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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宮上+中+下》第11章
第二章

靖霖皇長子被送去皇家別苑的那一天,恰好是旬休之日,皇帝也就名正言順地親自陪同皇長子一同前去。 皇帝緣何對這位皇子的恩寵至此,日後又有諸多故事版本流傳於世間。

廣為流傳的恐怕是子憑母貴了,皇帝對楊昭容千萬般寵愛,才會愛屋及烏,在楊昭容坐月子不方便帶孩子的時候,親自把受風寒的皇長子抱養於乾清宮中,又在得知皇宮不利於皇長子成長時,陪同著一起前去皇家別苑。

不過不管是哪一種版本,都沒有一個切中實際,恐怕也是沒有人能夠想到,皇帝會親自把皇長子抱去別苑,不過是因為要達到某個目的。

皇帝早算好了日子,送皇長子去別苑的第二日正是宋平安的輪休之目,他可以在那一天,把皇長子偷偷地抱去宋家,讓宋家二老看看,他們家的孫子——

坐在車輦之中的皇帝邵燁華笑得高深莫測,時不時用手指勾勾懷抱中的兒子嫩嫩的小下巴,把睡夢中的皇長子騷擾得小臉皺成一圈,小拳頭不時亂晃。

別苑之中,四處皆是他自己安排的人,出行尤為簡單,在別苑的第二日,皇帝便以隨皇長子休息為由,讓人退出幾丈之外,換身衣服抱好熟睡的孩子,偷偷地溜出別苑了。

皇帝送皇長子去別苑的真正原因根本沒和宋平安提過,在他看來,皇帝帶著皇長子出宮,一、兩天之內回不來。 這個消息還真是讓宋平安鬆一口氣,那個晚上的事情雖然已經過去十多天,但現在讓他回想起來都仍會羞恥得恨不能一頭撞牆。

那天晚上,皇帝讓他自己分開雙腿,讓他主動引誘他,讓他發出淫蕩的聲音,讓他對著皇帝說:『皇上,我後面的小穴癢得難受,請用你的那根大棒幫我撓撓……』

這些事情,宋平安會很乾脆的去做嗎? 當然不可能。 不過皇帝畢竟是皇帝,有的是辦法讓他不得不繳械投降,哭著求他讓自己解放。 臉色很薄的宋平安最終還是放棄了所有的矜持,如皇帝所願的做了一切事情,結果雖然總算能夠好受些了,但接下來,雙腿都被分開吊起,身體凌空下身前傾任皇帝侵犯得流著淚昏過去,恐怕就不是宋平安所能預料的了。

這件事情過去十多天后,依然讓他心有餘悸,總算皇帝出宮去別苑了,總算又到他輪休,本想回到家裡好好的休息。 結果回到家裡吃了幾口飯都沒來得及上床睡覺,家裡的門被人敲響,黃小天抱著宋平安可憐的失去母親的孩子找上門了……

孩子一抱進門,宋大娘就抱住孩子不住地看,笑得合不攏嘴,等得知消息的宋老爹趕回來,就和老伴湊在一塊圍著睡得香甜的孩子打轉,比得了價值連城的珍寶都還要高興,把屋裡的另外兩個人完全給忽視了。

黃小天不介意,完全不介意,捧著用飯碗泡的不知道留了多久的粗劣陳茶,怡然自得的吹去撲面的熱氣,一小口一小口啜著,眼角玩味的余光則時不時瞥向一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宋平安。

雖然這茶和宮裡的御貢珍品差了不是一點兩點,但畢竟是宋平安親手泡的,喝起來就是覺得舒爽。 黃小天倒也不是裝客套,這留久了苦澀之餘還略帶霉味的茶,還真讓他品出興致來了。

宋平安此刻是坐立難安,和家裡完全不知道「黃小天」真正身分的爹娘不同,儘管這位活祖宗是第二次到自己家來,但和第一次的雞飛狗跳搞不清狀況相比,這一次明顯嚴重許多。 一開始還能當皇帝只是開玩笑隨口說說,但現在他真的把皇長子抱進家來,一副儼然承認這孩子就是宋家子孫的模樣,讓再怎麼不諳人情世故的宋平安都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

