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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君策》第17章
16、第十六章 ...

  前幾年皇帝年紀還小,蒼年沒有往心裡去,可是今天再瞧沈奚靖,長相不是頂尖,但低眉順眼,眼睛又黑又亮,人也比剛來時胖了些,頭髮沒那麼干黃,有些周正樣子了。

  雖然還是比先帝宮侍們差了十萬八千里,但是好歹能看。

  想到這裡,蒼年就更拿不定主意了。

  他知道這事情有蹊蹺,可是證據這樣明顯,反而叫他無從查起。

  沈奚靖不知道蒼年竟然思量著他跟皇帝的關係,只是一味哀求:「蒼總管,真不是我們二人做的,我們能對著老天爺發誓,但凡說一句謊話,天打雷劈。」

  他態度十分堅定,雖然語氣很軟哀求不斷,但是話裡話外,都很堅決,這樣的毒誓都發了,蒼年就更加猶豫。

  他的性格沈奚靖抓得很準,面冷心熱,不是個冷酷無情的人。

  就在這個時候,方安岑突然開口:「蒼哥,書房重地,多福一向看管甚嚴,他在錦梁宮這麼多年,咱們自然信得過,這事跟他是肯定沒關係的,兩個小的來宮裡也是我帶的路,他們能不能幹是一回事,為人可是沒什麼毛病,書房裡自添了他們兩個就足足夠用了,都不用再加人,您可得仔細想清楚。」

  聽了他的話,沈奚靖和平喜剛剛放下的心又重新提到嗓子眼,雖然看上去他似在替他們開脫,但卻暗地提醒蒼年,書房只有他們兩個打掃,這事肯定是他們所為。

  果然,蒼年還沒說話,孫多吉上來就給他們兩個一人一個巴掌,那聲音刺耳得很,沈奚靖只覺得耳邊一陣嗡嗡聲,被他打的整個人都歪到一邊,半張臉瞬間腫了起來,絲絲鮮血從嘴角流了出來。

  「就是你們兩個吧,還敢狡辯。」孫多吉罵了一句,還想上前再打兩下。

  「住手!東書房也是你們撒野的地方?」

  沈奚靖聽到這聲音出現,不知怎麼的,突然鬆了口氣。

  穆琛皺著眉頭從門外走了進來,外面天熱,皇帝可能剛剛從慈壽宮回來,此時額頭上還有些汗水。

  剛聽到他的聲音,蒼年就已經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杜多福把書桌後面那柄紫檀雕龍官帽椅搬了過來,放到沈奚靖他們前面。

  沈奚靖抬起頭,發現穆琛臉色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他來宮裡將近三年,這是第一次看穆琛變了臉色。

  蒼年取了一條乾淨的手帕過來,遞給穆琛叫他擦擦汗。

  穆琛沒有接,他定定看著沈奚靖和平喜,目光平靜得嚇人。

  「說吧,」穆琛輕聲說,「你們自己說,是不是你們做的。」

  穆琛聲音很啞,整個人看上去也很疲憊,十三四歲的年紀,卻顯得格外成熟。

  沈奚靖和平喜趕緊給他磕頭,因為半張臉都腫了,說起話來甕聲甕氣,但沈奚靖卻依舊很篤定地說:「回皇上,我和平喜如有假話,天打雷劈。」

  「真的皇上,天打雷劈,我們絕對沒說謊。」平喜臉上還有眼淚,看上去別提多可憐。

  穆琛突然皺了眉,剛才沈奚靖沒有抬頭,他這才發現,沈奚靖和平喜顯然已經挨了打。

  「你們都說不是你們做的,那說說是誰做的?」穆琛又說。

  穆琛皺著眉,顯得極為不耐煩,宮人們都不敢吭聲,低頭不語。

  他這話太欺負人,要是知道是誰做的,他們至於跪在地上挨打挨罵。

  沈奚靖和平喜都不知道怎麼回答,只得跪在地上不言不語。

  穆琛突然安靜下來,他靜靜看著眼前的兩個人,沒有再開口。

  他不說話,旁邊站的一群人都不能說話。蒼年揣測著皇帝的神情,也不知道他到底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蒼年突然發現,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就再也看不透,這個他照顧著長大的孩子。

  天氣很熱,屋外的樹上有幾隻漏網的知了在鳴叫,吵得人心煩。

  屋裡的幾個人,或站著,或坐著,或跪著。

  方安岑煮了茶,端給穆琛喝,穆琛寒著臉坐在那裡,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沈奚靖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他覺得自己渾身都疼,半張臉都麻了,眼睛也快睜不開。

  他開始回憶短短的十幾年人生,然後覺得自己的一生,像是笑話。

  他明明還是孩童年紀,卻跪在這裡,懷念起人生來,真可笑,如果他死了,恐怕只有表哥和謝哥傷心,無親無故成這樣,到底是誰的錯?

