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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凰》第55章
卷二:六國卷 第二章 幹架

 「……」

 對著蕭玦不適應的表情,秦長歌很歉然的道:「抱歉,我中途溜號去了別的地盤,學了點當地方言,大約你是不懂的,而且我忘記你的接受程度比不上溶兒了,嗯,下次我不說了。」

 蕭玦默然,突然生氣一種被排除在外的孤寂感覺,初春的風明明十分和煦,這一刻拂上肌膚,突然覺得微微生寒。

 為什麼她們說的話,別人好像都懂,唯獨他不懂?那明明是他妻子的靈魂,是他的兒子啊!

 一遭生死,轉世重來,他的妻子不再屬於他,好吧,他認了,誰叫自已有錯?他比誰都清楚,以長歌的性子,硬來是不成的,他也一直堅定的認為,無論長歌這一世身邊有誰,無論長歌因為前世的經歷心中有如何的抗拒和陰影,憑著兩人前世的感情基礎,憑著長歌並不容易忘卻的兩人胼手胝足同生共死一路去闖蕩過來的艱辛歷程,憑著兩人愛情最堅實的證明:溶兒,想要掃清陰霾,闢開重雲看,再獲芳心,應該沒有誰能比他更有把握。

 然而如今明明在她身側,卻依稀彷彿,隔了層霧氣或者帷幕般,不見全貌,他努力伸出抓握的手指,觸不著她的心靈,她近在咫尺,卻遠在天涯。

 蕭玦睫毛微垂,面上微微有些挫折的黯然,但隨即便振作起精神,微笑道:「無妨,時間久了,我自然會知道,你不用顧忌……對了,什麼叫公務員?」

 笑了笑,看著正若有所思盯著蕭玦不語的楚非歡,秦長歌和聲道:「說到這個,關係到我的下一步計畫,正好先把最近我探查來的消息和你們談談,阿玦你其實一直也有命他們查趙王的勢力吧?嗯……你有什麼收穫呢?」

 「西涼隱蹤衛,說到底還是你一手建立的,只可惜時間未久,就出了那事,」蕭玦肅然道:「論起本事,你清楚得很——據大頭領回報,趙王府在你叩閽當日,便已遣散清客,趙王食客號稱三千,那許多人在一日內出府,你可想而知那個混論情狀,指天罵地的吟詩弄文的哭哭啼啼哀嘆賢王被饞的再加上看熱鬧的百姓,亂成一鍋粥,隱蹤衛力量再強大,畢竟不得見天日,這樣光天化日一窩蜂的出來,反倒沒法跟蹤探查,再說也查不了,幾千人哪,你知道誰有問題?」

 他鬱鬱嘆一口氣,道:「根本沒人從密道出來,全是從正門走的——阿琛厲害!」

 「這樣一來,想要理清趙王私豢勢力到底有哪些人,也幾乎沒有了可能。」接話的是楚非歡,他出神的看著城西北平宮方向,淡淡道:「只是陛下,你難道平日裡。從未對趙王府有過任何私下掌控麼?」

 蕭玦抬起頭,凝視著面前的「情敵」,深吸一口氣道:「沒有,朕承認,制衡朝居與掌控臣下,是諸國君主不宣之於口但人人力行的為君之道,朕也有此手段,但是對阿琛,朕沒有,這個長歌知道,原先趙王府也是有朝廷暗探的,但是後來朕撤了,朕一直以為,阿琛待朕之心,精誠可昭日月,朕再疑他防他,朕就是禽獸之心……就算到現在,朕還是認為,阿琛有錯,錯在不該調動御林軍,錯在不該設陷濫殺無辜,錯在長樂宮起火事件他似有推波助瀾行為,但是朕不以為是他親手殺了長歌。」

 他轉向秦長歌,澀澀的道:「長歌,我知道你會生氣,可是我真的不相信阿琛會這樣傷害我……這許多年來,朝廷之上,我除了相信你,剩下的唯一一個,便是他……他是我的弟弟,他聰慧,有城府,行事也未必完全正道,但是……」

 「好了,」秦長歌微笑道:「我生氣什麼,我為什麼一定要你相信你弟弟殺了你老婆?這難道是很愉快的事麼?你能保持對親人的一份眷念之心和強大信任,不因人一言而廢,不做疑神疑鬼弄得人人風聲鶴唳的帝君,我很開心啊,最起碼將來溶兒也不用擔心真有什麼九龍奪嫡事件了,溶兒,來,為了你爹的堅決捍衛,為了你固若金湯的太子寶位,為了當太子可以天天三百八十道大菜,……獎賞你父皇一個!」

 「好唻!」

 包子一個口令一個動作,立即紙條飛極其乖巧的撲過來,抱住老爹龍頸,湊上撅起如喇叭花上面還黏著糖汁的小嘴,惡狠狠的在老爹龍顏上一個吧唧!