他好幾次都想開口說些什麼,但每次都被皇帝一副坦然的樣子給逼回去了。 最後他只能求救似地看向自己的爹娘,結果他們完全不理他,注意力全在孩子身上。

皇帝就在面前,宋平安又不敢隨便行動,只能苦苦站在原處,左右為難。

注意力全在孩子身上的宋家二老完全沒有發覺堂屋另一頭的奇怪氣氛,圍著孩子抱抱摸摸,親親哄哄,樂不可支。

一直盯著孩子的小嫩臉看的宋大娘先說:「老頭子,你覺得這孩子像誰?」

「像誰?當然是像他爹,咱們家的傻小子啦!」仔細看過後,宋老苦笑呵呵地道,「瞧這眉眼,活脫脫和平安那小子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我也是這麼覺得。」宋大娘笑瞇了眼睛,可一會兒後抱著孩子湊近老伴,壓低聲音道:「可我也覺得這孩子還挺像那位黃公子……」

宋老爹不由瞪了她一眼:「當然像,黃公子和咱們孫子的娘可是姐弟,孩子像他娘自然就是像舅舅!」

宋大娘恍然大悟:「對對對,瞧我這腦袋,都老糊塗了!」隨後又笑瞇瞇地看著懷中的孩子,感慨道:「這孩子長得真好,看來他娘也是個美人,可惜咱們平安負了人家……」

直到這時宋大娘才記起屋裡還有兒子和黃小天公子,扭頭一看,一個愁眉苦臉站在一處,一個神清氣爽捧著飯碗喝茶。

宋大娘這時才記起冷落了黃小天,趕緊叫上老伴去招呼客人,順便把宋平安打發出去買菜做飯。

黃小天在一番客套謙讓之後,對坐在屋裡等待不太有興趣,最後和宋平安一起上街買菜,讓兩位老人盡情的享受照顧孫子的樂趣。

走在人潮鼎沸的大街上,走在前頭的黃小天興致盎然,走走看看,宋平安不敢於他並肩一道前行,落了幾步緊緊跟在後頭,等到黃小天轉頭找人時,才發現他與自己一直保持幾步之遙的距離,立刻一臉不悅地上前一把拉住他。

「皇——」手被抓住的宋平安差點失言,被黃小天的一道刀子眼一瞪,硬生生地改了口,「黃、黃公子……」

「哼。」黃小天算他勉強過關。

「黃公子……請您放開小人……」黃小天完全沒有放手的意思,宋平安扯不動,只得向他求饒。

黃小天擰著眉看他:「我現在是黃公子,你怎麼就是小人了?你想讓我的身分暴露出去是不是?」

「不、不是!」

「不是就改口!」

「是……」

宋平安答得不情不願,黃小天卻沒有繼續和他在這件事上較勁,拉著他的手前進:「聽你娘說你還會炒菜,說說你今晚打算煮些什麼給我吃。」

「皇——呃,黃公子想吃什麼?」既然是為招待而準備的飯菜,自然得先問客人的意思。

黃小天被他這麼一問給問住了。

他想吃什麼?

小時候,所有他想吃的或喜歡吃的,最後都變成最厭惡的食物,而原先最不喜歡吃的東西卻被逼著不停地吃,直至對此完全麻木。 想吃什麼? 曾經被這麼問,回答後得到的不是犒賞,而是一場磨難,漸漸地,他變得對吃的完全不挑剔、不在乎,反正吃東西只是維持生命保持體力,吃什麼不都一樣?

