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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樞天引(七元解厄系列)》第10章
  第十章

  三日豪雨之後,總算是雲開雨收,重現碧藍晴空。

  地上滿是斷枝,才開的花被打落一地。

  然而雨水豐沛卻是南地百姓喜見之事,他們早已習慣了這種烈日當空卻忽然瓢潑大雨,之後一下數日不止的無常天氣,斷枝掃幹淨便是,至于花開花落,南地多花,也並不在乎。早早便出門收拾一切,營生的營生,做活的做活。

  年紀稍長的百姓卻有所知,雲霧滃然而從,震風薄怒,萬空不約而號,正是應龍王翔天之兆,因此南地祭祀應龍王的廟宇這幾日香火鼎盛,此處亦不細表。

  長空之上,天樞坐于鸾背,遠眺山中隱隱可見的恢宏殿宇。

  南極之地,乃應龍巢居所在。

  尤記當初蚩尤作亂,應龍受天帝派遣下凡助軒轅黃帝,力竭而不得複上,唯悄然蟄伏南極水澤之地。即是一方龍王,自然不會委屈了自己。應龍于南粵擇靈秀之地,興建行宮。天樞雖不曾親眼所見,倒也曾在瑤池宴會上聽仙人們談論過。傳聞應龍王的南禦行宮金壁輝煌,極盡奢華,比之天宮亦有過之而無不及。

  如今親眼所見,雖說多少有點言過其實,但這依山而建的莊嚴雄偉的殿宇,雖不及九天淩霄閣之缥缈尊貴,卻亦有雄踞一方的龍殿威儀。

  殿外的山林一片祥和,山中靜靜徜徉的一息龍氣,庇佑這一方水土,以令坡生瑞草,地長靈芝。

  青鸾于正殿門前拍翅落下,天樞舉目,看那金漆牌匾書有“南禦”二字,筆法蒼勁,卻帶幾分不羁意形。字迹倒頗爲熟悉,正是在鎖妖塔中曾經見過。

  宏偉的殿堂內寂靜無聲,天樞收了視線,邁步入內。

  踩在青磚地上,華貴殿堂有照夜璧以作照明之用,雖是安靜,卻無一絲陰暗隱晦之感,然而天樞對這些奢華的裝裱全然無顧,筆直地往裏面繼續走。

  “擅闖寶殿者死!!”

  驟然一聲暴喝,一尾盤踞于廊柱上的金龍呼嘯遊出,化作一名持镔鐵長戈的玄鐵甲衛,不問因由,挺戈刺來。

  天樞擡手一隔,虛空中不見兵刃,卻傳來兵刃交擊之聲。

  “嘶——嘶——嘶——”破風之聲從另一角響起,幾乎就在同時,三枚利箭以瞬雷不及掩耳之勢,于上中下三路直指天樞要害。

  天樞頭亦不回,蕩開長戈,反手于身後掃過,即見三箭齊斷,斷箭墜地叮當聲脆。此舉看來簡單,然卻讓隱伏四方的龍族甲衛爲之咋舌。

  旁人或許不知,同爲甲衛,他們豈有不知爻菱的箭快似流星,就算當面看著他射,也不能及時擋格。這人居然輕而易舉地擋下爻菱射出的暗箭,更將镏金箭身輕易斬斷!!

  他的兵器到底是什麽?!

  “讓我來!!”一聲如雷咆哮從天而降,一名龍族甲衛揮舞長刀當空劈下,豪勇臂力達千鈞之重,加上從上而下之勢,更見威力驚人,這一刀下去,開山裂石。天樞擡劍去擋,但聞“铿!!”一聲巨響,空氣中即蕩開一股波動。

  這一記重擊確實是對方傾盡全力,天樞雖無損傷,但腳下青磚地卻抵受不了這下重擊,“嘩啦——”一聲,天樞足下磚塊盡碎,人也稍陷半寸。

  然而更令人震驚的是,天樞手中的長兵顯然不損分毫,反而是那柄經千錘百煉的镔鐵長刀刀鋒見卷!!

  此時但見照夜璧之華,淺淺滑過他手中之物,一道流光若有若無,原來是一柄幾近透明的長劍!

  此劍樸實無華,並無任何奢華雕飾,只是這便如何?

  兵刃,本就用作殺傷之用,並非用作佩戴腰間以作裝飾。

  “你、你這什麽兵器?!”

