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畫卷上是一個身著紅衣的男人,劍眉星目,臉上帶著淺笑。沈遲夙的目光久久落在畫卷上移不開分毫。心底有一種說不出的苦澀。
“我親生父親?”頭也不抬的詢問,卻帶著肯定的語調。
沈夫人點頭,臉上帶著愧疚。
“是我背叛了你父親,我不敢祈求你的原諒,你若恨我,便取我性命為他祭奠。”
因為懷疑,沈遲夙也做過一些調查。前任莊主沈鏡堯也是曾經風靡一時的大人物,他武功高強,為人闊達,在江湖上名聲甚好。只是後來,不知為何突然身死,那時江湖上湧起一陣軒然大波。然而直至今日,二十多年前的人和事卻早已沒落。沈鏡堯也不再是人人知曉的名字,當然,這其中,除了時間的流逝之外,自然也有沈謙的原因。
將畫軸卷起來放進盒子裡,沈遲夙轉身看著仍舊垂淚的沈夫人,一時間百味雜陳,“你為何要告訴我這些?”
“你有權利知道這些。你雖非我親生孩兒,但付諸於你身上的感情並非作假。你是鏡堯的孩子,我已背叛了他,如何還能讓他的血脈也斷絕於世?”緩了口氣,她繼續道,“我一直不知道沈謙對你竟存了殺心,否則也不會隱瞞你至今日。”
“我想一個人靜靜。”起身再不看沈夫人一眼,沈遲夙面無表情的向外走去。
神色黯然的看著那離去的背影,沈夫人整理了下衣裝,向著沈謙此刻所在的房間而去。天色已不早,九逍山莊卻還是一片忙忙碌碌的景象。沈遲夙沒心思關注身邊的人或事物,腳步沉重的向外走去。
他從未想過,事實竟是如此,直到現在,若不是沈夫人親自開口,他恐怕是不會懷疑沈謙對他起了殺心。
不過,仔細想想,當年在外闖蕩時,他也曾多次遇險,然而卻從未得到過九逍山莊的任何關心,那時候並未在意,現在想來,堂堂九逍山莊少莊主遇險,這可並非小事。一次兩次還說得過去,次次都沒有任何反應的確有些難以置信。而後便是去失落城,去過之後他更加能夠肯定那是一場騙局,他們能夠出來的確是靠的運氣。之前一次在九峰山,九逍山莊的人在武林豪傑面前說沈謙與他斷絕父子關係,即便初時還有人會觀望,日久了恐怕曾經在他手上吃過虧的人會一個個的全都湧過來。沈謙果然恨他至此,否則何以如此決然。對於他而言,這二十幾年的父子情分根本就沒有任何意義吧。
恍恍惚惚間看到一家酒樓,沈遲夙進了門便要了幾罎子烈酒坐在角落裡獨飲。
一碗一碗的酒水下肚,他卻沒有絲毫醉意。眼看著桌上的酒一壇壇見底,沈遲夙不由皺了皺眉。喊來小二,他怒道:“我要的是烈酒,你給我的是什麼東西,清水嗎?”
小二賠笑:“這已經是店裡最烈的酒了。”
扔下一些碎銀子,沈遲夙起身走了出去。
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月亮還沒有出來只有零散幾顆星子掛在夜空,顯得有些單調。
抬腳走了會兒,沈遲夙站定,神色有些悲涼,九逍山莊還是他的棲身之所嗎?
轉身一路漫無目的的行走,到了煙花巷時,早有機靈的女子上前來拉他。沈遲夙遲疑了下,便隨著那女人走了進去。
被拉著進了一間廂房,坐在桌邊,沈遲夙說:“拿酒來。”
“欸,這就去,爺稍等。”捏著腔調的柔媚聲音落下,女子扭著腰肢走了出去。
沈遲夙靠在坐榻上,眼前的迷茫之色更濃。他親身父親的死一定不是沈夫人說的那麼簡單,極大可能,沈謙便參與了其中。然而將一切撥露于天日之下時,他真的能夠將那兩人斬於劍下嗎?
且不說多年來的養育之恩,這麼多年來,他視那兩人為至親,拔劍相向的事情他真的做得到嗎?
可是若他無動於衷,父親的死豈不是要永遠蒙上一層陰影。身為人子,放著父仇不抱,他還有何臉面獨活於世?