如今被這麼一問,回過神後望著宋平安期待自己回答的誠摯雙眼,黃小天不禁莞爾,反問道:「那平安你說說你都能做什麼好吃的?」

宋平安為難地撓撓頭:「這個……小……我也說不來,反正就是會弄些家常小菜,和宮中……咳,我還怕黃公子您吃不習慣。」

「無妨,只要是你親手做的,我都喜歡。」

說罷,黃小天拉著他的手繼續前進。

那天,宋平安帶著對逛菜市場興致極其高昂的黃小天買了一條兩斤多重的鯉魚、一斤豬肉、一雙大母雞、二十個雞蛋、一把芹菜、一斤四季豆和幾樣配菜,事了正準備回去時,發現黃小天站在一個賣烤地瓜的小攤前久站不去,便上去查看。

「怎麼了?」

黃小天指著剛出爐的地瓜問道:「這是什麼玩意兒,聞著好香。」

「這是地瓜,老百姓常吃的。」這種食物一般上不了檯面,飢荒時拿來充飢的最佳食物之一,宋平安怎麼說也是在宮里當差多年的,知道很多達官貴人都沒見過這種平民食物,並不覺得有什麼奇怪。

說完看黃小天一臉好奇,忍不住道:「黃公子,您要吃嗎?」

「好啊。」聽他如此一問,對此頗有些興趣的黃小天點頭。

宋平安便趕緊放下手裡提著的一大堆東西去掏錢,今天出門前他娘塞給他不少銀兩出來買東西。 但這次買的這一堆東西,遠遠超出了預算,過年時他家都沒吃過這麼豐盛。 一方面是有娘親交代不得怠慢客人,另一方面,畢竟這位客人是當今天子,宋平安深怕他吃得不滿意,就把平常捨不得吃的東西買了一大堆。

於是連他娘給的銀兩加上他自己身上帶的一些,幾乎全花在這方面,等到他欲掏錢給黃小天買地瓜時,才發現囊中羞澀,可是他沒有絲毫猶豫,倒出荷包裡僅剩的幾個銅板交給小販,換回兩個用紙包的熱騰騰直冒香氣的地瓜。

「黃公子,給,拿好,小心燙。」

宋平安笑呵呵地遞到他面前,並讓他小心,最後還耐心教他怎麼吃。

黃小天把一切都看在眼底,在宋平安把剝好皮的地瓜遞過來時,他接過去咬了一口,頓時覺得一股暖融融的香氣由嘴裡一直溢至心頭。

「好吃,世間竟有如此美味的東西!」他不由讚道,卻讓一旁的平安不解。

「比山珍海味還好吃?」

「比那些都要好吃!」黃小天咬了一大口,向來清冷的目光此時璀璨點點,嘴角彎彎,面容中透著幾分稚氣,讓宋平安再一次傻傻地望著他看。

黃小天看他一眼,笑容更深,把手裡的地瓜遞到他嘴邊。

「你也吃吃看。」

平安怔了怔,最後不知不覺地低下頭去就著那人咬過的痕跡小小咬了一口,甘甜的香氣滑進口腔,再從喉嚨一直瀰漫至全身。 等他回過神時,臉頰不由發燙,拎起地上的東西埋頭朝前走,落在後頭的黃小天笑嘻嘻跟上。

這一幕極其短暫,若不是特地註意,根本沒有人會發現他們之間有什麼不對,然而這一切還是落入了一個人的眼底。

這個人就是瘋子鄭容貞,他抱著酒壇子坐在角落,因為宋平安出現才會特別留意,沒想到卻讓他目睹這一切。

他一直若有所思地望著他們離去的方向,在懷裡的酒喝光前,沒移開過視線。

宋平安他們到菜市場買菜時,孩子醒過幾次,一次是餓醒的,一次是尿醒的,再有一次是睡飽了。

宋大娘養育過兩個孩子,照顧孩子換尿布這些根本不在話下,把米湯煮爛待溫用小木匙一餵,孩子吃得嘖嘖有聲,樂壞了二老,可宋大娘把孩子的襁褓打開準備換尿布,看見裡頭用柔軟無比的上等布料縫成的小衣服時,吃驚之餘趕緊讓老頭子過來看。

宋老爹一陣端詳後,嘆道:「這孩子的外公家想必很有錢,據黃公子說家裡是做藥材生意的……平安這渾小子真是走了狗屎運,撞上家裡這麼有錢的小姐,還跟人家生了孩子。這位黃公子來過咱們家看過情況,跟家裡老人一說,他們肯定更不願讓孩子過來和咱們受苦了。」

