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１．

女孩叫作雀翊，個頭小小的。阿晉幫她開門時，她必須仰起頭，才有辦法看到阿晉的臉。

卡片是她放的，她不但寫了卡片，還幾乎天天跑過來。今天好不容易在傍晚放學後拜訪到了他們，她卻站在門邊，遲疑著不敢進去。

雀翊似乎沒想到會是個男人開的門，看到阿晉的那秒她便下意識地退後了。阿晉站在公寓的門內，對著她微笑。

「妳是留卡片的人嗎？不進來坐？」

青年好聽的聲音讓雀翊迷惑了，那張笑臉任誰看了都會覺得無害。但雀翊很快地回過神、甩了甩頭，又再往後退。

她母親叮嚀過她要提防陌生的男人。雖然她是瞞著家人跑過來的，可媽媽的叮嚀，雀翊還是有放在心上。

她站在樓梯口，還在猶豫要不要跑掉。她沒有想到，要是阿晉要對她怎麼樣，她站在那裡肯定是逃不了的。

「她不敢進來，那就我們出去吧。」

雀翊聽見了另一個聲音，是小涼，他手上拿著厚厚的冊子，走到了阿晉身後、上下打量著雀翊。

雀翊睜大著眼，看著眼前那個嬌小的少年。小涼把視線收回來，繞過了阿晉，直接就往樓梯下走。

阿晉停在雀翊面前，彎下腰，微笑著確認。

「妹妹，妳是來換故事的嗎？」

雀翊愣了好幾秒，點下了頭。阿晉走了出來、把門給關上。

「那我們找個人多些的地方談吧，這樣妳也不用擔心我們會把妳抓走了。」

他笑笑地點破她的想法，雀翊頓時紅了臉。阿晉轉身下樓，她停頓了好幾秒，才跟了上去。

踩著沾滿髒污的皮鞋，雀翊黑色的短髮亂糟糟的，拎著書包的小手上長著繭、皮膚相當粗糙。看得出她並不是生在什麼富裕的家庭中，不過以她警戒的表現、和有在上學這兩點來看，家裡的情形應該也不是很糟糕的那種。

阿晉走到樓下，小涼已經在一樓等著了。他拿過了小涼手上的冊子，等了半分鐘，雀翊也走了下來。

「去速食店如何？」

阿晉詢問雀翊，她也沒有意見。三人往附近的速食店走去，雀翊始終不發一語。
２．

速食店裡，明亮的燈光打在雀翊臉上。她並不好看，在光線下畏縮的模樣像是害怕讓人看清自己似的。

四周坐著不少客人，店裡的環境挺吵雜的。阿晉端了餐盤，把點來的食物推到雀翊面前。

「吃點東西再說吧。妳急不急著回家？」

「不急。」

她低頭盯著餐盤，低聲喃喃著。

「反正媽媽很晚才回來，弟弟隨便找個理由騙過去就好了。」

阿晉把冊子放到了桌上，讓小涼坐在雀翊對面，他則坐到了小涼旁邊。

雀翊偷瞄著兩個人，視線和阿晉對上，他對著她勾起嘴角。互相報上名字後，雀翊開始訴說家裡的情況。

如阿晉所想，雀翊的家庭並不算富有，至少在這城市裡，他們家是較弱勢的。雀翊家裡有個小她兩歲的弟弟，姊弟兩人平日生活都非常節儉，不敢多增加爸媽的負擔。

在這樣的背景下，雀翊在今年生日時收到的禮物，是母親存了許久的錢給她買的一件衣服。

「衣服的顏色很好，我很喜歡的。可是我更想要洋裝，別人都在穿的那一種。媽不可能給我買洋裝的，我的衣服都要留給弟弟穿，要買弟弟也可以穿的。」

說到這裡，雀翊頓了頓，小聲地說出她的希望。

「我能不能拿我的故事跟你們換件洋裝？你們在單子上寫的，我就想要件洋裝。」

小涼在冊子上寫下她的故事，寫到這裡便皺起了眉頭。這些年來從沒有人跑來和他們交換故事，就為了一件洋裝。

但冊子上的字確實轉為紅色了，小孩子純粹的願望亦能是阿晉修補力量的材料。問題是……他們改寫故事，改變的是未來發生的事，並不能憑空變出什麼東西。

小涼往阿晉看過去，阿晉正一臉有趣地盯著雀翊看。紅色的眼睛微微瞇起，他開口了。

「妳不想要改變家裡的狀況嗎？如果妳家在錢的問題上能獲得改善，那妳想要多少件衣服、多少洋裝都不會有問題吧？」

小涼微微愣了，阿晉把身子往雀翊的方向傾，手支著下巴。

「妳可以對我們許願哦。只要是可能發生的事，我們都能幫妳實現的。妳難道不想許個大一點的願嗎？」

看阿晉的側臉，他彷彿想挖掘一個孩子心中的貪婪一般，拋出了相當有吸引力的提議。雀翊被問得愣住了，那張小巧的臉蛋上出現了茫然。

小涼放下筆，臉色發白，靜靜地看著身邊兩個人。阿晉在桌子下握著他的手，視線緊嵌在雀翊身上。

小涼知道，求得越多，到最後的下場就越慘。人的願望總包含了卑劣在裡頭，可是，不管多麼荒謬、慘忍、泯滅人性的要求，在這裡都有個美麗的名稱，叫作希望。

何況雀翊只是小小的貪心而已。而且如果不是身在無奈中，又怎麼會須要來向他們許願？
看雀翊，小涼聯想到了自己。出生時就注定的許多事，使他們都無可避免地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他和雀翊的情形不同，但追根究柢，他們都是受出生的命運所苦。童年的事無論怎麼努力都主宰在他人手中，驀然驚覺時，早已成了環境所塑造出的那樣。

這樣一想，就有點自憐的悲傷了。小涼看著放在桌子下的手，眼神黯了黯。

「可以嗎？你能給我們錢嗎？」

對面的雀翊張大著眼，臉上多了些期盼。小涼突然捏緊了阿晉的手，搶在他之前發話了。

「不行。」

他突兀的插話讓雀翊和阿晉都愣了，被他蓋在身前的冊子上頭，寫下的字紅的像血。他的臉上，血色卻是完全褪了下去，皮膚如紙那般的白。

阿晉悄悄地將手指移上了冊子，讓紙頁上的紅色漂浮、流入他的指尖，他瞥了小涼一眼，對著雀翊笑。

「啊，妳剛剛說想要件洋裝對吧？那麼，我找個阿姨帶妳去買。」

他好像忘記了剛才說的話似的，不給雀翊質疑的機會，拿起手機，就撥了家裡的電話。

想必那頭的紅劣聽到要帶一個女孩去買洋裝，一定非常的錯愕吧。不過，那也不是阿晉此刻在意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