 好響亮的一個啵……

 蕭玦再次呆滯。

 軟而小的身體、柔滑的肌膚、帶著幼兒乳香的如蜜般的氣息、沁心的甜……春風裡花粉的芬芳……是絲綢拂過心底……是比泉流經全身……蕭玦手一伸,不管不顧的抱住兒子……命運無情撥弄,使得這一刻真實的幸福感受,他已整整遲了三年,如今,如何肯再放過?

 這是我的孩子,我,和你的,我們的血脈牽繫,抱他在懷裡這一刻的滿足,勝於坐擁江山在手。

  楚非歡緩緩轉眼,目光複雜的看了看被兒子隨便一親便呆若木雞的蕭玦,又看了看他臉上那個因為兒子吃了糖葫蘆而沾上紅色透明糖汁的唇印,再看看他那實在有辱英明神武形象的呆滯傻樂表情,決定移開目光——還是讓他先不受打擾的沉浸在天倫之樂裡吧……

  「趙玉私豢勢力散落,隱蹤衛礙於身份無法追查,但是彩蠱教呢?」楚非歡繼續剛才的話題,「彩蠱是怎麼聯繫上趙玉的?現在她們在哪裡?而且。長歌,我覺得,那晚追殺我的灰衣人,好像也是這個教派的。」

  「是嗎?」秦長歌聽清楚非歡細細的描述了灰衣人的特徵,點了點頭,「是像……照這樣說來,難道彩蠱教已經深入西梁整個宮僚階級,在有一定勢力的官宦家中,都有所潛伏?」

  抱著兒子正樂淘淘的蕭玦隱約聽見了這句話,立時將兒子往膝蓋上一墩,偏臉問:「何至如此?你的意思是阿琛引狼入室?」

  「就是你說的這個話,何至如此?」秦長歌一笑,「蕭琛又不是豬,他再不滿我,也就是針對我,何至於拿西梁江山開玩笑?嗯……以他的能力,即使用彩蠱,也定然有所防範……阿玦,如果你對他的強大信任是真的話,如果他真的從沒打算害你的話,那麼我想,他遲早會提醒你的。」

  「為什麼你對彩蠱教很注意?」楚非歡靜靜凝視秦長歌,「你好像很厭惡,是因為你覺得那也是嫌疑人嗎?」

  「未必……」秦長歌苦笑,她要怎麼解釋自己的厭惡?事實上從趙王府揭開蘊華面具的那一刻她便開始憎惡,想起當年中川之主北堂敬為彩蠱美色所惑的傳說,看著蘊華內媚有術的步態和那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想到蘊華很有可能便是那個惑國妖姬——頂著自己容貌去媚笑承歡,去終日淫樂,去以各種奇異的花招和姿勢和北堂敬那個混蛋顛鸞倒鳳——秦長歌真的噁心恨不得大吐三天——彩蠱妖人,你們不知道姑娘我有精神潔癖嗎?

  這個嚴重的侮辱,可是孰不可忍,秦長歌決定,不管你彩蠱教是不是我的仇人,在玩什麼把戲,我不把你璀璨剝皮抽筋政治得五內俱焚七竅生煙我就對不起睿懿!

