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六國卷 六十二章 如花
鐵馬車上那個小洞,在老者說完話後便啪的關上,完全的黑暗寂靜裡,秦長歌突然趴了下來。
她伏耳於地,仔細聽著車輪的震動,感到地面先是平整,隨即漸漸顛簸,那種顛簸是有規律的,不停的一頓一頓,像是走在砌得不平整的麻石地上的感覺。
郢度只有通往城南的窄巷,才有這樣的麻石地。
城南寧安門,是九門中最為偏僻的一個門,也是地位最低的一個門,全城的糞桶,穢物車,棺材,都從這個門進出,城門之外不遠處便是亂葬崗,一般百姓是很少去這個門的。
相比之下,寧安門也是駐兵把守最為薄弱的的一個門。
但是,從現在開始,就未必是了。
秦長歌微微露出一絲冷笑——非歡會很快發現她的失蹤,蕭玦會立刻封閉九門,想出去?門都沒有,一旦搜起城來,以蕭玦性子,只怕城裡每寸地他都能挖上三尺,每塊石頭他都會翻開看看地下有沒人,到時候,到哪去躲?
車子的行進漸漸慢了下來,顯見得是到了人流車流密集之處。
然後突然停下。
停了約莫有一刻,突然開始掉頭。
想必城門搜查嚴格,對方發現根本沒有出城的可能,只好回轉。
秦長歌立即脫下鞋子,從鞋跟裡取出一柄薄鐵匕首,噹噹噹的在鐵壁上敲了起來。
聲音尖銳,有如鍾鳴磬響,遠遠傳了出去。
她真力未失,對方忌憚她手段一直不敢接近,自然也不敢搜身,而秦長歌這個人,哪怕只穿比基尼,那也一定會找到地方揣著她那些防不勝防的武器的。
車廂裡傳來鐵器敲擊的巨響,怎麼也要吸引守門士兵前來查看吧?
秦長歌譏諷的笑了笑——小國就是小國,而且主要精力都放在奇技淫巧之術上,能人有限,能夠把自己困上這麼一陣子,已經算是窮盡手段,很了不起了。
果然,車子突然開始加速,顛顛簸簸的想逃,她敲得越發起勁。
大約後面有追兵,車子趕得飛快,真難得這內部全是厚鐵的馬車,居然也能有如此驚人的速度,大約有機械推動裝置,秦長歌搖搖晃晃的讚嘆:中川的技術水準確實領先內川大陸的總體水平,將來收拾到自己口袋裡,一定要好好利用。
感覺車子似乎在往偏僻寬闊的地方走,越走越急,忽然不知撞到什麼東西,砰的一聲大震,車身劇烈晃動,秦長歌在四面不靠的鐵馬車中哧的一下滑了開去,趕緊伸手攥緊了一根鐵欄桿。
晃動之後,車身搖擺了半天,好幾次險險要倒,秦長歌半跪在車廂內,全身真氣流轉,做好馬車車門開啟隨時衝出的準備。
雖知車廂一陣亂晃之後,突然如被千斤之力一墜,一霎之間穩穩落地,隨即馬車繼續前行,比先前更為快速平穩,而且左一折右一拐,將諾大的鐵馬車驅使的如同胯下之馬,靈活輕捷快若飄風。
秦長歌皺了皺眉,緩緩盤膝坐下……看樣子,好像換了車伕?
馬車越行越遠,越行越快,最初的慌亂無措已經全然不見,大約擺脫追兵了吧。
眼見事態有變,一時脫逃無望,秦長歌乾脆躺倒睡覺——養好精神,誰知道等下車廂開啟,會看見誰呢?
