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當朝陽跳出海平面的時候，雷鴻飛被直升機送到天涯號上。醫生們早就等在停機坪旁邊，飛機一停穩便一擁而上，將雷鴻飛抬了出來。

淩子寒一聽雷鴻飛馬上會到，就立刻和他一起出來迎接。兩人知道他受了傷，但怎麼也沒想到，他的傷會重到這個程度。

雷鴻飛的整個右胳膊都被炸碎了，根本無法輓救，鮮血染紅了他的全身。他的臉色從來沒有如此蒼白過，氣息微弱得似乎隨時都會停止。

淩子寒和張海洋又驚又急，跟著擔架往急救室跑去。看著軍醫們進進出出地忙碌，兩人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過了好半響，淩子寒才回過神來，急切地說：“要盡快安排飛機，把重傷患全部送回國治療。”

“已經在安排，我再去催。”張海洋轉身便跑向指揮室。

淩子寒站在那裡，默默地透過一小塊圓形玻璃窗看著屋裡的情景。僅僅只是短短的半天時間，他的愛人、他的兄弟、他的朋友都身負重傷，一個個躺在這裡問無聲息。那種如在滾油裡煎熬的感覺似乎讓他的心臟超出負荷，有些喘不過氣來。他靠上金屬墻壁，冰冷的氣息漸漸透過他的衣服，浸進他的身體、骨髓。他皺了皺眉，趕緊站直，以免因為這一點小小的寒意而引發病情。

很快，張海洋便匆匆跑回來，對他說：“李總統到這裡的時候，我就向你父親報告過了。淩伯伯已經安排好，重型直升機大約半小時後就會到達。先送走李總統、鄭助理、洛局長、鴻飛和你們那兩個傷患，你陪著他們一起走。飛機會在西沙的永興島降落，那裡有空中醫院等著。他們將被直接送往北京，到六四三醫院去接受治療。”

“好。”淩子寒面色稍霽。

張海洋憐惜地摟住他的肩，低聲安慰道：“你放心吧，他們都會好起來的。”

“嗯，我不擔心。”淩子寒微微一笑，“你也要多保重。”

“既然有了愛人，回去以後就把婚結了吧。”張海洋關心地叮囑道。“你也不小了，結了婚，再生幾個孩子，你爸爸肯定會很高興的。你們家實在太冷清了，多幾個孩子是好事，又不是養不起。”

淩子寒乖乖地點頭：“我會考慮的。”

張海洋滿意地拍拍他的肩，抬頭看著房中昏迷的雷鴻飛，忍不住嘆了口氣：“可惜，鴻飛那麼喜歡你，卻再也不可能和你在一起了。以前他不懂事，跟你分了手，過後一直後悔不迭，總是想輓回，可你不肯給他機會，讓他非常難過。本來，這次在B國見到你，我打算好好勸勸你的，你和鴻飛青梅竹馬，一直就像親兄弟一樣，我和龍潛都覺得你們倆很般配，年輕人犯點錯總是難免的，更何況是鴻飛這樣從小就喜歡犯錯誤的人呢？你說對不對？他悔改了，你也就原諒他吧。子寒，我現在說這些，是不是太遲了？”

“不，不遲。”淩子寒輕聲說。“鴻飛一直都是很好的人，我很喜歡他。從小我就當你和龍潛是哥哥，當他是夥伴。在我心裡，他就是我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掰不開，打不散，一輩子都不可能生分。我和他分手，也不是因為他犯了什麼錯，而是我覺得對不起他。這幾年來，我的身體一直不好，三天兩頭生病住院，他如果跟我在一起，肯定被拖累得不行，也不會有今天的成就。我現在的愛人是我的同事，一向有耐心，平時多虧他照顧我，不然我也不會恢復得這麼好，我想，我與他在一起是最好的。至於鴻飛，他應該找個適合他的比我更好的人。海洋，你有空的時候也幫我勸勸他，讓他不要鑽牛角尖了，另外找一個好伴侶吧。如果沒有合適的，我們都可以幫他留意著。”

張海洋沉默片刻，長嘆一聲：“鴻飛這次傷得這麼重，一條胳膊沒了，以後的事真不好說啊。”

“醫學昌明，總有辦法解決的。”淩子寒輕聲說。“裝個好的假肢，對他的影響應該不會太大。”

“嗯，他現在是將軍，不必上前線了，少隻胳膊倒是沒什麼問題。”張海洋仍然鬱郁不樂。“你知道鴻飛的脾氣，不讓他打仗，他一定不開心。”