  「總之……彩蠱是一定要解決的,南閩是一定要防範的,」秦長歌在心裡將某教派摧毀了一萬遍,面上卻好溫柔的道:「只是不急於一時,沉渣潛伏,終將泛起。咱們做好笊籬,等著撈便是了——現下先不說我要做公務員,哦不我要當官的原因,前些日子叩闋,震動天下,明霜一夜成名,成為整個內川大陸的風雲人物。這當然不是好事,所以我的下步打算立即要推行——明霜同學要暴斃。」

  怔了一怔,蕭玦道:「你的打算?」

  狡黠一笑,秦長歌道:「凰盟早已開始進行消息散佈,相信很快就可見成效,這是百姓們最愛的報恩傳奇故事兒——小宮女幼時入宮,無根無基備受欺淩,幸得皇后路遇,慨然伸出援手,遂蒙恩深重感激在心,長樂事變,小宮女拚命逃出,不知皇后獲救的小宮女晝夜輾轉思謀為皇后申冤復仇,因此被人追殺,幸得俠肝義膽的江湖義士相救,一番哭訴引發本就對皇后愛戴景仰的義士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終於歷經千辛萬苦蒐集得奸佞罪行證據,忍辱負重步步為營,冒死叩闋求見天顏,金殿之上慨然不懼當堂指證炙手可熱的皇弟親王,風標獨具視死如歸,赤膽忠心直衝九霄,終以白衣之身,將潛伏極深的王爺殿下扳倒——我主英明!西梁萬歲!」

  「萬歲!」在一旁一直仔細聽著的包子,立即很合作的鼓掌歡呼,隨即無限感嘆的搖頭,道:「我娘昨晚曲子都編好了,我唱給你們聽——」

 刷的跳下皇帝老爹膝蓋,嫋嫋婷婷在地上走了幾個貓步,翹起蘭花指,唱:

  「哎呀呀——浪地格朗地格朗!!!」

  「她淒惶惶,過花牆;」

  「過花牆,月昏黃,」

  「月昏黃,上朝堂;」

  「上朝堂,斥親王。」

  「斥親王,噁心腸,」

  「噁心腸,終有償!」

  他唱完,勒馬,收科,念白:

  「——好一齣情仇愛恨狗血天雷忠貞烈女好比金枝慾孽的超級勵志大戲,盪氣迴腸!」

  童音尖細,姿態扭捏,該高的時候弱,改弱的時候高,高音驚險的抖上去,再顫顫抖抖的衝下來,偶爾還聽見幾個破音,再襯著「名旦」一臉亂七八糟的糖汁紙條的妝容,無限「嬌媚」的苦情唱詞,和自以為風情的媚眼連拋……著實驚悚。

  「撲哧」一聲,楚非歡忍俊不禁,帶著一臉難耐的笑意,抿唇掉轉了臉去看天色,蕭玦很無奈的一把扯住兒子腮幫,低聲道:「別唱了你別唱了,你一唱,餘音繞樑三日不絕,你爹我吃不消。」

  目光閃閃亮的轉過頭,蕭包子驚喜的問,「餘音繞樑三日不絕好像我娘教過我,是說我唱歌好聽是嗎?想不到我除了對對子,還有唱戲的天賦?」

  瞪著包子,蕭玦再一次想這孩子如此無恥到底像誰呢?狐疑的瞄瞄秦長歌……難道她還有很多惡劣品性一直潛伏很深,如今在童言無忌的兒子身上露出馬腳來了?

  「你爹說的三日不絕,是三日不覺……聽你唱曲子,魂飛魄散天魔亂舞,金星亂冒五內俱焚,整個人僵硬麻木恨不得以頭搶地而死,啥知覺都沒了,所以叫三日不覺。」秦長歌瞄一眼蕭玦,看出他的潛臺詞,心中暗恨包子不爭氣,你咋就不能英勇神武讓你爹看看你娘我生出的孩子天生就是龍章鳳姿給你娘我掙點面子呢?

  無奈的嘆氣,秦長歌道:「好了說正事,再以明霜這個身份行事,只怕我難活上三個月,最起碼也永無寧日,所以她只好死了,反正她也死了,如今不過推遲半年而已。」

  「死法?」言簡意賅的總是楚非歡。

  「推給簫琛。」秦長歌淡淡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他畢竟多年親王,就算被幽禁,留下的勢力想殺一個小小宮女也不是難事吧?這個大眾都能接受,於其他別有用心的勢力也會覺得合理的理由。」

