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完全無法掌控局面的狀況讓息筱無法接受,如果繼續再跟叔父糾纏下去,恐怕自己所有的驕矜與尊貴到最後只會被他撕扯得支離破碎——或許也該到了斷掉這層關係的時候了。
趁著這個人大婚的機會,正好把一切斷得乾乾淨淨。這樣他可以帶著他的王妃在封地內,慢慢尋找可以激起他征服欲的人或者事;而自己也可以從今往後,繼續當著沉迷於美色荒淫的太子……或許不久後就會變成皇子,又或者連沉迷的機會都沒有。
今日怎知明日事?等確定叔父已經走遠,息筱忍耐著手腕上不斷傳來的痛楚,稍微扭動幾下,被緊縛的雙手竟掙脫開來。顫抖著雙手從枕下摸出一個白玉小瓶,從裏面倒出一粒藥丸迅速放到口中,他這才依著床頭喘息起來。
息沂初還真的以為自己什麼準備都沒有,每次都能如他所願麼?只不過是懶得讓他有藉口做得更過分罷了。不過這樣的事也到此為止,自己可再沒有多少精力更那個人繼續糾纏下去……
妖媚的月亮高高懸掛在深黑的夜空中,釋放著它蒼白而鬼魅的氣息。
任憑蝴蝶在前面帶路,息筱慢慢地踱著,此刻反倒不焦急。一更敲響的時候,宮中突然傳來皇后病危的消息,藥效剛過的他急忙從床上起身,跟著不知為何沒有守在皇后身旁反倒特地來接他的蝴蝶入到宮內才發現,或許狀況並沒有聽到的那麼糟糕——如果真是到了不得已的地步,宮中此刻定是熱鬧非凡。
然蝴蝶帶他一路都是循著小路,避開所有宮中守衛,就連經過宮門時也是她不知跟侍衛如何打點,竟然沒留下記錄便帶著人直接入內。
在偏僻的地方下了轎,然後兩人步行到皇后寢宮。息筱慢慢地踱著,臉上表情雖然焦急,可蝴蝶也未催他。
兩個人什麼話都沒有說,可大概都知道今天晚上是怎麼回事,所以蝴蝶能理解息筱抗拒的態度,而息筱則是藉故推遲著知道答案的時間。
如果他猜得沒錯,母親應該是突然下定了決心要告訴他一些什麼不能讓別人知道,可必須讓他謹記的事情。或許還跟他為什麼從一出生便註定是廢太子有關……雖然一直以來都想知道,可事到臨頭又畏畏縮縮,這樣的自己還真是沒用呀!
自嘲地站在原地,息筱輕歎著搖搖頭。蒼白泛涼的月光打在身上,讓他覺著身體微寒,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可即使這樣,他也沒有加快步伐的打算。
仰頭靜靜地看著那輪從兒時起便不曾改變過的明月,也可能有改變,只是自己一直用同樣的眼光去看,所以看到的東西才總是不會改變。到底是事情出了問題,還是自己出了問題?這個答案似乎永遠找不到答案,所以息筱也會繼續像兒時般,喜歡站在皇宮裏面看月亮——在淫亂穢暗的皇宮裏看同樣淫亂而穢暗的月光,他會有一股很懷念的感覺。
似乎從那個時候起,他身體內就一直都壓抑著一股渴望,不停地叫囂著想要解放。明明是那麼小的孩子,卻總是想得太多,所以性子也跟著變得奇怪起來,也難怪父皇會討厭他。
走到回廊上,靠著朱紅的木欄閉目養神,偶爾還會感到疲軟的身體讓息筱走一小段路便必須停下休憩會兒,才不至於氣喘吁吁。
不用睜開眼睛他也知道,現在周圍連一個侍衛、宮娥、內侍都沒有,所以就算他動作再慢也無所謂。蝴蝶是那種如果不把事情安排得滴水不漏,就絕不會輕易有所舉動。所以這種人,如果不是為自己效命,最好立刻除掉以免麻煩。
好在蝴蝶對母親的忠心務須懷疑,息筱也便心安理得的享受她的照顧。
夜已深,人未眠!