「誰讓咱們傻小子虧欠了人家姑娘,該!人家肯讓孩子認我們就夠寬容大量了。」

宋大娘無奈搖頭,遂想了片刻,猶豫道:「其實本來我還有幾分懷疑,畢竟黃公子以前咱們沒見過,兒子可是我一直從小看到大的,他什麼人品我還不清楚?可是後來想想,從前宮裡的其他護衛都能帶他上青樓,也難保會因此染上什麼壞習性沒在我們面前顯現出來。再加上孩子都抱過來了,瞧瞧這雙眼睛… …」宋大娘看著懷裡睜著眼睛到處看的嬰兒,不禁慈愛地摸摸他的小嫩臉,「這眼睛一睜開,真是像了個十成十,這還能有假嗎?」

「也幸好只有眼睛像,長成咱們傻小子那樣——也不知道這孩子的娘到底看上他哪一點。」宋老爹笑得合不攏嘴,「像他舅舅好,天庭飽滿,眉清目秀,面色紅潤,大富大貴之相,將來必定有一番作為。」

當日宋老爹也不過是隨便一語,哪想到這孩子出生起,就注定一生富貴榮華,並且褔及祖上十幾代皆為平民百姓的宋家。

接下來再有半炷香時間後,宋平安他們一前一後回來,宋平安埋首走在前頭,兩手提滿東西,黃小天嘴角噙笑走在後頭,兩隻手裡都拿著地瓜,只不過一個還包在紙裡,另一個則吃了大半。

宋平安回來後和爹娘招呼一聲就鑽進廚房裡去了,黃小天過來看看孩子,又和宋家二老聊個幾句,便拿著兩個烤熟的地瓜同樣鑽廚房裡,說是幫忙去了。

好不容易抱上孫子的宋家二老光顧著逗弄已經醒來的孩子,完全沒覺察兩個人之間的奇怪氣氛,反而覺得這兩人關係好,以後就能讓黃小天經常把孫子抱來給他們瞧瞧了。

黃小天走進廚房裡時,宋平安正蹲在地上生火燒水準備殺雞,見他進來,嚇得差點失手火燒眉毛。 黃小天堅持要留下來,宋平安根本說不動他,只能手忙腳亂地繼續幹活,過了好久才逐漸恢復正常。

鯉魚就做成紅燒魚,老母雞煲成湯,四季豆炒肉,再素炒一道青菜,這幾道再普通不過的菜餚,卻是宋家在京城安家後最豐盛的一頓,過年過節時隨便上前兩樣中的一道,都稱得上奢侈了,這次足可見宋家對黃小天到來的重視。

宋平安在準備的時候,黃小天當然不肯閒著,什麼都要插一手,宋平安再次拿他沒辦法,只得挑些簡單的活讓他幹,沒想到這位高高在上深居宮廷的當朝天子幹起這些粗活來還挺有模有樣。

宋平安在殺雞,他就在添柴生火,宋平安在殺魚,他就在洗四季豆,宋平安在切豬肉,他就在摘洗青菜。

捋起衣袖坐在小板凳上認真仔細的模樣,哪裡有半點朝堂上威嚴冷冽的君主的影子,若不是事先知曉,在宋平安眼裡,他真的只是個個性溫文知書達禮的翩翩公子。

雞肉要久煲就下鍋先看,黃小天負責生火,一邊洗菜之餘還會經常留意灶裡的火勢,待雞湯終於燒開冒香氣時,他不假思索用手去揭鍋蓋,嚇得宋平安跳了起來:「不要摸,燙!」

晚了,被燙傷的黃小天只是微微蹙了一下眉,反而是宋平安驚慌失措地握住他的手一看,指腹都給燙出了兩個大水泡。

「快,泡冷水!」宋平安這時全然不顧兩人的身分,扯過他的手用力按進洗菜的盆子裡,泡了一陣小心摸摸顯得更腫了些的水泡,在白皙的手上紅腫一片,尤為顯眼,他不禁心疼地低罵:「怎麼這麼不小心,肯定很疼。」