 「復仇,查證,最好的辦法是敵明我暗,敵暗的話我便要更暗,」秦長歌道:「我讓明霜這個身份主動拋頭露面,指證趙王,當庭叩閽鬧得沸騰揚揚天下皆知,目的就是為了麻痺那些真正殺我的人,以為兇手落網,從此他們高枕無憂,然後,以明霜之死掐死線索,拔掉他們已經在明霜身上投放的注意和追蹤,同時放出「皇后未死」的風聲,試探出所有沉不住氣有異常東向的勢力——現在,明霜這個身份的任務已完成,連同這個棺材店,很快就要消失,趁他們還未及發覺,我要換個身份和角度,重新開始。」

 「大隱隱於朝,」秦長歌笑容裡別有深意,「何況將來的這個朝堂,一定有很多料想不到的收穫,尊敬的陛下——」她微笑著湊近蕭玦,「很榮幸即將與您共事朝堂。」

 「這就是你說的,『以另一種合理並公開的方式留在我的視線之內』?」蕭玦愣然道:「做官?你要如何做?朕直接封你為女官好不好?」

 「女官?」秦長歌挑眉,似笑非笑盯著蕭玦,「阿玦,你動的什麼心思?」

 蕭玦立時微紅了臉,掩飾的輕咳了聲,訕訕道:「動朕該動的心思……」

 好氣又好笑的看了蕭玦一眼,這人還是和以前一樣坦白啊,大約因為她回來,兒子也無恙,他最近跑跑棺材店,長樂事變導致的陰鬱爆裂的陰影漸漸散去,昔年明朗少年的影子,最起碼在她面前,重來了。

 有些感概,有些悵然,有些無法言說的鬱鬱,秦長歌負手看天際雲卷雲舒,目光變幻,意蘊深藏。

 良久道:「山雨欲來啊……那天攔截容嘯天,讓蘊華可以脫身上朝的人,咱們查過,居然不僅僅是彩蠱中人,還有另一批勢力介入,對方聲東擊西,故佈疑陣,實是此中高手……啊……我怎麼覺得,這日子會越過越驚悚呢?」

 乾元四年二月初六,春闈之期。

 十年寒窗圖朱楣,且負書笈上京來。

 滿城士子,住滿京城大小客棧,整日裡佔據酒樓茶座,紮成一堆堆,高談闊論,評說主考,大談八股,縱橫文章,花出的銀子比佔用的時間少,濺出的口水比喝進的茶水多。

 文廟裡更擠滿了燒香拜神乞求魚躍龍門金榜題名計程車子書生,磕頭無數,梆梆有聲。

 在春闈的前幾天,二月初二,龍抬頭。

 郢都最熱鬧的天衢大街上,發生了一件不幸的事。

 靜安王玉自熙和趕考德州士子趙莫言在人來車往的大街上,幹架了。

 主角靜安王,趙莫言,配角蕭溶,龍套祈衡。

 其中蕭包子是出宮散心的,他和他的授課師父梁子結得很深,今天又在東宮以目光互殺了一萬次,蕭包子對那個滿口之乎者也的倔老頭忍無可忍,乾脆一拍屁股出來了。

 說起兩人的梁子,結得那叫一個驚悚。

 蕭太子元月初一登及冠華宮,祭拜天地,太廟告祖,司農壇拜社稷,大儀殿拜皇帝,再於冠華宮主殿接太子寶冊冠冕金印,一套程式做下來,包子本來就少得一咪咪的耐心早被磨得乾淨,要不是被老娘威脅說如果不好好堅持下來就扣一年零食的話,早爆發小宇宙了,饒是如此,在最後接金印的時刻,因為對接金印前主持議禮的老頭子長篇大論搖頭晃腦一字三頓的讀詔書非常不滿,包子終於還是爆發了。

 臭娘的教誨:人品,我所欲也;痛快,我亦所欲也;二者不可兼得,捨人品而取痛快也。

 又有:忍無可忍無須再忍。

 又有:壞人可忍好人不可忍。

 牢記警世恆言的包子直接從地上爬起來,大喝:「拜天地拜祖宗拜爹要跪也就罷了,為什麼你這個太子太保也要我跪?去死!早知道這個太子這麼費事,我不如當個糕點店老闆!」

 一腳踹開面前的小案幾,沖上去直接抓了金印就走,一邊往口袋裡揣一邊頭也不回道:「我放你假!你不用讀了!印我拿了,你敢攔我,我拔你鬍子!」

 他前腳跨出殿門,後面咣噹一聲,從上千碩儒名宦中精心挑出來的白髮蒼蒼德高望重才學浩瀚人品端方的可憐的新任太子太保賈老翰林,昏倒了。

 郢都官場傳消息的速度很霹靂的,不過一日,全郢都百姓都知道了冠華宮太子搶金印的彪悍一幕,一個個兩眼放光口沫橫飛的大談此奇聞,並對橫空出世的新任太子的霸氣囂張十分推崇膜拜,一致認為蕭溶太子不愧為我將來西梁之主,英華不同常人,我西梁一統天下,有望矣!