“蝴蝶,母后真的病了麼?”忽而抬起頭,似笑非笑地看著停下腳步側身站在他旁側的女子,息筱淡然開口。即使明瞭肯定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他也不介意。這樣做不過是為了舒緩自己此刻的情緒,別人回答不回答,回答什麼都無足輕重。
真是糟糕得很!早知道今夜有事的話,下午就不該為了應付息沂初而耗費那麼多精力的。現在倒好,藥效雖然已經過去,但被徹底折磨過的身體總是沒辦法提起精神來。一不注意,自己就又分神了。
“太子不認為皇后娘娘一直都在生病麼?”臉上恬淡的表情一如既往,似是想起什麼,蝴蝶加重語氣道,“從來就沒有好過。”
一時間,幽靜回廊裏的兩個人望著彼此,誰都不做聲。
忽而站起身,息筱拍拍自己肩上不經意盛著的淡薄露水,微抬下巴,示意蝴蝶繼續帶路。
他可不是大半夜跑到皇宮中特地來聽人打啞謎的,與其浪費時間在這裏,還不如早些見到母親才是。
帶路的蝴蝶突然加快腳步,用繁瑣的王宮禮儀所能容許的最快速度行走著。空蕩蕩的回廊響起微弱的腳步聲,給人一種怪異的空曠感。
跟在後面的息筱已被拉開一小段距離。並非他不願意加快步伐,只是此刻力不從心。努力挺直還酸痛不已的腰背,他跟著前方女子左轉右拐,終於在進到皇后寢宮。
平日總是許多宮娥、內侍出入的寢宮正門,此刻只有兩個侍衛守護,顯得有點冷清。見蝴蝶跟太子到來,他們也不行禮,反倒機警地四下看看,然後對著蝴蝶點點頭。
一言不發的兩人並未想著皇后的臥房行去,反倒是進到點著幽幽燭火的偏房。雕刻著繁複花紋的大門打開又關上,“嘭”的一聲後,周圍再次回復平靜。
掩藏在寬大的衣袖下的右手緊緊握成拳,息筱左手掌心早已滲出冷汗。
“息筱來了麼?進來吧!”剛到房門口,還沒等蝴蝶進去,便聽到裏邊傳出皇后威嚴冷肅的聲音。
低聲應諾,蝴蝶對太子微微抬眼,而後便垂首肅立在門側。
帶著些許逼迫感的音質在這樣寂靜的夜裏顯得詭譎而清泠,輕輕推開門,亮光立刻流瀉而出,息筱踏入房中時順勢將門扉關緊。
偌大的房間中,除卻一個靈台,便只在屋子正中央擺著一張高椅。端坐在椅子上,皇后芙蓉之頰上細眼長眉,為上半點妝容,卻依舊皓齒朱唇。蓋過雙足的長裙曳地,映著她的素手粉頸,窈窕之姿盡顯。
見到這樣的母親,息筱緊張的心情沒來由地緩下幾分。一絲不苟的行完母子之禮後,他趕忙站起身,沉默著走到還端坐在椅子上動也不動的母親身旁。
揣測不到她想要跟自己說什麼,息筱下意識地蹙起眉,一言不發的等待。在母親身旁他已經習慣等待,因為只要等待也是忍耐的一環。生為皇子他最擅長的不是國事,而是忍耐。能經受常人所不能承受的痛苦磨難,才會生出別人所比擬不過的堅強意志。當巨大危險襲來時,只有堅強的人,才能活下去——不管多痛苦,不管多卑劣也要活下去。
“現在你還不想跟母后說實話麼?”年輕的皇后冷笑著將從手中的紙錢一張張,不疾不徐地遞到靈台下的炭盆裏,下一刻,紙張在彤紅的火焰中化作飛灰,“以前我不說是因為你有自己的盤算,可現在……比起你盤算的事,母后更在意自己的孩兒。”
視線定在息筱臉上,看著他漸漸凝固的笑容,皇后臉上溫婉嫺靜的表情竟沒有絲毫破綻。
“母后什麼時候那麼關心起這種小事了?雖然孩兒愚鈍,但進退分寸還是知道的。皇叔的事本也不是什麼大事,反正我不說,母后不說,他也不會自討沒趣去向父皇名言。既然父皇不知道,那母后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反正這個太子位,約莫過不了今年。”知道太子淫亂的人多不枚舉,但知道他跟叔父有染的,恐怕也只有幾個有心人。
不想問母親是什麼時候察覺,反正也不會是因為今晨的那盒點心。硬生生的咽下喉間湧上的苦澀,息筱藏在衣袖下的拳頭握得更緊。
原來他還是沒有長大,一如以往般無能。在母親面前的言辭灼灼不過是虛張聲勢的自我保護,就算母親接下去一句話都不說,他也會被傷得體無完膚——既然這麼在意自己的孩兒,為什麼要等到事情變成這樣才說出來?
