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六國卷 第六十六章 狂追
「哢噠」一聲輕響,卻如震雷般響在秦長歌耳底。
第一塊木塊,緩緩推移,現出青黑色針尖,秦長歌立即伸指,卻沒有試圖將長針彈回去,而是重重彈在木塊中端,與此同時秦長歌腰身一扭,角度一轉。
啪的一聲木塊斷開,針被這斷裂力道一激,原本刺向秦長歌腰間肌膚的方向立時改道,唰唰交錯著向兩邊飛出去,而此時秦長歌已經扭轉方向,側面正向著白淵和雲青蝶。
用來箝制她的毒針,反而攻擊向了那兩人。
白淵笑讚:「好!不過,情理之中!」他這句話說完,毒針已經突然消失在空中,而他的手,已經抓上了「皇后」的面紗。
護衛們紛紛湧上保護帝后,蕭玦一掌擊退正在避讓毒針的雲青蝶,低喝,「護衛太子和……皇后先走!」
大內侍衛統領夏侯絕搶先奔上,一把抱起拚命大叫的包子奔了出去。
善督營迅速奔前,將無關百姓遠遠隔開。
而楚非歡卻已無聲無息滑了過來。
他人在半途,腰後已經流水般掣出一柄奇形長劍,形狀如細長飛魚,魚嘴處排列無數細密利齒,精光燦爛,楚非歡長劍一展,劍光向著秦長歌腰間木塊,劍尾處竟然突然彈出同樣的一個魚嘴狀刃鋒,寒光冷曜,直向白淵!
白淵一笑,左手一掄,淡金淺碧光芒亮起,撞上楚非歡飛魚劍,白光與金光一交,光彩大盛,金色光芒頓如無數利劍迸射開去,正正向著攻擊而來的護衛,驚叫聲裡護衛們紛紛栽倒,白淵停也不停,掌中淡金霧氣猛然大漲,直直向著那惶然站立已經嚇得不知躲避的假皇后,蕭玦立即大部迎上揚眉抬掌,轟的一聲兩人掌力對上,蕭玦蹬蹬蹬退後三步,卻已趁著後退之勢,一把將假皇后拉開扔出。
白淵身姿凝定,懶懶一笑道:「果然是個西貝貨!」突然拽著秦長歌猛力前衝,手指一劃,錦幄哧一聲裂成兩半,白淵一抬腿,已在帳外。
於此同時楚非歡身姿在半空中一個毫無窒礙的流轉,宛如蛟龍在深海之中暢遊般園轉輕捷,飛魚劍利光再閃,鍥而不捨再次跟來。
秦長歌卻斜身一避,大喝:「非歡讓開!」
「哢噠」一聲,第二塊木塊已經啟動。
秦長歌手指一觸,已經明白這個木塊裡的玩意是什麼,她霍然反身一撕身後錦帳,扯下一大幅厚實的布料,刷的一下抖開擋在自己腰前!
「蓬!」
一股黑色毒水瞬間激射而出,嘩啦啦打在錦緞曼陀羅花圖案上,那碩大花朵立時現出焦黑之色,抽搐顫抖經緯分裂,被毒水腐蝕得不住收縮,很快爛出一個大洞。
大洞裡露出楚非歡素來沉靜此刻卻微生焦灼的眉宇。
秦長歌隔著那個洞對他坦然一笑,做了個「安心」的手勢。
毒水將所有人都逼得退了一退,白淵一聲長嘯,直直衝著裡三層外三層的包圍圈而去,尋常大內高手如何是他的對手?何況又不能發射暗器飛箭,白淵淡金色的手有如天神之掌無堅不摧,撕裂、折斷、挖心、扼喉、轉瞬之間已經連殺數十人,殺出一個血豁口,白淵拽著秦長歌就往山下奔。
人群中突然傳來女子淒聲悲呼:「大人!」
白淵和秦長歌齊齊回首,前者目光冷靜,後者目光淡淡憐憫。
雲青蝶欲殺蕭玦而不得,陷入重圍,廝殺得嬌喘吁吁髮亂釵橫,無意中一眼看見白淵欲待下山,肝膽欲裂中尖呼求救。
白淵回首,目光掠過她的容顏。
那一瞬間他的神色既蒼涼又厭惡。
忽然一掌擊向了已經快要被人群淹沒的雲青蝶。
掌風陰寒,所到之處卻形成迴旋氣流,那些圍攻雲青蝶的護衛立時被一帶倒栽飛出去,隨即掌力生出黏勁,帶向雲青蝶的腰,陷入包圍的雲青蝶大喜回身,嬌呼:「知道大人不會放棄我————」
她的歡喜呼聲突然凍結。
對面,白淵很溫存的對她一笑,掌力一收一放,淡金衣袖飛捲出一片雪色霞彩,竟然捲起雲青蝶的身子,猛然向飛奔而來的蕭玦砸去!