不多時聽得哢嚓一聲,先前關上的小窗突然被打開,露進一絲明媚的天光。
小窗中突然露出了一雙眼睛。
不是先前宛翠「父親」那細長眯縫如狐的雙眼,這雙眼睛,有著極漂亮的弧度,眼瞳不是純黑的,微微泛出褐茶色琉璃般的明瑩色彩,卻光華蘊藉神采迥異,看人時金光燦然,彷彿全天地的光彩都集中於他瞳底。
而一雙眉既工整又飛揚,如仙家弟子於雲端之上颯然揮毫,一筆間畫下這十萬里江山鬱鬱青青。
這雙出眾的眉眼一眨不眨的看著秦長歌,帶著幾分散漫的笑意。
秦長歌懶洋洋躺在地上,雙臂枕著頭,翹著二郎腿,一晃一晃的唱著小曲,見他看過來,笑嘻嘻地揮了揮手,道:「給床毯子吧?太硬了。」
那雙眼睛笑意更濃,隨即從視窗消失,隱約聽見哢噠聲響,不知觸動了哪裡的機關,頭頂鐵板緩緩開啟。
鐵板上方有人笑道:「毯子是沒有的,我的衣服可不可以?」
秦長歌抬起頭,頭頂,閒閒依著淡水色長袍男子,寬袍大袖,衣服穿得極有林下之士的散逸風度,漫不經心的把玩著一隻紫簫,簫上垂下深碧絲絛,於他臂彎處悠悠晃動,滿天雲霞下他微微偏首看過來的姿勢,令人驚豔的心神一窒,像是迎上撲面而來一場來勢和緩後勁卻無窮兇猛的風。
秦長歌覺得,如果自己不是已經閱遍人間美男色,身邊俊朗優雅瀟灑妖媚什麼類型的都有,多少養成了點定力,而是一個處處思春的荳蔻女子,一定會在他剛才的那一回首間興奮歡喜得暈倒。
不過現在,自己不想倒也得倒了。
男子一回首,給了她一個驚豔的剪影,並用自己一個隨意的站姿,便堵死了她所有的退路後,掌中紫影便破空而來,連點了她三處大穴。
秦長歌苦笑,隨即認命,好吧,和那個中川老頭比起來,落在這般出眾男子手裡,最起碼可以善心悅目,不算虧。
仔細看那男子,卻發現他容貌卻不如何出色,和那驚世眉目無雙姿態並不相配,大約也有易容,只是易得著實馬虎,稍微細心點的人都會發覺不對勁的地方,也不知道是這人不擅易容呢,還是根本個性疏狂得懶得用心去掩飾自己。
男子伸手,一把將她拉出車廂——秦長歌真氣在他剛才那紫簫一揮間已經被鎖,但是肢體還是可以動的,看樣子這人也很懶。特意保留了她的行路動手能力,省得還要照顧她。
偏頭看看他,秦長歌無奈的道:「這位兄台,你救了我,為什麼不肯放我?」
「我沒有救你。」男子微笑看她,「我只是在街上吃麵,無意中看見這輛馬車看起來有點特別,便端著麵碗上了車頂繼續吃,車子被寧安門守軍追得厲害,撞上石頭,我不想灑了我的麵湯,便把那幾個趕車的笨蛋給踢了下去自己來,這車裡面裝的是人是鬼,我還真不知道。」
「我非常感謝閣下的麵湯,」秦長歌肅然道:「實話和您說,我是人,還是個女人。」
男子挑起眉頭,那一霎的姿態如同長天之雁在優雅剔羽,他的目光很隨意的在秦長歌全身上下掃了一遍,淡笑道:「哦?」
秦長歌正色道:「是的,女人,他們擄了我,說是有個國家的國主最喜歡武林中有點武藝的女子,轉賣過去就是厚賞,所以我倒了大黴。」
「我看你並沒有倒霉,」男子輕笑,「你武功還在,全身上下,連一點傷都沒有,如果他們要擄你,怎麼會你一點傷損都無?」
「因為我全身是毒,」秦長歌每句話都半真半假,「靠近我,很容易死。」
男子唔了一聲,突然抬手一引,秦長歌頭髮中的黑絲立刻飛到他手裡。
「這是什麼?」男子饒有興致的把玩黑絲。
「編織、殺人、胳膊斷了可以繫起,萬念俱灰之下還可以用之上吊。」
男子哈的一聲輕笑,轉目看她,「你很有意思,西梁武林居然有你這般奇妙的女子,我真後悔我來得太少了。」
「閣下不是西梁人?」秦長歌明知故問。
「我是來找人的,順便辦點事。」男子又是順手一抽,這回飛出的是她腰間的腰帶,明明很柔軟的東西,摸起來卻疙疙瘩瘩,男子手指一捋,腰帶一端劈劈啪啪掉出一堆零件,他手指虛虛一拈,拈起一隻鐵蝴蝶,微笑看著秦長歌。
「您怎能這般輕薄?」秦長歌根本不看那鐵蝴蝶,嬌羞萬分的嗔怪,「那是我的腰帶啦。」
男子一笑,將鐵蝴蝶一扔,眯著眼睛看她,半響道:「你叫什麼名字?」
「如花,顏如花。」
「好名字,」男子贊,「想來你一定眉目如花,容顏勝花。」
秦長歌嬌笑俯首,做羞怯不勝狀。
手心裡,卻一層層的沁出薄汗,涼涼的攥在那裡,握著自己手指便似握著一塊沁涼入心底的冷玉。
剛剛看見那一雙光芒波耀,滄海月明清笳飛雪般驚心明燦的眼睛時,她便知道了他是誰。
那樣的目光,任誰也不能輕易忘記。
對著這個傳奇般的男子,這個遙遠國度的神秘人物,以秦長歌睥睨天下的萬丈野心,也不敢輕忽以待。
她不能讓他知道自己是趙莫言。
更不能讓他知道趙莫言是睿懿。
所以她寧可先揭露自己的女子身份,以退為進,先推翻掉「趙太師」這個身份可能,畢竟趙莫言在諸國之間,至今是以男子面目呼風喚雨,至於自己真面目,有幾個外國人見過明霜?
