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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遛鬼》第48章
網中雀 第七章

「先說說計劃吧。」他說完又覺得自己的口氣含有太多的懷疑,忙補充道,「我好知道怎麼配合。」

丁海食道:「第一,需要你接受這段記憶屬於你的事實。」

阿寶想了想道:「這段記憶真的是真的?」

——他是不太可信,不過你可以相信我。

「我不相信的就是你!」阿寶吼完,才幹笑道,「我是說另一個我。」

丁海食道:「是真的。第二,需要除掉另一個你從地獄帶來厲鬼煞氣。」

——為什麼要除掉?!

阿寶明顯感到腦海裡的聲音開始暴走了。

——我覺得它們陪伴著我很舒服,不需要除掉!而且在關鍵時刻它們還能成為我的力量。

阿寶道:「邪不勝正啊,你沒見電視劇裡練魔功的最後不是走火入魔就是人不人鬼不鬼嗎?」

——煞氣不是魔功!

他反彈情緒相當激烈。

阿寶不理他,問丁海食道:「那第三條呢?」

丁海食道:「需要一個能融合魂魄的契機。」

阿寶道:「什麼契機?」

丁海食道:「簡單說,即使魂魄感應上的一致。」

阿寶道:「你說的太簡單了,能不能複雜說?」

丁海食道:「就是你們的情緒和思緒取得某個點的一致和平衡,使得你們的魂魄能夠通過這個點自然而然地融為一體。」

阿寶道:「和練魔功的一致?這個有點難吧,雖然我外表比較隨便,但內心一直在走名門正派路線。道不同不相為謀啊。」

——少來。哪個名門正派會對自己祖師爺有非分之想?

阿寶望天。啦啦啦……我什麼都沒聽到……

丁海食道:「對母親的思念。」

阿寶一怔,腦海中浮現母親站在火橋對面的樣子,心一陣一陣地發痛。

——你開始吧。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覺得腦海裡的阿寶似乎在強忍著什麼。阿寶試探地問道:「你不是不想除掉煞氣嗎?」

——我更想讓你好好看清這個父親的醜陋嘴臉!

阿寶道:「你有沒有想過你現在脾氣這麼壞可能和煞氣有關?」

——沒想過,也沒必要想!讓你開始就開始,哪來這麼多廢話!

阿寶嘴唇動了動,終於忍住反駁的慾望。難得另一個丁瑰寶同意,他不想節外生枝。事實上,他的確很想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這種眾人皆醒我獨醉的感覺實在不怎麼好。

丁海食撥了個內線,不一會兒奇叔就過來了。

丁海食問道:「木蓮呢?」

奇叔道:「睡了。」

丁海食點點頭道:「那我們開始吧。」

阿寶見奇叔面色如常,毫無睏倦之色,好奇道:「奇叔,你每天什麼時候睡覺啊?」

奇叔道:「看情況。」

「……家裡有什麼情況?」阿寶疑惑地問。

奇叔笑而不答。阿寶總覺得他笑容背後隱藏著很多東西,這種感覺在他看到這個陌生的家時就不斷浮現著。也許恢復記憶之後就能解開這個謎團了吧?他安慰著自己。

丁海食進入密室,沒多久就拿著一個盒子出來,鄭重地交給奇叔。奇叔打開盒子,拿出一把扇子和一顆藥丸。

阿寶道:「這個是用來……」

「除煞氣。」奇叔說著,又拿出一本書和一疊黃符,開始在書房有限的範圍內佈陣。

阿寶驚奇道:「奇叔會道術?」

丁海食道:「學了一點,但只能照書佈陣。」

看樣子奇叔是半路出家,但是為什麼?以善德世家的財力不會連個道術高手都請不起吧,至少司馬清苦會幫忙。這個念頭只是在阿寶的腦袋裡轉了轉,因為奇叔已經把陣法鋪好了。

他讓阿寶站在陣法中間,然後把藥丸遞給他。

阿寶遲疑著接過來,「吃的?」

「它能讓你更集中精神。」

阿寶將藥丸放進嘴巴裡,吞了兩才下去,丁海食的水杯遞晚了。

奇叔掏出一把小刀子割破手指,血抹在離自己最近的一張黃符上,黃符上硃砂亮起,好似霓虹燈一般。阿寶正想調侃兩句,就覺得身體一熱,整個人的意識開始模糊起來。

不是說集中精神嗎?怎麼……

他不及細想,就看到一個顏色極淡的自己從身體裡跑出來,張牙舞爪地朝丁海食撲去。

小心!

