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１．

淒厲的慘叫，和鳴雷一同貫穿了大雨。

床上血跡斑斑，癱著已經被折騰的像屍體一般的人兒。小涼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在他的下身，一小段直腸是外翻的。

撇開他斷裂的四肢不說，他的身體表面佈滿了新鮮的傷。在他腰側有一片皮膚被鞭打的血肉模糊，傷口正冒著血。

在雨降下來之前，他幾乎都是不出聲的。直到第一聲響雷落下來，他像是被起動了某個開關，開始在雷聲中放聲尖叫。

幾天下來，小涼就算被弄得體無完膚，也是極力忍著、把所有的痛都扛下來。他卻在這個打雷的夜裡，不但厲聲哀號、甚至還紅了眼眶。

連御門君都傻了。客廳裡的阿晉在聽見他的聲音後，只花了不到兩分鐘、便忍不住地衝了進來。

窗外下著傾盆大雨，遭拍打的窗戶呼應著室內的慘況。御門君被一把推開，阿晉看著喊到沙啞的小涼，過了很久才有辦法言語。

「御門君，小涼他怕雷……今天就饒了他吧。」

實際上，阿晉也被小涼的舉動嚇著了。他知道小涼害怕雷聲，可是小涼不曾反應得這麼激烈。

也許是因為痛，又也許是因為今晚的雨太大、太嚇人。小涼緊閉著一雙眼，聲音嘶啞、面色蒼白、身軀控制不住地發顫。

若他的手腳能動，那他恐怕會不顧一切地抓住身邊的任何人。瀕死而不能真正地死亡、連擁抱自己的權利都被剝奪……他的軀幹毫無遮掩地暴露在人間的視線下，承擔的是世道千萬的眼光。

就是同樣的雷雨夜啊。不論是睜著或閉著眼，都看得見記憶中的男人和女人，他們的身影出現於手術台邊，小涼好比待人解剖的屍體。

被言語毫不留情地切開不堪的部分，掏空了內臟、埋進了恐懼與死亡。儀器從此之後伴隨他的心跳，詛咒著、嘲笑著他的歪曲。卻也是把他生存的欲望埋進了他的胸懷。

「媽……」

小涼喃喃地唸著一個稱呼，像是受了什麼驚嚇，上半身猛然撐起、隨即跌了回去。

御門君轉向阿晉，那瞬間似乎讀懂了什麼。他慘澹一笑，抬起手、任小涼的傷復原。阿晉可以說是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想移動都有困難。
２．

房間裡剩下兩個人。阿晉把小涼困在懷中，而小涼挨著他、哭到脫力。

雨還在下著，夾雜雷聲在其中。小涼緊抓著阿晉的衣服、眼眶紅腫，狼狽的模樣讓阿晉想起了他發瘋的那次。

「阿晉……」

小涼抓著他的手、緊靠在他胸前，那目光裡帶著的情緒不知是愛是恨。幻影已經褪去了，他卻還無法解脫。

他永遠記得幾年前他被放上手術台的夜晚，一樣打著雷、下著雨，他驚恐地睜著眼，身旁的女人冷淡地注視著他，那是他母親。

他一生都不會忘記那個埋進他心口的儀器。把他麻醉的男人，他舅舅，在他耳邊低語著他的扭曲。暴力是不被容許的，他不可以去汲取他賴以維生的暴力，他就只能害怕地躺在那裡，被否決、然後成為供人施虐的羔羊。

「那時候，你是第一次見到那儀器。我卻是一直都曉得的。在這幾年、這些日子裡……我都知道它在，我很怕。」

小涼凝望著阿晉的臉龐，忽然就提起了之前的事。當時在祿崎的診所裡，阿晉憤怒到控制不住自己。

阿晉愣了愣，無言地摟著小涼、無法擠出安撫的話。那種沉默是令人難受的，彷彿他們形同陌路。

一次次地發覺他完全不了解小涼，小涼所說的每句話、思考的每件事，他都摸不透。即使在小涼哭出來時能緊抱住他，阿晉仍沒辦法更接近他一點。

要是可以讀懂他的心就好了。如果能看穿那寶石似的眼眸、找到玻璃構成的本質，那麼一定可以幸福的吧？

「那東西已經被拿出來了，沒事的。」

「呵……是嗎？」

小涼紅著眼睛，在雷打下來時把臉埋進阿晉胸膛。有些話聽在他耳裡像是不痛不癢的敷衍，雖然他知道阿晉並不是那樣想的。

聽著會喚起回憶的雷聲，小涼顫了顫。那些痛和恐懼從沒有放過他，就如同暴力的本性，只要他還活著，便會伴隨著他。
３．

擁有獠牙，才更知道被撕扯肉身的痛苦。所以恐懼也是當然的……會覺得恨，也是當然的。

小涼從惡夢裡驚醒，才發覺雨已停了，只剩下外頭滴答的積水。阿晉睡在他身旁，雙手環著他、緊緊地困住他的身體。

黎明到來、黑夜卻尚未完全褪去。小涼睜著眼，看著阿晉近在咫尺的臉龐，那張臉在他發瘋失常後，就很少露出笑容了。

小涼他從棉被底下抽出手，想去碰阿晉的臉，小心翼翼的動作卻在靠近阿晉時變得異常凶狠，手不受控制地要掐住眼前這人的鼻樑、並將之捏碎。

查覺到那異樣的念頭，小涼趕緊阻止了自己，他把手縮了回來，又忽然覺得悲哀。

別開頭，他把臉埋進了床舖。死死壓抑的痛苦變成了眼角的酸澀，他又哭了，淚水沾在被子上，他把嗚咽的聲音全吞了下去。

終究是克制不住顫抖，把阿晉弄醒了。阿晉感覺到不對勁，撐起上半身，鬆開了臂膀。

「小涼，你還好嗎？」

「有點冷……」

小涼胡亂地找了個藉口搪塞，臉仍埋在床中。阿晉嘆了口氣，從床上爬起、去拿了件大衣蓋到小涼身上。

「還冷嗎？」

小涼不吭半聲，只是把身體縮成一團。阿晉俯下身，湊到他旁邊。

破曉了，陽光穿過了雲層、灑進窗戶。阿晉輕輕梳著小涼亂七八糟的頭髮，小涼感覺到他在身側，微微抬起臉，臉上帶著淚痕。

阿晉低頭吻去他的淚水，小涼突然就抱住了他。兩隻手環在阿晉的背上，手指用力的像是要嵌進他的皮膚。

沒有人曉得這個擁抱的用意，連小涼自己都是茫然的。阿晉回抱住他，兩人相擁而沉默，在這寧靜的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