反正,自己的女子身,遲早瞞不過他,莫如以一份假惺惺的坦誠,以一份截然不同傳言中的趙莫言或睿懿的面貌,先混沌下這個男子明亮如鏡的雙目。
至於能夠混多久,秦長歌不敢抱太大希望的在肚子裡無聲嘆息……那兩個,求求你們,快點找到我吧,和這個傢伙在一起,我會很累的……
男子牽著秦長歌的手,優哉遊哉在鬧市穿行。
是的,鬧市。
郢都主幹道,聞名六國的最繁華都城的最繁華街道,天衢大街。
天衢大街今日人流尤其多,許多衣著普通,但目光閃耀,看起來十分精悍的人物混雜在人群中,將一條街從東走到西再從西走到東,目光不住在武林人物裝扮的人身上梭巡,時不時互相擦肩,目光一觸即收。
毋庸置疑,他們在找郢都靈魂人物,彪悍殺頭太師趙莫言。
這樣的情形,在郢都全城各地上演,但是沒有人知道,在他們剛剛背轉身的地方,在他們剛剛擦肩的剎那,他們苦苦尋找的那位,正被某位男子隨意的牽著,以恩愛夫妻的姿態相偕而行。
秦長歌已經恢復女裝,那位先前溫柔捧著她臉,很客氣的說要將她如花容貌恢復,結果在去掉她的面具後,他對著她容貌嘖嘖搖頭,然後從袖子裡掏出一堆亂七八糟的易容之物,在她臉上一陣塗抹。
她去臨波照影的時候,差點一口血噴到水裡——如花,如花再世啊啊啊啊啊。
然後男子說那家麵條確實不錯,帶她去嘗嘗,然後和他一起回國——他看上她了,準備收了她做妾。
於是迎著滿街兵丁,漫步而來,一起去天衢大街一家麵店吃麵,他偏著頭,和她討論喜歡哪家繡娘的手藝,洞房花燭夜的新娘禮服該墜珍珠還是水晶。
秦長歌微笑而聽,心裡卻在盤算打下他的國家後用他的黃金權杖去攆狗,用他的漂亮眼珠去擦鞋。
在麵店不急不忙坐下,男子叫了兩碗麵,點了些小菜,一直慇勤給她夾菜,秦長歌面不改色的吃——反正他要殺她,也不會用這種累人的方式。
她的啞穴也被點了,所以她只好用含情脈脈的眼光來表示對他的膜拜。
對方悠然而笑,對眼前如花的代表了另類美的笑容十分欣賞,對自己易容的化神奇為腐朽的絕頂手藝十分欣賞。
如花的含情脈脈的眼光無意中掠過對街,突然一頓。
對面。
一騎正自城門方向長馳而來,黑衣黑馬,身姿在馬上亦筆直如劍。
雖然只是一個遠遠奔來的身影,已可感覺到那男子容華氣度蔚然高貴,只是他頻頻揚鞭,催馬甚急,一身質地名貴的黑色金線錦袍也微微染了塵灰,他一路長驅而來,快若急電,街上百姓為他狂飆氣勢所驚,紛紛避讓。
正是簫玦。
秦長歌一瞬間心跳如鼓,手心裡立時又起了一層冷冰的汗,她盯著看起來神情焦灼的簫玦,只恨不得立時大喊出聲,喚得他飛奔而來,卻又知道別說現在喊不出來,就算喊了,男子也能在一霎間先殺了自己或拿自己要脅簫玦。
一時間心焦如焚,思緒紛亂,卻又無能為力。
男子瞟了她一眼,輕輕轉首,笑看著那飛騎,道:「這誰啊,這麼威風?」
秦長歌立即將目光收回,若無其事的繼續吃麵。
馬上簫玦卻若有所感般,突然於萬人之中,即將飛騎而過秦長歌身邊時,回首。
卷二:六國卷 第六十三章 追尋
簫玦於馬上回首。
方才那刻,千萬湧動的人群之中,隱約間似有一絲細微的呼喚,穿越重重喧嚷的阻隔,突然響在耳側。
那聲音如此熟悉,以至於他立即驚喜回首,期盼著目光回轉那一刻的嫣然開花。
