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阿生循線找起,果然在往山林的入口附近找到大少爺的行蹤。
幾年未見,大少爺與印象中的容貌有些不同;為官三年,一身的凜然之氣令人不禁肅然起敬。
「生叔,是你。」禮貌的問候,語氣之中帶著尊敬。
阿生是爹的得力助手,現在則是幫著那喜歡惹事傢伙打點生活。「念生派你來的嗎?」
不驚訝,心想他們八成在府衙碰了面。
阿生立刻下馬,恭敬的說道:「二少爺叫我將馬帶來還你。」
牽過馬匹,翟穎淡然一笑,說:「念生何必多此一舉,他若要馬,我給他便是。」
不在乎步行回府衙,一路上,沉澱了思緒,該收心,明知不容易。仍忍不住問道:「生叔,念生怎會叫陳婉兒為明月,他們倆的關係……」
阿生訝然道:「二少爺沒跟你提過?明月小姐是二少爺認的妹妹。這事爺和夫人都知道。」
「原來是這樣。」他是沒聽爹娘提起,或許是因為不重要的關係才沒說。
心下一喜,表面上未顯任何驚喜之情,內心波濤洶湧,天曉得阿生說出來的訊息帶給他多大的希望,未斷的念頭再度形成--
緊握手中的韁繩,想要牢牢抓住一個人的渴望雀躍著,不枉他自作多情,仍有機會不是嗎。
阿生憋了個把月,終於可以對人訴說二少爺的行徑實在不負責任,「大少爺,你和爺以及夫人都不曉得二少爺表面上跟明月小姐以兄妹相稱,實際上他們的關係匪淺。明月小姐懷了二少爺的孩子,至今都四個月了,也不見二少爺想給明月小姐正式的少夫人身份,二少爺我行我素的行為真不會為姑娘家設想。這明月小姐的性子溫柔婉約,逆來順受二少爺的安排。」
不是他願意碎嘴提起這事,實在是忍受不了明月小姐得躲躲藏藏的過日子,將來挺著大肚子出了大門,肯定是遭受他人非議,姑娘家的名節不該受到這般糟蹋,他不禁為明月姑娘叫屈!
宛如晴天霹靂,才剛燃起的希望瞬間破滅--
「轟!」
腦子嗡嗡作響,繚繞於耳的就是--『明月小姐懷了二少爺的孩子。』
「懷了孩子……孩子……」
他拒絕他的碰觸,甚至是厭惡……
「呵,」翟穎露出一抹苦笑,剛才想什麼呢。
不願在他心目中只算老幾,但現實有他駐足的餘地嗎?
他一個大男人跟女人爭什麼,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男女在一起乃天經地義,他卻妄想離經叛道的荒唐事。
攪了一池春水,兀自多情,到頭來空歡喜一場。
「他們都有孩子了……」喃喃自語,一切已經太遲。
阿生繼續道:「大少爺,二少爺為了處理明月小姐的爹,一定會去找你,拜託你多勸勸二少爺,導正他的思想與作為。」
男女之情、婚姻大事並非兒戲,二少爺八成是當揍人一頓就了事,想不透都要當爹的人了,還這麼不定性。
翟穎暗斂了紛亂的思緒,問:「你怎沒跟我爹娘說?」這事輪得到他來插手嗎?
那傢伙根本不聽他的勸。
阿生認清自己的本份,有些事就算看不慣,也沒立場去管。
「身為下人管不著主子的事,況且二少爺想要瞞天過海,我不懂何需隱瞞不讓他人知情,這事暫且請大少爺替二少爺保密。」
「我懂了。」非常確定的--
那傢伙死要面子,不娶明月姑娘的因素極是礙於她的過去,怕丟臉是嗎。
可惡的傢伙!
那性子明明敢作敢當,怎會在男女私情上像只縮頭烏龜?!
既然在乎世俗的觀念,又何必招惹。
一股怒意油然而生--
是為她不平,也為那傢伙真是欠教訓。
「生叔,你大可放心,我不會將這事說出去。念生若是有來找我,我會勸他就是。」
「那就請大少爺盡力,依二少爺的年紀早該成家了。」
「嗯。」
昂然的身軀一跨上馬,眉宇之間盈滿了正氣,暗壓下滿腔的私情,決定不再睜只眼、閉只眼任那可惡的傢伙為所欲為、無法無天。
「要不要我送你回去,生叔?」
「不用麻煩了,宅院離這兒雖有一段路,我自個兒走回去無妨。」
「那麼,我先走。」
還有要事得處理,失落的假畫,已經找出了一幅,當初由城裡的某家當鋪收購,當鋪老闆隱約記得,賣畫的是一名年約三十來歲的漢子。
二更天--
府衙外,一條人影在牆邊徘徊留連,馬匹就繫在不遠處,內心卻猶豫著該不該翻牆而入?