輕微的腳步聲打斷他的思緒,抬眼看去,是方才出去的女人端著酒菜進來。
沈遲夙只管飲酒,不理會那女子。
“公子要不要聽曲?”女子再次開口,這次沈遲夙倒是沒有直接拒絕,反而點了點頭。
女子笑了笑,讓人去了琴來,彈奏著一曲曲動聽的曲子。
酒一杯杯下喉,沈遲夙似乎微微感覺到了那麼一絲眩暈,若就此醉了也是好的。
不知過了多久,親聲停了。沈遲夙正要出聲,抬頭後,神情卻是驟然一變。翎冠玉帶,廣袖長袍,眉間一點朱砂,容色惑人。
“九方長溪!”似是無法置信一般,說出這個名字許久,沈遲夙才皺眉道,“你為何在這裡?”“今日江湖如此熱鬧,我又如何能夠錯過。”傲然地身姿走到沈遲夙對面,而後優雅落座。
盯著九方長溪許久,沈遲夙隨口道:“大哥可好?”
目光一凝,九方長溪說:“一起安好!”
“九方兄此來不知是碰巧還是了刻意?”對於面前這個男人,沈遲夙絲毫不敢輕視。這個人他看不透,他所求的到底是什麼。
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緩緩啜了一口,他說:“世上哪來那麼多巧合。”
神色微變,盯著九方長溪許久,沈遲夙說:“你來到底所為何事?”
“九逍山莊如今是大傷元氣,你若願意與我合作,我可助你九逍山莊成為天下第一的勢力。”淡定的神色,說出的話卻讓人震驚。
天下第一,那可不是說說就可以輕易辦到的!
“我對天下第一沒什麼興趣,你若想要與九逍山莊合作應該去找沈謙,而不是我。”神色不善的說完,沈遲夙繼續一杯杯的飲酒,只是無論喝多少酒,似乎都沒辦法減輕他心中的煩躁。
九方長溪似乎一點也不著急,陪著沈遲夙,又給自己倒了杯茶水。
“沈某想要獨飲,還望九方兄不要打擾。”
沈遲夙話落,九方長溪卻並未露出任何不滿,他快速的出手抓住沈遲夙的手腕搭上兩指,直到鬆開手,沈遲夙還有些怔然。
“你中了蠱?”斷然的口氣,讓沈遲夙神色一變。
“我可以為你解了蠱毒,你只要答應與我合作便可。”斜睨著沈遲夙,九方長溪一排閒適。
然而沈遲夙的回答,卻少有的讓他神色頓住,“不用了。”
毫不猶豫的拒絕,這多少有些讓九方長溪覺得意外。他打開摺扇一下一下揮動,腦中卻快速轉動著說服沈遲夙的辦法。
“聽聞沈莊主雙腿被斬,若你願意,我可以為他續接雙腿。”任何人在如今的狀況下聽到這句話恐怕都會驚喜不已,然而讓九方長溪失望的是,沈遲夙雖然驚訝,卻並未有絲毫的欣喜。
“你難道不希望自己的父親能夠如昔日一般擁有一個完整的身體?”諷刺出口,九方長溪觀察著沈遲夙的神色,見他微微露出了些許痛苦後,不由有了一點底氣。
“雖然不能保證與受傷之前一模一樣,但是恢復到個六七成的樣子還是可以的……”
“不需要!”怒火中燒的眼睛裡帶著一絲憤怒,沈遲夙冷冷看著他說,“你可以走了。”
神色變得難看,從未有人敢如此不客氣的對自己說話,九方長溪強壓下怒火,淡淡說:“看來你是知道了。”
“知道什麼?”
“你的父親另有其人。”
“你到底想做什麼,為何要將九逍山莊的事情調查的如此清楚?”驀地起身,手放到劍柄上,只要一言不合,兩人之間恐怕立刻就是一場爭鬥。
“我只是覺得無趣,希望這個江湖越亂越好而已。”露出一個好看的笑,九方長溪眼睛微眯。
明明是極美的笑,在沈遲夙眼裡卻不知為何帶上了森森寒意。
“看來你我並非同道中人,既然你不願離開,那麼沈某就此告辭。”冰冷的掃對方一眼,沈遲夙轉身出了門。
九方長溪的手一松,原本握著的茶碗便脫手而出,砰地一聲摔碎在地上。
“沒有野心的人,可真是讓人頭疼。”身體靠在榻上,九方長溪眼中寒光閃爍。
這時,門被推開,進來一人,一身白衣,神色恭敬。
“主人,黑檀教那邊也已撤回了黑檀山。這次無論是哪一方都是傷亡慘重,我們何不出手,讓他們從此一蹶不振?”立于九方長溪面前,白衣人開口道。
優雅的起身,走到窗邊,九方長溪透過窗子看著沈遲夙離去的背影,神色間帶著一絲玩味,“如此簡單的解決豈不無聊,何況,我是要讓這個江湖永無安寧之日,並不是要長久的寧靜。”
白衣人低下頭,對著九方長溪的背影道:“屬下明白了。”
而後,如來時,悄無聲息的退去。
抬頭看天,月亮已經高懸於天空,耀白的光芒鋪灑在大地上,帶著一席清冷。
月是當年月,這世間,卻早已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