然而他失望了,舉目望去,千萬張陌生的臉孔,千篇一律的漠然神情,人人都在匆匆前行,向著自己要去的方向,而身後暮色漸合,長河般的街道燈光燃起,一盞盞街燈星光般次第亮開,五色迷離花影如潮的繁華天衢之上,人流如河流,卻載不動思念的沉重小舟。
這是他治下的國土,他治下的子民,然而萬千人海裡,他卻一不小心失去了她的蹤跡。
簫玦不願死心的用目光掃過每一張臉龐,甚至每個人的身形,希冀著能尋找到某個相似的輪廓。
他目光掠過街邊一座寒傖卻乾淨的小酒鋪,黝黑屋角坐著一對男女,男子一抬頭,發現了他的眼神,微笑著舉杯,向他姿態隨意坦然的一照。
想必是個淪落天涯的羈旅之人吧,看見陌生人尋覓的目光,也願意舉杯相邀,簫玦向來對他人的好意感受鮮明,是以縱然一頓煩亂,也很客氣的點了點頭,隨即調開目光。
那被男子隱在身後,只露出半張臉的女容,他直覺自己不方便看——想必是那位羈旅之客的紅塵伴侶吧。
他勒韁馬上,仰首向天,玉黃的月色灑上他的臉,長眉英逸,糾結成鎖。
剛才那一聲呼喚,到底響在耳側,還是只是因為焦心擔憂太過,出現幻覺,還是長歌在某個遙遠的地方,於內心深處對他進行呼喚?
簫玦一聲嘆息,散在三月帶著紫雲英甜香氣味的春夜和風裡。
秦長歌一聲嘆息,深深藏在自己的肚子裡。
她已經完全失去胃口,卻硬逼著自己看起來很感興趣的將一碗麵吃了個乾淨。
男子托腮看著她,神情寵溺,當真如在看自己即將過門的小妾,在她吃完後,居然還伸手用自己衣袖幫她拭淨嘴角沾上的醬油,姿態及其溫存。
秦長歌盯著他樣式分外簡單舒服、看起來也不甚顯眼、質地卻只有王公貴族才能看出那絕頂不凡的長袍,拈拈那弄髒的袖角,道:「我不會洗衣服。」
「放心,不要你洗。」男子隨隨便便道:「這衣服明日便扔了,我的衣服從不過夜的。」
秦長歌眨眨眼,一時難以找出合適的表情來表達自己的膜拜或鄙視,這件衣服抵得上西梁百姓半年伙食費呢,你居然穿一天就扔,你好奢侈……國師大人。
既然這衣服註定明天就要被拋棄,還不如今日便好生利用,秦長歌笑眯眯一把抓過他袖子,擦了擦手,擦了擦嘴。
白淵的袖子立即慘不忍睹,狀如抹布。
手一撇,微笑看著不動聲色的白淵,秦長歌道:「既然我是你的妾,我也要求一樣的待遇,你在哪裡買的衣服?我也要求每日一件。」
她想著白淵每日要換一件,自然不可能自己背著偌大的衣服包來西梁,多半要在成衣店買衣,西梁最高檔的成衣店,自然還是凰盟衡記開的,只要自己和他進店,有的是辦法讓凰盟知道她是誰。
白淵卻彷彿沒聽見她的話,只是斜斜倚在椅子上,仰頭看著小店外明滅的星辰,眼睛裡波光流溢,風吹起他寬大的袍,姿態輕逸,他明明只是坐在黑暗的小店廳堂下,也如置身月下樹梢,蒼茫原野,一曲清音裡冷看著繁華更替,世事榮枯。
他長眉微斂淡淡出神的表情,令人覺得深涼而愴然,如明月照上蒼山背後的雪。
然而只是一瞬間,他已經微笑轉首如常看著秦長歌,道:「好,一日一件,現在我帶你去換衣服。」
他站起身,牽起秦長歌的手,步出小店,一路逆著人潮而行,漸漸轉過天衢大街,走過東安西府,往城東方向而去。
城東是善督營駐軍地,這是拱衛京畿重地的皇牌軍,軍營佔地廣闊,附近很少有住家,軍營外有郢都城內最大的湖玉梭湖,以形如玉梭而得名,原先是皇家御苑,後來簫玦不欲驚擾練軍,才棄用了此地的行宮。
秦長歌看著遠處的湖,內心裡盤算,難道白淵竊用行宮?那膽子也太大了點吧,何況附近還有數十萬駐軍,這不是自尋死路麼?