大笑道:「此女有毒,敬請陛下愛憐!」
他腳程極快,行動起來便如飛捲的淡金旋風,一聲未畢人已掠出好遠,而此時雲青蝶才剛剛落下。
蕭玦憤然迎上,不肯為此美女砲彈所阻,然而聽到這女子身上有毒的護衛,哪裡肯讓陛下冒險?紛紛不顧一切狂撲而上,將蕭玦阻在身後,長刀利劍如林般齊齊刺出,剎那間血花飛濺。
身在半空的雲青蝶躲避不得,一聲慘呼,已被萬劍穿身,鮮血如泉,飛起老高。
這個可憐的女子,在最驚喜的時刻跌落雲端,被所愛的人送入地獄。
護衛們鬆了一口氣,暗道原來對方詐敵,這女子身上哪來的毒物嘛。
此時鮮血方從半空中撲啦啦落下來,陽光下竟然呈深紫色,星星點點濺了御前護衛一臉。
那些護衛隨意的抹了抹,突然覺得不對,而身邊的同伴無意中對他們一望,都駭然慘叫起來。
他們的臉皮在那一抹間,已經被抹掉了下來,露出淋漓的血肉,而自己猶自未覺,還在抹著那血,將一張臉,抹得臉皮一塊塊掉落。
陽光下,看見自己同伴渾然未決抹掉自己臉皮,那感覺著實駭人,有些膽子小的侍衛,眼睛一閉就暈了過去。
其餘人驚呼著紛紛退開。
驚呼聲裡那些中毒的侍衛方怔了怔,看了看自己鮮血淋漓的手,隨即臉色大變慘呼著倒下去,捂著臉在地下打滾,只是瞬息之間,臉上便只剩下森森白骨。
侍衛們何曾見過這等狠厲的陰殺手段?震驚之下都愕然立在當地。
忽覺頭頂上帶著金光的黑影一閃,衣袍獵獵中一人踩著他們腦袋飛掠而過,轉眼間如江河直瀉奔向山下————暴怒的蕭玦殺氣騰騰的追了下去。
呼的一聲又是灰影一卷,腦袋再次被踩,這回奔下的是夏侯絕,他將太子交給善督營保護好便急急趕來,人尚在半空中已經一聲大喝:「前方堵截!」
一批批埋伏好的御林軍自道旁奔出阻攔,刀槍劍戟鏗然齊鳴,黑色鐵甲在陽光下閃著烏青的光。
白淵只拖著秦長歌疾奔,頭也不回颯然前行,全身都籠罩著淡金淺碧的光華,以單人之力悍然穿越鐵甲之軍,從山頂看下去,便如一支金碧色的箭,帶著呼嘯的風聲和強悍的去勢,穿裂黑色的鐵鱗巨蛇,所經之處,狠狠剖開長蛇背脊,帶出左右紛飛的鮮豔的大蓬大蓬的血花。
而金碧長箭之後,緊綴著水藍色流波尾羽般的輕盈身影,飛光躡電一步不離,水藍色影子之後,是黑色閃電直飆而下,如一道狂暴的颶風,不管面前任何山石阻礙道路崎嶇,見山踢山遇溝跨溝,在蒼翠上路間畫出一條絲毫不肯迂迴的直線,長追而來。
「哢噠哢噠哢噠!!」
