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龍王的眼睛（下）

　第四章龍王的眼睛

　第二天一大早，奧羅就被阿爾嘶啞的叫聲給吵醒了，睜眼就見小飛龍站在他的胸膛上，扇著翅膀激動地叫喊著：「奧羅，快醒醒！」

　奧羅打了個哈欠，昨夜喝酒的副作用還沒有消失，頭疼得不行。

　「奧羅，那三個魔法師死了！」

　阿爾繞著奧羅飛個不停，一句話就讓奧羅清醒了不少。

　「你說什麼？」

　一出旅館的門，奧羅就敏感地察覺到了氣氛的變化。

　昨日出現了三個據說打倒了龍王的魔法師，今天那三個魔法師又忽然間死了，這個鎮子的氣氛在兩天之內從頂點跌落到了谷底，所有人都變得疑神疑鬼了起來。

　阿爾飛在空中指著路，奧羅很快就到了那三個魔法師出事的地方。那是一條弄堂，前後兩個出口被人群圍堵得死死的，奧羅只能用風系魔法將自己送到了弄堂的上空。空中還有兩個和他一樣的風系魔法師蹙眉看著底下的死狀，面色沉重。

　三個魔法師並沒有死在一個地方。

　一個魔法師死在了弄堂口，背朝上，從右腰際到左肩有一條深深的血肉模糊的傷痕，應該就是致命傷。另外兩個魔法師死在弄堂中央，看來是比慘死在弄堂口的那名魔法師快了幾步，不過死狀也沒好到哪裡去，兩人背後各自有一道血痕，劃破了衣服割破了皮肉，甚至能夠隱約看見一點白骨。

　三人都帶著包袱，看來是打算連夜離開這個鎮子的。

　而最詭異的地方，便是連接著三具屍體的，地面上的焦黑痕跡。

　若是將那焦黑的痕跡與三人背後的傷痕連在一起，那便是……

　「那是龍的爪印。」阿爾小聲說道。

　奧羅點了點頭。

　不過他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大的爪印。

　正常成年體的龍只有四五米高，而根據這個爪印的大小推算，這條龍至少有五六十米高。龍爪的踩踏不僅讓這三名魔法師死於腳下，更是破壞了弄堂兩邊的牆，硬生生削去了牆後廢樓的一半。