“人總要成熟起來。當戰士的時候要衝鋒陷陣，當將軍了就要在後面指揮好戰鬥。”淩子寒安慰他。“你自已不也一樣？難道你能帶著陸戰隊去搶灘嗎？”

張海洋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笑意：“你說得對，如果這次受傷能讓鴻飛冷靜下來，更加成熟，也算是不幸中之大幸吧。”

說話間，重型運輸直升機降落在甲板上，淩子寒和張海洋看著幾位要後撤的傷病員被送上飛機，這才緊緊擁抱，相約“北京見”。過了好一會兒，兩人放開手，淩子寒轉身登機，張海洋後退幾步，笑著向他揮手道別。

直升機隨即起飛，向北飛去。

一路都很順利，銜接得十分緊湊，中途沒有發生任何意外。四個多小時後，他們便到達北京六四三醫院。

童閱早已準備好，立刻把幾位傷病員分別送到特別醫療處的急救室裡，幾組專家同時進行搶救。童閱百忙中還拉著淩子寒，仔細大量他的臉色，又替他把了一下脈，感覺還好，這才快步離開，為雷鴻飛做手術去了。

淩子寒等在走廊上，不斷在搶救衛天宇、雷鴻飛、洛敏和李源的手術室外走來走去。他神色平靜，目光恬淡，完全讓人看不出內心的焦慮，其實多年來從未如此擔憂過。正在心亂如麻之際，忽然身後傳來淩毅的聲音：“子寒。”

淩子寒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以往只要有人接近，他肯定會立刻發現並迅速作出反應，淩毅雖然與他一樣，走起路來一向悄無聲息，可那種有人靠近所造成的空氣波動仍然會讓他察覺到，怎麼會人都到了身後還沒注意？況且，淩毅現在應該坐鎮指揮中樞吧，怎麼會到這裡來？他心念電轉，回頭看去。

淩毅確確實實就站在他面前，關切地說：“子寒，你別太擔心了。”

淩子寒看著父親，眼中漸漸浮現出一絲暖意，溫和地問：“你現在過來，沒關係嗎？”

“嗯，沒事。”淩毅上前摟住他的肩。“現在是打仗，自由由你雷伯伯指揮。前方有海洋、林靖、覺非，都是讓人放心的孩子。至於情報方面的支援，有呂鑫坐鎮，也用不著我在那兒看著。鴻飛、天宇、梅林都受了重傷，你也在這裡，我就過來看看，既陪陪你，也讓你雷伯伯放心。”

淩子寒被父親圈在臂彎裡，心裡踏實了許多，他輕輕點頭，低聲說：“雷伯伯現在一定擔心得很。”

“是啊，可是他不能離開，必須在那邊盯著。”淩毅拍拍兒子的肩，溫和地道。“你去休息一下吧，不然我也要擔心了。”

“我……”淩子寒想要拒絕，面對父親卻說不出來。

淩毅帶他走到旁邊的休息室，攬著他坐到沙發上，對他說：“來，躺一會兒吧，爸爸代你守著，手術一完就叫你，好嗎？”

淩子寒自然相信父親，答應一聲，便聽話地躺下了。

淩毅對這裡很熟悉，從櫃子裡拿出枕頭和毯子，給兒子墊好、蓋好，又陪著坐到旁邊，看著他閉上眼睛，漸漸的呼吸平穩，顯然已經入睡，這才輕手輕腳地走出去，仔細地把門帶上。

淩子寒累了一天一夜，始終處於高強度的緊張狀態，直到看見父親，心裡才突然放鬆下來，頓時被深深的倦意席捲，睡得很沉，連個夢都沒有做過。

淩毅在外面站了很久，那些急匆匆走過的醫生、護士、護工只要一看到他，都會很自然地放輕腳步，甚至屏住呼吸，以免打擾他。淩毅默默地看著窗外的風景，一動也不動，卻連背影都充滿了如山般的氣勢與無堅不摧的力量。

童閱疲憊地從手術室裡出來，聽護士說淩毅來了，便換下手術服，洗淨雙手，急急忙忙地走過來。淩毅感覺到他的接近，立刻轉身迎過去，關心地問：“他們的情況怎麼樣？”

童閱冷靜地說：“鴻飛的右臂肯定無法輓救，我打算給他安裝我們最新研製成功的電子義肢。天宇的傷口雖然多，但都不致命，只是失血過多造成休克，子寒對他及時實施手術，處理得果斷準確，回到天涯號後又接受治療，我看過，手術做得很好，問題不大。李總統心臟病復發，我讓他們先採取保守療法，如果病情惡化，就必須手術。洛局的傷勢比較重，已經送到重症監護室。小梅和鄭助理的傷相對來說不算太嚴重，住院治療幾天就行了。”

