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重逢
「我身體不舒服,我要回去了。」我向他道歉,「剛才真抱歉。」
「你臉色十分不好。」
他信了我隨口的說辭,口氣十分擔憂。可見我臉色真的很難看。
陳爾信終於不再糾纏我。
「把你的號碼告訴我。」
我搖頭,「我沒有手機。」
那日離開何厲,手機扔進垃圾桶,再也沒有添置一部新的。
他皺眉,「那把你的住處告訴我。」
「我暫時寄住他人籬下,尚無定所。」
陳爾信倒吸一口氣,「你怎麼能落魄至此!」
我對他苦笑,搖搖頭不語。
他沉吟,「今天我有事,以後聯絡你。」
他把自己的手機塞進我的手心,「你拿著,我會打電話給你。」
我不想要,欲推回。
「拿著!」他聲音陡然拔高,好像真的生氣,「你不要這樣倔。」
我找不到藉口,終於還是收下。
坐電梯下樓,在孟斯齊辦公室外的長廊裡坐半天,才漸漸恢復過來。
天色漸漸黑,冬日的光明總是太過短暫,而黑暗卻彷彿無窮無盡。
孟斯齊終於打開門走出來,他朝我走過來,輕聲喊我,「即玉。」
我抬頭,他的面部在走廊的燈下籠著潔白柔光。他穿著一身妥貼的黑色西服,整個人顯得十分之挺拔,外衣被挽在手裡。
「今天怎麼穿得這樣英俊?」我稱讚他,「和你走在一起,我簡直無地自容。」
「因為今天要參加晚會呀,」他低頭看我,「你怎麼穿成這麼隨便。」
「會邀請你這小小醫生的酒會,這身還不足以應付?」
我站起身,笑他。
衣服雖不嶄新,但當初入手時仍價值不菲。
當時自孟斯齊處拿到這些衣服,還稀奇,他不過一個普通大夫,竟會買這樣昂貴的服裝。
他笑一笑,點頭,「是,若是你便足以應付。」
直到我到達晚會現場,才知道,這一身,實在不足以應付。
本市有名的天寶大酒店頂層,衣香鬢影,觥籌交錯,人人談笑風生,氣態從容。
門口侍者過來為我們脫下外衣,而後躬身退下。
我愣愣看著眼前的富麗堂皇,轉頭對著孟斯齊,「足以應付?」
他仍笑一笑,對我點頭,「是,足以應付。」
我並沒問他為何接到邀請,來這裡的人分明都是有錢人士,上流階層。每個人都有一點秘密,我會等他告訴我。
甫一入場,我便灰溜溜找個角落裝透明。
孟斯齊挑好食物,將盤子遞給我。
他無奈對我說,「你大可放輕鬆一些,不必拘謹。」
我叉一口食物放進嘴裡,瞪他一眼,怨他沒有大力提醒我,叫我自以為是,現在可好,處境這般尷尬。
「我怕他們將我當做侍應生。」
「不知是誰剛才滿不在乎,還對我說,足以應付。」他促狹的看我。
我頓時沒了底氣。
「不必管我,食物與美酒足可叫我放鬆。」我嫌棄似的趕他走,「你且去忙你的。」
他明瞭的笑笑,似乎看穿一切,愈發叫我喪氣。
「你可放開胃口,這裡的女人忙著減肥,男人忙著交談,所有食物形同虛設,不必為主辦方節省。」
嘖,孟大醫生也會揶揄別人。
孟斯齊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西裝革履華服香肩之間。
我坐在一旁吃得不亦樂乎。
我對這樣的場合並不陌生,小時候家裡開宴會,傭人會為我套上小禮服,然後母親領著我下樓,讓一堆陌生的人捏我面頰,稱讚,「好可愛的孩子。」
不過母親過世之後,家中再也沒有歡笑。
想起往事,我心頓時又鬱鬱,一時失了胃口。
眼睛下意識的在人群中來回搜索,只有他能讓我安心。
卻不意看到一張臉。
我以為是錯覺,閉起眼,再睜開。
仍是那張臉。
是夢境裡的那個小小少年。
剎那間我被釘在回憶裡,渾身一動不能動。
周圍的聲音似隔著一掛瀑布,自我耳邊嘩嘩流走,腦海最深處有個聲音大聲朝我喊:快逃快逃,快逃!
但偏偏動彈不得。
他與紅色禮服的女子談話,手裡拿著一杯酒,臉上帶著禮貌的微笑,有侍者走過他身邊,他輕輕側身,把手中高腳杯放入託盤。
然後他輕輕抬起眼,視線恰好掃到我這邊。
那雙鷹一樣犀利明亮的黑眼睛。
他看見我!
剎那間感知恢復,我霍的站起來。
他撥開人群朝我走來,行動間似帶急切,眾人漸漸看他。我站在那一角卻倉皇如過街老鼠,臉色蒼白,手指都輕輕顫抖。
我都不知道我竟這麼怕他。
他過來做什麼?再來對我說一遍,裴即玉,我不要你了?
我滿是惶惑,我對自己說,裴即玉,快跑呀,不要再給他傷害你的機會。
可是兩隻腳偏偏邁不動步。
「即玉?」一個聲音輕輕響起。
我大夢初醒似的轉過頭,看見孟斯齊關切的臉。
霎時如蒙大赦,抓緊他的袖口,「我們走。」我幾乎是在哀求。
他一怔。
那邊leo已經近在咫尺。
「那麼我先走。」
我等不及他回答,欲轉身。孟斯齊抓住我,他說,「我們一起走。」
我鬆口氣,與他兩人急急離開。
我聽見有人在我背後大聲喊,「裴!」
我沒有回頭。
不要回頭,否則與往事重逢,教你鮮血淋漓,痛不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