  一旁持戈的雎翊在頭盔遮掩的陰影下大翻白眼,心中暗罵,刑轲這個武癡,現在哪是考究兵器的時候?!

  心神一走,一股煞意撲面而來。

  那蒼衣男子此時擡足踏出裂陷的磚塊,站在平整的地面上,蒼袍無風而動,鳳目中煞意大盛,便連雎翊、刑轲這般翔龍化身的甲士,竟亦一時被其煞氣所懾,不敢輕近其身。

  雎翊驚詫莫名,天上仙人講的是修身養性,但若非身經百戰而至殺戮無數,焉能有如此駭人煞氣?!

  這人仿佛只是動了一下,雎翊已覺得咽喉一涼,喉嚨之處的盔甲赫然已被長劍刺破,玄鐵厚甲,在天樞手中盤古鑿面前,竟有如豆腐。

  “讓開。”

  雎翊神色冷凝,頭盔下,人目眨眼之間稍現青藍瞳色,更見條狀瞳帶。

  “恕難從命。”

  他無視已抵在咽喉要害處的神兵利劍,長戈點地,就像傳信之號,兩側隨即響起鐵履整齊踏地之聲,其余十一甲衛傾巢而出,將天樞團團圍困。

  刀朝天,箭在弦,戟向背,槍點地。

  不同適才一對一的散亂攻擊,十二甲衛顯然訓練有素,每人所占之地均可互補不足,更隱隱藏有陣法,猶如天羅地網,嚴絲合縫。

  雎翊一臉毅然,視生死如無物,眼中堅定如故。

  天樞非常肯定,此時若要入殿,必要踏過一十二具龍族甲衛的屍體。

  貪狼星君雖滅妖無數,但其本身並不嗜殺,面前這些龍族甲衛雖攔阻其道,但亦算是盡忠職守,並無過錯。

  天樞略皺眉,收了手中長劍。

  雖看不到劍鋒,雎翊覺得喉頭之處刺骨之感消失。未及放松,驟然迎面一股勁風撞過來,以天樞爲中心,一股勁力拔地而起,如同一堵看不見的牆壁朝十二甲衛迫去,任得他們勇武過人,一時竟亦無法抗衡,均被生生逼退數步。

  “應龍王!!”

  沈穩而略低的聲音,仿佛被無限擴大,如洪鍾震耳欲聾,更顯然帶了一絲不悅,

  “若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請恕本君少陪!!”

  “呵呵……貪狼星君如此迫不及待,倒眞是叫本座意外!”

  與這劍拔弩張的景況截然不同,帶著調侃意味的聲音適時響起,玄袍身影出現在殿堂深處,如銅牆鐵壁般攔路的十二甲衛紛紛兩旁讓開,弓身行禮。

  他掃了一眼殺氣騰騰的衆衛,淡然責道:“貴客臨門,爾等竟以刀兵相迎,實在無禮!”

  “龍主恕罪!”衆衛同時單膝下跪,盔甲噌噌,其動作更是如出一轍,氣勢逼人。

  應龍卻不理會那一衆跪倒的甲位,道:“還望貪狼星君多多包涵!”只可惜語中歉意欠奉,實在難讓人感到一絲誠意。

  天樞冷目視之,心中自然早有分曉。

  這一衆甲衛乃天上翔龍化身,從適才臨陣禦敵之勢,可見紀律嚴明,絕非烏合之衆。如此訓練有素的衛士,若無應龍授意,又豈會擅自行動?

  鬧劇結束,應龍施然一笑,擡手揮退衆衛。

  一衆甲衛旋即聽令,收了兵器從兩旁退下。

  諾大殿堂,便剩下應龍與貪狼星軍,倒安靜了不少。

  應龍從容地打量天樞片刻,笑道:“多日不見,星君倒是清減不少。”這般說法,好似這二人早是多年知交,而非曾兩陣對立刀兵相見的對手。

  天樞默然。說來諷刺,天宮中的神仙對這位三煞之一的貪狼星君一直是退避三舍,生怕跟他多打個招呼,便會被煞星身上的血腥戮氣給壞了清修道行。反倒是這個妖帝逆龍,昔日的敵手,注意到他這副身體逐漸不堪重負。

  “此事不勞龍王費心。”