在自己已經選擇好,義無反顧地決定今後要走什麼樣的路途後她才來表現那所謂無私的母愛……不過是愧疚心與責任感作祟下的驅使罷了。但即使是這樣,息筱還是覺得而很開心。母親只要肯為他多付出一點,哪怕只有一點點,他都會雀躍無比。
因為早就知道自己不能回頭,在從皇宮搬出去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沒有回頭路可走。所以決定放棄,或者沒有得到過的東西才更顯得彌足珍貴。
年輕的皇后側頭,微眯著眼望向自己的兒子,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出有任何波瀾起伏。身為一個母親,她很想用盡全力去喜歡這個賭上自己一生幸福才好不容易生下的孩子。可是,每當看到這孩子的與自己期望中完全不同的容貌時,她心中無法釋懷的恨意就開始蠶食早已所剩不多的溫柔情感。
其實她知道,作為一個母親自己非常失敗。可即使是這樣,她偶爾也會想要補償那個孩子,讓他能獲得自己應有的幸福,而不是僅僅作為註定被犧牲的棋子——她並不是為了要讓息筱被犧牲才把他生下來的,她想看著這個孩子長大、看著他在自己手中羽翼漸豐,然後總有一天飛離。
然而事實不會總是盡如人意,自己能做到的跟想像中的想差實在太多太多。看著滿臉不以為然的兒子,皇后微微歎息一聲。
“母后?”略微提高音量,清朗的聲音將有些失神的皇后拖回到現實中,“母后今夜找孩兒入宮……是有什麼要事麼?”遲疑著該用什麼辭彙才不好,息筱眨眨眼睛,語氣中找不到任何急躁的痕跡。
有一種人,總是讓人即使心煩意亂、惴惴不安也不肯為與其為難,譬如母親——所以息筱可以等。但是等待有的時候並不是美德,反而是軟弱的表現,會讓對方更加為難,這是他更不想看到的。
“只是,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事了。”輕柔地淡笑著,皇后臉上的表情終於恢復如常,視線停留在火盆中跳躍不停的火焰上,是否得到之前問題的答案其實根本不重要。深夜找這孩子進宮是為了讓他以後再也不能入宮,恐怕今晚一別,就再也見不到息筱,自己竟然在這種時候還忽略他,真是過分得很呀。
可是一看到這孩子,她就會忍不住想起那個已經很久遠的夢。淡色的夢裏草木芳麗、垂柳飛絮迎風舒展,翠影搖動的蓮池中央,嬝嬝葵亭間那個站在畫帳中的爾雅君子若隱若現。至今還記得那是在梅子時節,呼吸時都能感受到別樣的清冽氣息,正在與人捉迷藏的自己探頭四下尋找不知躲到何處的小宮娥,卻恰巧見到翻飛的薄紗垂簾後的男子嘴角噙著吟吟笑意。
那一笑的風情,恐怕至死她都無法忘卻……那是她十四歲的人生中第一次體味到能讓人落淚的甜蜜滋味。
“母后……”看著就連眼角眉梢都完全軟化下去的母親,息筱心中憑添幾分悲涼。
滿爐炭火,炎炎夏夜,他卻抵不住從心底擴散開的陣陣寒意。深深吸一口氣,沖散眼眶中凝聚的酸意,莫名沉重的悲哀壓得息筱快要喘不過氣來。正在承受著的不知名壓力太沉重,快要將他壓得站不直身體。