阿寶心裡大喊,身體卻一動不能動。

但那個身影被無形的牆擋住了,只能看到他的手臂不斷揮動,卻無法前進一分。

奇叔拿著扇子對那個透明的魂魄扇起來。

阿寶的身體和魂魄都感到一股滲入四肢百骸的涼意,幾乎凍得他整個人動彈不得。與他有同樣感受的還有那個透明的阿寶。只見他嘶吼一聲,瘋狂地往前撞去。

結界似乎晃動了一下。

丁海食變色,強忍著焦急與痛楚看向奇叔。

奇叔也慌了神,一邊扇扇子,一邊拿書開始看。

……

早知道這樣,他應該在計劃執行前先寫一封遺書,至少留點暗示給祖師爺,這樣才不枉他暗戀一場啊。

他正想著,那個阿寶已經開始暴走了,不斷在結界裡撞來撞去。雖然阿寶不知道這個結界還能撐多久,但是他感到自己的身體已經有了能夠活動的跡象。

正當他打算活動活動手腳的時候,那個阿寶突然轉頭看他。

明明是自己的臉自己的眼睛,可是被盯住的剎那,阿寶蛇心裡還是生出一股懼意。

那雙眼睛含有太多陰冷的負面情緒。

阿寶甚至能感覺到這些情緒正在侵蝕自己。

奇叔急了,扇子越扇越快,越扇越猛。可是遭殃的不止一個阿寶,佔據大半魂魄和身體的阿寶只覺得自己的意識正在一點點的模糊……不會就這樣死了吧?

阿寶眼睛努力朝門的方向斜去,像是在祈求著奇蹟。就算大難臨頭,好歹也讓他最後看一眼啊!

「祖師……」

喉嚨發出咯咯聲,說出來的字除了他自己沒人能聽懂。

就在他即將絕望的時刻,門突然開了,印玄走進來,手裡拿著一面鏡子,面無表情地動了動嘴唇。

阿寶聽到耳邊慘叫一聲。

祖師爺!

他難言激動的心情,恨不得現在撲過去。

「就是現在!」奇叔把他的激動完全吼了出來。

阿寶只覺得身體好似有什麼不一樣了,腦海先是一片空白,隨即各種各樣的情緒和畫面不等他同意便紛至沓來,瞬間將他淹沒。

再醒來,已經是兩天兩夜之後。

重新承受了失去的記憶,卻沒有想像中的衝擊,因為這本來就是他身體的一部分,就好像那個丁瑰寶就是自己,接受得那樣理所當然,就好像一開始就是這樣。

世界還是那個世界,丁瑰寶也還是那個丁瑰寶。

阿寶張開眼睛,先是用眼珠子掃了掃屋子每一個他能用視線掃到的角落,然後再去找那個熟悉的身影。

四喜冒出來,「大人,你醒了。」

阿寶難掩失望,「祖師爺不在?」

四喜茫然道:「祖師爺大人還沒出關啊。」

阿寶驚愕道:「沒出關?」難道他那天看的都是幻覺?

四喜撫著他坐起來,然後遞水給他喝。

阿寶餓過了頭,只喝了兩口就喝不下了,「那天后來發生了什麼事?」

「奇叔送你回來的,他說你睡著了,然後大人就睡了兩天兩夜。」

「你確定沒看到祖師爺?」

「確定。」

阿寶失望地按著頭,過了會兒才起來洗漱喝粥,然後去書房找丁海食。

丁海食和奇叔都在,看他進來,神情既高興又緊張。

阿寶在沙發上坐下,淡然道:「我之前的暴躁情緒都是受厲鬼煞氣的影響,現在已經沒事了,你們不用擔心。」

丁海食和奇叔對望一眼,都鬆了口氣。

丁海食猶豫著開口道:「其實你母親……」

阿寶乾咳一聲,老成持重地擺了擺手道:「你確保你的解釋能讓我原諒你嗎?如果不能的話,到能的時候再說吧。有些解釋,我只需要一次。如果你覺得時機未至,我可以等。」

丁海食先是一愣,隨即欣慰地笑了笑。的確,阿寶對他的敵視是從地府沾染煞氣之後的事,雖然心裡有過這樣的猜測,可是一旦被證實了,仍然覺得說不出的高興。他想說什麼,又覺得說什麼都是多餘,只是一個勁兒地看著這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算是失而復得的孩子。

奇叔問了他很多關於身體方面的問題,確定他沒有任何不適,才松了口氣道:「幸好最後印玄前輩趕到,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阿寶一下子跳起來,好不容易維持的淡定立刻蕩然無存。他雙眼晶晶亮地看著奇叔道:「祖師爺果然出現了,不是我的錯覺?」

