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驚心
忽而眼角掠過一抹熟悉身影,如一根長刺紮入腦海深處。
我猛地站起身,身邊有人轉頭驚詫看我,但他的驚詫決計不會大過我。
因為我看見林銘,他陪在一個男人身邊,但那人不是何厲!
內心有個聲音對自己大聲疾呼,裴即玉,不要去不要去,林銘在誰身邊關你何事,你休管閒事,休管閒事!
可是腳步卻不由自主朝那邊走過去,悄悄更在他們身後。
他們兩人進入電梯,我記住樓層,一等電梯下來,立即跟上。
邁出電梯,適逢兩人分開,那陌生男人對林銘吩咐,「你等在外面,不要亂跑。」
口氣親暱,絕對不是我誤會。
一待男人進入病房,我立刻現身,一把將林銘拉到一角僻靜處。
「你……」我張口欲質問,卻一時語塞。
我有什麼資格質問他?
林銘好一會才反應過來,他見是我,縮起肩膀,垂下頭,似乎想要後退卻不敢。
這副我見猶憐模樣,叫我心中一點燥氣無蹤無跡。
我嘆口氣,儘量讓聲音不太惡劣,我對他說,「你敢背著何厲同其他男人在一起,還要命不要,何厲會殺了你。」
呵,我從沒想過有一天我會對林銘說出這番話,我竟在勸他回到那人身邊。
話一出口,立時為自己尷尬。
林銘卻抬頭看我,眼神似怯怯小鹿,張張口,欲言又止。
最後他小聲說,「是何厲將我送走。」
我愣住。
「最近他脾氣變差,常常喝醉酒,有一次聚會上,有人向他要我,他就將我送給人了。」林銘聲音柔柔軟軟,「裴先生,我想他是在找你。那天他喝醉酒,抱住我喊你的名字,他很痛苦,在夢中喚你:『裴即玉,你回來,回來!』他十分想念你,你為何不回到他身邊?他為你那樣憔悴。」
我目瞪口呆。
身體裡起了一股戰慄,震盪我身心。
緊緊合閉嘴唇,我對自己說,裴即玉,你不要再做夢。
你不可再相信那個人。
你若回頭,我絕對絕對不會原諒你。
林銘很快回去。
我仍站在角落裡發呆。
一個聲音將我從亦真亦幻的夢境中叫醒,我定定視線,是陳爾信那張怒氣衝衝的臉。
往日這張臉多麼討厭,此刻卻真正可愛。
陳爾信見我便沒好氣,哼了一聲,問我,「裴即玉,你怎麼不跑了!」
我似哭似笑的的看著他,並不與他鬥嘴。
他被我這異常的表情與態度嚇到,躊躇片刻,放軟聲音,問我,「你不是去看朋友?」
「他沒空見我。」我說。
陳爾信看看我仍抓在手裡的菊花,半天奔波,早已瓣瓣頹靡。
「你該改改你的脾氣。」
他又自以為瞭然一切,彷彿看到我被朋友趕出門外。
我被陳爾信的自作聰明攪得哭笑不得。
「我走了。」我說。
他不讓。
「看你這副樣子。」他可憐起我,「跟我走吧。」
「去哪裡?」我奇怪。
「去看我表妹,就在這一層。」
也不徵求我同意,拉著我就走。
這一層都是特殊的單間病房,房內設備齊全,如豪華酒店,能住這一樓的,非富即貴。
「你表妹生的什麼病?」我任他拉著我,隨口問他。
「她不小心流產。」
「噫。」我停住。
陳爾信回頭看我,「你又怎麼了?」
我皺眉看他,「真是你表妹?」
口氣十分之懷疑。
搞不好是他秘密情人,為他傷情傷身。
陳爾信頓了片刻才明白我腦中所想,不由大為光火,「裴即玉,你可以再齷齪一點!」
又嘆口氣,對我無奈道,「真是我表妹,她正與丈夫辦離婚,孩子是吵架時,被男方推搡在地才沒的。」
我明白了。
我又問他,「你表妹離婚,你湊什麼熱鬧,難不成你這學英美法系的還想來中國撒野不成?」
「我表妹嫁給黑社會,她父母都在英國此際不便脫身,特遣我先來為表妹撐撐場面而已!」
陳爾信對我有些無語。
這下沒有誤會了。
進去探望他表妹之前,陳爾信一把躲過我手中的菊花,順手扔進牆邊的垃圾桶。
我瞪他,「你作什麼!」
「難不成你想帶著菊花去看我表妹!」他瞪回我。
我想想也是,但仍覺惋惜,我是真喜歡那花。
留戀看一樣垃圾桶中那束菊花,這本是我送給自己的。
進去一會兒之後,我便後悔了。
陳爾信的表妹與平常棄婦無異,花容慘澹,紅淚闌幹。她哀戚的拉住陳爾信,一聲聲叫著,「表哥表哥,你一定為我做主。」
眼淚似鮫珠滾落,濕了兩邊面龐。
隨陳爾信來本是為了消遣,這下成了煎熬。
「他怎麼能這樣對我,我為他離開父母,自英國漂洋過海嫁給他,他卻為另一個人這樣對我,他竟不要我!」表妹悲憤的說,「我為他失去一切,他反笑我自輕自賤,不知自愛。他怎麼能這樣對我!」
我忽然坐不住,彷彿有千根銀針刺著我。
我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驚得表哥表妹兩個人齊齊回頭看我,臉上表情尚停留在剛才那齣戲中。
我這才驚覺自己脊背滿是汗水。
我說,「我有事,我要走了。」
我轉身就走。
陳爾信追出來,他攔住我。
「裴即玉,你什麼意思?如不耐,你直接對我說!」
陳爾信口氣不好,我剛才無理行徑惹他不滿。
我抬頭看他,自他瞳孔中看見一張面色煞白的臉,彷彿蓋上四片棺材板,就可直接入土。
我不敢告訴他,我自剛才那怨婦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我此刻才發現,我曾經就是那樣,醜陋的讓人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