“這麼晚入宮,你父皇知道後,恐怕息筱從此便再不能入宮了。”沉默半晌後,皇后將腦海中的身影繼續埋進記憶深處,對自己的兒子點點頭,她然後揮手示意他彎下身來。伸手抱著兒子還帶著幾分青澀稚嫩的臉龐,她粲然一笑,“什麼都別問,時候到了母后自會讓蝴蝶陪著你一起回去,回到那個你該去的地方,知道你該知道的事。”
事到臨頭她才知道自己有多捨不得這個孩子,可是必須放手了,在這個不屬於他的地方,息筱只會漸漸被蠶食掉,最後什麼都不剩。
驚疑地望著母親,還不等他回話,輕微的腳步聲突然在在緊閉的房門後響起。伸出雙臂猛地用力將息筱抱進懷中,看著房門上倒影出的修長身影,皇后淡不可聞的笑聲傳到懷中之人的耳中,讓他乾脆地放棄掙扎,手緊緊揪住母親胸前的衣裳,硬生生把快要湧出的淚水逼回去。
就連一句體己的話都還沒來得及跟母親說……已然猜到不久後會有什麼結果,息筱卻無法反抗。
是的,他根本沒有能力與自己的處境與遭遇對抗。即便能預測到即將發生的事,他也總是只能在自己盡可能的範圍內躲避。然而這次他顯然沒有母親那麼好的運氣——他避不開,母親的目的就達到了。
在外面的蝴蝶沒有同傳過,門便被“碰”地一聲推開。沒有帶著侍衛跟內侍,深夜獨自出現在此的皇帝背著雙手審視著房中的二人,眼中燃起洶洶怒火。
“朕說過,沒有允許他不准入宮。”沉著嗓音緩緩踱到皇后面前,怒不可遏的皇帝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要說的話,“尤其是夜半時分。”
尤其是看到他們母子親密相擁的狀況,只是看到就教他恨不得立刻……他不忍心,至今仍不忍心對這個自己從第一眼見到便深愛至今的女子。無論在多麼震怒的時候,他都不會忘記告訴自己千萬要冷靜,莫傷了她。的3d
“只是母親深夜突然想念孩子,即便見一面也不行麼?”抬起頭冷冷地看一眼伸手欲將息筱從她懷中拉開的皇帝,皇后雙臂更加擁進懷中之人,臉上露出警戒的神色。
那種像是對待入侵者的視線徹徹底底將半夜未眠,一聽到消息就趕忙朝皇后寢宮而來的皇帝。他用力踢一腳,炭盆裏還燃著的火炭全都滾到地上,滿室揚起陣陣火灰。
不想再開口多言,反正這麼多年他跟皇后就連爭吵也做不到。或許本就是公主出身的緣故,這個女子在處理後宮事物上完美得無可挑剔,謹言慎行,對皇帝的其他嬪妃從不表現出妒意……若是她能嫉妒的話,自己不知道會有多高興。
“蝴蝶,送太子出宮。”狠狠地咬著牙,皇帝對門口的宮娥振聲喝道。
悄悄從母親懷中抬起頭,息筱窺視著父皇的反應,心底那股巨大的陰暗擴散得更加大。即便是在這種時候,父皇也連看都不看他一眼,完全漠視了他的存在——啊啊,真是預料之中的事,讓人連想要抱怨都不知道從何說起。
即使如此,在離開房間時息筱也不忘向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皇后中的父皇行禮告別。不期然地沒有得到半分關注,他無所謂地聳聳肩,還帶著一點少年微胖的臉上卻堆滿寂寞。
他不像母親那麼悲觀,認為這次過後他們母子二人便要永遠分開。或許會被禁止很長一段時間不能進宮,也可能是父皇在震怒中決絕地褫奪掉他太子的名號,但只要耐心等待就肯定還會有機會。
“公主是擔心您。”剛行至回廊轉角,走在前面的蝴蝶突然停下盈盈身段,對沉默不言的息筱斷然道。