奇叔道:「當然不是。如果不是印玄前輩的出現,你的魂魄也不會在那個時候產生一樣的心情找到重新融為一體的突破點。」

網中雀 第八章

產生一樣的心情……

阿寶神色很微妙,鬼鬼祟祟地打量著丁海食和奇叔,見他們並沒有任何異狀,才暗暗鬆了口氣,乾笑道:「是啊,我和祖師爺出生入死這麼多次,交情當然不一樣了。一下子看到他出關,心情當然會特別、特別的激動。」

奇叔沒有在意他不自然的掩飾,兀自想著印玄離去時難看的臉色,嘆氣道:「不過印玄前輩好像是半路出關,所以有很快重新閉關了。」

阿寶想起印玄時不時白一白的臉色,緊張道:「祖師爺大人沒事吧?」

奇叔道:「應該沒事,老爺已經送了他五顆天靈丹,無論是養傷還是修煉都大有裨益。」

阿寶順口道:「謝謝爸。」

丁海食道:「我送給印玄前輩,怎麼是你謝我?」

阿寶嘿嘿笑道:「他是因為我才出關的嘛。」

丁海食別有深意地點點頭道:「是啊,祖師爺對你的確愛護有加。」

自從恢復記憶,阿寶對丁海食雖然不再受厲鬼煞氣的影響變得偏激和憤恨,但心裡多多少少還是有些疙瘩,不然之前不會表現得這麼冷淡。可是丁海食剛才的一句話又極對他的胃口,以至於他想笑又不想笑,嘴角像抽筋一樣一抖一抖。

奇叔道:「阿寶少爺,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他非常擔心阿寶留下後遺症。

「沒有。」阿寶眼珠子轉了轉,故意岔開話題問道:「怎麼不見蓮姨啊?」

丁海食和奇叔不著痕跡地對視一眼。

丁海食道:「島上有個小糾紛,木蓮過去排解。」

「沒想到蓮姨竟然還兼任居委會大媽的角色。」阿寶說完,忙掩飾般地吐了吐舌頭道,「我不是說蓮姨是大媽,我是說,嘿嘿,她熱心。我去看看祖師爺!」他關上門,默默鬆了口氣,抬腳著正要走就聽到門板後奇叔微不可聞的聲音,依稀是:寶少爺……印玄前輩……

邁出去的步子立刻就縮回來了。

他從懷裡掏出一支筆,隨便沾了點口水,在牆上飛快地畫著,不多時,就聽到裡面的聲音清晰得傳出來,但話題已經變了。

丁海食道:「我們去看看木蓮吧。」

奇叔道:「還是我一個人去吧,省的老爺為難。」

房間裡靜默下來。

阿寶有點急,口水易干,陣法一會兒就沒用了。

終於,在陣法完全失去作用之前丁海食又出聲了,「我終究不適合當善德世家的傳人。」接下來似乎是奇叔在接話,但聲音又聽不太清楚了。阿寶正把筆往嘴巴裡送,就聽到腳步聲朝門的方向靠近,當下拔腿欄杆的方向跑。

門把轉動聲在後面響起。

阿寶一咬牙,直接翻過欄杆往下跳。

從二樓跳到一樓不但是技術活,還是體力活。雖然阿寶恢復記憶之後重新掌握了技術,但這麼多年荒廢的體力並不是說恢復就能恢復的。他剛一落地就感到腳踝傳來劇痛,差點站不起來。可頭頂上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他只能咬牙站起來,拖著步子往邊上靠,躲進樓梯下面的儲藏室裡。

幸好丁海食和奇叔都不是很警覺的人,所以從樓上下來之後,直接出門去了。

阿寶等大門關上,才從儲藏室一拐一拐地走出來。

「大人,你在幹什麼?」四喜從樓上飄下來。

阿寶道:「你找三元和曹煜過來。」他偷聽到的內容不多,但怎麼分析都覺得蓮姨、奇叔和父親有什麼事瞞著他。想起蓮姨對父親的關心以及父親對蓮姨的疼惜,他心裡頭就堵得慌。他發現自己是自私的,與厲鬼煞氣無關,在他心目中,父親只屬於母親和自己,無論蓮姨與母親曾經多麼的要好,他都無法接受她以替代母親的方式加入到他的生活中來。