　奧羅轉過頭，眺望遠處的莫斯特山。

　山峰被雲層環繞著，若隱若現，卻又寧靜無比。

　「一定是因為他們賣了假的龍王眼睛吧，」阿爾喃喃道，「是哪條龍做的呢？」

　「看這爪印的大小就知道只有可能是龍王了吧？」奧羅瞇起了眼睛。

　阿爾滿臉無辜：「我沒有殺他們！」

　「……」奧羅單手抓住小飛龍的兩隻翅膀把他揪了過來，轉身指向遠處，「你看到那邊那條龍了嗎？」

　目光穿過一座座木樓，落到了某個院子的柵欄裡。一隻身體肥胖的家養赤龍正曬著太陽舔著爪子。

　「這，是正常的龍，你，只有正常龍的百分之一，而這個爪印的主人，是你的一萬倍！」

　奧羅鬆開小飛龍，拍了拍手，輕哼一聲說道：「現在真正的龍王出現了，這個爪印可是偽裝不了的。」

　阿爾隨風飄蕩了兩下，滿臉震驚，一副還沒緩過神來的模樣。

　不過奇怪的是，如果龍王出現了，絕對不可能如此悄無聲息。一整條街的人怎麼會在白天才發現這三名魔法師的死亡？

　而且既然龍王真的存在，那麼它的洞穴到底在哪裡？

　除了他兩天前進的那個巨大洞穴，他實在想不到其他龍王的藏身之處了。

　奧羅摸著下巴，卻百思不得其解。

　難道真的是為了報復這三個說謊的人類？如果的確如此，那麼接下來想要再見到龍王就沒那麼容易了吧？

　這個鎮子裡發生了那麼奇怪的事情，恐怕已經不是他一個人能夠解決得了的了……果然，還是應該先回去一趟嗎……

　沉默片刻，奧羅轉身向著來的方向緩緩飛去。飛出一段距離見小飛龍沒跟上來，他蹙眉轉身喊道：「阿爾，回去了！」

　而小飛龍則是悵然若失地盯著弄堂發呆。

　……這條龍看起來已經深深陷入到自我懷疑當中去了。

　回到旅館之後，奧羅收拾起了東西。

　阿爾坐在窗邊發了一會兒呆，瞄見奧羅收起來的紅色水晶時好奇地問：「這些水晶你不打算賣掉嗎？」

　「這些？水晶應該是你們龍族的最佳飼料吧？」奧羅一邊收拾著東西一邊說道，「我對龍不瞭解，所以也不清楚，不過既然現在還有錢，那也不急著賣掉這些水晶了。」

　阿爾飛過去，坐在水晶堆裡抱起一塊水晶，好奇地瞧了瞧，又放進嘴裡啃了啃，隨後悻悻道：「沒有金幣好吃。」

　奧羅：「……水晶不是用來給你吃的吧？」

　阿爾：「如果它不能填飽我的肚子，又為什麼叫它『飼料』？」

　奧羅雙手環胸，說道：「水晶是能量體，裡面蘊含著魔法力，之所以說是你們的飼料，應該是指可以讓你們吸收能量的意思吧？」

　阿爾抱著一塊水晶，茫然地問：「怎麼吸收？」

　「……我又不是龍，怎麼知道？」奧羅忽然想到了什麼，說道，「不過回去的路上應該會碰到一個老朋友，他對龍族比較瞭解，到時候你可以問問他。」

　「我們要去哪裡？」

　奧羅頓了頓，輕聲說道：「回王都。」

　「王都？」

　「魯比王國的王都，魯比城。」

　奧羅走到窗邊，將手放進嘴裡吹了一聲口哨。

　沒多久，一隻黑色羽毛的信鴿飛了進來。

　奧羅坐在了桌前，拿出一張紙和一支羽毛筆，思忖片刻後寫了起來。

　阿爾坐在床上，盯了信鴿許久，心裡癢癢的想飛過去，卻又拚命忍住，總覺得一旦在這種時候釋放自己他就再也成不了龍王了。

　為了轉移注意力，阿爾開口道：「奧羅，奧羅！」

　「什麼？」

　「你是什麼人？」

　「這算什麼問題？」

　「你看起來比街上那些魔法師都要厲害，但是為什麼你比他們都要窮？」

　甚至要讓龍王陪他在街上賣藝！

　這兩天阿爾在熟悉鎮子的時候，明明看到牆上貼了不少紙，只要做了紙上的任務，就可以向貼紙的人拿錢了。

　「……你很不滿嗎？」奧羅的聲音低沉了下去。

　阿爾舔了舔水晶，咂了咂嘴：「我們明明可以吃肉的。」

　「哼，」奧羅冷哼一聲，「要是對這種生活感到不滿，你可以換個主人。」

　「我不要，」阿爾嘟噥道，「我比較喜歡你，你和街上那些人的味道都不一樣。」

　奧羅的筆停了停。他瞥了眼床上抱著紅水晶打滾的小飛龍，淡淡道：「有什麼不一樣？」

　「你的味道很熟悉，」阿爾玩著水晶，「總覺得以前在哪裡聞過。」

　奧羅挑了挑眉毛。

　寫完回信之後，奧羅將信紙綁在了信鴿的腳上。信鴿撲扇著翅膀飛出了窗外。

　知道奧羅要走的時候，拉斐爾有些惆悵。

　他當旅館老闆當了二十年，期間也碰到過不少魔法師，卻惟獨對奧羅特別捨不得，其中大概也是因為奧羅是唯一一個成功闖進了龍王山的人——儘管奧羅沒有見到龍王，沒有任何他闖進過龍王洞穴的證據，拉斐爾還是相信這個年輕人。

