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一周目(20)
自從得知郕王和鍾世彥謀反的消息,佑晴連續幾天,都沒看到宋靖睿休息過。他讓人將他抬去承運殿,不停的召見封地內的官吏,商討應付的對策。
佑晴深知這樣關乎國內政權更迭的戰爭,她能做的就是不給能下決策的人添亂,於是保持安靜,退守一邊。不過她也斷斷續續的聽到點消息,比如他們是在十日前同時起兵的,從默契的配合看,一眼便知是一伙的。
還有一點,就是兩人手中的兵,因常年和外族對抗,戰斗力極強,一路上幾乎沒遇到像樣的抵抗,攻城拔寨速度極快,不日就要到達昭王封地。
佑晴判斷,這倆人采用的應該是閃電戰。趁朝廷還沒反應過來,先不論大小的攻下數座城池,打造一番聲勢再說。她想,手頭的兵丁數量和質量不能和郕王匹敵的昭王,貌似只有卷鋪蓋逃跑一條路可走了。
她沒猜錯,宋靖睿對她說,第二天,也就是七月十五出城回南京。在臨行前一夜,他心情頗好的邀她賞月飲酒。
“美酒佳人。”他輕松的笑著,全然沒有明日就要落難而逃的頹廢摸樣。
就她知道的歷史上,皇帝逃離都城,躲避戰亂的有好幾位,等待勤王的軍隊把叛軍打出了皇城,再回去繼續做皇帝。大概宋靖睿也是這個心態,反正一個藩王,逃回京城,等到戰亂平定再回來繼續作威作福吧。
不過,順恩似乎並沒怎麼安排明日的行程,屬下們也未見忙碌,難道他要輕裝上陣,也對,逃命麼,帶那麼多僕從只會拖累奔命的速度。
佑晴配合他的輕松態度,亦笑道:“的確是美酒,但臣妾真的是殿下眼中的佳人嗎?”
靖睿聞言,微微搖頭嗤笑,佑晴不知他在笑什麼,便自嘲的歎道:“看來臣妾說對了,臣妾並非是殿下滿意的佳人。”
他眼眸清亮,平靜如水,又似外面的月光般靜謐:“滿不滿意,反正已沒得選了,湊合著吧。”
“不是啊,其實你已經選擇過了,在鍾世彥想把我們姐妹換回來的時候,你說了‘不’。”
靖睿一怔,捏著酒杯輕晃,看著裡面的酒水,愣愣出神,忽而一笑:“其實……唉,算是吧,你比你妹妹好多了。”
佑晴見只有他杯中有酒,挑挑眉,手臂伸到他面前把酒壺拿過來,想要為自己斟酒,可這時,宋靖睿卻抬手擋住壺嘴,不讓她倒酒。她微蹙茫然的問:“怎麼了?”不讓她喝酒?其實他受傷了,才是該禁酒禁欲的人。
靖睿有些恍惚,看了眼她的面孔,又移開目光:“一會再喝不遲。我想和你說會話,不想那麼早就醉了。”
“咱們不能喝醉,要不然宿醉,明早起來頭疼欲裂,趕路的話太辛苦了。”不過佑晴還是如他所說,將酒盞放下了,雙手交叉放在桌上,笑瞇瞇的問:“你想說什麼?”
“說什麼……嗯……”靖睿道:“郕王犯上作亂,這麼大個事,咱們還愁沒話說嗎?”佑晴輕歎:“我又不了解郕王,你該了解啊,你們雖然不是親兄弟,到底是一起長大的吧。”靖睿覺得可笑,糾正她的話:“誰跟他一起長大了?我出生的時候,他已經封王就藩了。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我一點都不了解,父皇真是的,居然要我跟這麼個亂臣賊子做鄰居。”
郕王封地就在昭王上方,正確的說,若是郕王想揮師南下,必須經過一道昭王封地。於是在郕王叛亂後,宋靖睿作為第一道屏障,首當其中。
“先帝是想讓郕王守護邊界,成為保護你的屏障,只是沒想到他成了內賊。”
“他不是沒想到,他是不願意想。”靖睿嘖嘴感慨:“父子兩個看人的眼光都有問題,多可笑,一個指望郕王守護邊疆,一個指望鍾世彥防備郕王,沒想到,兩人居然是一伙的。”說著,他不禁氣惱,一捶桌:“現在他們合兵夾擊我這裡,若是成功了,北部大部分就落到他們手中了。他們就算不揮兵南下攻打南京,也可以建立個國中國小朝廷了。”
他分析的局勢,讓她壓抑,不禁深吸一口氣:“可是他們的胃口遠不止這點吧。”
“他們?”靖睿勾唇冷笑:“郕王不知道,但是鍾世彥,可能除了想要跟郕王撈一筆外,原因可能還有……你!”他心中不是滋味,等著看她的反應。
“唉——”
等到的卻是她疲憊的長歎,靖睿不禁發問:“你歎什麼氣,覺得你沒有傾國傾城,做禍國妖姬的資格?”
“是啊,我覺得壓力特別大。如果咱們回到南京,皇上知道鍾世彥謀反的原因,或許有咱們的份。皇上會不會遷怒咱們?”佑晴拖著腮幫,仍舊感慨:“他是不是想把我弄回去,還弄不清楚,但他記恨你讓狗吃了他的耳朵是一定的。”她呲牙咧嘴:“哎呀,這麼看,目前的情況還真不好呢,咱倆落到他手裡是一個都跑不了。”
靖睿期待她表明一女不從二夫的決心,想聽她說她打從心眼裡厭棄鍾世彥,寧死不會從他。
可是她竟一個字都沒提。
靖睿語氣很沖:“那萬一沒跑掉,落到他手裡了呢?!他要你做他的女人,你怎麼辦?”