「要去哪裡?」

阿寶以為四喜回來了,一轉頭卻是印玄,雙手不由自主地摻住他,對著他蒼白的臉色低聲抱怨道:「身體不好就不要亂跑,被風吹得著涼了怎麼辦?」

印玄道:「我只是耗力過度。」

阿寶繼續抱怨道:「信用卡透啊透的就會破產,人的精力透啊透的就會完蛋,怎麼能不小心?」

印玄抬手摀住他的嘴。

阿寶先閉上嘴,後來又壞心地故意一張一合,用唇瓣輕輕磨蹭他的掌心。

印玄道:「你不是要跟蹤你父親嗎?」

「啊!是啊!」阿寶心急火燎地要走,隨即感到腳踝一陣鑽心之痛。

印玄看著他糾結的表情,蹲下身子,從懷裡掏出藥膏在他的腳踝出輕輕塗抹。

藥膏的味道依舊難聞,效果依舊立竿見影。

四喜正好帶三元和曹煜過來,無所事事的邱景云也跟來了。「大人,人到齊了,你要我們做什麼?」

印玄收起藥膏,低聲道:「我陪你去。」

阿寶立刻歡天喜地地回答四喜,「找你們來歡送我們。」

「……」

歡送隊伍移到門口,發現丁海食和奇叔早就已經不見了。阿寶嘿嘿一笑,從懷裡掏出一張黃符,唸唸有聲,不多時,黃符就飛起來,朝一個方向疾飛而去。

阿寶吃了一驚,「這麼快!回來!」

黃符回來,在半空中一顫一顫地發抖。

四喜道:「爸爸大人一定是坐車走的。」

阿寶不抱希望地看著印玄道:「祖師爺會開車嗎?」

印玄回望著他。

於是歡送隊伍又成了跟班隊伍。曹煜開車,三元坐副駕駛,印玄和阿寶坐後面,四喜被趕到車頂上,邱景云和同花順看家。

即使關著車窗,也能聽到四喜斷斷續續的歌聲:「我是一隻小小小小鳥……」

阿寶掏出電話打給奇叔,「島上有打鳥隊嗎?」

電話那頭的奇叔似乎正在做什麼事,沒說幾句就把電話掛了。

阿寶雖然擔心,但想到很快就能見到他們,就將心頭的煩躁壓抑了下去,反倒擔心身邊的人來,「祖師爺不是在閉關嗎?」

印玄道:「出關了。」他沒有告訴他,即使閉關,他依舊時刻關注著他的動靜,所以才能在遭遇到危險和受傷的時候及時趕到。

阿寶看著他依舊蒼白的臉色,皺眉道:「你的臉色還是不大好。」果然是因為他而中途出關的後遺症吧。他心底忍不住愧疚。早知道會這樣,還不如等到印玄出關之後再合體。

印玄道:「餓的。」

阿寶立刻全身上下東摸西摸地摸起來,好不容易摸出一塊豬肉脯,立刻獻寶似的遞過去。

印玄接過來吃了。

帶路的黃符飄啊飄,卻並沒有領到山腳居民建起來的小鎮上去,而是轉向了後山。

阿寶面色漸漸沉重起來。

「等等。」印玄突然打開門,身體極快地移動到外面。

曹煜在印玄開口的剎那馬上踩剎車。

山道里開車本來就不快,地上摩擦的阻力又大,一下子就停下來。

阿寶打開車門跑到印玄身邊,看到他從草叢裡拎出幾個鈴鐺。

「風吹草動聞鈴陣?」

印玄點點頭,順手將鈴鐺收入懷裡。

父親和奇叔都不會道術,不然讓他合體的時候就不會這麼狼狽,那麼這個陣法是誰擺的?

阿寶還在想這個問題,口袋裡的手機鈴聲突然響起來,讓他嚇了一跳,差點以為是觸動陣法的其他鈴。他接起手機,沒好氣地說:「打電話就打電話,幹嘛打得這麼響?」他質問得那樣理直氣壯,好似手機鈴聲並不是他手機設置的,而是對方手機設置的一樣。

幸好邱景云已經習慣了這種無厘頭的對白,並產生對應的過濾機制,自顧自地問道:「你們是不是去了後山?」

阿寶驚訝道:「你怎麼知道?」

邱景云立刻道:「小心前面有風吹草動聞鈴陣。」

阿寶目瞪口呆,「你怎麼知道?你什麼時候投奔吉慶派了?」

邱景云道:「這個陣法是我布的,」他頓了頓,似乎覺得這樣的解釋太含糊,又補充道,「是令尊拜託的。」

阿寶第一反應是,「你收錢了嗎?」

「……象徵性地收了。」

「多少?」

「住在島上的伙食費。」

阿寶這才把話題轉移回原點,「父親幹嘛讓你佈陣?」其實他更想問幹嘛不找自己,論關係,父子更親厚啊。不過他很快想起在不久之前,他還不會風吹草動聞鈴陣這麼高深的陣法。

邱景云道:「我猜,令尊可能在木屋裡藏了什麼秘密。」

「木屋,哪個木屋?」阿寶努力記憶中搜尋木屋存在的跡象,卻一無所獲。從小到大,他呆在島上的時間屈指可數,每次回來都忙著和父母團聚,當然不會注意到後山有什麼。

「是不是那個木屋?」四喜的手指指著一個方向。

阿寶抬頭看去,呆住。

那裡的確有個木屋,正沐浴在熊熊烈火之中!