　「不過那三個魔法師到底是怎麼回事？」拉斐爾憂心忡忡，「如果真的是龍王干的，它還會回來嗎？」

　「你不是一直都很想見見龍王嗎？」奧羅輕笑一聲。

　拉斐爾訕訕道：「的確如此，不過我不希望龍王毀了整個鎮子。」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奧羅說道，「不過很快皇宮就會得到這個消息的，請放心。」

　午後，奧羅帶著一隻小飛龍離開了木法鎮。

　在風系魔法的加持下，一人一龍在天黑之前到了下一個鎮子。

　木法鎮裡發生的事情似乎已經傳開了，有不少人匯聚了過來住進了旅館裡，而到了明天早上，恐怕又有一大群人離開。

　離開木法鎮之後，阿爾安靜了不少。

　奧羅覺得這只龍的心思真是難以捉摸，明明走之前還興奮得不行，真的走了以後卻又表現地有些憂鬱。

　直到在這個鎮子裡碰到一條龍，阿爾的心情才好起來。

　帶著龍的是一支傭兵團，總共四五個人。成年體的赤龍是屬於紅色頭髮的男人的。紅髮男人身穿鎧甲，腰配重劍，看起來像是這支隊伍的領隊。

　阿爾一見到那條龍就「咻」的一聲飛了過去，湊到了龍的面前。

　赤龍的一個頭就有阿爾整個身體這麼大，一開始見阿爾就這樣悶聲不吭地飛過去時奧羅還有些頭皮發麻——龍是很凶暴的魔物，互相廝殺是很常見的事情，更不用說是阿爾這麼小的一隻幼龍了，被踩死是分分鐘的事情。

　然而讓奧羅和那支隊伍的人都感到驚訝的是，赤龍並沒有被繞著它飛個不停的阿爾所激怒。當阿爾飛到赤龍的面前時，赤龍甚至主動地低下頭，用額頭碰了碰阿爾。

　阿爾歡快地飛到了赤龍的頭頂上趴了下來，發出了「咻咻」的叫聲，和以往受到威脅時發出的嘶叫聲有些不同。

　紅髮男人驚異地問奧羅：「這條幼龍是你的嗎？」

　「……沒錯……」奧羅揉了揉額頭，有些頭疼。

　「真奇怪，我第一次看到萊拉對同類作出反應。」紅髮男人好奇地碰了碰阿爾。

　「團長！」

　「團長！」

　他的隊員有些緊張地叫道。

　小飛龍意識到男人在摸他，轉過了頭，一雙綠豆似的眼睛盯著男人。

　男人嚥了嚥口水。

　下一秒，阿爾伸出舌頭舔了舔男人的手指。

　紅髮男人：「……」

　奧羅：「……」

　「天哪，好溫順的龍！」

　「真可愛！」

　「我第一次見到龍主動接近人類！」

　紅髮男人隊伍裡的人沸騰了起來，驚奇地包圍了阿爾，四五隻手就這樣齊齊摸了上去。阿爾正打算翻個身露出肚皮，赤龍忽然間扇起了翅膀。

　成年龍的蝙蝠翅膀一張開就有三四米寬，扇動起來時在大街上揚起了一陣風。周圍有人發出了驚呼聲，這條龍就這樣直接騰空飛了起來，衝向了天空！

　「阿爾！」奧羅「嘖」了聲，召喚來一股風也跟著飛了上去！

　赤龍在夜空中盤旋著，被底下的人抬頭圍觀。阿爾完全承受不了這種速度，兩隻爪子扒住赤龍的頭皮，整只龍被吹得歪歪斜斜，像是隨時要被甩飛出去一樣。

　奧羅咬了咬牙，揮動魔杖，一串火焰向赤龍飛去，很快就追上了它。火焰彎曲起來，繞著赤龍的身體包圍成一個火圈。赤龍的行動有一瞬間的凝滯，也是在這個時候，一抹影子從它的頭頂閃過。