白淵絲毫不給秦長歌暗害自己,以及和楚非歡蕭玦相互通氣的機會,他剛剛衝到半山腰,秦長歌腰間木塊已經連響過了十聲。
第三關是四散彈射的蛇形鐵匕,第四關是短小細密見血封喉的微型勁弩,很難想像那麼小的木塊裡怎麼能設置下勁弩這種裝置的,第五關是彈簧珠,大珠撞小珠小珠崩出更小的珠,煙花般的籠罩秦長歌全身,第六關居然是一隻鐵鳥,撲啦啦飛出來惡狠狠就啄秦長歌眼珠,還會自己閃避,一條鐵線連著它的翅膀,雙翼撲飛快得令人無法辨別,秦長歌眼疾手快剪斷鐵線,那鳥居然內部還有機關設置,彈飛向後面楚非歡蕭玦,楚非歡避開了,蕭玦則惡狠狠將鐵鳥踩在了塵埃裡。
第七關是像秦長歌前世煙花棒一般的東西,在木塊內部震動,並不出現,卻一陣比一陣沉重的撞擊著秦長歌內腑,秦長歌怕它會最終爆裂,在自己腰上搞出個洞,一狠心咬破手指,鮮血滴入木塊之中,將整個木快浸濕,那東西果然偃旗息鼓。
第八關第九關第十一十二十三關……一關比一關奇特一關比一關惡毒,秦長歌在白淵控制下騰挪閃避,間不容髮都一一或使計解決或閃避開去,有的機關直接衝著後面兩人,好在楚非歡和蕭玦都不是弱手,兩人心急如焚卻不曾亂了分寸,也極其驚險的一避再避,堪堪逃過並不曾減慢速度。
楚非歡面色凝重,皺眉注視著前方白淵的背影,此人武功智計,足驚天下,是三人這許多年來從所未遇的超強之敵,只憑一人獨闖千軍,是為勇;單手控制秦長歌,一條木腰帶便令殺著手段層出不窮的秦長歌疲於應付,是為智慧;一路攻擊血海翻騰還帶著一個人,真氣始終不曾減弱一分,那淡金淺碧的霧氣一直在他身側繚繞不散,內力深厚令人震驚,是為能;東燕國師,當真名下無虛!
而長歌……靠她的超強應變和絕世聰慧,險險避過這許多關,然而下一關,再下一關,又會是什麼近在咫尺的危險,在等著她?
楚非歡咬緊下唇,身形如碧水,傾瀉在煙塵滾滾的山路上。
蕭玦覺得自己的怒火已經快要將自己燒著了,白淵這個混蛋,居然陰狠到了這種地步,他們原以為白淵此來,挾制長歌是必然的,但必定也有相關佈置有人手接應,所以將軍力佈置在了整個儷山山頂總控全山,又制定出陣法,對方無論怎麼接應,無論人多人少,都有相應的陣勢來應付,本來萬無一失的對策,不想白淵居然膽大狂肆到了這個地步,什麼人也不帶,什麼接應也不要,只在長歌身上下功夫,一條血路殺下山,竟是無人可謂一合之敵。
蕭玦嘔得想要吐血,早知道就把所有人全放在那錦帳前,用人海戰術來阻礙他前進的腳步,他就是一人踢一腳,也會活活累死!
