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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中世界》第40章
第 40 章

  「你還好吧?」科羅爾問。

  席勒笑了笑,「我沒事。」

  他們站在月台邊,寥寥幾個乘客在和親朋好友告別。這時,汽笛響了。乘務員從車廂探出身體,向他們招手。

  「安頓下來之後記得寫信,別把我們忘了。」科羅爾一邊叮囑,一邊將行李遞給他。

  「有空來波蘭看看。」切爾莎說。

  席勒點了點頭,「我會的。」他與他們分享了一個擁抱,登上火車。坐下之後,透過車窗,他看到切爾莎和科羅爾向他招手。火車開動起來,駛出站台,將他們的身影遠遠拋在腦後。

  整節車廂裏隻有零零散散的幾個乘客。沒有人說話,所有人都靠在椅子裏,發呆或者睡覺。

  太安靜了。席勒想,靠在窗邊,盯著一閃而過的景色,廢墟、鄉村、田野……從開了一半的窗戶,夏天幹熱的風不停的湧進來,吹得他的眼睛發澀。過了很久,他抬起手臂,發現腕表上,分針隻走了一小格。

  我應該確定一下該在哪一站下車,他突然想到,掏出萊昂的信。但是他大腦裏的通信網好像癱瘓了,他看到了那些文字,卻一個字都沒看懂。

  他隻能想到一件事情,給他寫這封信的人已經永遠的離開了。

  1944年,離曙光隻有一步之遙啊。

  他小心翼翼的吸氣,似乎如此,就不會驚動潛伏在內心的那股浪潮。眼前,景物開始朦朧起來,浸泡在雨中那樣。

  席勒到達之時,天剛剛擦黑。這是一座北海邊上的小鎮。一道防波堤環繞著海灣,宛如母親的懷抱。在夕陽最後的光輝的照耀下,波平如鏡。遠遠的,幾盞航標燈連成一線,明滅沉浮。

  席勒在公路上慢慢的走著,海風與道旁樹喁喁細語。隨著夜色加深,公路盡頭,屋舍的窗口一個接一個點亮。

  沒花多少工夫,他找到了信上的地址。那是一座老房子,背風的一側長滿了藤蔓。院子裏布滿雜草,顯然已經很久沒有打理。

  門敞開著,燈光從裏麵透出來。席勒躊躇了一會才走上前,在門上敲了敲。

  沒有人應答,他走進去,穿過門廊。客廳裏洋溢著溫馨的氣氛,用舊的家具擦得發亮,牆上掛著許多照片。小時候在海邊堆沙子的萊昂,讀中學的萊昂,站在裝甲車邊的萊昂……席勒入迷的瞧著,每一張都在他腦海中變成一個故事,每一張都讓人心碎。

  一道腳步聲讓他回過神來。他轉過身,看見一位老婦人扶著門框,站在過道裏。她滿臉風霜,頭發已經全白了,背脊有些佝僂。席勒立刻從他的五官中捕捉到了萊昂的影子。

  「打擾了,我……」他試圖說明來意。

  但在他做出解釋之前,鮑曼夫人已經以作為母親的直覺洞察了他。

  「是……是關於萊昂的嗎?」她怯懦的問。

  好幾次,席勒鼓起勇氣,想要說出那句話,但好像突然之間,他變成了個啞巴。

  他走過去,擁住了鮑曼夫人,察覺到她的身體顫抖起來。

  席勒越過人群,遠遠的打量著牆上那幅畫。

  普羅米修斯的解放。它被擺在主展廳最顯眼的位置,在觀眾的矚目之下。讚歎和討論不時傳入席勒的耳中。當然,還有閃光燈的聲音。

  戰後,他從瑞士取回了萊昂替他保存下來的二十八幅作品,加上這幾年來的創作舉辦了這次畫展。這是一次慈善展出,用於資助在戰爭中變成孤兒的孩子。

  施密特先生來到他麵前,「還記得十三年前那次畫展嗎?」

  「記憶猶新。」席勒說,「我猜,很少有人能忘記挨打的滋味吧。」他自嘲的笑了一下。

  現在想起萊昂,仍然令他肝腸寸斷。他時常有種錯覺,萊昂還活在這世界上的某個地方。這很傻,他明白,因為硬要說的話,那隻會是他的心裏,但他放任自己去幻想。

  他造訪過萊昂被處決的地方,那裏隻有一片枯草,和一堵倒塌的牆壁。沒有遺體,沒有墓碑,連個木頭搭的十字架都沒有。

  一個生命就這樣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沒人會忘記。」施密特先生打破沉默,「不過,以後這一切不會再重演了。」