鈴聲丁零噹啷,此起彼伏。

阿寶拼了命地往前衝去。

印玄的身影更快,幾個起落,就已經感到了木屋前。情形比他們想像中要好得多。至少阿寶趕到的時候,丁海食、奇叔和木蓮都在木屋外面,而且都有呼吸。

木蓮倒在地上,胸膛劇烈起伏,肌膚一點點地龜裂開來,面容變得極為猙獰可怖。

阿寶想要上前,被奇叔攔住了。

丁海食低頭凝望著她,眼中充滿了悲憫。

木蓮嘴角抽動,左手食指彎曲,在地上輕輕地劃動著……一筆一筆,緩慢又固執。

你對我……

她沒有寫完,眼睛緊緊地盯著丁海食,就好像他是這個世上她唯一的希望和救贖。

阿寶的心突然軟了下來,雖然相信著父親,但這一刻卻不得不同情蓮姨。他抓著奇叔的胳膊,想要衝過去,「不管怎麼樣,先救人。」

奇叔死死地攔住他,「救不活的!」

阿寶回頭看印玄。

印玄點頭。

阿寶深吸口氣道:「那好,一會兒我送蓮姨上路。」在御鬼派呆久了,對生死他已經不像當年那樣偏激。

奇叔搖了搖頭,道:「不用了。」

阿寶震驚地瞪大眼睛。難道說……

丁海食終於開口了,「對不起。」

木蓮手指一下子鬆了開去,眼睛直直地看著他,目光卻漸漸變得空洞,最後輕輕地閉上眼睛。

丁海食慢慢地蹲下來,聲音極為輕柔,「我什麼謊都能撒,只有這個不能。」

一行清淚從木蓮的眼角落下,很快滲入土中,不見蹤影。

阿寶推開奇叔的手臂,走到木蓮的身邊,慢慢地蹲下身,把手放在她的額頭。

三魂七魄正在一點一點地消散開來。

阿寶飛快地寫下凝魂符貼住她的額頭,但魂魄仍是像流水一般,從黃符下不緊不慢地流逝。「怎麼會這樣?」他不甘地問道。

無論是失去記憶前還是失去記憶後,蓮姨始終在他生命中佔據著重要的地位。他母親病重父親遠行期間,是她用她的懷抱和關懷幫助他撐過那段最艱難的時刻。因此即使他心裡對她有所不滿,也絕不會動搖他對她的感情。可是現在,他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個人在他的面前一寸寸地消失,魂飛魄散,化為塵埃!

「你不用太為她難過。」奇叔道。

阿寶身體一震,抬頭看他。

奇叔緩緩道:「是她害死你母親的。」

是她害死你母親的。

這樣平靜的一句話像一塊巨石一樣,砸得阿寶頭暈目眩,喘不過氣。

是因愛生恨?還是因妒生恨?

阿寶不能阻止自己腦袋的胡思亂想。他不斷模擬著在母親病重時刻,蓮姨是不是一邊照顧她,一邊暗中害她,可當時的自己完全不知情,還傻乎乎地跟前跟後幫忙。他甚至不能控制地想在她害母親的過程中,自己有沒有被利用成為幫兇過!

印玄的手指突然貼住他兩邊的太陽穴,輕輕按摩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阿寶輕聲道:「祖師爺,呼神喚鬼盤古令能不能讓人起死回生?」

印玄道:「不能。」

「不是有種說法叫還陽嗎?」

印玄道:「屍體會腐爛。斷了氣的身體就算長生丹也沒用。」

阿寶將身體縮進他的懷裡,單手摟著他的腰,閉上眼睛喃喃道:「可是我想媽媽回來。」

印玄道:「你可以讓她成為你的鬼使。」

網中雀 第九章

經歷連連番打擊,阿寶已經連悲傷憤怒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是呆呆地坐在沙發上,看著丁海食和奇叔處理好木蓮的身後事進書房。

邱景云、曹煜、三元知道他們有要事密談,識趣地起身告辭。

印玄本來也要走,卻被阿寶拉住了。

印玄毫不猶豫地坐下。

「是不是可以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阿寶的臉平靜得就像他身後的牆。

印玄坐在他的身側,肩膀與他輕觸,雖然沒有說話,卻將支持表達得淋漓盡致。

丁海食慢慢地坐下來。經歷這一連串的事情之後,他似乎一下蒼老許多。「你說過,我欠你一個解釋。這個解釋應該在很久之前就告訴你的,但那時候的我還沒有力量保護你們。」

阿寶皺眉道:「你是說尚羽?」

奇叔接口道:「他是其中一個。」

神獸尚羽只是其中一個?