  對方的冷淡,應龍不以爲忤,反而笑道:“南地距昆侖丘遙遙萬裏,本以爲星君少說得半月之後才會到訪,豈料本座前腳方落,星君便乘鸾駕臨,實令本座大感意外!”言下之意,倒像是調侃天樞如此迫不及待想要見他。

  若換了別的仙人,被如此戲耍,此刻只怕已暴跳如雷,然而天樞依然沈著冷漠,不受其話語挑撥影響,便似山嶽無情,任你狂風吹驟,雨下瓢潑,不爲所動。

  “本君爲金鳌寶珠而來。”

  應龍挑眉:“星君說話當眞是無趣得很。本座既然諾了這金鳌寶珠,自不會反悔。不過星君遠道而來,本座連茶亦不奉,傳了出去,未免讓別人笑話本座待客不周。”他作了個內請之勢,“不知星君可願賞臉?”

  言罷也不理會對方應是不應,轉身步入內殿方向。

  天樞雖不知他肚子賣的什麽主意,當下亦不猶豫,隨後跟上。

  與正殿恢弘氣勢相比,這後殿亭台樓閣卻帶了幾分嶺南水鄉靈秀之姿。亭林依山而建,層次分明,通透古雅,暗見水脈潺潺,以廊橋架空跨過,宅門漏窗,匾額屏風,均見匠心獨韻,遊走其間,不禁令人有心曠神怡,閑庭信步之感。

  一棵碩大無比的桂花樹下,以老樹根盤爲桌作椅,桌上放了一個茶盤,盤中紫砂壺青煙袅袅,茶香清香。旁邊是一個清澈而並不深的池塘,塘內放養錦鱗鯉魚,肥碩身長,看來不日便能躍過龍門,化身爲龍。

  應龍先行坐下,親手沏茶,一杯斟滿,以指移之,送到天樞面前的桌邊。

  天樞看了他一眼,亦同坐下,取過茶來。

  這茶一看便知絕非凡品,湯色黃綠清澈明亮,香氣高雅持久。

  “醉月黃芽?”

  傳說蓬萊山中有醉月峰,峰頂有黃芽,煮而飲之,一品延年益壽,二品長生不老,三品羽化飛仙。

  只是這茶五百年露蕊,千年方吐碧,便是尋常仙家也難于品上一杯。而天樞認得此物,自是因爲天君曾賞賜于他,而他……

  思及巨門星君殿中那壺早已涼了千年的茶水,天樞不由得擡手舉杯,喝了一口,溫熱的茶水,入喉鮮醇,濃厚回甘,然後舌上卻多了幾分不該有的苦澀。

  茶需熱飲,涼了……甘而變苦。

  “怎麽?這茶莫非不合星君口味?”應龍目光如炬,豈有錯過天樞眼中一閃而過的神傷,不由更是玩味,到底是何緣故讓這個比北溟最深之處的海冰更冷硬的男子有這麽一刹那的動容?

  然而天樞自制過人,眨眼之間已按下心中那一絲半點的愁緒。

  將茶杯放下,淡然道:“不。茶是好茶。”只是沒有想到,能有這麽一天,與這個叫九天十地衆仙頭疼莫名的逆龍面對面地坐著,平靜地喝上一杯茶。

  “這是自然。”應龍亦無意追問,“好歹本座也曾是天帝座下神將。”他看了天樞一眼,“想必星君也知曉,天帝對有功之臣,向來大方。”

  天樞心念一動:“莫非龍王因不複上歸,而由怨生恨,故而逆天?”

  應龍正要斟茶的手一頓,仿佛聽到了一個極爲可笑的笑話,爆發出陣陣笑聲,聲徹山林,庭院回蕩。

  半晌方才止了笑聲,然而笑意未減,眼中更隱隱帶了幾分嘲諷之意。

  “朝菌不知晦朔,蝼蛄不知春秋。”應龍取來面前茶杯,聞香,細品,“凡人望春秋而知年,然楚南有一只冥靈壽龜,在它眼中,卻是五百年爲春,五百年爲秋。”

  “……”天樞眼神見深。

  “九霄天宮,在那些久修而得道的仙人心裏,自然是高不可攀的神域。可在本座眼中,卻不過是個玉石雕砌的牢籠。與其處處受制,莫如求去。”

  茶水從壺嘴倒出,落在杯中,蕩出漣漪。

  “本座要的,並非臣服天規之下,妥協條框之中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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