眼看著秦長歌腰間那層出不窮的絕殺機關不斷生出殺手,蕭玦急得恨不得自己生出四條腿,每次木塊裡飛出新東西,他的心便吊到嗓子眼,每次長歌險之又險的避過,他便吐出一口長氣,十幾關過來,狂奔中尚自還要分心擔憂的蕭玦,幾乎急出了心臟病。
可惜他起步慢了一點,被美女人體砲彈那一阻,拉開的距離能勉強維持不落下就不錯了,心急之下,蕭玦突然厲嘯一聲,凝聚全部真氣發力直追,身子頓如一條黑龍般滾滾而過天際。
楚非歡卻立即回首,半空中運氣大喝,聲音清朗,「陛下!此獠辱我國體,擄我太師,狂妄之心,天下共憤!臣等必為陛下擒之於玉階之前,請陛下休逞一時意氣!」
蕭玦一怔,立時明白楚非歡這是在提醒他,秦長歌現在公開身份不過是西梁太師,他蕭玦對一個臣子再愛重,也不當去這般瘋狂拚命,自己著急擔心太過,會令白淵警覺秦長歌的真實身份。
立即大聲道:「朕登基多年,還未曾遇見如此喪心病狂之賊子,傷我西梁勇士百姓,擄我西樑柱國重臣,辱朕竟至於斯!一國之君,又怎可見治下臣民生生為人所殺戮而袖手旁觀呢?是可忍孰不可忍!」
兵士們聽得蕭玦這一喊,齊齊大喊,「主憂臣辱!主辱臣死!殺了他!」
越發奮勇而前,拚殺而上。
此時已到半山之下,白淵哈哈一笑,道:「不過多死幾個人罷了!」手揮目送,一群人鮮血狂噴著飛出去,然而士兵們被蕭玦一番話激起熱血,比先前更加狂猛的湧上來,用刀劍用身體,層層疊疊的擋在白淵面前。
白淵箭一般的去勢,因這般的悍不畏死,略阻了阻。
只一阻,楚非歡已經馳了近來。
而此時秦長歌正忙於對付第十四關。
第十四關,飛箭,很小很小的金色飛箭,箭尾綴著圓珠狀黑色物體,既不向裡射液不向外打,而上啪的一下從木塊中彈出,直射正在低頭尋找破解之法的秦長歌雙眼!
秦長歌霍然仰頭,一個超級大力的鐵板橋,飛箭呼的一下從她面門掠了過去,正迎上緊追其後伸手努力夠她手的楚非歡,楚非歡偏身一讓,抓住箭尾一帶,入手突然覺得不好,前面秦長歌已經大聲喊:「那珠子是霹靂彈!」
話音未落爆炸聲起,轟然一聲身後騰起漫天黑色煙塵,小小的一顆珠子竟然爆發力巨大無比,生生將地面炸開一個坑,激起的黃土黑煙整整遮蔽了半邊山路。
秦長歌的話被生生砍在了喉嚨裡,驚得渾身一顫,一時竟然不敢回頭,只敢悄然低頭用眼角搜尋,一低頭看見後方,楚非歡被陽光投射的長長的影子還在,始終淺淺覆蓋在她的背影上,不離不棄。
而更遠一點,窮追不捨的蕭玦的怒嘯之聲已經響起。
安心的舒一口氣,秦長歌雖然沒看見他們倆怎麼避過那霹靂珠,想來不曾上當,此時也來不及多想,下一聲哢噠生催魂般響起。
這回是什麼?