黃小天一直看著他的臉,在他說完後,靜靜地道:「不疼。」從小就習慣了疼痛,這些小傷根本不算什麼,在看他為自己擔憂時,真的一點都感覺不到疼了。

宋平安卻似乎沒聽見,仍然皺起眉繼續說道:「還是右手受的傷,肯定不好拿筆了。」

黃小天小有不滿自己的話被忽視,朝他翻了個白眼,突然靈光一閃,臉湊過去,在他頰上吧唧一聲,嚇得宋平安刷地一聲蹦出去了。

宋平安背貼在牆上,一手摀住被偷襲的臉,睜大眼睛瞪著不遠處絲毫沒有受傷自覺,反而一臉悠然的人。

宋平安憋了半晌,終是忍不住開口:「皇上……為什麼要對小人……做這些事情?」

並不是現在才想起要問,這句話,他藏在心底已經很久,只不過一直沒有機會去問,也在想該不該問。 因為對他做這一切的人是當今聖上,在天子麵前沒有為什麼。

原以為這件事情會很快過去,原以為他會很快死去,卻沒想到事情一步一步朝他完全無法預料的方向發展,如今他所面對的事情,是好事還是壞事? 宋平安想不通,又一直想,於心裡不斷積壓,終於在現在爆發。

皇帝愣了一下,似乎被他問住,一陣沉默之後,他才說道:「至於是為什麼,朕現在無法告訴你……」

側過身看向屋外落敗的景緻,他靜靜道:「平安,還記得年前朕要你一直陪著朕的那件事嗎?」

宋平安點頭:「記得。」

「你現在後悔了嗎?」

宋平安撲通一聲跪到地上,望著皇帝重重地道:「皇上,平安不悔!」

皇帝負手而立,目光灼灼看著平安,半晌方一笑,上前扶起他:「起來吧,不要動不動就向朕下跪,朕說過,拿你當親人。」

「皇……」

皇帝認真看他,「在人後,你就叫我燁華吧,不是皇上也不是黃公子,好嗎?平安。」

宋平安愣愣地看著他,被扶著站起來也不知道。

皇帝垂下眼簾,一臉落寞:「唉,自懂事起就沒有人這麼叫過我,這個名字恐怕早被人遺忘了……」

「不會的,皇上!」

「那你叫叫看,我想听。」

在皇帝期盼地註視下,宋平安遲疑良久,終還是按捺心中的不安,小小聲的喚了一聲:「燁華。」

燁華看著低著頭的他,本想好好摸一摸他的臉、他的發,可伸出去的手懸在半空片刻,終還是漸漸收回。

在平安問起為什麼時,他突然想起很多事情,他原先也不想和平安牽扯過深,那日選擇蒙上他的眼睛,是不想讓他知道自己是誰,就讓他以為這是一場噩夢,從此以後他仍然是掌握世間生殺大權至高無上的帝王,而他仍然是守護宮門的一個小小護衛。

最後還是讓他察覺,是因為一念之差,看他因為自己而沉溺於慾望之中,突然之間,就想讓他知道,給予他一切的不是別人,是他,只能是他!

強烈的,渴望的,然後一切就偏離了所有設想,卻直至如今都沒有任何遺憾。

後來讓秦宣蒙上他的眼睛,是不想讓他看見深宮內廷之中隱藏在金色光芒之下腐朽骯髒的的一面,是不想他清澈明亮的眼睛因此而染上黑暗和冰冷。

入冬後的第一場雪,黃昏時分起無聲無息地從天空飄落,堆積在佈滿青苔的瓦片上,化為雪水滴到地面,激起水花灘上斑駁的牆,一副淒寒落敗的景象。 這便是南方的冬天,和北方的鵝毛飛逝白雪皚皚不同,這裡的雪絹秀小氣,偶爾夾著雨霜,細緻地落下,卻沁入骨髓的冷。

燁華極其討厭這樣的天氣,這樣的天氣裡,他會更加睡不著覺,即使殿中被熏香暖爐烘得火熱,他還會覺得一股透心的冷,彷彿那雪裡夾加的雨水淋濕浸透的不是瓦片,不是地面,而是自己的身體。