秦長歌自然是很希望白淵自尋死路的,但是怎麼看,東燕的國師大人也不像會做傻事的那種人啊。
玉梭湖前有座小山,名字很方便的叫做玉梭山,山勢不算險峻,勝在精巧,白淵牽著秦長歌的手,一路向山而行,直至爬上山頂。
玉梭山上,明月湯湯,兩人向著那輪月色而行,衣袂飄飄長草悠悠,行走在久無人跡的山間小道,很快便被草間的露水濕了衣角,一路上行,草越發茂盛,不知名的野花星星點點的開著,衣角上的露水便沾了幾分素淨的香氣。
白淵步行看起來似乎不甚快,卻轉眼間便到了山頂,連秦長歌都沒多用力氣,只覺得身子輕盈飄然欲飛,心中暗自估量著他的武功,將自己知道的高手都拿來比一比,覺得楚非歡全盛時期都只怕稍遜他一籌,水鏡塵煉成劍法不知能否和他齊肩,玉自熙遇上他不會死,但要贏很難,班晏或許可以平手?真要贏他,只有素玄了。
至於自己和簫玦,一個因為前世絕世武功並沒有能使自己免於殺身之禍,今生裡練武便越發注重逃命和暗殺自救之術,走上了斜路,以至於難臻絕頂;一個可惜的被家中最初的那些二流武師教壞了根基,學習絕頂武學的的時間太遲,若不是因為自身根骨太好又勤練不輟,硬生生擠入高手行列,現在也不過是個二流功夫皇帝罷了。
秦長歌在這裡出神的評判天下武學高手,不知不覺的已經站在了山巔,無意中遠遠一看,隔湖不遠軍營處處,燈火與漫天星光交織輝映,隱約可以見火把移動,那是夜巡的士兵,秦長歌心裡突然一顫,暗道我西梁駐軍重地,竟在此處被此人一覽無遺,這裡雖然離軍營尚遠,等閒人看不清佈置,但是以白淵的目力,咱們的駐京部隊的軍事機密,還不早被他看光了?
正在思考如何補救這個漏洞,忽聽白淵笑道:「乘清風騎月色,躡雲霞采星光,一躍萬仞之高,聽取風聲烈烈,人生最得意處,莫過享受這般墜落之美,如花,你喜歡不?」
「 嗄?」
秦長歌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被白淵一把拉住手,跳下!
風聲烈烈,急速從耳邊掠過,頭髮在飛速下降中被扯直拉開,再呼的一下展開如黑緞,飛揚在青翠的山崖間。
巨大的風聲裡,平滑如鏡碧綠如玉的玉梭湖在旋轉著飛速接近,如一面碩大的天地之玉,等待兩人悍然撞入,再沉落到底。
霎那間秦長歌腦子裡只有一個想法——如花不喜歡墜落,如花喜歡把你打落。
白淵突然抬了抬手。
一絲淺金淡碧的光芒從他掌中飛出,啪的一聲打在崖壁的一株斜斜逸出的樹上,白淵就勢一拽,兩人迅猛的降落之勢頓時一頓。
就這麼一頓,白淵已經半空抬腿,如同走在實地一般,攜著秦長歌「一步步」的走到那樹上。
樹後,有一個石縫,看起來小的不足嬰兒進入,白淵伸手,將石縫一撐。
生滿青苔的石縫竟然被他撐開,現出足可容納一人的山洞,秦長歌愕然的盯著這個洞,才發現這個洞兩側都用木板塗了灰黑色漆,還故意雕弄出許多褶皺,做成了山崖的模樣,甚至還種了些青苔在上面,在一片灰黑蒼綠的山崖間,實在看不出什麼特別來。
其實看出來也沒什麼用,這個石洞在山崖半腰,上下幾成直角,要想進來,先要跳崖,這世上有幾個人肯沒事玩沒有任何保護措施的蹦極,就為鑽進一個很難找到的洞?