這回秦長歌不敢低頭也不敢轉頭,眼角餘光卻突然覷見淡淡一股黃色煙霧從木塊縫中洩出。
那煙霧極其濃密,縱使秦長歌在急速奔行,煙霧已久凝而不散,一條黃色細線,在急速奔行的兩人身後長長逸出,宛如女子身後斜飛的飄帶。
這黃煙是衝著追來的人施放的,提氣急追的人,一口真氣流轉不休,萬萬不能屏住呼吸,黃煙當面,就是逼他們屏息放慢速度,再也追不上兩人。
然而秦長歌最是知道楚非歡和蕭玦,這兩人雖然性子不同,但是逢上她的事,那是百死不回,一定會不管不顧追上來的。
秦長歌怒道:「白淵你到底是要殺我還是殺救我的人?」
白淵掌揮袖卷,一路不停攻殺而下,此時正將一個侍衛單手捉了來,頂在自己膝蓋上,輕輕一拗。
「卡擦」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脆響,那人的腰被他輕描淡寫生生折斷,慘嚎聲裡白淵輕笑道:「都殺。」
他順手將那個被他一折兩半的人拋出去,砸倒了撲上來的五個人。
秦長歌冷笑,突然極快的用牙齒撕下自己左手那一層假皮,左手背上黏著一塊小小的方形膏狀物體,脫下的仿真人皮手套的五個指尖,隱約也塞了些東西,秦長歌從拇指指尖裡拈出一個做成手指尖形狀的小瓶子,用手指啪的捏碎。
一滴淺紅色的厚重液體從碎裂的瓶子中滴出,正落在木塊洩出黃煙的圓形裂縫中,瞬間將裂縫堵死,並立即在空氣中凝固成石狀。
秦長歌動作極快,而白淵一手對敵,一手總控著她腰間的機關,抽不出手來阻止,卻也不甚憤怒,悠然道:「南閔的赤火神乳你這裡也有?拿來堵洞太可惜了,那晚你就是想用這個殺了我吧?」
「我這裡好東西多呢。」秦長歌對他溫柔一笑,「想不想都試試?」
「你試不了的,」白淵回眸對她一笑,「只要我運起了我的護身罡氣,等閒物件根本不可能靠近我身側,否則你早就想辦法用上了。」
此時木塊輕響,第十六塊被啟動,這回整塊木塊裂開一道大縫,飄出許多細小雪花般的輕羽,悠悠緩緩,卻又無處不在,吹也吹不散,撲也撲不滅,明明只是小小的木塊,卻無窮無盡的大蓬大蓬的冒出來,一部分直撲秦長歌臉面,一部分幾乎肉眼難以看見的散在空氣中。
秦長歌心中一凜————這是什麼東西?
白淵的機關向來不會給她思考對策的時間,秦長歌若非反應超疾應變強悍,在第一關就已死掉,此時也什麼都來不及想,啪的一聲將薄膜手套向自己臉上一貼!
隨即轉頭,單手高高揚起,示意楚非歡看她的臉。
此時那雪色飛絮已經散開,四處飛落,飛向喊殺而來的士兵的口中和鼻子中,拚殺中的人哪裡在意這個,繼續舉刀向前,然而那東西一入口鼻之中,立即飛速膨脹變大,瞬間漲成白白硬硬的一大團,死死堵塞住了所有可以呼吸的器官!
那些人立即拚命去掏,可是哪裡掏得出來?那漲成的一團似乎黏在了咽喉裡,越掏越深,還在不斷漲大,彷彿一條白色大蛇,堵在了咽喉口鼻之中。
不過須臾之間,凡被白絮沾上的士兵,都窒息而死!
秦長歌心中一凜,知道自己好險又蒙對了,轉頭去看那兩個,卻見楚非歡撕下長袖,緊緊縛住口鼻,已經拚命趕上來的蕭玦,則毫不顧惜的運氣真氣,身側起了淡淡的白色光華,那些飛絮絲毫不能靠近。
飛絮散得無邊無垠,剛才的凝乳已經用完,無法堵住木塊,不住有士兵窒息倒下,僅僅死在這個無形殺手下的西梁軍士,就已經超過先前白淵一路殺下死亡人數的總和。
蕭玦眼見不好,擔心身後趕來的士兵中招,想著他們追也是跟在人家屁股後面傻攆,何必白白送死,一揮手示意軍隊停止追趕,只夏侯絕帶著內廷高手們,一路護駕追了下來。
這般阻了阻,楚非歡原本能夠夠上秦長歌的手,立時又離了丈許距離,而第十七關,已經開啟。
金光耀目,刺得所有人眼睛一閉。
木塊裡爬出個活物來。
柔軟,金黃,肥胖,看來全然無害。
秦長歌眼角一瞄,心中大驚————金蠶!