作為公主陪嫁的宮娥,她到這個皇宮已有十六年,早已習慣開口將自己照顧了二十多年的女子稱作皇后。但是在息筱面前,如若沒有旁人,她就會自動改口將皇后喚作公主。
“我知道。”安撫似的對蝴蝶點點頭,息筱卻不想再聽那嬌俏而甜美的聲音。
母親故意要惹怒父皇,應該是有所目的。將自己當作擋箭牌明明白白地掛出來,是為了讓什麼,息筱倒是還沒猜到。上次見母親時,她還笑吟吟地說大概在冠禮後他們母子就能經常見面,不必再管那些冗繁的宮中之禮。
當時母親的意思如果他沒猜錯,應該指的是他會在冠禮後由太子被貶為皇子,如此一來皇帝便不會再過度提防於他,那進宮便會容易得多。相對于毫無實權的太子,息筱更在意自己是否能常伴母親左右。近兩年母親的身體一直不太好,小病不斷。雖然很快就能醫治好,但反反復複得太頻繁,總是讓他放不下心。
可今夜之事卻是與母親日前所指之意大不相同,莫不是在他不查時,事情有了什麼奇怪的發展。
被完全隱瞞起來的感情實在很難受,就算猜到很多事情,可沒有得到對方的親口證實就會不斷的往下猜測,陷入泥潭中難以自拔。
“蝴蝶,是不是……沒事。”行至湖邊,息筱停下腳步立於寒風中,抬頭仰望藍黑夜空中的一彎明月,眼角眉梢處微微透出幾分笑意。
接下來的事雖然有點突兀,卻不會讓息筱覺得難以接受。
回到太子府邸一夜輾轉難免,天還未明時便有內侍前來宣旨,命太子做好出使別國的準備。
要出使所到的國家息筱並不陌生,母親跟蝴蝶都曾經跟他說起過,那是母親生長的國家。富庶強盛的國家,只是為了保證邊疆安寧便答應將公主嫁到邊陲之國——雖然只聽過一次,但母親在說起她兒時生活的那個皇宮時,眼中卻閃爍著孩子般純淨的光芒。
那是息筱唯一一次見到母親有那般和藹的表情,沒有哀傷與痛苦,甚至帶著一點小女兒的甜蜜羞澀,讓人看到就覺得心裏一陣暖流。突然明白為什麼父皇會喜歡總是冷冰冰的母后了,或許正是被她這個表情給俘獲了吧——傾國紅顏一笑,未必能真的傾國,但也足以讓一個男人為她甘願付出所有,只求博得佳人回眸。
如果真的是那麼美好,他也很想去看看。看看那個讓母親魂牽夢縈,卻又不願開口多提及的地方。
所以對父皇的決定他沒有任何反抗之心,他開始每日都跟著前來太子府中的使官學習應有的禮儀跟學識。出使的時間還未定,但是太子因為忙於瑣事,就連想要分身進宮的時間都沒有。
一段時間都沒有再更息沂初聯繫,靖安王的婚事已經當朝宣佈,在過了文聘之後,靖安王與首輔岳父之間的往來也變得頻繁起來,婚典需要準備的東西太多,他估計也無心別的事情。再加上首輔千金端莊嫻雅,容姿文采都是皇城中無可挑剔的。
這樁婚事是男才女貌,朱門對朱門,結果只會是和樂融融,滿堂歡慶。所以為了避免途中出錯,據說皇城中最風流的靖安王竟然從訂婚後就遣散了家中所有歌姬、舞姬,更是不再流連於花街酒肆中,每日都到首輔府中與未婚妻隔著竹簾吟風弄月、賞詩品詞,真是羨煞旁人。
而自從太子即將被遣往臨國出使的消息傳出後,幾個無論關係好或者不好的兄弟都前來道賀,唯有五皇子息籙至尚未來過太子府。息筱不認為自己像從前那樣不小心錯過了他來訪的日子,因為他最近連堂兄息銘的邀約都拒絕掉,不肯輕易出府門。