他何時做事這般婆婆媽媽,暗惱的踹著牆面,「喀!」額頭也抵上牆,想見的人就在這道隔閡裡面,他卻還在跟勇氣拔河--
理智與瘋狂在心裡掙扎、交戰,捫心自問--
焦急什麼?
抬頭凝望天上的月色,醺醉茫然的眼神映入模糊不清的月亮輪廓,都變成兩個了……
張嘴無聲的碎罵:媽的!斯文人到底對他作了什麼好事?!
現在滿腦子都是想他該死的臉孔,又沒自己好看,想著他幹什麼!
昏昏然的腦袋是一團混亂,七拼八湊之下,找了最佳的理由與藉口--
他要來找斯文人問清楚關於偷畫的事,到底找到賊了沒有?
也要問清楚,明月的爹何時可以拖去埋了?
至於其他的事,通通跟自己沒關係。只要把該處理的事都處理好,該報的仇也清算結束,他跟斯文人之間就沒牽沒扯,恩怨一筆勾消。
他也用不著一直惦著--
怨該死的斯文人怨了四年……
深吸了一口氣,冷念生一瞬攀上了牆面,俯下身來瞧底下黑壓壓的似一片樹叢,頓時重心不穩,晃然的身子一摔,跌到樹叢裡「碰!」的製造聲響--
「媽的!今天晚上喝多了,都是那該死的斯文人,搞得心情差透了!混帳東西……」
冷念生兀自碎罵,略顯困難的從樹叢爬起,撫著發昏的腦子,沒看清眼前站著誰?
「原來是你。」
收了刀,劭軍遣退身後兩名值班守夜的屬下,沒拿下入侵者。
對方是大人的親屬,身上飄出濃厚的酒味,「你醉了?」知道他是幹什麼行業,酒色財氣樣樣來。
冷念生瞇縫著眼,指著對方的鼻子,說:「原來是斯文人的爪牙,討厭鬼一個。」
「我叫劭軍,我也不欣賞你。」若不是這小子和大人攀親帶戚,不然他一定把這小子給揪去地牢喂老鼠。
「斯文人在哪?我有事找他。」冷念生一副理所當然的下令,可不管對方欣不欣賞。
劭軍回頭看了一眼,大人為了案情尚未入眠,人不就被這小子製造出來的噪音給引了過來--
「發生了什麼事?」
「來了不速之客,半夜爬牆來找您的。」
趨近身,還來不及問話,頹然的身影倒上前,翟穎順手接住,訝然道:「是念生。」渾身酒氣撲鼻,低頭細凝他的額上有塊淤青,怎弄傷的?
「他醉了,大人。」
把兩人之間的曖昧看在眼裡,他不知該說些什麼,佯裝什麼都不知情。
大人為什麼夜探地牢?
為什麼在堂上忍受這小子的無理,就連現在……,將人給抱起而不是扛起的模樣分明是……
別開視線,繼續佯裝什麼都沒看見。
「劭軍,早點去睡。別來我房裡了。」
應了聲「嗯。」他跟在大人身邊將近三年,是知道大人蹉跎光陰,拒絕了無數的攀親者,這原因由大人口中坦承過--
『我有心上人了。』
今夜終於明白,是誰。
不是沒聽過男人喜歡男人,大人的家族背景裡,不就有一對不畏世俗眼光的『爹娘』嗎。
「大人,我看這小子醉了跟醒著八成是兩個樣,您……」
「不用你提醒,我懂。」
被發現是早晚的事,他早已留下蛛絲馬跡讓人聯想,不怕人言可畏。
懷抱著心上人,沉甸甸的重量早已落入了心頭,發酵的情意氾濫成災,若要開口傾訴,卻太遲……
眼看屬下調頭離去,然,他的雙腳邁不開步伐,靜默的凝視懷中人兒昏睡的容顏,就這樣杵在府內院落,任昏暗的月光拉長出兩道曖昧不清的人影,不論懷抱在手中的重量有多重,他捨不得放手……
20
守在床邊凝視刻劃在心版上的輪廓,貪戀的目光移至牆面上的一幅字畫,伴隨著自己任那歲月流逝,隱藏在字畫後頭的是一張俊秀的五官容貌,漂亮的唇形樣著笑,燦爛如光,總是吸引他的視線追逐……
「念生……」
長的手施力一扯,紗帳飄落,遮掩那令人又愛又惱的傢伙,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
放在門板的手掌推不開沉甸的心事,真捨得丟下他?
