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暴風雪中

　　秦笙記得，豹族部落的冬天並不嚴酷，一件毛皮大衣就能夠渡過整個冬季。他對於冬季的記憶，幼時是母親溫暖的懷抱以及饑餓，稍長一些之後是被大雪壓塌的房子。萊恩回來之後，冬季和其他季節就沒有什麼區別了，他教會他在雪裡玩耍，帶他去鑿冰釣魚，帶他去找四耳兔的洞穴……。秦簫和秦箏也出生在冬季，滿一歲的第二個冬季他們就化成了獸形，在院子裡面打洞捉迷藏，被蓬鬆的雪壓在裡面動彈不得。

　　溫暖的回憶，讓秦笙最初對雪山之行毫無畏懼，對冬之城充滿了希望。

　　當時的他無知者無畏，始終沒想過需要與人結伴同行。假如沒有衛瀚的存在，他的屍骨現在也已經躺在某條深深的冰縫底下了。就算沒有其他的危險，只是遇上暴風雪，大概也難脫離凍僵的命運。

　　「秦笙，醒著嗎？」

　　背後的溫暖之源發話了。

　　秦笙動了動，覺得自己的眼睫毛上都似乎落下一層冰渣：「醒著。」

　　「你要是實在受不了，就吃點東西吧。」

　　秦笙懷裡有他們最後的食物——一個地瓜。

　　事前他很樂觀地估計衛瀚至少可以半個月不進食，而他也能熬七八天。但實際上，寒冷不斷地帶走他們的熱量和體力，四天後，秦笙就已經餓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衛瀚的獸形也瘦了一圈。

　　所以，那天他們倆分食了這些應急的食物，只留下這個地瓜。

　　現在，又是四天過去了，暴風雪仍然沒有減弱的趨勢。

　　連衛瀚都沒想到，暴風雪持續的時間竟然這麼久。「放心，我之前也在暴風雪中被困過，六天六夜沒有進食也沒什麼。而且，我想，應該快結束了。」

　　秦笙默默地把地瓜掰成兩半。

　　衛瀚看著他的動作，一時間說不出話來。他知道秦笙的身體比他弱很多，他也知道半個地瓜對他自己來說只夠塞牙縫，但是他並不想拒絕。

　　兩人靜靜地分食了地瓜。

　　秦笙再度把臉埋進毛皮裡，閉上眼睛打算睡覺。

　　衛瀚看著他的動作，目光複雜。小小的半個地瓜滑進喉嚨的時候，彷彿帶著火焰，將他整個腹部乃至內心都烘得非常溫暖。

　　白虎龐大的身軀動了動，緊緊地環住中間的人，長長的尾巴輕輕地、彷彿試探一樣，搭在秦笙身上。

　　雖然饑餓，雖然寒冷，但白虎的情緒前所未有的好轉起來。它眯縫著幽藍色的眼睛，愜意地輕輕擺著尾巴。

　　秦笙感覺到身上的動靜，也沒有理會。睡覺是最佳的保存體力的方式，他並不打算浪費多餘的精力。但某隻明顯縮水兩圈的老虎卻很奇怪地情緒高昂，尾巴不斷地做著各種花樣，翹起來，折起來，捲起，喉嚨裡也發出低低的咕嚕咕嚕的聲音。

　　也許之前睡得太久了，也許某隻老虎發出的聲音太擾人了，秦笙醞釀了很久，也沒有成功入睡。

　　「你還想去冰雪城嗎？」

　　「為什麼不去。」

　　「我想那裡可能比冬之城更冷，也許就算你裹成圓形也沒什麼用。」

　　「就算外面再冷，房子裡也會溫暖很多。而且，冬之城裡應該不會太冷。」

　　「建在雪山半山腰上的城市，就算是在避風的地方，也不會太暖和。」

　　「你忘了，每個城市都有神殿，神殿裡供養著很多雌性。雌性身體很弱，不可能待在很寒冷的地方。」

　　說起神殿和雌性，衛瀚敏感地聽出秦笙語氣中的嚮往和溫和。他想起秦笙出門遊歷的理由，或許這個未成年的傢伙還隱藏著最真實的想法。

　　當然，這個世界上每一個獸人都有這樣的想法——通過神殿的試煉，娶一個溫柔的雌性，生幾個孩子。這樣的一生，被很多獸人視為幸福滿足的一生。而且，十個獸人裡，僅僅只有四五個能夠成功地過上這樣的生活。剩下的獸人或者和獸人組成家庭，或者懷抱著變強之後娶雌性的想法出門磨練。在別人眼裡，這些獸人的一生並不算完美，或者可以說是失敗的——也許就連他們自己也這麼認為。

　　白虎忽然覺得有些無趣，放下自己的尾巴。

　　它一向認為那些滿腦子只有雌性的獸人都非常愚蠢，對於所謂的「幸福滿足」也嗤之以鼻。不過，秦笙有這種念頭，它的第一反應卻不是諷刺，而是淡淡的失落。

　　它非常突然地不再接話，秦笙不由得抬起眼看向它。

　　白虎閉上了眼睛，碩大的腦袋擱在自己的前爪上。

　　秦笙能感覺出它的情緒已經平靜了很多，但並不覺得自己的話語裡有什麼奇怪的地方。

　　「我的母親就來自於冬之城神殿。」

　　白虎側了側腦袋，表示它正在聽著。

　　「她對冬之城的記憶比較模糊……只記得神殿裡是四季如春的。」

　　「也許神殿有神跡。」

　　「神跡？」

　　「神殿的祭司和部落的祭司可不一樣。部落的祭司頂多會召喚治療的神跡、成人儀式的神跡、祭祀的神跡。神殿裡的祭司還會展示一些改變天氣的神跡，甚至據說還有守護和攻擊的神跡。」

　　隨著衛瀚的描述，秦笙腦海裡的祭司已經是無所不能。

　　衛瀚並沒有告訴他，神殿選拔祭司的嚴格和殘酷。具有祭司天賦的小獸人，幼年就必須離開家，在神殿裡接受訓練。等到成年的時候，通過一層層的選拔，最終只有十個勝利者留在神殿，其他失敗者去往那些祭司老病死亡的部落，還有不少死在選拔的過程裡。以召喚神跡的力量決鬥帶來的傷害，比牙齒和爪子嚴重多了。而部落裡的祭司，一生都不能再用除了治療、成人、祭祀以外的神跡。

　　也許是說話費了不少體力，秦笙很快又睡著了。

　　白虎的尾巴又慢慢地搖起來。它忽然想到，這個未成年的傢伙，離通過試煉還早著呢。而且，他能不能通過試煉，也許並不在於他自己的能力。運氣也是很重要的，不是嗎？

　　白虎的喉嚨裡又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它並不想隱藏自己高興的心情，也沒有深究為什麼會為這種事情感到高興。

　　或許也因為它高興的心情，連洞口外的暴風雪都變得順眼多了。它甚至不覺得被困在這裡幾天幾夜是件不幸的事情。如果不是因為這幾天，他怎麼會發現自己以前的日子是那麼枯燥無味呢？

　　十座城市，如果能一直結伴遊歷下去——

　　風的聲音漸漸小了，陰沉的雲消失了，萬道霞光從東方升起來。

　　白虎挖開洞口，感受著陽光帶來的輕微的暖意。它轉過頭，想喚醒秦笙，對上的卻是一雙流露出淡淡的欣喜和執著的綠得發亮的眼睛。它忽然覺得，這雙眼睛非常漂亮，漂亮得讓人不想再移開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