小時候,燁華以為他討厭的是這個季節,等到知曉北方還有那種一下起來就會淋漓盡致鋪天蓋地的大雪,他才明白,他討厭的是這樣的天氣。

北方的大雪下的時候看起來嚴酷寒冷,但大片大片的雪在融化之前,是如葉片般可以輕輕揮去,不會穿透你的衣服,不會冷入你的骨髓,而南方的雪小巧得還沒等你低頭去看,就已經化為一灘雪水,浸透保暖的衣物,讓你冷得全身打顫。

就像那些綿里藏針的人,帶著友好溫和的笑,在別人卸下防備或不注意的時候,用利器深深刺穿對方的身體。

從小就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中,從小身邊就聚集無數這樣的人,在他以為世間就是如此冰冷徹骨的時候,一個人出現在他的視線裡——

並不是偶然才會跑到皇城根下,事實上,在他的武藝小有所成時,他就時常會偷偷地跑到城牆下面,仰望這邊的天空,想像外面的世界如何如何,他那個時候很想出去看一看,外面的生活是否真如宮裡,那麼的壓抑和冷漠。

在入神的時候,耳邊傳來逐漸走近的腳步聲,身子一閃躲在黑暗的角落處,一個把腰桿特意挺得筆直的年輕護衛從眼前走過,那一次,這人並沒有在他心中激蕩起絲毫漣漪,只依稀記得弦月下面,他一雙眼睛和皎光一樣清亮。

第二次見時,他依然在聞聲時躲進無人注意的角落,看到一堆人歪歪斜斜走來,其中就有一個似曾相識的挺直的身影。

在一群捧著酒壺說說笑笑推推搡搡的護衛中,他尤為顯眼,彷彿和這群人處在不同的時空,他們笑鬧時,他認真地留意四處,他們手中捧著酒壺,他緊緊攥住自己的佩劍。

走在前方連護衛衣服都穿不整齊的人笑他太老實,他憨笑不語,這些醉得開始說糊話的護衛逼認真的他喝酒,他沒有拒之千里而是平靜地啜一小口,最後被這些人搖頭說無趣推開幾步,他還是那抹憨實的笑,不氣也不惱。

燁華在黑暗的角落,一直望向他逐漸遠去,絲毫沒有動搖過的挺直的背影。

再見時,依然只有他一個,燁華依然藏在他看不見自己的地方,什麼時候起,原先只是期盼宮外的一切,變成想看一眼,這人甚麼時候能彎起他筆挺的背。

有一次,他敏銳地發覺他的不同,儘管背還是那麼直,但臉上似乎有那麼一些不一樣,只有他一個人的路上,他時不時摸摸自己略鼓的胸口,臉上的神情似乎是——渴望。

不是很明顯的聲音傳來,卻讓燁華一愣,然後才明白是這人肚子里傳來的聲音。

隨後就見他自嘲般地拍拍肚子後,左右瞟幾眼,尋了個地方坐下,慎重而期待地自懷裡掏出一個布包,一層一層打開,每揭開一層,他原本清亮的眸子就更亮幾分,當完全露出裡面的一個大圓餅時,他的雙眼頓時放光,並用力地咽了嚥口水。

與此同時,燁華也咽了嚥口水。

這對燁華是一件頗為新奇的事情,自小就被特別訓練,他早對食物有了一定的抗逆心理,不管再如何飢餓,不管多麼香氣撲鼻的美食擺在他面前,頂多也只能引來他淡淡的一瞥。

他現在,突然很想嚐一嘗這人手裡的食物,想知道讓這個不管被怎麼作弄都只是憨厚一笑的人如此期待的東西是什麼味道,剛好,他此時肚子正餓得慌——太皇太后給他佈置的功課,他未能完成得盡善盡美,懲罰是被餓兩天,被戒尺打三十下,今天是第一天,他餓了三餐。

