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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愛裴即玉》第8章
第八章、舊友

  傍晚時分,我到醫院去找孟斯齊,今天早上他對我說,今晚要帶我參加一場慈善晚宴。

  「那裡有免費酒水和美麗音樂,希望你會喜歡。」他說。

  路上經過一家花店,想著買一束花,便推開門走了進去。明明外面是寒風凜冽,偏偏店裡卻平靜溫暖。

  一里一外,似兩個世界。

  花店開在醫院附近,與水果超市和壽衣花圈處在一條街。這裡賣出的花朵,會送給情人,親人,送給活人,病人,還有死人。

  這樣多麼美妙。

  我看中一種菊花,鮮黃的細長花瓣堆疊在一起,自內向外捲出,帶一點淡淡的明綠,氣味清新,沁人心脾。

  於是買下一打,叫店主替我包好。

  自然不是為了送給他人。不不不,我尚沒有那麼惡毒,我是送我自己。

  我喜歡這種菊花,現時買一束作參照,將來不幸我死,好教孟斯齊知道買哪種花祭墳。

  等待時,我無聊的看著滿室鮮花,有一枝未開的薑花孤伶伶的插在透明玻璃瓶中,只它一枝,看著怪冷清。

  其間又有客人推門而入。

  店主在門口掛一串銀色風鈴,每有客人,便是一串清脆悅耳的聲響。

  我正專心看那枝薑花,未及抬頭,手臂已被一隻手狠狠拽住。這只帶著黑色皮質手套的手充滿力量,抓得我生疼,我又驚又痛的回過頭,不經意卻看見一張故人的面孔。

  「裴即玉!」他似不置信。

  「陳爾信,你怎麼會在這裡?」我皺起眉頭。

  陳某是我英國時的同學,此人持英國護照,早已不是中國人。我離開英國之後,再也沒與他有過聯繫。

  「你為什麼不回來參加畢業典禮?」他不理我的疑惑,逕自追問。

  畢業典禮?天,四年前的舊事他銘記至今。我被父親十三道奪命金牌召回老家,連畢業論文都未及上交,那還顧得上畢業典禮。

  想我兢兢業業念數年大學,最後連一紙證書都沒得到。我為leo,實在付出良多。

  「家中發生一點事。」我對他聳聳肩,語焉不詳道。

  聞言,陳爾信雙眼上上下下,將我全身仔細端詳。他一副若有所思,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過半晌才道,「裴即玉,你終於將家產敗盡?」

  我啞然失笑。

  這幾日窩在孟斯齊家中,一直未添置新衣。此時身上穿著孟斯齊的衣服,他雖與我身形相近,套在我身上終究略顯不合。

  他以此以為我家道中落。

  但我又想到家中情形,雖未敗落,卻必然荒涼,不禁惻然不語。

  這時我的菊花已經包好,店主問我是否需要附上卡片。我想了想,搖頭說謝謝,不必。

  有陳爾信在側,我可不願叫他看見我做出自己給自己送花的傻事。

  「你在這裡幹什麼?」他現在才想起問我這個問題。

  我將花收好,付錢,一邊對他說,「我去醫院看一個朋友。」

  「看朋友,送菊花?」他挑眉,「裴即玉,你真是一點都沒變。」

  我懶得理他。

  他對我的偏見由來已久,在陳爾信眼中,裴即玉是一切邪惡的化身,惡毒的象徵。

  一開始時,我們明明是好朋友,也不知為何最後搞成這副樣子。

  我初到英國,人生地不熟,英語一團糟,功課差到不能再差,又是亞裔,少不得被其他人嘲笑孤立。

  幸好遇到陳爾信這同族,幫我練熟口語補習功課,還帶我入他的朋友圈。

  他幫我實多。

  我滿以為他會是我一生的摯友,從沒想過有一天會針鋒相對。

  起因好像是我升入大學那一年,新生舞會上我喝太多,抱住陳爾信一氣喊陸青繁的名字,間或夾雜幾句訴衷情的話。

  第二天在陳爾信床上醒來,他坐在晨光裡面色鐵青,問我,「你有喜歡的男人?」

  我猶豫片刻,還是不想對他說謊,於是點頭。

  「他在中國,」又補一句,「就在我家。」

  聞言,他面上露出既失望又痛苦甚至有些羞憤的表情。

  從此以後陳爾信便逐漸疏離我,甚至在一見面便詆毀我,將我的缺點無限放大,吹毛求疵。

  那感覺讓我覺得,他彷彿在強迫自己塑造一個一無是處的裴即玉。

  不求真實,只要足夠可恨。

  這種狀況愈演愈烈,直至我在路邊撿回leo,他與我之間已勢同水火,堪比世仇。

  沒想到今日又會相遇。

  這是否即傳說中的孽緣?

  陳爾信說他也到醫院,執意要我同他一起。

  我看了看屋外肆虐的寒風,心想離醫院不過一小段路,如能少吹一點風,同他坐在一輛車中也不是不能忍受。

  在醫院停車坪,趁他注意力還在車上,我拉開車門就跑。

  陳爾信在我身後氣急敗壞的大喊,「裴即玉!」

  我頭也不回,我才不要和他攪在一起。

  我只剩半年可活,只求最後的快樂。

  進入建築物,我熟門熟路摸進腫瘤科。

  因懷中一捧菊花,一路引人側目。我故作淡然大步朝孟斯齊辦公室走去。

  站在廊外,不必進入,已察覺一片愁雲慘澹,陰雨將來。隔著一片潔淨玻璃窗,帶著金絲眼鏡的孟醫生端正坐於方桌之後,在他面前,一老一少兩個女子,似是一對母女。

  年輕的婦人愣愣睜著一雙美目,面上一絲血色也無。她的母親抱住她的肩頭,微微向前傾著身子,焦急向孟斯齊連發諮詢,孟醫生耐心的一一作答。

  她們都對生命那麼迫切。

  我知孟斯齊一時半刻離不開身了。

  在門外站了片刻,自覺無趣,又成電梯下去,在大廳隨便找個位置坐下,看人來人往各色眾生,一邊等著他。

  坐了一會兒,便看出來,凡是出入醫院的,不論是醫者是患者,面上一律都缺乏表情,好似人人臉上都蒙著一層青白人皮面具,面色陰沉灰白。

  又逢黃昏之際,魑魅魍魎紛紛現身陽間,整個大廳籠罩在冷白燈光下,我真彷彿置身陰世。

  不禁打了個寒噤,從腳底層層漣漪似的遞到頭頂。

  心中自我調侃,難怪孟斯齊喜歡我。每日見慣這樣人物,自然對我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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