  有那麼一刻,沈奚靖無比怨恨坐在他面前的這個人,這個擁有天下的少年皇帝,這個人的哥哥殺光了他全家。

  現在又讓他們在宮裡服役,每天忙碌不停,就為了讓他偶爾來的書房窗明几淨。

  沈奚靖迷迷糊糊想,等將來出了宮,一定要找大師算算,改個好點的命。

  他不求大富大貴,只求平平安安,再也不要跟這皇宮牽扯一絲一毫的關係。

  穆琛喝了口茶,這是他最喜歡喝的崇嶺雪芽,香氣幽遠,初入口時極為苦澀,但稍過片刻,卻又有甘甜香氣充斥口鼻之間。

  可是今日,熱茶滑下喉嚨,他卻只覺滿嘴苦味。

  跪在他面前的少年渾身開始顫抖,他幾乎整個人都趴在地方,顯然有些支撐不住。

  他自己心裡清楚,對於沈奚靖和平喜,尤其是沈奚靖,他是很相信的。

  他那天夜晚跟他說了那麼多話,比那句「子欲養而親不待」更大逆不道,他都沒說出去,這薄薄的一張紙,更加不可能遞出去。

  穆琛低頭思索一陣,開口:「沈安樂明日到周太淑人寧祥宮朝辭閣當值,楊平喜到御膳房當值,散了。」

  一旁的孫多吉和方安岑還想再說些什麼,卻不料皇帝一甩袖子頭也不回走了。那半盞茶被他的袖子掀翻在地,發出清脆的聲音。

  散著幽香的茶水潑了一地,卻沒人顧上收拾。

  沈奚靖和平喜磕磕巴巴說了句:「謝皇上恩典。」

  蒼年歎口氣,說:「皇上這是體恤你們,今日回去收拾一下,明日便自去領值,既然皇上不想深究,也便放你們一馬,以後好自為之吧。」

  他說完跟杜多福一起走了,留下方安岑和孫多吉架了沈奚靖他們出去。

  沈奚靖渾身都難受,走路輕飄飄,好像踩在棉花上,平喜一直小聲叫他名字,雖然同樣挨了打,但是平時吃的少的平喜卻沒迷糊,反到沈奚靖看起來要病了。

  這也難怪,平喜一直好吃好喝在家養著,到了宮裡也沒餓著,而沈奚靖在上虞挨了一年苦,吃不飽飯,擔驚受怕,身子骨已經大不如從前,這一激,也終於病倒了。

  方安岑和孫多吉把他們扔進屋裡就要看著他們收拾包袱走人,還是平喜給他們一人塞了點碎銀子,求道:「兩位叔叔,你看安樂都走不了路,寬限我們一晚上,明早我們就走,絕不賴著。」

  孫多吉和方安岑相互看了一眼,也覺得繼續難為他們沒有意思,便走了。

  沈奚靖倒在床上,一會兒冷一會兒熱,好似在冰裡凍來火裡煎。

  他想起小時候有一次生病,那會兒他還在家,躺在寬敞明亮的臥室裡,他爹親和大爹爹都守著他,餵他吃藥,給他擦乾身上的汗,哥哥們不好打擾他休息,每日都會進來安靜看他一刻鐘便走,那時候父親公務繁忙,也會抽空回家用晚膳,陪他說會兒話。

  這一切的一切都不在了,他知道自己病了,也知道平喜著急地給他餵了那不知道能不能治病的藥丸,可是就是說不出話。

  平喜不顧自己腫起來的臉,一個勁給他額頭換手巾。

  迷迷糊糊間,他看到平喜拉著他的手哭,叫他:「安樂你得好起來,我還等著你去御膳房找我吃東西。」

  是啊,明天他們就要各奔東西,其實想想,皇上給他們兩個的去處都很好,根本不像是處罰。

  御膳房打雜的宮人很多,雖然累卻沒有那麼多規矩,而周太淑人,沈奚靖想到這裡,突然高興起來,他就要能跟雲秀山在一個宮了。

  沈奚靖高興起來,人也覺得輕快,他拉了拉平喜的手,艱難地說:「你,記得少說話,記得找我。」

  同屋吃住三年的情分不是白搭,他們脾性相合,沈奚靖被平喜帶的更活潑一些,而平喜則被沈奚靖帶的更沉穩,他們都感謝對方對自己的照顧。

  所以今天,即使是那種場面,他們也是站在一起,異口同聲為兩個人講話。他們都知道,那不僅僅是權宜之計。

  「你一定要好起來,你表哥不是在朝辭閣?你不想他嗎?明天就能見著他,你好好睡一覺,早起就好了。」平喜給他餵了點水,說。

  「中元,謝謝你。」沈奚靖一直記得楊中元的名字,他覺得比平喜好聽得多。

  「奚靖,我也謝謝你。」楊中元說著,又弄了條冰手巾給他敷臉,那手巾涼涼的,蓋到腫起來的臉蛋上很舒服。

  「睡吧,睡一覺就好了。」他聲音越來越遠,沈奚靖慢慢睡去。

  這一晚他睡得很沉,一夜到天亮,沒有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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