燁華悄悄蹲下身子,在地面上摸了摸,撿起一塊小石子,朝某個方向用力擲過去。

啪嗒一聲,這人警覺地高呼一聲「誰」,隨後放下手中包著布的麵餅,跑過去察看。

燁華如願地拿到了這個燒餅,蹲在他一直躲藏的角落裡,捧著還帶著那個人體溫的燒餅,不假思索一口咬上去,那時並不覺得有什麼滋味,只是拼命地吞嚥,嘴裡很快便塞滿有著淡淡面香和淡淡油箱的燒餅,直至身後傳來「你是誰」的喝聲。

畢竟是作賊心虛吧,他身子不由一僵,轉過身去看,那雙清澈的眼睛在月夜下變得格外炯亮,把處於黑暗之中的他照得無所遁行,於是竟然就這麼手忙腳亂起來,想跑,腳下一空,迎面狠狠跌了一跤,狼狽不堪……

然後,然後,被他摟進懷裡,才知道,世間還有人能夠如此溫暖。

在宋家的這一天,並無甚麼特別的事情,但在發覺屋外正在下雪時,那種幡然醒悟的感覺是如此強烈,只有一牆之隔的屋內,簡陋得清苦,但在這裡,燁華完全感覺不到冷意。

屋內的菜香四溢,屋頂的炊煙裊裊,坐在小方桌前,吃著自己親手準備的飯菜,對著熱情周到的宋家二老,迎向宋平安時不時關注在意的目光,偶爾稚小的孩子會啼叫幾聲,並無過多的渲染,溫暖自然盈滿。

燁華本沒有過夜的打算,但吃完飯後圍坐在火爐旁和宋家二老閒聊時聽他們提起留他住一宿的話時,看一眼格外緊張的宋平安,壞心眼發作,沒多想便點頭同意了。

孩子到時辰就睡了,趁這個時間,宋大娘細心地把宋平安床上的被褥都換上新的。 宋家沒有多餘的房間,宋平安的妹妹嫁出去時,空出的房間早堆滿雜物不能住人,加上天寒地凍,一個人睡還不如兩個人睡暖和,並且還能省下一個火爐。 宋平安底氣不足的抗議聲很快就被母親駁得無影無踪,提出要打地舖睡地板的時候選被母親用力敲了一下腦袋。

「睡地板?你也不想想這是什麼時候,凍不死你!你這孩子腦袋怎麼這麼不知變通呢?和人家黃公子睡委屈你不成?」

宋平安被罵得不敢再堅持,一臉委屈,一旁的黃小天公子偏過頭去偷偷悶笑。

這麼冷的天,洗澡對窮苦人而言是件奢侈的事情,這時候能泡腳暖和一下就算是件再愜意不過的事情了。 水燒得差不多了,宋平安把水盛進木盆裡,小心地端到黃小天的腳旁,正想幫他脫下鞋子時被他攔下。

燁華堅持自己來,然後問他你不洗嗎? 宋平安如實回答,等您洗完再洗。

「這盆這麼大,水又這麼多,不如和我一起洗吧。」

「不不不!」宋平安頭搖得像撥浪鼓。

燁華是什麼人? 宋平安不願或是不敢做的事情,燁華越是會想盡辦法讓平安去做,此刻見他頭搖得這麼堅定,眉毛立刻挑了挑,宋平安一見,心里莫名咯登一下。

燁華不咸不淡地一笑,彎下腰慢條斯理地脫鞋脫襪。

燁華一直不說話,自顧自地做著這些事情,把脫下的鞋子整齊的擺在一旁,空氣裡某種奇怪的氣氛直讓立在一旁的宋平安緊張得一顆心跳到嗓子眼— —這時一道清冷的聲音驀地傳來:「平安,拿張凳子過來。」