“我不是處子了,我覺得他挺重這點的,肯定看不上我了。”
“如果他不嫌棄你呢?”
佑晴一撇嘴:“可我嫌棄他。不忠不孝,他爹掛著撫遠將軍印在西南和蠻夷打仗,打的焦頭爛額,他居然敢謀反作亂,擺明了不顧他老爹和家族幾百口的性命,還有我們藍家,皇帝看來,我們藍家把一個女兒嫁給了他,必然脫不了干系了。完了,不知道會不會誅九族。”
“怎麼可能,誅九族的話,我都要算進去。”宋靖睿唏噓不已:“唉……不過,死罪能免活罪難逃,回到南京後,你或許會跟我分開,單獨關在某處。”
佑晴驚愕:“真的嗎?”
他一側身,身子靠向她,笑瞇瞇的問道:“捨不得跟我分開?”
“……”
靖睿見她不答,嘖了一聲:“切,說實話很難嗎?口是心非!”
“跟你學的。”佑晴覺得氣氛有點壓抑,故作輕松的笑道:“沒關系,關押就關押,早晚有天下太平的一天。”
“天下太平之日,就是秋後算賬之日。再說了,萬一這一杖打個十年八年的,等你出來,我和別的女人的孩子都能滿地跑了。”靖睿輕撫著銀質酒壺外面的紋絡,心中漸湧酸楚。
是啊,若是她真被囚-禁關押,妃位肯定是保不住了,宋靖睿定要另娶其他女人,就算不另立王妃,他在宮裡那麼無聊,也要尋幾個女人暖床生孩子:“……啊……也對,你總不可能等我。”
“廢話,怎麼可能等你。”
雖然是實話,但是聽著還真傷人啊,她抱著肩膀,縮了縮身體:“夏末了,夜風涼了許多,讓我喝口酒暖暖身吧。”說著伸手去勾那酒壺,不想宋靖睿快她一步,掖了那酒壺入懷,道:“要是冷的話,我允許你靠到我身邊來取暖。”
“……”她盯著他,眼眸一轉:“算了,其實不是很冷。”
“叫你過來就過來!”靖睿眉毛豎起來,朝她凶道。佑晴沒辦法,只得爬到他身邊,依偎著他的肩膀坐下。兩人肩並肩,頭挨頭,若是這般場景出現在早幾日,定是十分溫馨的,可惜此刻兩人各懷心事,彼此相依,卻沒心思想旁的事了。
不知過了多久,靖睿開口輕聲問:“還冷嗎?”
“不冷了。”她看著他,有些哀涼的問:“如果皇上要把我關起來,你會替我求情嗎?”靖睿想了想,道:“會,哪怕知道於事無補。”
她心中酸楚,嘴唇蠕動幾次,卻沒說出什麼來。
他道:“不知道皇上得沒得到郕王叛亂的消息,咱們離郕王最近,也才知道消息沒幾天,京城離此處上千裡,就算六百裡加急,現在恐怕奏疏剛擺到皇帝案頭吧,他還要召集大臣商議……”
佑晴以為他分析這麼多,是為了給自己棄城逃走做開解,便怕了拍他胸口,勸道:“別內疚了,昭王府才有護衛一萬上下,跟郕王的十萬大軍還有鍾世彥手裡的八萬守軍死磕,不是說笑呢麼。”
其他的藩王都可以隔岸觀火,最後投降獲得勝利的那方。但他不行,他是嫡皇子,是皇上的親弟弟,郕王要奪得天下,他和皇帝一樣必須得消失。
而出逃回到南京,其實已經不可能了,說明日離開藩都,是騙藍佑晴的。
靖睿看了眼身旁的藍佑晴,然後拎起酒壺,灌了一口酒水咽下,他引袖擦了下嘴角的酒漬,言語中滿是淒涼:“你說的沒錯,咱們沒有任何勝算……根本抵擋不住他們攻城,郕王從北來,鍾世彥從東來,夾擊這座藩都,憑現有的兵力,或許一日都守不住。”他說完,又猛含了一口酒,單手托住佑晴的下顎,吻上她,將那一口酒都送進了她嘴裡。
那酒一入喉,她便覺得不對勁,一路刺痛,幾乎要將她的胃部灼穿般的疼。這時她才發現宋靖睿眼中含著點點淚光,她驚愕:“你給我喝的什麼?”
“……佑晴……”他含眼淚哽咽著,因為強忍著不叫眼淚滾落,而雙目猩紅:“我們根本走不掉,來不及了。藩都通向南京的路,早就讓鍾世彥派人封死了,明日,或許更早,就要兵臨城下……我見了三司的官吏,他們有人主張投降,有人要……殉國。”
如果他被活捉,會讓皇帝顏面無光,自己的親弟弟都做了俘虜苟活,其他人為什麼還要抵抗郕王的進攻?
絕不做俘虜,不能叫郕王生擒他,漲敵軍的士氣。
殉國!
佑晴明白了,她猛地推開宋靖睿,手指伸進喉嚨裡,想要把喝進去的毒酒嘔出來,可那毒酒分明已經開始生效,燒灼她的胃部。嘴巴裡和鼻腔突然湧出一股腥甜味,她反手一抹,滿眼赤紅。
這時她見宋靖睿也嘴角滲出絲絲血跡,她驚懼之余,想要用盡最後的力氣下床去找清水,可是卻被宋靖睿攔腰抱住,壓在床上。
他緊緊的抱住她,在她耳畔反反復復的說:“……佑晴……馬上就不疼了,馬上就不疼了……”
她想掙扎,卻被他死死按住,耳邊他的聲音漸漸飄遠,一切歸於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