阿寶瞠目結舌。倒是印玄依舊沒什麼反應,就好像來一個尚羽和來一打尚羽都是一個價。

丁海食看他神情,以為嚇到了他,解釋道:「這只是個猜測,具體還沒有任何證據。」

阿寶道:「說故事拋懸念是很好,但吊胃口就不好了,該出口時就出口啊,到底怎麼回事,你們還是直說吧?」

丁海食從抽屜裡拿出一本日記靜靜地翻開了第一頁,手指輕輕地摩挲紙張上方,好似陷入回憶之中。

「這要從你出生那天說起。你的預產期是五月,可是到了三月三十一日晚上,你就吵著要出來。你母親進產房,我在門口等,一等就等了三個多小時,到凌晨兩點才出生。我很高興,太高興了,我不停地發短信給朋友,向所有人報喜,完全不管那時候已經是半夜。我很快收到了第一條回覆,來自吉慶派潘掌門,他的回覆很簡單,八個字,己巳丁卯辛卯己丑,你的生辰八字,陰年陰月陰日陰時。」丁海食臉上的喜悅一下子不見了,轉成重重擔憂,彷彿心緒已經沉浸在故事裡,「善德世家受神靈庇佑,子子孫孫的生辰八字向來陰陽調和,不受鬼侵,不受妖擾,你這樣的情況前所未有。我立刻請吉慶派潘掌門為你卜卦,潘掌門很快贈了四個字,屍帥之材。」

阿寶記憶的恢復包括丁瑰寶利用他身體所做的各種事,因此對尚羽說他是屍帥好材料這句話記憶猶新。

「尚羽煉製殭屍的事我雖然有所耳聞,卻從沒想到有一天會和我的孩子扯上關係。我不知道他怎麼知道了你的出生年月,幾次三番派人尋找善德世家的下落,我和你母親擔心有一天你會落到他身上,變成他手裡的殭屍傀儡,只好再請潘掌門幫忙。潘掌門介紹我們認識了印玄前輩,我們商議決定,讓你夭折。」

阿寶道:「假死?」

丁海食點頭,「尚羽太強大了,如果他出手,我們完全沒有勝算。為了保證順利瞞天過海,印玄前輩找來天地無主孤魂當你的替身,又將你的魂魄鎖在身體中不受召喚,前後耗了將近一年時間,總算讓尚羽相信你真的死了。之後,為了隱藏你純陰體質,前輩建議讓你拜入御鬼派司馬掌門門下。」

原來他一出生就有那麼多人為他操心。怪不得祖師爺剛見面就對他另眼相看,主動幫忙不說,後來還直接讓自己跟在他身邊,是因為知道他的身份所以就近保護吧。

……

原來不是一見鍾情啊。

阿寶感動之餘,又忍不住生出一絲小小的失落。

丁海食手裡的日記翻了好幾頁,每一頁他都看得那樣用心。那時候雖然擔驚受怕,但有阿欣在他的身邊,恐懼中總有著希望,對他來說,比現在要幸福得多。「等事情差不多風平浪靜,我們一家人偷偷會面,甚至讓你回島上住一陣子。」他放縱自己沉浸在過去餘味中,「你記得嗎?那時候只要你回來,家裡就像過年一樣。」

阿寶仰頭,用力將眼淚逼了回去。

不是沒有埋怨過父母把自己丟給師父不搭不理,過著連姓都不能透露的日子。有一陣子,他聽別人連名帶姓地介紹自己而自己只能阿寶阿寶時,甚至懷疑自己是個見不得光的私生子,但是每次看到父母對自己無微不至的關懷,抱怨和懷疑就變成了愧疚,促進自己更努力地修煉法術,夢想能盡快出師,早日一家團聚。可惜這個夢想在他母親過世的那天起就破滅了。

丁海食手裡的日記也翻到了這一頁,「你母親的身體一直不好,那些年,我在外東奔西跑,是木蓮在她身邊照顧她。木蓮是你母親的義妹,又是火煉派弟子,我很放心。」

阿寶吃驚道:「蓮姨是火煉派弟子?」

丁海食道:「她說和火煉派勞掌門不和,所以留在島上不願回去。」

阿寶突然覺得這個故事裡的自己很渺小,看似佔著重要地位,卻徘徊在邊緣,就好像武俠小說裡的武功秘籍,說重要吧的確是無比重要,卻只是一樣道具,劇情的發展和轉折都與自己無關,連人物都只看到最膚淺的一面。