這是奇毒奇寒之蠱,據說百毒不侵的神話遇見這東西也是白搭,平日裡休眠毫無可怕之處,一旦被召喚,所經之處,除宿主之外,所有人都會被凍僵,骨裂而死。
白淵微笑,突然發出幾個古怪的音節。
金蠶昂起頭,似在認真凝聽。
秦長歌知道這東西立即就要被召喚,刷的左手一抬,將手背上的那塊膏藥般的東西往金蠶面前一遞。
金蠶慢吞吞低頭嗅了嗅。
秦長歌趁它嗅那東西的時候,連連回首,示意楚非歡和蕭玦立即離開。
楚非歡笑了笑,蕭玦黑了黑臉。
沒人理她。
秦長歌無奈回首,看見金蠶已經對那塊「千蟲膏」表示了不感興趣,正懶洋洋昂起首,將尾巴微微翹起。
一股森然寒氣立即撲面而來,透骨徹髓,冷得像一把冰刀惡狠狠割上每一寸肌膚,或是熱身墮入冰庫裡。
秦長歌眉毛上立即結了冰霜。
然後手指也僵硬了,腰也麻木了,腿也僵了。
血液似乎也不再奔流,在血管裡慢慢的凝結成冰。
眼前迅速凝上一層冰花,什麼都看不清楚,秦長歌知道下一秒,自己就要被凍死。
那東西還在翹尾巴,秦長歌拚命的眨眼睛,睫毛上的霜花立時撲哧哧掉下來,砸在金蠶身上,被他喜滋滋吃掉。
秦長歌知道它再翹一下尾巴,自己的小命就得玩完,然而金蠶這東西是絕對不能碰到,《毒物譜》上這東西排名第二,向來尾下無活口。
把冰花眨掉的秦長歌,沒看金蠶,只盯著絲毫沒有受影響的白淵,終於看清金蠶翹尾巴的時候,同時張嘴,嘴裡有一道鮮紅的細線,在白淵身上一黏又收。
秦長歌想了想,從牙齒縫裡噝的一聲。
隨即一臉陰狠與悲壯的,慢慢抬起已經骨節僵硬的手,一點一點的挪向金蠶。
金蠶毫不在意的瞅著她,再次欲抬起屁股。
同時嘴裡紅線一閃。
秦長歌的手,立即飛快的遞了出去,一把抓住那根紅色細線狠狠一拽,也不管那東西是金蠶的舌頭還是腸子,閉上眼睛往嘴裡一扔!
管它呢!吃錯毒死,不吃凍死,差不多!
白淵愕然回首。
身後蕭玦發出哀鳴。
楚非歡突然對蕭玦使了個眼色,兩人手掌相疊,彙起一股氣流,飄向前方。
秦長歌不知道身後身前的動靜,她只在全身對付那玩意。
她覺得自己突然吞下了一個火爐。
一道火線,迅速的從喉間延伸而下,所經之處燃起熊熊烈火,那些積年冰霜萬年冰雪摧枯拉朽的在狂猛烈焰的卷掠之下傾毀消失,瞬間潺潺溶化成溫泉,緩緩流過全身。
受損的經脈血管被這般溫暖柔和的撫摸,漸漸修復了那些細小的傷口,某些被鎖的經脈有如破冰化凍,陰寒之氣被一點底抽絲般的驅除,隨即,某處積痼細微一動,積冰碎開。
秦長歌霍然睜眼,目光大亮。
此刻她全身暖洋洋,舒服得恨不得現在就飛昇,當然,前提是拒絕去想剛才自己吃下的那個東西。
哈哈一笑,秦長歌對終於出現愕然神色的白淵笑道:「終於可以請你嘗嘗我的手段了!」
她手指一招,薄膜手套指尖裡突然飛出星稜碎點,呼嘯著打向白淵眼睛。
白淵也對她一笑。
道:「不,你們都來不及了。」
卷二:六國卷 第六十七章 春水
撒手,一退。白淵突然放開了一直對秦長歌的箝制,金光一掠,瞬間飄出數丈。
「轟!」比先前那小霹靂彈更為巨大的爆炸聲,更為濃密的黃色煙塵!