 好在那個年代沒狗仔沒照相機,百姓們不知道,自已滿口大讚的英華太子殿下本人,現在正在天衢大街上,幹架。

 不過有照相機也沒用,蕭太子現在出門,直接用上他娘給的安排的面具,一共七張輪流戴,玩換臉遊戲玩得樂此不疲。

 事情的起因,是靜安王家的宰相看上了蕭太子的屁股。

 宰相是靜安王最寵愛的群犬之首,其彪悍俊美也絕不辜負這麼威風的頭銜,宰相血統高貴氣質超群,從不屑與尋常狗類為伍,所吃食物每日花費高達五兩銀子,抵尋常百姓家三個月的生活費,正常情況下是絕不可能對非熟食產生任何食慾的,哪怕那是貴為西梁帝國太子的粉粉嫩嫩的高貴尊臀也沒用。

 可惜蕭包子犯了個很嚴重的錯誤,他怕新買的瑞芳齋的水晶火腿汙了自已衣服,很有創意的要了根紙繩子把裝火腿的紙包繫在了屁股後面。

 繫好後,他滿意的拍拍,確認不會掉,正準備去找老娘,忽聽人聲沸騰,一堆人突然如潮般湧過來,再哄的一散,立時將包子和他的便裝護衛擠散。

 包子倒沒有在意,只是好奇的停住腳,看見人人面上有驚惶之色,不住頻頻扭頭,順著他們視線看去,見一個官兒朝服不整,狼狽萬分的抱著被撕得七零八落的衣服火燒眉毛般的竄進了路邊一處店面。

 接著便見火影躍動,長笑不絕,長街上明媚的陽光一亮,似是突然燃起一簇美麗的妖火,萬眾目光及處,搖曳生姿的妖豔郡王高踞馬上,纏金絲長鞭優美的在半空中劃出極漂亮的孤度,曼妙,一揮!

 有如黑雲卷地而來看,剎那間幾條油光水滑足有半人高的惡狗風捲般咆哮而至,人群立即刷的一下分開,空出的場地上,立時孤零零站了蕭包子一個人。

 還沒反應過來什麼事,宰相已經一個飛躍,嗷的一聲撲向蕭太子的屁股——後面的火腿。

 一聲尖叫,直衝雲霄!

 當時秦長歌——趕考士子趙莫言正在對面酒樓上聽考生們討論今科可能出的試題,包子一直在她視線範圍內,只是一低頭斟酒的功夫,包子便被撲倒了。

 酒杯一扔,秦長歌立即卷下了樓!

卷二:六國卷 第三章 強吻

 她還未趕到,那廂玉自熙已經在馬上揚聲一喚:「宰相!回來!你沒見過火腿?太丟本王面子了。」

 宰相頭一揚,一扯,捆火腿的紙繩被它極其精準的一扯,整塊火腿包落入它口中。

 很不幸的,黏紙包的漿糊有一點黏在了包子的褲子上,宰相加大力氣,狠狠一拽。

 哧啦一聲,包子的褲子被開了天窗,露出等同火腿大小的一個洞。

 那塊布含在宰相口中,被它嫌棄的一吐。

 被宰相撲倒的包子,忽覺涼風襲體,不勝清涼,頓時明白發生了慘絕人寰的破褲事件,無限悲憤滿面灰塵的抬起頭來,惡狠狠盯著玉自熙——剛才惡犬襲身嚇得尖叫已覺丟人,再被扯破褲子更覺羞憤絕倫,想他蕭太子有生之年縱橫郢都名動西梁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幾曾丟過這麼大的人來?他的玉樹臨風風流倜儻滿城春色關不住一樹梨花壓海棠的絕世風采啊啊啊,就被這隻狗給毀了啊啊啊啊……

 包子在尋找報仇的目標。

 這隻狗……是仇狗?和它幹架?算了……牙齒好鋒利的說…

 這個人……是仇人!每次遇見他都設好事!……好像臭娘說過,這娘娘腔不殺女人和小孩?