「是。」宋平安立刻照辦。

「平安,坐到凳子上。」

「是。」

「把鞋襪脫了。」

「是。」

「把腳伸進盆裡。」

「是……」

等腳底板碰觸上滾燙的水面,宋平安這才醒悟過來自己都乾了些什麼蠢事,只是已經晚了,燁華笑一笑,踩上他的腳背,就這麼把他的雙腳給踩進水里。

「皇……」

「嗯?」

腳浸在熱水里,一股熱氣直衝腦門,宋平安嚇得差點失言,然後在燁華一聲帶著威脅的聲音裡,硬生生地把餘下的話咽進肚子。

宋平安僵著身子一動不敢動,燁華則玩性大發地用腳指去勾他的腳心,或是用腳底磨蹭他的腳背,抑或是一點一點臨摹他的一根根腳趾,不帶一點曖昧和挑逗,只有孩子般不安分的玩鬧,但最後都敗在宋平安略顯僵硬的沉靜之下。

燁華逐漸收起玩心,認真而仔細地看宋平安一眼,視線慢慢移到一旁的油燈上,喟嘆一聲:「好暖和。」

宋平安眨了幾下眼睛,看他一臉的寧和,這才稍稍放鬆,耿直憨厚地撓撓頭頂:「那就好,我還怕皇——黃公子會覺得冷,我家裡什麼都沒有,深怕怠慢了您。」

燁華低頭,看著他們緊緊貼在一起的腳,露出一笑:「這樣就夠了。」

宋大娘路過朝房內看了一眼又轉身走離,再回來時,往他們泡腳的盆裡倒了一瓢熱水。

「黃公子,水冷了就和大娘說一聲,大娘給你們加水,這大冷的天多泡些才暖和。」

「謝謝大娘。」燁華抬頭沖她溫文一笑,樂得宋大娘不由得慈愛地在他頭頂上摸了一下,嚇得宋平安目瞪口呆說不出話。

「客氣什麼,都是一家人。」

宋大娘樂呵呵地離去,燁華看一眼仍然呆滯的人,在他的腳心裡撓了幾下,把他撓得不住的縮起腳麵。

「皇……皇……」

燁華瞪他。

「黃公子……」

他只得瑟瑟地改口。

燁華不再作聲,只是一抹滿足的笑一直噙在嘴角,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消失。

睡覺的房間放上了火爐,擺在床邊不遠處,一塊一塊木炭堆得嚴實,紅色的火光在靜靜燃燒,給不大的屋子增添一份暖意。

宋平安讓燁華睡在裡頭,他沒多言就鑽進被窩,等到宋平安脫下衣物鑽進去時,他翻過身一把抱住他的腰。 宋平安的身體頓時僵硬起來,可等了很久,身後的人都不再有進一步的舉動,他這才慢慢側過身,拉起厚重的被子給彼此蓋好捂實。

看到那雙睜開的幽暗眼睛時,他手上的動作不由停下,環住他腰的手收緊了些。

「平安,朕不會忘記今天。」

「皇上……」

燁華把臉埋進他的肩窩裡,閉上眼睛,不再言語。 宋平安等了片刻,慢慢躺好,沒有多想,很快便入睡了。

第二天一早,燁華抱著孩子要走了,宋家二老固然不捨,卻也沒有強求,只盼望他能經常抱著孩子過來,燁華笑著答應了。

宋平安一直送他出城,看著他策馬走遠,城外莽莽一片的荒無中,他頭也不回的身影莫名讓他不安,卻在這時,那人朝他回首,遠遠的地方,似乎笑了一下——然後,就真的離開了。

宋平安在原處一直站了很久,很久……

回到家時,他爹娘一把將他拽進屋裡鎖上房門,緊張且慌亂地在他面前擺出三張面額均為五百兩紋銀的銀票。

宋家二老活這麼長時間,頭一回見這麼大面額的銀票,就壓在宋平安他們昨晚睡的那張床上,他們離開時宋大娘進去一收拾立刻便發現了。

宋平安啞然半天說不出話,宋家二老最後把三張銀票嚴嚴實實收好藏起來,說等下次黃小天來還上,他們宋家已經欠他家太多,這錢,無論如何都不能收下。

宋平安呆呆地一直坐在椅子上,腦子裡想的,是燁華離去前,坐在馬上披風飛舞俊逸脫俗的樣子,還有眉目清冷薄唇輕抿的那張臉,心裡,太多,太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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