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1.
小涼的燒還沒完全退,就在客廳寫了半天的廣告單。
到了快吃晚餐的時間,他都沒和阿晉說話。從阿晉清晨回來後就是這樣,搞的阿晉非常莫名其妙。
「妳跟他說了什麼?」
阿晉坐在沙發一側,小涼就坐在另一邊,把阿晉當作不存在一般,不理不睬。
「我什麼都沒說,我也不曉得他怎麼了。」
紅劣攤著手,也無法回答阿晉。阿晉莫可奈何地想往小涼靠過去,小涼馬上站了起來,往後退兩步。
把阿晉當病毒似的,眼光偷偷地瞥過來,像在戒備著。
「小涼,發生什麼事了嗎?」
阿晉只能妥協地待在原地,不再嘗試靠近。小涼裝作沒聽見,繼續低頭寫著單子。
這怪異的舉動令紅劣也感到奇怪。可是她怎麼想都想不出來她到底有說什麼,會讓小涼不願意和阿晉講話。
事實上,她根本沒弄清楚過他們之間的事。要回想自己說了什麼可以影響他們的關係,也太難了點。
「紅劣,妳確定妳沒有?」
「沒有。早上他要我把那個音樂盒丟了,我沒丟。真的就只有這樣而已。」
紅劣不耐煩地背過身,自己走去陽台待著了。室內剩下阿晉和小涼兩人,又這樣過了好幾分鐘,阿晉有些受不了。
他乾脆在客廳點起菸來抽,讓煙霧瀰漫整個客廳。小涼果然有了點反應,但他只是捂起鼻子,並把眉頭皺了起來。
「我說,小涼,不要忽然給我鬧彆扭啊……」
阿晉用手指夾著菸,說不出的無奈。他曉得在這種時候,直接動用暴力會是最快的辦法,小涼沒有一次在被打後不是特別乖順的。
但看他那副虛弱的模樣,再挨一頓揍,恐怕就不是送去祿崎那裡這麼簡單的了。阿晉要折磨他,但可不是要他死。
「我去貼廣告單。」
毫無徵兆地,小涼開口了。他抱著一疊單子走去玄關前,過程中視線都刻意避開了阿晉。
「小涼,等……」
阿晉沒來得及說完,小涼就出到門外、把門關上。阿晉錯愕地站在原地,完全無法理解這是什麼狀況。
菸掉上了地板。過了良久,他仍呆愣地望著空蕩蕩的玄關。
2.
才走下樓,小涼便無力地跌坐在地。他覺得頭又疼又暈,身體非常的不舒服。
出了門,他才想到單子背後都還沒貼雙面膠。但他並不想再回去,至少現在,他不想回家。
但不回家能夠去哪裡呢?他的思考出現了很久的停頓,再回過神,他掙扎地爬起來,心底一片茫然。
他哪裡也去不了。在這個城市、離開阿晉身邊,他根本就沒有能棲身的去處。在記憶裡他熟識的人,扣掉阿晉、紅劣,只剩下祿崎和小啞巴。可是祿崎會收留他嗎?其實他對祿崎一點也不熟悉……
「阿晉……」
小涼喃喃地唸著樓上那個人的名字,抱著廣告單,搖搖晃晃地走上大街。街上人來人往,行人匆匆走過,皆沒有留意到他。
也許他不該出來的。小涼想著,可只要想起紅劣清晨時說的話,他就控制不了那股對阿晉的疏離感。說到底這不關阿晉的事,但他很在意。
如果不是同在深淵,小涼不願意和任何人分享體溫。他厭惡那些高處的人,厭惡他們明明不能體會苦痛、卻偏偏要擺出悲憫的嘴臉。阿晉必定也經歷過很多的苦,所以,小涼才甘願與他相伴。
可是阿晉是神,魔言晉,那位掌管語言及文字的神靈。雖然現在他被剝了大半的力量,但他一定曾高高在上。那這樣的阿晉,算不算「高處的人」呢?
對於同情及施捨,小涼是抗拒的。許多人都以為自己在幫助深淵底層的人,可是他們根本不明白煉獄中的痛苦不是嗎?那些憐憫,不過是自以為是慈悲、還有令人憎惡的優越感罷了。
他只想陪在和自己一樣痛苦的人身邊,他們才可以理解彼此的傷口。可以兩個人依偎在一起交換殘存的溫度,在沒有光的地方緊扣著手、把苟活的喘息堅持下去。
阿晉真的是和他一樣的嗎?他不願意去質疑……卻克制不了思緒。
「風涼?」
忽然間,一聲叫喚把他拉回現實。
往聲音的源頭看去,一個不算陌生的人影出現在視野裡。是荒谷,荒谷警察。
小涼呆了幾秒,隨即往反方向拔腿就跑。可他沒跑兩步就因暈眩而失去重心,整個人跌在路上。
單子從他手中掉了,他也顧不得。跌倒後小涼急急忙忙地爬起,當下的想法,只知道他不想被這多管閒事的警察捉住。
但他才剛站穩,另一個身影就出現在他眼前。隔著一條馬路,一名少女失魂落魄地站在街上,頭髮披散著、衣服也相當凌亂,看起來有幾分恐怖。
前頭是不久前才和他交易了故事的雪緣,後頭是荒谷。小涼看著雪緣那副行屍走肉般的模樣,抿了抿唇,選擇留在原地。
「風涼,你怎麼……咦?」
轉過身,荒谷驚愕的臉映入眼簾。小涼抽開被他拉住的手,面對荒谷,仍下意識地退後幾步。
「你生病了?怎麼在發燒啊?」
荒谷反應過來,立刻露出了憂心的神色。小涼偷偷地往後瞥,雪緣似乎沒看到他,往另一個方向離開了。
對著荒谷,小涼又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劇烈的疼痛毫無預警地襲擊了他的心口,他不得不找東西抓住,才能穩住身子。
離他最近的荒谷就這樣被他拉住了。荒谷愣了一下,彎身扶住他,緊皺著眉。
「去看個醫生?還是你家在哪裡,我送你回去……不對,你回家會不會有什麼事?」
顯然荒谷是想到了之前在小涼身上看到的傷疤,才產生了憂慮。小涼緊抓著他,努力地吸了口氣,費勁地搖頭。
「我暫時不想回去那個家。」
「那……去我那裡待一下吧?你這樣在外面遊蕩也不好。」
小涼沒有力氣拒絕了,從胸前傳來的痛奪去了他全部的思考能力,他感覺到自己被揹了起來。
走了一段路,他們經過了他的家門前。一雙紅色的眼從上往下俯視著,小涼抬起頭,對上了對方的視線。
當時他什麼也想不了。視野模糊,他昏迷前最後的印象,是那雙眼透出冷冷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