 包子鎖定目標,雷厲風行,一把推開前來攙扶的侍衛,自己拍拍膝蓋上的灰爬起來,先是扯下一個侍衛的寬腰帶往自己腰上胡亂一捆,勉強遮住羞,隨即一指玉自熙,大喝:「給我扒了這女人的衣服!」

 !!!

 滿街絕倒。

 隨即人群便哄的一聲興奮起來了。

 乾元四年初最為驚爆的事件居然在自己眼前發生了!

 玉王爺驅狗追人不稀奇,被追的四處逃竄也不稀奇,反正每個月總要演上三兩次,但是被追的人居然把魔星降世的玉王爺看成是女人,還要當街扒他的衣服,那就實在很稀奇了,而如此膽大包天悍不畏死的被害者居然還是個四五歲的孩子,那就稀奇得足可說上一年了。

 日子富足啊……生活無憂啊……太平安樂久了好寂寞啊……終於有戲可以看了!

 人潮嘩啦啦的向前擠,搬凳子的找位置的買瓜子的熱火朝天,有三個人為擠了腳,四個人為撞了頭,在當事雙方還未開戰之前先演了全武行……

 侍衛們面面相覷。

 玉王爺不認得他們,他們可認得他,對這個號稱西梁第一美人也是第一煞星的郡王動手,正面對上他名動天下彪悍無倫的赤甲衛隊,他們很怕自己不能活著見到明天的太陽,但是太子的命令不可違抗,太子的身份也不能洩露,這可如何是好?

 侍衛們嚥著唾沫遲遲疑疑,一堆等了好久依然不見好戲開場的好事之徒開始起鬨。

 見侍衛遲疑,包子大怒,一把揪住領頭的東宮侍衛首領劉雲舟,低聲道:「你不去?你去不去?你不去,明日我就叫你這名字名副其實!」

 「奴才愚鈍……不懂太子爺意思……」

 「流放雲州!」

 「……」

 劉雲舟原本是龍章宮侍衛隊副頭領,和頭領一直不合,太子冊封後,他被撥了來做了東宮首領,專司太子殿下安全事,他原本一直奇怪這麼好的事怎麼輪得上一直不受待見的自己?給自己挪上了正位,太子爺在民間長成想必也沒皇族的驕矜氣兒,一定好伺候,真是美差啊……樂顛顛的就了任,以為攤上了好事兒,太子冊封那天的時候他還沒來報到,隱約聽說了這爺的豐功偉績,但也沒放在心上,跟著這爺一個月,這小爺除了貪吃點,懶惰點,狡猾點……別的也還好嘛……

 抹一把頭上的汗,劉雲舟這回終於明白為啥自己調任時那個混蛋頭領一臉幸災樂禍的笑的含義了。

 「奴才不敢,奴才們為殿下粉身碎骨渾不怕,打個人何足道哉……只是殿下,這位是靜安王爺,您為了些許小事毆打朝廷重臣,陛下知道了只怕不喜……」

 「笨蛋!」包子怒其不爭的翻了個白眼,「沒見我說『女人』嗎?我連他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我怎麼知道他是朝廷重臣靜安王?你剛才說的什麼,我沒聽見!」

 「……」

 遇主不良,悲憤無言!

 劉雲舟泣下數行,最終無奈的開始捋袖子——咱是主子的奴才,忠於主子是職司本分,何況一個是陛下愛將,一個是陛下獨子,遠近親疏,也是一眼便看得懂,萬一倒楣得壯烈了,陛下多少會給點撫卹金吧?再退一步講,萬一沒事,太子爺龍心大悅,咱日子以後也好過啊……

 橫臂一輝,劉雲舟吆喝:「兄弟們!扒了這女人衣服!給小少爺捆回去,當陪床丫頭!」

 哄的一聲人群再次一湧,把好不容易擠得快要接近目標的秦長歌又給沖了回去。

 瞧瞧,大稀罕事兒!這一家子眼力都咋長的?小少爺認錯男女,家丁也認錯?陪床?開臉?大丫環?小妾?姨娘?靜安王?