  「希望如此。」席勒舉起手中的香檳,他們幹杯。

  「對了,你看見科羅爾和切爾莎了嗎?他們說好要來的。」席勒問。

  一個月前,他們舉行了婚禮。本來早就該辦了,但之前他們一直在追查海因茨的下落。現在,那個惡棍終於消停了。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在他被捕時,他竟然舉起手臂,敬了一個納粹禮,喊道元首萬歲,然後飲彈自盡了。

  話音剛落,達米恩走到他麵前,「老師,有您的電話,是科羅爾打來的,他吵得就像一隻鴨子。」

  說曹操,曹操到。席勒點點頭,「謝謝。」他邁開步子。達米恩一直對繪畫興趣濃厚,因此席勒把他接到德國,讓他跟隨自己學習,菲利普則隨科羅爾參了軍。

  席勒來到大廳前台。

  「喂?」他剛打了個招呼,裏麵立刻聒噪起來,他皺起眉頭,讓聽筒遠離耳朵。

  「聽我說,席勒,天啊!你簡直想不到!我看到他了!你知道嗎?這個幸運的混蛋!我是說……」話音到這裏中斷了,短暫的爭吵,線路對麵換了人。

  「喂,席勒,你還在嗎?」

  聽到切爾莎冷靜的聲音,席勒鬆了口氣。

  「你好,切爾莎,你們怎麼沒來?」

  「這個等會再說,我有一個重要的消息要告訴你……」她停了一下,「他還活著。」

  席勒一陣顫抖。

  「你說萊昂?」他緊張的笑了出來,「不,這不可能……」他見過萊昂的判決書。

  一個聲音轉移了他的注意。

  「這是真的。」

  他抬起頭,望向說話人。聽筒從他手中滑脫出去,裏麵切爾莎還在述說什麼,但他已經聽不見了。

  一個金發人站在離他幾碼遠的地方。他穿著一身呢子西裝,拄著一根手杖。在他會出現在征兵宣傳畫報上的周正的德意誌臉孔上,有一雙引人注目的眼睛。

  又一次,席勒在那片亮藍色的海洋中迷失了方向。

  「上帝啊……」是萊昂,真的是他。

  席勒把頭埋進手掌裏,當他抬起頭時,萊昂仍然站在那裏,微笑著注視著他,人們在他們之間走來走去。這不是夢!

  席勒笑起來,直到淚水湧出。萊昂走過來,他們擁抱在一起,呼吸著彼此的味道。

  「你到底在哪兒?」席勒問,「我到處找你。」

  萊昂感到一陣心酸,他收緊了手臂,「你去過中國嗎?」

  「你……?」他在中國?席勒大吃一驚,然後他想起了萊昂的壞習慣,「開玩笑的?」

  「不好笑嗎?」

  「看來我得重新習慣你的幽默感了。」

  好像要把失去的時間都彌補回來,他們的擁抱持續了很久。直到分開來,仍然挽著彼此的胳膊。

  席勒仔細的打量萊昂。他消瘦了,眼睛陷進眼眶裏,顯得更加深邃,軍旅生涯在他的眼角和額頭上留下刻痕。他看起來比他們最後一次見麵時蒼老了許多。

  席勒的目光停留在他略微有些發白的發根上。

  「西伯利亞的雪還沒融化呢。」萊昂輕描淡寫的帶過了,「來吧,咱們邊走邊說,我一直想看你的畫展。」他邁向展廳。

  席勒在原地站了一會,看著他的背影。萊昂走路的時候,身體傾向手杖,略微有些蹣跚。席勒想起第一次,在閣樓裏,萊昂邁向他畫在牆上的草稿的時候。那時他的腳步是多麼穩健,充滿了力量與信心。可是現在,那一切好像被一個無形的漩渦從他身上吸走了,令他的身影看起來如此單薄。