上一次這麼做是因為身體不適,這一次,則是因為他必須集中精力把自己可以做的事做到最好。他不想在出使後見到母親的親人,與親舅舅跟外婆見面時因為自己的學識淺薄,而使得母親臉上蒙羞。
所以幾次上書懇請父皇讓皇后的陪嫁宮娥前來為教導皇后母國宮中的規矩,幾次被駁回後,父皇終於不勝其煩,御批首肯。
昨夜一晚大雨,清晨起來後便見到院中池塘上煙霧彌漫,青石板的小路上蒸騰的霧氣潤濕了來往宮娥們倚地的長裙,盎然的雨意染紅了她們的俏臉。花園中蝴蝶在蹁躚,簷梁下築巢的鳥兒並首嬉戲纏綿。
“如果倦了的話,就先休息一下吧……要不出門轉轉也好,今日城郊的廟前有集市,聽說熱鬧得很。”蝴蝶合上手中的手抄小本,上面密密麻麻地寫滿娟秀的毛筆小字。
旬月來,太子殿下已經深居簡出,認真到讓人咋舌的地步。雖然很高興他終於收了性子,但一下子轉變太多也讓人不太安心,總該有點調劑才是。想起今日坐著轎子從宮門一路到太子府上,都見到三三兩兩的婦人出遊,問過轎夫才知道有集市,所以她才特地上了心。
淡笑著看著蝴蝶搖搖頭,息筱卻不作答。為別人擔心時,蝴蝶臉上的表情有說不出的嬌羞,說不出的風情。他很喜歡看這樣的女子,只是用眼賞析就覺得心曠神怡。
看著她,息筱總有一種很溫暖、很安適的感覺,就好像不管將要經歷什麼事都變得無謂。孤寂在宮中不知如何派遣的那些孩童歲月,是這個女子用溫暖的懷抱撫慰他,一遍又一遍用溫柔的聲音說著“太子不用害怕,公主只是倦了,等精神好些就會沒事”。
他不知道對母親而言什麼叫有事,什麼叫沒事。其實他並不害怕母親偶爾失神的表情,只是蝴蝶的安慰實在太溫柔,讓他捨不得告訴那個女子實情。好在那種狀況並不多,所以息筱依賴卻不會迷戀蝴蝶,就連在知曉男女情事後他也未對那個柔美清麗的女子產生過任何的非分之想。
那份似水的柔情他不想失去,更不願玷污。記憶中難得的美麗存在,就讓它一直繼續著美麗下去吧。
“殿下?太子殿下?”見息筱久久不做聲,蝴蝶探詢地叫了他幾聲,執著抄本的手在發呆的人眼前來回劃動幾下。的6b
微微斂神,息筱臉上堆起甜膩的笑容。這個在人前總是落落大方、舉止得體的女子在他面前就像是個無論如何都沒法不操心孩子的母親。可她不是息筱的母親,永遠也不會變成息筱的母親。
曾經有一次,息筱對著心情頗佳的母親笑眯眯地開口討人道“母親能否將蝴蝶送給孩兒”,那個時候蝴蝶已經早就過了女子該找婆家的年齡,可當時正在下棋的皇后連想都不想便搖頭拒絕。
“蝴蝶就算死了也是我身邊的人,不會讓給你的。”當時母親應該是這麼對自己說明的吧,那種軟著拒絕的態度放倒更讓息筱明白,對於深居在宮中的母親遠比自己更寂寞。而她不像自己,可以派遣的方式,只有與陪嫁的小宮娥一起空坐閒聊,說起兩人都記得的故國美景。
“蝴蝶,我想今日先把那幅畫畫完再出門。”沒有太堅持自己的想法,息筱想到自己最近連想法都變得有些遲鈍,突然決定採納她的意見。如果不貪戀外面的繁花景色,他只是走一趟便回家的話,也省得讓蝴蝶回宮後稟告母親他開始變得不喜外出,讓母親平白多擔憂。
“那蝴蝶替太子殿下研磨。”放下抄本站在書桌旁,蝴蝶一手抬著寬大的衣袖,一手執起墨塊細細地研磨起來,紅袖添香。