 這都什麼搭配?

 好事之徒開始瞄玉自熙如雪肌膚妖媚紅唇,在腦海裡意淫王爺被逼換上女裝婉轉承歡的模樣……

 興奮啊興奮啊……

 劉雲舟已經帶著屬下呼嘯著衝了上去。

 「啪!」

 永遠拱衛在玉自熙身側的十八赤甲護衛齊齊策馬踏前一步。

 馬蹄聲同起同落,落地宛如一聲,精絕的騎術控制下蹄聲鏗鏘響亮,騰起一陣囂張煙塵。

 「嚓!」

 十八柄雪亮長劍同時出鞘,在半空中劃出十八道扇形光幕,帶著風雷之聲,悍然前指!

 十八張臉神色如鐵,半幅精鋼面具之後目光冷銳不似活人,百煉精鋼的赤甲衛士,每一個都是從血海裡屍山上爬出來的,每一個都曾殺人過百,滿身的疤痕似無數的勛章纍纍皆是,那種永遠洗不去的血氣和殺氣,逸於體外,幾丈外就可以感知,相較之下,深居大內條件優越的侍衛們,就顯得太富貴雍容細皮嫩肉了點。

 氣氛頓時肅殺凝重,隱隱似有血氣透出!

 百姓們笑不出來了,侍衛們更是心下掂啜,他們武功雖然不弱,卻很少動手,如今和這些名動天下,據說彪悍冷酷殺人不眨眼的鐵人直接對上,在對方威名殺意鎮壓之下,也不禁腿軟。

 十八護衛再次齊齊跨上一步,劍聲掣響!

 殺氣凜然,近我者死!

 和在十八護衛身後彷彿不相干的人一般粲然微笑托腮看好戲的玉自熙,形成鮮明對比。

 不過玉自熙很快笑不起來了。

 「卿卿!你讓小生找的好苦!」

 一聲淒然高呼!

 滿街被十八鐵騎的如鐵殺氣正逼得氣都喘不過來,面面相覷臉色慘白的侍衛百姓,立時將目光刷的一下投過去。

 一個青布衣裳的寒酸士子,衣服上還有補得很小心但是看得出痕跡的補丁,背著沉重的書囊,繞過正和侍衛們對峙的十八護衛背後,滿身灰土的向已經下馬,斜斜倚在街邊牆上的玉自熙撲過去!

 ……

 德州士子趙莫言,這個日後將在西梁全國引起諸大反響,攪動整個西梁朝局乃至內川大陸,成為人人口中推崇敬仰無限膜拜,成為後世史書不斷研究他的奇異崛起和神秘消失的永世之謎的、註定傳奇的人物,在西梁都城百姓眼中的第一幕出場,就這般,隆重的、驚悚的、無限風情與眾不同印象深刻的,拉開了帷幕。

  很多很多年後,當日街上有幸參與此事的百姓,在自家的院子的古榕樹下,蠕著沒牙的嘴兒,眯著眼睛,第一千次無限神往的和自己的曾曾孫說:

  「……當年,他啊……直接撲倒了全郢都最美最魔的男人……」

 大街上,萬目中,貧窮士子趙莫言,激動的、悲傷的、無限緬懷滿眼桃花的、撲向玉自熙。

 「卿卿!當年竹窗陋戶相對語,耳鬢廝磨明月前,你曾親口對小生道,『願絲蘿得托喬木,不負此生生世世,』如奪言猶在耳,你卻狠心另嫁他人!小生為你大病三年,誤了去年秋闈,在你家門前跪了三夜,你爹才告訴我你嫁到郢都,小生泣血難言,閉門苦讀,變賣了家產應今年春闈,只為了一點癡心想頭,能再見你一面,天可憐見……終叫我見到了你……」

 趙莫言,哦不,本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女主角得主秦長歌,一把撈起玉自熙寸帛寸金的火紅淮南煙華重錦衣袖,狠狠的擦奔放流出的鼻涕眼淚,一邊湊到神色古怪眼光變幻的玉自熙耳邊,以極其親暱的姿勢,悄悄道:「王爺……陛下有令,春闈期間,士子安全由國家保護,殺傷無辜士子者以欺君罪論處……唔……您要殺了我嗎?要殺嗎要殺嗎要殺嗎?」

 「碧瑤!」本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男配角得主,改裝了的祈衡先生擠了過來,「這個男人是誰?你的姦夫?你這個淫娃!」

 滿街的百姓已經不會思考了。

 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嗎?今天西梁要地震了嗎?