不是不理解父親的做法。那時他太小,即使告訴他也只是增加他的心理負擔,無法改變任何事情,可心裡依舊懊惱和失落。

「後來你母親病得越來越重,我千方百計地請來潘掌門,求他為我破例。」丁海食低頭,命運糾結的痕跡在他的眼睛一覽無遺,喃喃道:「那一刻,我幾乎成魔。」

阿寶愕然抬頭。他從未見過這樣的父親。在記憶中,父親總是在各個領域扮演著極度完美的角色,悲天憫人,疼愛妻兒,溫文有禮。成魔這樣的詞怎麼會出現在父親身上?可看著丁海食眼底深處的悲痛,他信了,信了父親在完美表面下那痛不欲生的猙獰傷口。

「在我再三哀求之下,潘掌門答應為你母親算命。他算的是你母親的壽命……」丁海食捂著額頭,「他說過,這是命運原來的軌跡,如果有外力的作用,也許會改變。我發瘋似的做慈善,事事親力親為,我不停地祈禱,不停地期望,希望改變你母親的命運,就能讓她好好地活下去。」

丁海食輕輕地晃了晃腦袋,又用力地晃了晃腦袋,數不清的疲倦從他的發梢甩出來,好似他隨時會垮下去一般,「其實我一點也不喜歡善德世家的使命。我曾經叛逆地離開這個家,卻遇到了阿欣。我回來是因為我想給她最好的,我是個自私的人,根本配不上善德世家四個字!結婚之前,除了維持善德世家主持和參與的幾個慈善機構之外,我其他時間都給了她。所以阿寶早產之後,我無時無刻不在後悔。我是善德世家的罪人,如果不是我,善德世家氣數不會盡,善德世家氣數不盡,阿寶就會受神靈庇佑,就不會在純陰之時誕生!可惜大錯鑄成,我再怎麼加倍彌補也沒有用!」他聲音越來越高,越來越悲痛,「可是我不明白,錯的是我,為什麼報應在我身邊的人身上!我多麼希望死的是我,我多麼希望純陰之體的是我!」

「不是的!」奇叔一把按住他的肩膀,激動道,「這一切都是命運早就安排好的,與老爺無關。」

阿寶吸了吸鼻子,抓起印玄的袖子用力地抹了抹眼睛。「爸爸!」這是近幾年來他第一次心甘情願地喊出這一聲,聲音卻哽嚥了,「我不怪你,媽媽也不會怪你。我們都愛你。」

丁海食抬頭,發紅的眼睛閃爍著眼淚,默默坐了好久才抹了把臉道:「可惜,我再怎麼努力都不能改變你母親的命運。」

在既定的命運面前,人力顯得那樣渺小。人定勝天,聽起來豪氣干云,做起來卻像愚公移山一樣,能成功才是神話。可神話是神的領域,對凡人來說,遙不可及。

阿寶想像父親當時所承受的壓力和絕望,越發懊悔起自己的莽撞行徑,想出聲安慰又覺難以啟齒。幸好丁海食繼續說了下去,「到最後一個月,我決定趕回去陪著你的母親。可是那時候,卻傳來你母親的噩耗。」

阿寶顫聲道:「是蓮……」姨這個字卻怎麼也喊不出口了。

丁海食道:「因為知道你母親遲早會有這麼一天,所以我當時並沒有懷疑有人做了手腳,只是以為和你提前出世一樣,又被命運捉弄了。我那時候陷入了極度瘋狂之中,所以聽阿奇說你想讓母親還陽,就想到不久之前拿到的一樣寶物。」

阿寶道:「盤古令?」

印玄訝異地看了他一眼。

丁海食不再看日記,其實日記對他來說根本沒有用,那些事早就深深地鐫刻在他的腦海,他的靈魂,他身體的每一處!

「我讓阿奇故意透露出盤古令的秘密給你。我和阿奇都沒有法術,只有你能用它救你母親回來。」

阿寶疑惑道:「後來不是……被爸爸打斷了嗎?」

丁海食仰起頭靠著椅背,沉痛道:「因為我很快知道,我又犯了錯。」

阿寶糊塗了,「我的確在地府看到了母親。」

丁海食道:「這是一個陰謀。木蓮和你母親的相遇,我拿到盤古令,你母親提早離世……這一切都是別人精心安排的陰謀。」

阿寶想不通,「目的是什麼?難道說,讓我們家……家破人亡?」

奇叔見丁海食情緒激動,主動將話題接過來,「少爺拿著盤古令進入地府之後,老爺一直很擔心。正巧接到潘掌門的電話,老爺就把這件事說了,還請他為你占卦,誰知潘掌門說這世上只有一面呼神喚鬼盤古令,在印玄前輩手裡,還馬上向前輩印證了此事。」