“不必。”伸手壓住蝴蝶的手腕,息筱的臉卻慢慢紅起來,“今日還是老規矩,我要獨自在房中作畫,你也不得偷看。”不放心地再次提醒這個女子,畫中的內容他實在沒有勇氣讓她看到。
“又是那幅不知道畫了多久的美人圖?太子豈不是更該出外遊走一番,見到合適的美人模子才能畫得更好麼?”取笑般說著,蝴蝶卻也並為與他為難。
曾經又一次到太子書房時,他正拿著那卷只畫了個輪廓的紙張在揣摩,雖然不知他畫的是誰,但光是憑那簡單的幾筆就能看出畫中之人是個女子。當時息筱是臊紅了臉,忙著將卷軸卷起來,不許她多看。所以每次遇到息筱說不能讓她看的時候,蝴蝶就會想起那幅畫——畫中的女子身形可是很熟悉,卻偏偏想不起是誰。
“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對呀,我畫的就是這種國色天香的美人,就跟蝴蝶長得差不多。”調笑著對蝴蝶說出這句話,卻沒想到被她翻個白眼,直接伸手過來想擰人,息筱趕忙討好笑道,“好好好,我這就出門總行了吧。蝴蝶真是老了呢,連玩笑也禁不起。”
喜歡跟不會太介意他太子身份,可以任他撒嬌,也能無所謂與他相處的蝴蝶。這種時候息筱便會覺得很幸福,至少他會覺得這樣的自己是存在的,而不是個只有太子名號的空殼。
笑著走到房門前,正要讓伺候在外面的內侍準備好馬車,息筱突然回頭看看收拾停當準備回宮的蝴蝶,莞爾一笑。的ca
其實他並不是故意想要與她為難,只是既然撞上了,就兩個人一起走去吧。
最終還是拗不過息筱的執意,蝴蝶只得心不甘情不願地陪他一同上了馬車。剛到山腳下的時候,馬車便停了下來。從下面通道一直延續到山上寺廟都是市集,根本無法駕車行過,更何況也沒有必要。在蝴蝶吩咐車夫就在原地等候後,他們二人便下了馬車。
“這次的廟會好多人,真不知道有什麼好看的,蝴……”在山腳下走了沒多久,息筱便雀躍起來,他果然還是覺得熱熱鬧鬧的人群就算再髒亂也比冷冷清清的太子府好得多。道旁滿種的桃花印不過息筱因為走得太久而染上無限嬌羞紅暈的雙頰,顧不得熏上臉的蒸騰熱氣,正要將想法說與蝴蝶聽,可回頭望去,原本應該跟在身後的人兒卻找尋不到蹤影。
微微皺起雙眉,息筱踮起腳尖想要越過身旁人群的高度,那樣或許容易找人。然而剛試了兩下他就乾脆地放棄了。以現在的高度是不可能做到的吧,就算他再踮起腳,這樣還不夠高的身體也不可能突然就拔高多少。的70
乾脆離開人群,往人少的邊道走去,選定一塊大石坐下,息筱也懶得再去找人。反正沒關係,等到集市散後自然就會在出口處發現蝴蝶在那裏等待。他太瞭解蝴蝶了,她如果找不到人也不會慌亂,只會選擇更有效實際的做法。
聽著耳畔不時傳來喧鬧的聲音,息筱雙手撐在石面上,冰涼堅硬的觸感從掌心傳來,他意識有些恍惚。這種時候突然想起了息沂初,最後一次跟他見面的時候自己被那般對待卻始終沒有得到滿足,之後的旬月都忙得忘了找人發洩,現在一回到渾濁的俗世中,就身體內的渴望就開始蘇醒過來。
“你看,你看,那邊的那位公子長得好俊呢!不知他定了親事沒有。”忽而聽到有幾個女子在不遠處鶯鶯燕燕的聲音,若是以往息筱定會立刻被引起興趣,然此刻他卻一手緊緊揪著腿間散開的衣袂,臉色潮紅,額頭也開始滲出薄汗。