 為什麼一個兩個,三個四個,……所有人都把靜安王認成女子?

 貧窮士子和富家小姐,私定終身和琵琶別抱,被嫌貧愛富的無情女子拋棄士子發憤苦讀趕考春闈,湊巧路遇心心唸唸的愛人,然而屋漏偏逢連夜雨,衣著華貴的正牌丈夫前來捉姦……

 多麼符合人類想像力和推理能力的故事啊……

 難道,靜安王,深藏不露,真的是女人?

 也對哦,哪有男人長這麼美的?

 刷的一下,眼光一起調過來,瞄向玉自熙胸部。

  有沒有起伏?

  ……

 一聲怒喝,被秦長歌神來之筆震得忘記思考和打架的十八護衛終於醒覺現在是什麼狀況,齊齊大喝著撲了過來。

 靈活的劉雲舟立即手一揮,率領侍衛纏上去。

 不正面交鋒,卻死纏爛打,硬是把重甲護衛絆在了原地。

 被秦長歌壓倒的玉自熙,大約是覺得好玩的到這裡也盡可以止住了,不想再玩了,目光裡滿是笑意的很有趣的上下打量了一下秦長歌,突然開始深深吸氣。

 秦長歌暗叫不好,立刻不管不顧,大叫一聲!

 「卿卿,小生平白擔了個相思的虛名,什麼好處也沒撈著,不如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探頭,俯首,狠狠吻上身下如花紅唇!

 !!!

 西梁百姓被活生生一個驚雷齊齊劈得頭髮上豎。

 「嗷!!!」有人實在激動的按捺不住,狼嚎聲上衝雲霄。

  「啪!」有人接受不住如此強大的香豔的不可理喻的刺激,昏倒了。

  秦長歌死死壓住玉自熙,悄悄將手擋在玉自熙唇上,隔開了他和自己的唇,同時嚴嚴實實堵住了他的氣息——她從蕭玦那裡聽說過玉自熙的秘密:玉自熙武功特異,一身神功練到最後全身沒有罩門和弱點,流轉無盡,但他這個的「容華神功」,靠的就是最初一口真氣圓融流通,一旦在提升的時候被堵住,他的武功會失去八成。他們身後是牆,身前「正牌丈夫」祈衡的身子擋了大半,從其他人的角度看去,就是這個酸儒強吻了靜安王。

  笑話……咱不僅是個處,還是個吻處,這個初吻也是很寶貴的,怎麼能在大街上,大庭廣眾下和這壞傢伙打啵?

  秦長歌在無人看見的角度笑眯眯地看著玉自熙,用手指溫柔而挑逗的輕輕蹂躪他的唇,那本就妖媚的色澤如櫻蕊如桃瓣,越發豔麗驚人……在他越發蕩漾卻隱生殺機的笑意裡,秦長歌輕輕道:「欺君罪哦……我知道你不怕欺君罪,可是你還有事要做,下了獄是很麻煩的……啊……要殺嗎要殺嗎要殺嗎?」

  呵呵一笑,祈衡不動聲色的過來,在秦長歌遮掩下,伸指點了玉自熙幾處穴道,然後一把揪住秦長歌,惡狠狠大罵:「你這個狂徒!敢當街輕薄我家夫人!我宰了你!!!」砰砰碰碰的將秦長歌拽過牆角,悶頭苦打去了。

  兩人一過牆角,立即用腳蹭起騰騰灰塵,大叫幾聲,然後閃身躲入旁邊小巷,街那邊百姓拼命的伸長脖子要看,只看見灰塵滾滾,隱約有慘叫之聲,皆面露興奮之色,一轉眼看見靜安王依舊軟癱在牆角,不言不動,彷彿還在「回味」剛才的香吻,不由詫異——今天這魔王怎麼這麼好說話?難道這事是真的?難道王爺真的一直是女扮男裝?有人想起前元著名的「姹風元帥」,那不就是個女扮男裝很多年,直到嫁人大家才知道的?

  啊啊啊驚天秘密啊,給自己碰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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