印玄想了想道:「的確有。」

奇叔道:「老爺立刻想到這是個陰謀,非常擔心你的安全。潘掌門交遊廣闊,立刻請了兩位朋友開壇做法,將少爺從地府叫了回來。可惜晚了一步,回來後的少爺被厲鬼煞氣纏身,性情大變,老爺和潘掌門試了各種方法都無法完全去除煞氣,最後只能動用噬夢符將少爺的記憶吞噬。只是少爺怨氣太重,硬生生將魂魄一分為二……唉。後來的,少爺都知道了。」

阿寶道:「這和蓮姨有什麼關係?為什麼說她害媽媽?」

奇叔道:「把你送走之後,老爺著手調查此事,原本是想查清假盤古令的來歷,誰知無意中查出木蓮與送盤古令的農莊有往來。我當時多留了一個心眼,將木蓮送給老爺的食物拿去偷偷化驗,才發現裡面竟然放了慢性毒藥。有時候是牛奶,有時候是水果……防不勝防。」

阿寶震驚地瞪大眼睛。

奇叔道:「這種毒藥少於一定劑量不會置人於死地,只會侵蝕人的神經,讓人漸漸變得痴痴呆呆。如果用量太多,就會在短期內讓人神志不清而死。」

阿寶失聲道:「媽媽!」

奇叔悲痛地點頭道:「是的,我和老爺都想到夫人的提前離世。」

阿寶拳頭握得死緊,對木蓮的最後一絲親情和仰慕都隨之煙消云散,只剩下滿腔被欺騙的憤怒和仇恨。他深吸了口氣道:「為什麼這麼多年讓她一直逍遙法外?」

「老爺當時想去找木蓮算賬,被我勸住了。」奇叔道,「那面盤古令雖然是假的,但它的確能號令鬼差,光憑木蓮絕對不可能做到,她背後一定還有人。那個人一心一意針對善德世家,心思狠毒,法力強大,我和老爺想來想去只能想到尚羽。」

阿寶恨恨地咬牙,「就是他!」

印玄皺了皺眉。

奇叔眼角的餘光一直沒有離開他,所以他眉毛一動就被發現了,「印玄前輩是不是有什麼想法?」

印玄道:「不像尚羽的作風。」

阿寶正處於極度憤怒的情緒當中,聞言想也不想地斥道:「壞人誰沒個兩面三刀的本事!表面一套背地一套,豬頭才信他!」

說完,室內詭異地靜了。

印玄靜默不言。

話是奇叔問的,場子只好他來圓。他幹咳一聲道:「剛開始我們也是這麼想的。但如果真的是尚羽,他知道阿寶少爺沒有死,就在司馬掌門門下學習,以他的能力要抓走少爺實在易如反掌,沒必要繞這麼大的圈子。」

阿寶剛剛是在火頭上,回神才發現自己罵了印玄,又是心虛又是忐忑,想道歉又一下子拉不下面子,只好縮著腦袋,卻不敢隨便接話了。

印玄感到貼著肩膀的熱源挪了開去,和阿寶的位置中間空出一條拇指長的縫隙來,不由抿了抿唇。

奇叔又道:「我和老爺翻來覆去地分析對方的目的,發現無論怎麼分析都是衝著少爺來的。先讓夫人在老爺外出期間過世,造成少爺對老爺的不滿,再提供一面假盤古令讓少爺冒險進入地府沾上厲鬼煞氣。還有,木蓮給老爺的食物裡雖然有毒,但是給少爺的食物卻很乾淨。那時候我們還不能確定對方是不是尚羽,為了不打草驚蛇,我們最終決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先不揭穿木蓮,暗中爭取時間在島上佈置足以克制尚羽的陣法,等確保能夠保護少爺了再說。只是辛苦老爺每次吃完木蓮送來的食物後還要吃解藥。」

阿寶知道丁海食做得一切都是為了自己,兩隻手不停地擦眼淚,悶聲問道:「難道她一點都沒發現?」

奇叔沉默了會兒,才道:「發不發現,都已經不重要了。」

阿寶除掉了身上的煞氣,恢復了記憶,島上的陣法已經佈置完成,時機成熟,他們已經不需要再忍下去。

「她有沒有說幕後主使是誰?」阿寶相信木蓮住在風吹草動聞鈴陣中的木屋絕不是巧合,木屋著火更不是巧合,父親和奇叔一定是做了什麼,最大的可能就是將她關起來審問,所以才有此一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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