　當火焰消失，奧羅已經抱著小飛龍落在了地上。

　「抱歉，抱歉！你們沒事吧？」紅髮男人趕緊跑過來點頭哈腰。

　奧羅喘了口氣，蹙眉道：「沒事。」語罷就沉著臉邁步離開了，留下一隊人尷尬地站在原地。

　悶聲不吭地回到旅館，奧羅把小飛龍隨手扔到了床上，冷冷問：「你在幹什麼？」

　小飛龍從軟綿綿的床上爬了起來，甩了甩頭：「那條龍在和我說話。」

　奧羅一愣：「什麼？」

　「它和我說，有一個龍王死了。」

　奧羅面露錯愕：「什麼意思？」

　「我也……」

　「等等，」奧羅雙手撐在了床邊，盯著阿爾問，「你們龍之間能對話？」

　阿爾點了點頭：「我能夠聽到它的聲音，不過你們人類聽不到吧。」

　「是這樣嗎……」奧羅站起身摸了摸下巴，「那只龍還跟你說了什麼？」

　「它和我說，要讓我小心，」阿爾歪了歪腦袋，「它還問我你厲不厲害。」

　「……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

　「因為如果你不厲害的話，它就把你殺了，然後讓那個紅毛的來保護我。」

　「……」

　奧羅忍住了狂躁的衝動，讓自己冷靜下來思考。

　龍族之間竟然能夠擁有這種對話……

　雖然龍族擁有思維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可是思維能力到這種程度，簡直和人類已經沒有區別了。

　而且……

　奧羅瞄了眼坐在床上的阿爾。

　已經出現一隻會說話的龍了，如果所有的龍都擁有和人類一樣的思維能力，還能夠直接地用語言交流的話，那龍族和人類根本就沒有差別可言。更毋論龍族還擁有比人類更加壯碩堅實的身體……

　那迄今為止，人類到底是怎麼活下來的？

　奧羅覺得自己可能遇到了一個自世界誕生以來最深奧的問題。

　「奧羅，奧羅。」阿爾站了起來。

　「幹什麼？」

　「我之前不是說我失去了記憶嗎？但是剛才被風吹了一下，我想起了一件事情，」小飛龍說，「雖然不是什麼大事。」

　「別廢話，到底是什麼事情？」

　「我想起來，龍王應該是有四個腦袋的，」阿爾張開爪子比劃了下，「然後有一天，四個腦袋吵架了，一個龍王就變成了四個！」

　奧羅：「……」

　「那只龍應該是在告訴我，四隻龍王裡的其中一個被殺死了吧……」阿爾嘟噥著說。

　半天沒收到回應，小飛龍抬頭，就見金髮男人的臉色已經發青了。

　「……奧羅？」

　奧羅的嘴角抽搐了下，然後緩緩獰笑了起來。

　他咬牙切齒地說：「……『不是什麼大事』？」

　當夜，瑪珠鎮的夜空響起了詭異的慘叫聲。那個慘叫聲有些尖銳，有些嘶啞，不像是尋常人能夠發出的聲音。

　回到旅館，顫顫悠悠地飛到床上之後，阿爾頭腦發暈地陷進了被褥裡。他眼中的整個世界都在轉圈。

　惡魔般的聲音在他身後冷酷地響起：「吹夠風了吧？有沒有想起其他什麼『小事』？」

　「想、想不起來……」小飛龍在床上渾身抽搐著，「什、什麼都不記得了……」

　「哼，白白浪費了我這麼多的魔法力！」

　小飛龍轉動眼珠，瞄見男人比離開旅館之前要紅潤得多，愉悅得多的臉色，忍不住緩緩流下了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