上次被息沂初喂下的藥他實在太大意,沒有想到他會幾種媚藥一起使用,害得自己準備的解藥只能暫緩藥性,卻不能完全將藥效減掉。每天總會有一段時間他全身火熱得不行,在府中還尚可用冷水澡應付過去,而且雖然每次發作的時間都不定,但大多都在晚上,所以他也未太在意。
可想不到的是,此刻在光天化日的熱鬧集市旁,竟然發做起來,息筱頓時覺得天旋地轉,便連抬頭都不敢,生怕只要一動就會被人看出端倪。
“這位公子,你還好麼?”一道溫柔的嗓音突然從頭頂上方傳來,息筱有些怔怔。
抬起頭,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眼前站著一個身著青衫的男子。他身形修長,略顯瘦弱的身體包裹在粗陋布衣中卻無損他的身姿。他眉目分明、清舉爽朗,雖然給人一股莫名的孤高感,但又忍不住想與這樣的人親近。
滿臉擔憂地望著息筱,男子耐心地等了等,在見到息筱下意識地咬著下唇搖搖頭後,他淡然笑笑。乾乾淨淨的臉上關切的表情找不到半點虛假,他一雙漆黑的眸子仿佛兩汪誘人的深邃。沒有詢問,男子直接伸手貼到息筱的額頭上試了試溫度,冰涼的觸感從額頭一直熨到息筱心底。
“沒什麼大礙,只要稍作休息就好。”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男子收回手,溫聲寬慰臉色潮紅的息筱。
一陣風吹來,被迷了雙眼。息筱趕忙伸手刮開被風吹到眼旁,擋住自己視線的發絲。卻見垂在那男子肩頭上的楊柳枝婀娜飛舞,石青色的外袍映著翠綠的枝條,衣袂飄飄。
心沒來由地咯噔一下,息筱原本就紅透的臉頰燒得更紅。
想要看他,又害怕看他。心不停地劇烈跳動著,不想讓他看到自己這麼丟臉的表情,可又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息筱猛地放開自己還拽著衣衫的手,臉上露出甜美的笑容。
“多謝公子。不知該如何稱呼?”努力壓抑住體內的不適,息筱笑得眼角都眯了起來。
真是奇怪得很呢,他突然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了。
這可是生平第一次……所以,決不能放過。
悄悄地推開柴門,院子中的架子上曬滿了林林總總各色藥材,主人卻不在院子中。
在這偏僻的郊外小村莊中很少有外人來,民風淳樸,應該不必擔心因為院門沒有關好而丟失藥材的事。可如果只是因為這樣就鬆懈了警戒心,那可不是什麼好現象,雖然對闖入者而言很便利倒是真的。
盡可能不發出聲音的打開房門走近屋中,看到正躺在竹椅上淺寐的元玨,息筱臉上不自覺地揚起幸福的笑容。
與元玨的相識只是偶然。那日前在集市上的相遇後,元玨什麼話都沒有說,靜靜地坐在他身旁陪他一直等到蝴蝶尋來。分別之前,息筱已經忍耐著身體的不適將那個人的姓名與居所之處全都記牢。
然後就那樣認識了元玨,從那天開始就每天都到這個人家中,只是看著他,息筱就會覺得自己很幸福。這或許就是所謂的情吧,只要沾染上,便不管看什麼都甜蜜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