煙霧升騰,慘呼聲起,紅色的火光和黑色的硝煙交織成濃重的煙幕,煙幕裡,密集圍攻而來的人影狂呼著栽倒,滿地七零八落的殘肢斷臂四散分飛,恐怖的砸落在驚慌四散開來的官兵臉上,頓時又一陣撕心裂肺的驚呼。
爆炸的中心,正是秦長歌剛才站立的地方。那些被炸飛的殘肢斷臂,有沒有秦長歌、楚非歡、蕭玦的?
任誰做下了這等事,都會回頭看一看自己造成的後果,白淵卻也頭也不回的一捲衣袖平平漂移了出去。前方,山腳,一泊水平如鏡,儷水靜謐,悠悠等候。邁過儷水,西梁再無可以阻攔他的地方。他單身上山,再於萬軍圍困高手追逼中殺出血路,一路不停直抵山腳,天下已很難有第二人能做到。
白淵臉上浮現一抹淡淡的譏誚和笑意。
她死了吧?這個奇特的、灑脫的、雍容裡偏生又有幾分邪氣的非凡女子,終究逃脫不了這條步步是殺著的「修羅帶」,終究過不完第十八關。
最後一關,並不是第十八個木塊。他手中一直掌控著的,牽著腰帶的那根金線,也並不是機關的總控線。那只是根引線而已,等待著被困人萬一能夠連過十七關,在最後一關,令人避無可避的悍然引爆。
十八個木塊,並不全是木塊,整個腰帶很多部分包括整個第十八節,都只是包著木皮,內裡滿滿裝填著火藥和威力十足的霹靂彈。火藥內部,以金屬絲栓著拉環,金屬絲猛力抽開,摩擦撞擊出的火花點燃引信,腰帶在被困人身上爆炸,無法閃躲,屍骨無存。
最簡單,最直接,最有效的殺人方法。這才是最後的殺著——根本不給你任何反應時間的殺手。她那時尚自從金蠶噬身之危中擺脫,如何能夠來得及解下腰帶?總之,死定了。
白淵微微昂起首,隨手一拂袖將數名士兵甩跌出去,他疏狂秀逸眉宇間有些淡淡的解脫的必然意味,眉間輕皺的弧度便如眼前儷水因風微起的漣漪。來去匆匆這一場,陰錯陽差,總算得償所願,那些有趣的人,不想殺卻不得不殺。真是無奈啊……
「嘆氣什麼?等我死了你再嘆不遲!」
聲音未至,一道銳風已直襲他後腦!來者語聲帶笑,聲音在偷襲之後,出手在講話之先,這風格,明明就是那個陰毒卑鄙的女人。白淵的目光,竟然亮了亮。
不過他依舊沒有回頭,這個時候回頭是很浪費時間的,白淵立即提氣輕嘯,衣袖一捲,一把捲起兩個士兵,抓住他們腦袋砰的一撞,腦漿迸濺裡兩人哼都沒哼一聲便即斃命,白淵一手將一個士兵反手扔向追來的秦長歌,自己拖著另一具屍體直撲儷水。
儷水無舟,所有舟船都被大軍看管,白淵除非殺進軍中搶舟——那是不可能的。要想在三大高手圍攻下憑真氣一口氣橫渡儷水,那也是不可能的。白淵卻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樣,毫不著急,也根本沒有住那個方向去,他只是拖著屍體趕到岸邊,也不知道他到底要這屍體做什麼。
藍影一閃,黑影一飆,楚非歡蕭玦齊齊趕到,飛魚劍和雪亮長刀,一個寒光冷銳一個怒濤似雪,罩遍白淵全身上下反有大穴。
白淵拂袖一退,已經落入湖中淺水之處,立在淺水裡一塊稍稍露出水面的石頭上,衣袂飄飄裡揚眉笑道:「你三人居然沒事,佩服!」
