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中)
流言蜚語總是無孔不入,即使是在救死扶傷的醫院之內也是如此。
關於那神秘病人的傳說駭人聽聞,醫院天天都要抵擋住外界的干擾,尤其是那些蜂擁而至的媒體。
一個是英國貴族兼富豪--圖斯坦特?布雷爾?馮?德羅,而另一個則是年輕有為的知名作家--裘德?楊,他們之間的關係不僅曖昧叵測,而且他們還同時捲入一場員警綁架人質並故意傷人而後又畏罪自殺的案件之中。這其中的每一件都足以讓媒體從中炒作,又更何況是當所有的炒作元素通通結合在一起的時候。
如果不是圖斯坦特那身後的龐大背景,這件足以震撼全美國的案件決不會是以幾張大報的頭版頭條而終結。
「怎麼了?」多德手拿著一杯咖啡向我走來,臉上始終掛著親切的微笑。
「沒什麼!」我揉捏了一下緊鎖的眉頭,以此來趕走疲勞和心煩,「那個裘德?楊怎麼樣?」當我知道那個美籍華人就是裘德?楊,而且非常湊巧的是,多德就是他的主治醫生,便很早就想來詢問他的情況了。
「咦?怎麼?我們偉大而又冷酷的雪倫醫生開始關心其他醫生的病人啦?」口吻中略帶嘲諷--這也就是我不願詢問他的原因。
「我只是好奇罷了!」我朝他翻了翻白眼。
「他還行吧!那個員警也真夠狠心的,活活把他的腳踝給弄折了,而且身上和臉上都被打的遍體鱗傷,慘不忍睹。」說著說著,多德的正義感似乎被喚醒了一般,藍色的眼眸跳動著紅色的怒火。
「是這樣啊!」我腦海中閃現著每天拄著拐杖,步履蹣跚地走向看護室,靜靜地觀望著圖斯坦特的病情。沒有言語,更沒有回應,一天天地等待著奇跡的發生。
「雪倫,你沒事吧?」又是那刺目的眼神,充滿了關切和一絲異樣的閃爍--那是我不曾一次所回避的東西。
「啊,你替我告訴他一聲,晚上我會安排他和圖斯坦特見一面。」我突然想實現自己當初向楊所許下的諾言,想讓他能夠真真切切地望一眼依舊沉睡著的圖斯坦特。
「好。」多德笑著迎合著。
「我先走了!」我一口喝幹自己杯子裡的咖啡,穿上白大褂離開了休息室。
我再次懦弱地逃走了,但是那身後的灼熱目光卻始終追隨著我離去的背影而不曾移動,直至消失在走廊的盡頭。
***
***
夜幕降臨,然而醫院內卻燈火通明。
依舊是我值班。
慢慢地在長廊上走著。今天夜晚的醫院格外寧靜,白晃晃的燈光微微有些讓人暈眩。
依舊是那幕熟悉的場景。
白色的背影宛如鑲嵌在巨大玻璃內的白玉。
「醫生!」沙啞中略帶低沉的嗓音如同大提琴所奏出的悅耳和絃,臉上的淤痕也漸漸變淡,只剩下淺粉色的紅印,然而唯有那雙猶如深潭的雙眸卻始終迷朦著一層陰影而看不真切。
我朝他揮了揮手,示意他跟著我進來。
「進來吧!」我推開特別看護室的木門--那道沉重的大門宛如銀河般阻撓著這對戀人的相會,我輕聲低喚著他。
他拄著拐杖,一步一步地朝我這裡走來。
修長的手臂似乎無法支撐住全身的力量,而微微有些顫抖。是激動又或是悲傷?我在病床前等待著,望著他因為興奮而瑟瑟發抖的嘴唇以及那在昏暗的室內燈光折射下閃爍的雙眸--像星星般明亮的眼睛,像水面般波光粼粼。
他困難地來到了床頭,視線始終圍繞著病床上的軀體而不曾離開。
「我可以碰他嗎?」祈求的神情無法讓人拒絕。
「嗯,可以。不過小心他身上的管子。」我點了點頭,順便還不忘提醒了一句。
纖細的手指顫抖著撫上了圖斯坦特的臉頰,細膩的指腹輕輕地遊移著--是一種撫摸更是一種膜拜。
四周靜得可怕,唯有那「嘟嘟」響著的儀器聲。
手指順著臉頰撫摸著他的下顎,緊接著撫上對方那明亮的額頭,劃過細長的睫毛,輕柔地撫弄著依舊閉著的雙眼。指腹在此停留駐足,似乎他想透過低垂著的眼皮感受到對方依舊跳動著的心臟,窺伺到他那依舊沉睡著的靈魂。
「為什麼你還不醒來呢?」喃喃地責問著,口吻中泛著苦澀的悲鳴。手指滑過病人高挺的鼻樑,輕拂著他毫無血色的嘴唇。
「你答應過我,不會讓我一個人的......」沙啞的聲音哽咽著而無法出聲,痛苦的嗚咽讓人心酸,「圖斯坦特......」喃喃地喚著他的名字,即使他無法聽見,即使他無法看見,即使他無法醒來。
「我說過,假如你死了,即使我下地獄都會拉著你的......」他依舊喃喃自語。
瘦弱的肩膀瑟瑟發抖,宛如秋風中的落葉。
「不要拋下我......一個人!」楊他哭了,那是種沒有抽噎的哭聲,那是種沒有喊叫的哭聲,他只是落著眼淚,然而卻比所有的哭泣都更為悲慟。那一滴一滴的淚水,像水晶般透亮而又清澈,落在圖斯坦特的臉上,落在床單上,泛起美麗的水暈--那是種蒼涼的美。
「噹啷~」拐杖隨著墜地,響起清脆的敲擊聲。
楊兩隻手支撐著床面,慢慢靠近圖斯坦特。
「我......愛......你......」楊俯下身體,異常白皙的手指再次撫上圖斯坦特的嘴唇,來回地遊移著,癡癡地低念著宛如咒語般的誓言, 「我從未有像現在這樣的愛你。」那撕裂心扉的感情讓人心痛。
他鮮紅色的唇瓣降落在對方的嘴角。
「快點醒來吧!」他緊貼著圖斯坦特的耳畔,「我不會讓你睡太久的。」
心頭宛如被刀割一般。
那彌散在空氣中的悲涼讓人窒息,那滲入骨髓的痛楚讓人暈眩,那化入床單中的淚水讓人無法把握--就如同那未知的命運。
我不知道我們是何時離開看護室,我只知道我扶著裘德?楊回到了他的普通病房,然而那滴滴晶瑩剔透的淚珠卻嵌入了我的內心深處而無法磨滅,那溫柔的親吻、深情的低喚以及那充滿淚水的雙眸都宛如一把鋼刀在我的腦海中刻下永恆的傷口。
從那天之後,每個晚上我都會讓楊去看護室看望圖斯坦特,有時甚至是白天我都同意楊留在那裡。漸漸地,楊在看護室所待的時間遠遠超過他在自己病房所停留的時間。
每時每刻楊都坐在床前的凳子上,靜靜地望著圖斯坦特的臉孔,有時甚至會對著他自言自語。幾乎所有的人都認為楊已經達到了癡狂的地步,可是唯有我瞭解那是多麼的刻骨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