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１．

阿晉已經抽了一整天的菸了，在小涼出走後的二十四小時中，他抽掉了以往一整個禮拜的份量。

坐在客廳中，他身前的桌子上擺了兩樣東西。一樣是他半小時前買回來的釣魚鉤，還有另一樣是個瓶子，裡頭裝著某種液體。

玄關處傳來了開門聲，進來的是紅劣。她剛才被他叫出去辦事，一進門便偷偷觀察著他的神色。

「別看了。怎麼樣？」

阿晉把手上還剩半截的菸熄了，他的輪廓隱藏在陰影中，讓人看不清表情。

「那個警察把他帶回家裡去了。」

「就這樣？」

紅劣雙手抱在胸口，走到他面前。阿晉瞥了她一眼，挪出位子讓她坐下。

「我離開時那個警察不在，但有個女傭在照顧他。然後，那警察家裡有個沒辦法自己行動的老太婆。」

阿晉低頭想著什麼，再抬起時臉上勾著一個笑，紅劣不解地愣了。

「沒事就好。」

那孩子，其實不回來也好。阿晉盯著桌上的魚鉤和瓶子，笑著搖了搖頭。

紅劣無言地坐在他身邊，看她的主子收斂起笑，不自覺地露出有些陰沉的神情。

「魔言君，您打算走了嗎？」

「走去哪？妳是說離開這城市嗎？才一天呢，紅劣，妳不想看看那警察能忍受那孩子多久嗎？」

阿晉說完，輕笑了幾聲，眼裡浮出了一點諷刺的意味。

「哦，不該這麼說。那孩子也得忍受那警察呢。」

阿晉閉上眼，把頭往後仰，整個人癱在沙發上。昨晚荒谷揹著小涼的畫面撞入腦海，他竟覺得落寞。

若能好好地愛那孩子，他又怎麼會不願意？只是這念頭一浮上來，他就得把它壓回心裡。

一來是小涼不要那樣的愛，二來是……他不敢期待小涼會變得像正常人一樣。

如果小涼變了。他還會繼續覺得小涼有趣、願意待在他身邊嗎？即使小涼是人類，壽命不過短短百年，阿晉還是對自己一點把握也沒有。

要是有天他不再對小涼感興趣了，那麼會是如何呢？阿晉平時不會讓自己去想這些的，只是他有著無窮無盡的生命，總有時候會感覺到寂寞。

「魔言君，外頭有東西。天上的人又來了。」

紅劣出聲提醒，阿晉點了點頭，默默地站起身。

把所有無謂的思緒趕出腦袋，他睜開眼，讓自己露出笑容，就像他一直做的那樣。
２．

荒谷家的女傭叫作阿瑪，人有點多話、但也很親切。是個黑皮膚、有點微胖的女人，她平日負責照顧荒谷臥病在床的母親。

小涼在荒谷家待了一天，體力恢復不少。在這一天當中，阿瑪給他了講了很多關於她自己、還有荒谷家的事。

阿瑪是別的城市來的人，已經有些年紀了。她不識字，但很擅長照顧人，在荒谷家就像女主人一般，打點家中的大小事。

荒谷單身，家裡就只有他母親、還有阿瑪兩個女人家。他有過帶孩子回來的紀錄，而且不只一次。聽阿瑪說，荒谷常常會把在外頭晃蕩的孩子帶回來，直到那些孩子願意回家。

所以，阿瑪在看到荒谷把小涼帶進門時，並不覺得訝異。只是在見到小涼身上的各種傷疤後，嚇了很大一跳。

「阿瑪喜歡荒谷嗎？」

晚上時，小涼在廚房中幫著阿瑪準備晚餐。阿瑪在炒菜，他就在一旁幫忙把食材切成小塊。

照阿瑪所說，荒谷只要沒事，都會回來吃晚餐。而她要做的就是在他回來前把飯菜準備好，好讓他一進門就有熱騰騰的晚餐可以吃。

「他是個好老闆啊。」

他們的生活就像一個家庭那樣。小涼心想，在流理台前把切好的東西放到盤子裡，遞給阿瑪。阿瑪接過去後，將食材倒入鍋中。

「我去看一下太太，幫我注意鍋子。」

「好。」

小涼留在廚房裡，看阿瑪走了出去。荒谷家挺大的，而且被弄得相當溫馨、舒適。

這是個明亮、乾淨的家，也許也是因為有阿瑪在的關係，所有的東西都整整齊齊的。從廚房走出去的飯廳、客廳，皆被打掃得一塵不染，東西的擺放也都有一定的規律。

在這樣的環境所產生的故事，一定都非常的純淨、光明吧。小涼不禁也要想起他和阿晉的家，還有某個更久之前的地方……

驀然發覺，在記憶裡他找不到快樂的事。但「幸福」的回憶是有的，總有無止境的愛，給予他活下去的溫度。

「老闆回來了，你先幫忙盛飯、把筷子也拿去飯廳吧。碗在那裡。」

阿瑪回來廚房，輕輕地推了小涼一把，小涼沒反應過來，不小心就撞到了旁邊冰箱的一角。

「啊，對不起。」

「沒事的。」

小涼撞到的是左半身，他應了一聲，在要去拿碗時，倏地感覺到胸口一陣悶痛。

那痛一閃而逝，小涼清楚這是什麼。他打了個顫，背對著阿瑪，她沒看到他發白的唇色。

「阿瑪，有什麼要我幫忙的嗎？」

「沒什麼事了。老闆，再等一下就好。」

廚房外傳來荒谷的聲音，小涼使力地咬了咬唇，暗自希望能恢復些血色，別讓人看出異狀。

盛好了飯，小涼端著碗走出廚房，荒谷看見他，揮了揮手。在他今天出門前，小涼都還虛弱的必須躺在床上。

「已經可以起來了嗎？燒退了？」

「嗯，都好多了。」

荒谷勾起笑，走過來幫他拿碗。小涼注視著他高大的身影，沒有理由地就聯想到了另一個男人。

已經記不起男人的名字了，只是依稀有個印象，他有和荒谷相似的爽朗笑容。

大概是一年前的事，那男人是來交易故事的。那是個極為平凡的男人、帶著毫無特色的故事，平淡、再尋常不過的人生，卻是小涼沒有的。

荒谷也是那樣的吧。過著沒有意外的生活，樸實而安穩。許許多多的人都是這樣，不必有太多愛憎……努力著，就只為一天一天地過活。

「去坐著吧，剩下的我來就好。」

荒谷放好碗，走過他身邊時拍了拍他肩膀。小涼感到疼痛而皺起眉頭，荒谷注意到，回過頭來，臉上帶著歉然。

「弄到你的傷口了嗎？抱歉。」

小涼搖了搖頭，廚房裡傳來了菜餚的香味，荒谷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