日規正,還來得及。」
段誠還要再說,段義突然在背後拉了他衣袖,輕聲道:「三哥,別說了。」
老人又轉向段忠,「兩個都是你的孩子,你可贊同?」
段忠道:「段忠說過無異議。」
老人點頭道:「那好,即刻杖責吧。」
段誠突然跪了下來,「各位族老,錦凡體虛未癒,怕是受不住那三十杖,我雖是他叔叔,但是向來對他視如己出,這養不教之過,就讓我來領了吧。」
老人微微皺眉,「你這是什麼意思?你要替他受這三十杖?」
段誠還未來得及說是,卻聽身邊方耀道:「不用。他只是叔叔,沒什麼養不教之過,三十杖,要打就打吧。」
「錦凡!」段誠高聲喚道。
方耀卻乾脆在他身邊趴了下來,低聲道:「死不了,沒事。」
老人對段誠道:「當家,請家法吧。」
段誠閉了閉眼,又用力睜開,喝道:「段錦凡傷害血肉至親,杖責三十!即刻便行家法!」
片刻後,四個手持木杖的僕從進來這祠堂,將傷心痛苦的秦氏與受了驚嚇牢牢抱住方耀的玲夫人請開。然後兩人用木杖架在方耀手臂下將他上身架起,另外兩人則持杖站於他身體兩側,開始一杖一杖鞭打在他臀上。
方耀從頭至尾,一聲不吭,除了面色蒼白,佈滿冷汗以外,竟是連表情都沒見過。
段誠依然跪在他身邊沒有起來,聽著執刑人一聲一聲高聲數著杖打數目,用力捏緊自己雙手,手心幾乎掐出血來。
忽然,方耀伸出一隻手,輕輕握住段誠緊握的拳頭。
段誠轉頭看向他,只見方耀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說道:「別掐,會痛。」
段誠安撫地笑笑,「不痛。」
方耀用極低的聲音說道:「我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