這個洞,是原先就有的?還是白淵新闢的?
秦長歌揣著一肚子疑問,被白淵不容退避的輕輕推進洞裡,進洞就是階梯,一路向下,彎彎曲曲蜿蜒了不知多久,前方突然出現光明之處。
是一間尋常房屋大小的石室,佈置的極為奢華,朱幌金燈,紗簾翠幕,石室中有兩個石榻,一個錦褥絲被,上懸夜明珠,一個堆滿了各式衣服,全是質料高貴的長袍。
秦長歌前行幾步,突然縮了腳。
腳下,一碧晶瑩,水波粼粼,竟然彷彿玉梭湖水。
可是這裡明明是石室,哪來的湖水?如果是湖水,為什麼又不濕鞋?
仔細一看,才發現原來地面中央,有一處地方竟然不是石塊,而是透明的巨大水晶,水晶打磨的極為精細,看得見地下深碧的湖水,人行走其上,竟如在水中行。
這裡果然是玉梭湖底。
秦長歌突然想起前世某著名武俠小說裡某著名武俠人物的奇遇,依稀也有湖底石室的經歷,可是人家最終學得絕世武功,自己呢?好像可沒這般好運氣。
這石室華貴富豔,錦被翻紅韻味旖旎,萬一某人淫心大發,直接要今晚提前過洞房,怎麼辦?
秦長歌歡喜的奔著堆滿衣服的那個石榻而去,嬌笑,「我睡這張床。」
白淵斜倚石壁,微笑道:「那是我的衣服,你要睡在我的衣服堆裡?」
他一伸手,抓過秦長歌,神情溫柔的道:「來,如花,良辰美景不可辜負,既然我遲早要娶你做妾,咱們不如今日便在此地,洞房吧。」
「她還在郢都。」太師府裡楚非歡平靜的看著簫玦,「陛下,你們的人都沒有消息麼?」
「沒有,真是一群廢物!」簫玦焦灼的在地下轉來轉去,才一天工夫便已微見精神憔悴,眼下出現淡淡青黑,今天已經有十個前來回事的大臣被他趕出了門,腳下鑲金磚地都似快要被他一直未停的步子磨薄。
包子跪在錦椅上,雙手合十喃喃自語,簫玦湊近了去聽,卻是,「神啊,我家臭娘一不殺生二不害人三不搶人東西四不放火投毒……最最老實善良品德高尚……請一定要保佑她這樣的好人平安……算了,我都不好意思說了,重來……我家娘雖然殺生害人搶東西放火投毒……,奸詐狡猾人品惡劣,其實不算太壞……真的……」
簫玦不忍卒聽的伸手點了兒子的睡穴——求求你安靜點,上天若真有知,像你這麼個禱告法,九天神佛立刻就會一個雷劈下來。
有種人,真是不說話比說話要令人有幸福感。
楚非歡小心的將包子抱上床蓋好被子,道:「陛下,不要以為他不擔心長歌,他只是看你焦灼,自己也有點發慌,用胡言亂語來紓解緊張罷了。」
簫玦嘆息一聲,在兒子床邊坐下,輕輕理了理他的髮,道:「我知道……只是我不能不擔心,中川的那批人已經被俘虜,祁衡也已經找到,但是無論誰也不知道長歌的那輛馬車去了何處,只知道被一個武功及其非凡的人搶走了馬車,楚先生,你知道的,這天下武功高強人士,除了我們這邊的素玄,其餘都算是我們的敵人,長歌落在強敵之手,這叫我如何放得下心!」
楚非歡頷首,「中川『潛狐』,潛伏郢都多年,如果是郢都的武林高手,他們應該認得出,既然不知道,那就應該是西梁之外,他國人士。」
「難道是水鏡塵?」簫玦霍然轉身。
「不能確定,」楚非歡輕輕皺眉,燈影之下他看起來似乎憔悴得比簫玦更厲害,臉色蒼白的毫無血色,在堆積如山的凰盟各類資訊中繼續翻閱,楚非歡慢慢道:「無論是誰,我可以確定的是,他沒有離開,陛下,我們如果找不到他們,就得另想辦法了。」
「你的意思,引出他們?」簫玦反應極快。
「嗯,選擇一個時機,拋出一個誘餌,引蛇出洞。」楚非歡目光轉向沉睡的包子,嘴角露出一絲憐憫的笑意。
「陛下,溶兒的六歲生日,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