不看、不想、不要?
徘徊在捨與不捨之間,懊惱的收回手,是自作孽……。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事,再做了一遍,回到床沿,留下了無數的歎息……。
也不知過了多久,才動手為他解開髒污的外袍,露出白色薄透的單衣之下,隱約可見男性的成熟軀體,擁抱過女人,使她懷上了孩子……孩子……
眉心一擰,滿懷情意發酵成陣陣酸氣直衝腦門,用力一扯,抽出他身下的衣袍,揪成一團,緊握在手。
昏睡中的人兒一翻身,正好與他對面--
剛正的臉龐貼近,滲入濃郁的酒味,嗆得心裡發著酸、漲著痛。
瞧他醉得毫無防備,厚薄適中的唇緩緩落下,只差寸厘就吻上微翹的菱角嘴。
溫熱的氣息噴上了臉龐,檀口為啟似誘惑般,此刻他卻連趁人之危的勇氣都沒有--
猶豫的當口,胸前的衣襟一緊,霎時四片唇瓣膠著,齒列被侵入的軟舌撬開,纏上他的,香醇的滋味入了口,一雙臂膀環抱在頸項,淺淺的嚶嚀流洩,盡數吞入喉嚨,兩人濕熱的唇舌糾纏,濃與烈的燃燒……
究竟誰吻了誰……
腦中一片空白,斷了思考,斂下丹鳳眼睫,手中的衣袍落了地,捧著發燙的臉龐,重溫一道醉人的記號……
嘗了滿滿的甜膩滋味,唇舌分開,狹長的丹鳳眼映入他濃密的睫毛輕顫,濕潤的眼眸迷濛,開口喚:「穎……」
驀然,心狠狠的抽了一下,張口咬住了他的喉頭,可惡的傢伙,醉糊塗了……
唇舌下的喉結滑動,細碎的輕吟繚繞於耳,手被握住移至單衣下的胸膛,滑膩的肌膚觸感在掌心燃燒高燙的溫度,理智瞬間潰散--
扯開衣裳,唇隨手走,游移在夢想已久的身軀印下屬於自己的記號,赫然--
一道傷痕震醒了他的理智,「唰」的敞開單衣,整片雪白的胸膛有著深淺不一的疤痕,誰打過他?!
抬頭對上他迷醉的眼眸,「念……」開口的話尚未完整,見他的眼突的瞠大,瞪著自己--
吃驚的神色似見了鬼,一瞬挺起上半身,抬腳就往身上踹來--
赫!
揚手一握,抓著他的腳踝,翟穎愕然道:「你幹什麼?」
「閃開!」
推開那昂然的身軀,冷念生跳下床,立刻抓好單衣,繫上結帶,開口碎罵:「真他媽的混帳,看你做了什麼好事?」
聞言,翟穎一股惱的火氣都上來,要他搞清楚,「我們之間到底是誰誘惑誰?是誰喝醉?是誰主動?」
「喝!」冷念生倒抽了幾口氣,抬頭瞪他,「我醉了,莫非連你也醉?」冷靜的問,誰才是清醒的那個?
登時無語,因為他也醉……
為了他而醉,明知他有女人,他還醉,比他還要糊塗!
懸崖勒馬才是應該。暫撇開惱人的問題,望著他的身影,問:「念生,你身上的疤痕是怎麼來的?」
「干你什麼事。」不願回答,殘忍的經歷。
算老幾……
翟穎咬牙,「碰!」的猛捶桌面,怒喝:「我問你什麼,你就給我老實的回答什麼?」受夠了他的反骨,那是什麼態度。
冷念生轉頭斜睨著他,嗤道:「你凶什麼凶?你以為我是你的犯人啊?」立刻撇過臉去,要他認清楚,「我可不甩你這套。」
瞧那副德行真是氣死人也!