  席勒的心中一陣刺痛,他壓下淚水,追上萊昂。

  他們在畫廊裏漫步了一整天。

  在討論畫作的間隙裏,他們交換了分別以來的經曆。關於戰爭,萊昂沒說多少。他活了下來,因為槍決並沒有執行,上級關於他的處置變更了,他被編入緩刑營,一直戰鬥到納粹政府投降。在蘇聯的戰俘營,他幹了兩年苦工,才被引渡回國。由於嚴寒,他失去了一根腳趾,膝蓋是在庫爾斯克戰役中被打傷的。

  「這是我最喜歡的一幅畫。」萊昂說。

  他們停下來,望著牆上。那幅畫的題目叫做船長和鯡魚。

  天空中雲層很高,陽光照射下來,把人的視線引向係在浮橋盡頭的帆船。船長站在船舷,嘴裏叼著煙,拉扯著魚線。一條肥碩的鯡魚被拽出了水麵,他伸出手,似乎要捉住它。但鯡魚掙脫了魚鉤,就要重新落入波濤之中。在他的身邊,一位穿著水手服的小男孩探出身體,舉著網兜,伸向他們的獵物。

  這是席勒在碼頭散步的時候偶爾看見的一幕,他先是記在速寫本上,回家立刻畫了下來。

  「為什麼?」他問,這幅畫的版麵很小,而且記錄的畫麵也很尋常。

  「我喜歡你對細節的處理。」萊昂說著,抬起手臂,「沒來得及彈的煙灰,船長肯定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這條魚釣起來,還有那個坐在浮橋上的釣客,看他羨慕的眼神。背景裏,其他的船舶、碼頭邊的工人、遠處的建築若隱若現……」他總結說,「所有這些,就像一個故事,恰好停在了最引人入勝的那一瞬間。」。

  「謝謝。」他的盛讚讓席勒有些不好意思,「但你不覺得畫麵太暗了嗎?」

  「不。」萊昂搖了搖頭,「這樣看起來更加真實。」

  兩人肩並著肩,沉默的欣賞了一會。

  「他們抓住那條鯡魚了嗎?」萊昂問。

  「抓住了。」席勒回答,「鯡魚先是掉進了網兜裏,但它太重了,男孩差點被帶進海裏去,船長及時幫了他一把。」

  萊昂笑了,重新邁開步子。

  「但是,注重細節,這就是我的風格。」席勒說,感覺還有更深一層的原因。

  一直走到主展廳,萊昂才慢騰騰的開口,「你知道,當我小的時候,我父親常常帶我到海邊釣魚。他曾經想當潛艇艦長,但因為沒有貴族血統遭到拒絕,隻好加入了陸軍。」

  他在那幅畫上看到了自己和亡父的影子,席勒明白了。

  「你會不會想念作為軍官的日子?」

  萊昂陷入了回憶,「我不知道,有的時候,我會想念我的戰友和部下,如果不是他們,我活不到現在……但我知道的是,我肯定不會想念戰爭。」

  「我也是。」席勒說,「我很慶幸,我們都堅持住了。」

  萊昂點了點頭,若有所思,「我們打的賭……」

  氣氛在不知不覺中轉變了。席勒想起在閣樓裏的那個晚上。

  「我們現在當然是朋友。」他打斷萊昂,「你不會非要我出個證明,蓋章認定才算吧。」

  金發人沉默了,似乎對這個答案並不滿意。

  「怎麼了?」席勒不解,「是你說的,如果我們都活下來了,那我們就做朋友。」

  萊昂挑起眉頭,一個古裏古怪的笑容浮現出現,「準確的說,我說的是,你要以一種除了敵人之外的方式來看待我。」他強調,「不一定就是朋友。」

  莫名其妙的,在萊昂溫柔的目光下,席勒感到一陣心跳,他連忙轉移了視線。他是不是理解錯了?萊昂的話聽上去像是一個委婉的告白。

  萊昂耐心的等待著,他們站在那幅普羅米修斯的解放之前,周圍人來人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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