“那就好。”淩毅微微點頭。聽到這幾個傷病員都沒有生命危險，他感到很安慰。

童閱關切地問：“子寒呢？他怎麼樣？”

“在休息室裡睡著。”淩毅輕聲說。“我看他很擔心，但一直不吃不睡地這麼撐著也不行，就帶他過去，讓他睡一會兒。我答應他，代他在這裡守著，一旦手術完成，就去叫他。”

童閱讚賞地笑道：“你越來越像一個父親了。”

“是啊，兒子長大成人了，不需要我做嚴師了。”淩毅輕輕嘆了口氣。“現在我可以安心地做一個慈父，只管寵著他，愛護他了。唉，希望還來得及。”

“當然來得及，什麼時候都不晚。”童閱微笑。“走，我們去看看子寒。”

淩毅笑著點頭，與他走進休息室。

淩子寒側著身，半邊臉埋在潔白柔軟的枕頭裡，仍然在熟睡。雖然頭髮白了很多，可他臉上卻沒有一絲皺紋，在暗淡的光線下越發顯得細膩潤澤，就像是個剛剛長成的少年，眉眼間帶著一種天真無邪的安詳，非常迷人。

淩毅和童閱無言地端詳著他，心裡百感交集。這個孩子曾經承受過那麼嚴重的傷害，那麼長久的煎熬，卻仍然憑著頑強的毅力挺了過來，而且化解得這麼好，實在是非常了不起，完全是個奇跡，而他自己卻從來沒有這麼想過。在生活中，他一直溫和內斂，盡全力不讓自己的病痛給別人帶去不愉快，也努力去關心別人，讓所有知道他病情的人都感動不已。淩毅為有這樣的兒子而深深地驕傲，童閱也是如此，卻比淩毅更多了一份擔憂。

想著淩子寒那兩個兒子的事，童閱再也忍不住，低聲對淩毅說：“那件事不能再拖了，我來告訴他吧。”

“不，現在不是時候。”淩毅搖頭，聲音很輕。“鴻飛和天宇都受了重傷，子寒擔心得很，不能再給他增加更多的壓力。這件事你不用管了，交給我吧，等他們兩人的傷好起來，我再找個適當的機會告訴子寒。”

童閱對他處理事情的能力深信不疑，便點了點頭：“好，都聽你的。”

他們的聲音雖然輕，淩子寒在沉睡中也有所察覺。他微微動了一下，翻過身來平躺著，慢慢睜開了眼睛。

淩毅和童閱的氣息淡淡地在室內彌漫，淩子寒很熟悉，便仍然放鬆地躺著，輕聲問：“爸，手術做完了？他們怎麼樣？”

童閱坐到他身邊，輕聲細語地把剛才告訴淩毅的話又說了一遍，然後溫和地笑道：“那種電子義肢是我們最新的科研成果，核心的工作原理是從對你的治療中總結出來的。這些年來，你配合我們治療，使我們得到許多有價值的資料，開發出很多藥品和器械，使成千上萬的傷病者恢復了健康，所以，我誠摯地向你道謝，代那些可以重新過正常生活的傷者、病人，還有我們的科研小組，感謝你。”

淩子寒有些意外，見他這麼正式地向自己表示謝意，不由得有些靦腆，趕緊謙遜地說：“這不是我的功勞，都是你們的成就，我也要感謝你們的。”

“我們是一家人，就別互相客套了。”淩毅愉快地坐下，笑著看向童閱。“聽你的意思，鴻飛安上你們研製出的那種義肢後，基本上與以前沒什麼不同，是嗎？”

“對。”童閱肯定地點頭。“我們給鴻飛接上電子右臂後，不但可以運作自如，而且還可以讓他那隻胳膊的各種感覺就像原來的一樣，絕不像過去那種老式的義肢。”

“真的？”淩子寒有些開心地坐了起來。

童閱連忙拿起枕頭，替他墊在身後，關心地說：“你就這麼靠著，我們說會兒話，你就跟我去接受檢查。”

他的聲音很溫柔，說出的話卻是不容違抗的命令，尤其是子啊醫院裡，他是絕對的權威。淩毅和淩子寒一向對他很少違拗，基本上都是百依百順。這時，父子二人看著這位年輕的院長，一起笑著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