翟穎火冒三丈,這惱人的醉鬼,很嘴硬。又「碰!」了一聲,下令:「你給我過來喝茶。」清醒腦子。
冷念生一瞬愕然,以為他會更凶的罵人,怎沒有?!
斯文人會不會等他過去接近,才出其不意的動手打人?
翟穎多等一秒都嫌不耐煩,催促道:「還不過來。」發什麼愣?他的耐性瀕臨快要耗光的地步。
見他仍杵著沒動靜,這傢伙……
翟穎旋身到衣櫃前拿出一套乾淨的衣袍,走到他身前,俯頭瞪著他仰起來的臉,醺醉的模樣顯得呆滯,想不透他不該凶的時候兇惡,該清醒的時候卻糊里糊塗,「我會被你給氣死。」
似寵膩的口吻,拿他沒轍。
覆在身上的衣袍有斯文人的清爽氣息,冷念生眨眨眼睫,頭一垂,抵靠在他硬梆梆的胸前,喚:「穎……」他沒醉,根本沒醉……。
若不裝醉,他根本沒有勇氣來試探兩人的心意,怨了他四年,是為什麼?
在乎的除了他壞了他的好事之外,連他這個人也一併怨入了心底,算老幾的混帳盤據於心是什麼地位?
不是親人,不是哥們,卻是他一直不願承認的喜歡對象。
斯文人有什麼好?
為什麼會喜歡他?
他沒有答案。
自然而然的發生,莫名的情愫悄然駐紮入心,惦念著……。
悄然的伸出雙臂,緊揪住他的衣衫,指節顫抖著慌然與不安。斯文人看見了他身上的傷,會討厭他發生過什麼嗎?
不敢問,怕見到他嫌惡的表情。
開口求他,「別嫌棄我……」藉酒壯膽說出自己的心情,期盼他的回應。
悶在胸前的人兒一直是他想要的。然,遲了一步。
回來的太晚,人事已非……。梗在他們之間的已經不是他的怨而已,抬起手來徘徊在擁抱與推開之間,該如何抉擇?
擰緊的眉糾結著一份濃郁的感情,該釋放還是隱藏,就在一念之間。猶豫了半晌,終於咬牙說道:「念生,你醉了。」
並非嫌棄他,而是不該受到誘惑。
他們倆人之間該有一個清醒,認知跨越禁地之後,將面臨什麼?
令人又愛又惱的傢伙清醒之後,一定會死不承認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而他……也會懊悔……
經不起一時的誘惑,跟懷孕的女人爭什麼?!
就算那他是一時玩樂之下而造成的結果,也該有擔當的負起責任。
動手抓開他環在腰際的手,剎那--
退開的步履跌入身後發酵、發酸的醋海,沸騰的冒出熊熊烈焰,再也忍不住的斥責道:「你究竟在搞什麼?是不是每次喝醉之後就胡來,分不清是男還是女,你到底玩弄過多少人?」
喝!
冷念生瞠然不已,他哪有……
可,那義正嚴辭的數落,只會追究他喝醉,也不想想是誰給他機會。
為什麼要趁他酒醉就偷吻?
為什麼要在他心裡留下一道深刻的記號?
到底誰愚弄了誰?
冷念生扯下披在肩上的外袍,揪成一團用力砸到他的臉上去,惱羞成怒,不禁吼道:「媽的!我才沒有玩弄誰!」
翟穎任衣裳自臉上滑落,聽他承認跟女子在一起是真心,並非玩樂。那自己算什麼?
什麼都不是,所以不當一回事,連玩弄都稱不上……
心頓時涼了半截……
冷念生拾起腳邊的衣袍,摸到一把匕首,真想立刻上前去砍死斯文人,差點氣死人!
匆匆套上衣袍,回身見他仍是呆傻的杵著,咬咬牙,憤然的情緒溢滿胸口;怨他當他是玩世不恭的傢伙;怨他認為他不潔身自愛;怨他只會道貌岸然的責怪--
眼眶一熱,告訴他:「你以為我願意這樣,若是沒有喝酒,我哪敢過來……」
揚手一甩,連刀帶鞘砸向斯文人的腦袋,衝去踹開房門,頭也不回的閃人。
他今夜是來傷人的……
瞬間,翟穎的整顆心全涼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