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１．

「我把小涼的傷口重新處理過了，他的精神狀態不太穩，你要進去看他嗎？」

診所的走廊上，祿崎一臉疲憊。阿晉沉默地站在半掩的房間門後，看不見房裡的狀況、但能聽見斷斷續續的哭聲。

「不用了。我去給他見到，只會更糟糕吧。」

「你們到底是怎麼了？」

祿崎靠在牆上，忽然被人拉住了衣襬，回頭一看，小啞巴縮在他身旁，張大著眼想往房間裡望。

「乖一點，別亂看。」

祿崎拍了拍他的頭、把他輕輕拉開，抬眼往阿晉看過去，卻發現阿晉一臉複雜地盯著小啞巴。

祿崎丟給他一個疑問的眼光，阿晉只是搖了搖頭、把視線挪開。

「不願意回答的話就算了。小涼還得在這裡住幾天，你別讓他再讓弄傷自己了。我先去忙。」

房裡的聲音慢慢止歇，祿崎帶著小啞巴消失在走廊的另一頭。紅劣不知何時出現在牆邊，整個人沒在陰影裡。

阿晉看了她一眼，按著頭嘆了口氣。紅劣蹙起眉，將手抬起，在他面前攤開。

「找到了些東西。您先看看這個吧。」

一條金色的墜鍊被她攤在手上，墜子大概有她半個手掌那麼大、呈現單邊羽翼的形狀。

阿晉將墜鍊接了過去，瞇著眼端詳，把墜子翻到了背面，便可以發覺墜子分成上下兩層，中間是可以打開的。

一聲清脆的聲響過後，阿晉將墜子撥開，檢視著裡頭的東西，他愣了。

這個墜鍊是紅劣從克楊家裡找出來的，在一層透明的玻璃後頭，墜子裡擺了一張照片。

原先的照片應該是張全家福，左側的男人卻被刻意剪去了上半部。右邊是個微笑的女人，而女人身前站著一個矮小的孩子。

那正是小涼和他的母親。他母親對鏡頭微笑著，雙手擺在小涼肩上。

乍看之下，除了被剪掉的男人有些詭異外，這張照片並沒有什麼特殊之處。但仔細觀察，便會發現其中的不對勁。

照片中，幼小的小涼全身都縮在一起。他母親的手非常靠近他的脖子，關節凸起、顯然是在對他施力。再看小涼母親的表情，她臉上的笑也是扭曲的，在平靜的表面下，她眼裡閃著瘋狂。

阿晉把視線停在她身上好幾秒，才移開眼。他在照片的右下角，找到似是與畫面毫無關聯的兩個小字。

「春雛。」

阿晉將那兩個字唸了出來，紅劣將一疊相片遞到他眼前，阿晉伸手接過。

相片總共有將近百張，全部拍的都是小涼被折磨的樣子。從他很小的時候、到他已經明顯長大時，旁邊無一例外地都有他的母親入鏡。

在這些相片中，她露出的笑容全是發自內心的。即使歲月在她臉上留下深深淺淺的刻痕，她依然笑得像是個青春的少女，就在受虐的小涼身旁。

其中不乏小涼全身赤裸、口吐白沫的相片，她在旁邊比出俏皮的手勢，透出的歡快氣息彷彿是無憂的雀鳥。

阿晉無法克制地發抖，他理應感到憤怒，可他也不能不想起，他最初覺得特別、進而愛上的人兒，就是這樣一點一點地累積出來的。

「魔言君，背面。」

紅劣出聲提醒，阿晉才把相片翻了過來，每一張背後都寫著字。

「願妳如春生之鳥，在百花盛放的溫暖季節裡，永遠自由……我願給妳一個可以隨心所欲的世界，我愛妳，我的姊姊。」

阿晉喃喃著上頭的字，不自覺地捏緊了手裡的相片。那些深情的文字背後，他看見了一個被推入冰獄的人兒。

一如還沒破殼就被推出巢中的鳥卵，碎裂在無心無情的涼風中。
２．

小涼醒來時，阿晉就守在他身邊，但他沒有看見。

整個房間都是暗的，沒有半絲燈光能讓他看清東西。小涼從床上坐起，只感覺一雙手環住了自己。

那是個心疼的擁抱，可小涼並不曉得。

他覺得全身都很難受，腦袋沉甸甸的、無法思考，一下子他便混淆了所在的時空，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處。

「舅舅，我跟你說……我很不舒服，你讓我再睡一會兒好不好？」

他以為那雙手是克楊，迷迷糊糊的也不敢掙扎。十幾秒過去，他沒聽見回覆、也看不到對方的表情。

「不行嗎？那……不要對我做那件事好不好？那是男生和女生做的事，我是男孩子，而且我跟媽媽一樣，會痛的。」

抱他的手顫了顫，小涼依然等不到回答，他努力地抬起頭，便撞到了阿晉的下巴。

「對不起……不要打我，現在不要，拜託。」

「不會打你的。」

阿晉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句話，聽在小涼耳裡也聽不出是誰的聲音。他輕輕地點了點頭，算是放心了。

但摟著他的臂膀並沒有鬆開，小涼等了許久，感到有些奇怪，便試著提出要求。

「我可以喝水嗎？」

抱他的人動了下，接著，一個杯子湊到他唇邊。

冰涼的水進入他嘴巴，直到他別開臉，水杯才被移開。一些水從他的唇角流了出來，被拿杯子的手拭去。

這一串動作都相當溫柔，那絕不是克楊的作風。小涼隱約察覺到身旁的人不是克楊，卻一時也搞不清楚是誰。

「我還想再睡一下。」

「嗯。睡吧。」

阿晉把唇印上他的額頭，將他在床上放好、蓋起薄被。小涼沒多久便沉沉睡去，而阿晉一直守著他。

坐在床邊，阿晉的所有表情都被黑暗洗去了，往事的種種都令他刺痛，尤其當小涼遭他施暴的畫面浮上腦海時，那種痛感最是強烈。

「在你身邊，到底是在滿足我自己、還是真正地愛你，我搞不清楚。我應是一直都愛你的，可是……我不知道你這麼恨。小涼，為什麼讓我愛上你的原因，會讓我們變成現在這樣子？」

阿晉說出的話迴盪在房裡，伴隨的只有小涼淺淺的呼吸聲。

他問的問題是沒有答案的，就如同小涼在跟克楊走的那天，也問過的那一句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