秦長歌飛鳥般翩然面來,在他身前立定,抱臂笑吟吟道:「我猜到你根本沒打算讓我活,最後一關一定是炸藥,果然不錯,可惜第十七關你不該放了金蠶,那東西好巧不巧的幫我打通了你用來鎖我經脈的陰寒氣勁,本來還需要點時間恢復的,正好陛下他們合力擊出一掌,打在我後心期門穴,將最後一點阻滯化去,功力恢復的那剎正是你抽引線時,我立即縮骨逃脫,當你腰帶爆炸時,已經炸空了。」
白淵一直抓著那具屍體,左手按在屍體前心,頷首微笑而聽,並無憤怒失望之色,輕瞄了一眼目光沉靜的楚非歡和面有怒色的蕭玦,悠然道:「看起來幾位打算車輪戰。」
秦長歌挑挑眉,毫不臉紅的笑道:「車輪戰是看得起你,國師大人,你應該覺得幸福才是。」
楚非歡突然道:「世間兩大神山,碧落青瑪,碧落有千絕,青瑪卻一直頗為神秘,相傳青瑪也有世外門派存在,武功高絕,行蹤無定,不知道閣下有青瑪,可有故交?」
白淵目光一閃,笑了笑道:「閣下何人?」
楚非歡淡淡道:「無名小卒。」
目光在他飛魚劍上掠過,白淵又轉目看了秦長歌和蕭玦一眼,突然抬手將手中屍體往水裡一扔,身子一仰,唰的一下向後倒飛。如蒼鷹掠過千頃水波,羽翅之尖帶起獵獵的風。
呼的一聲,蕭玦立即涉水追了過去,長劍橫掄,掄起滿月般的光華,劍尖所向,劈起滔天巨浪,直撲白淵。白淵一腳踩上浪頭,順著巨浪飄然一滑,竟然不是滑向直撲而來的蕭玦,淡金淺碧掌力一現,直襲秦長歌。秦長歌手掌一翻,中指指環上突然生出一對尖刺,直紮白淵腕脈。
白淵這招卻是虛招,還未到秦長歌身前,他霍然一轉,單掌拍向楚非歡,右腳踢起一塊淺灘石,風聲激烈,砸向蕭玦。楚非歡橫劍割裂掌風,蕭玦長劍一劈,巨石粉碎,三人都化解白淵攻勢,白淵卻已趁著這一刻飄然後退。他一掠便到了水中央,手一伸提起剛才他扔到水裡的屍體,那具屍體一拎出水,秦長歌倒吸一口長氣。
道:「人舟。」
屍體薄而透明,鼓鼓漲漲,因為吃飽了水膨脹了許多,浮在水上晃渴悠悠如小船。
「好狠的人,」秦長歌嘖嘖搖頭,「他剛才抓著那人,用內功摧毀了他的內臟,往水裡一扔的時候,內臟碎片流出,水灌進來,人便浮起,於是他便有了現成的人舟……這個白淵!」
四面士兵眼看著白淵順手在岸邊折了一節樹枝,微笑尊貴的踏上那猙獰人舟,樹枝一擺人便蕩了開去,還雍容的向岸上諸人招了招手,一時面面相覷,俱都面無人色。
蕭玦手一揮,厲聲道:「放舟!朕親自去追!」
夏侯絕早已令人放舟,卻死死阻住蕭玦,不肯令他涉險,急急道:「陛下……此人兇殘……」
「混帳!」蕭玦一腳將他踢開,「朕也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過的!」
他大步衝前,一伸手卻抓回了秦長歌,「你別去!」
「陛下!」秦長歌笑吟吟,「臣也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過的!」
怔了一怔,蕭玦忍不住一笑,突然仰頭朗聲道:「好罷!一起!生一起,死一起,殺人追敵,自然也是一起!」
一躍而上舟頭,蕭玦道:「白淵,今日若不將你打落這儷水,朕有何面目再見我西梁軍民?」
遠處「人舟」上,白淵笑而不語。
秦長歌突然返身向山上看去,一路上御林軍和善督營在收拾殘局,迅速將死難士兵屍體收斂,空出山路,供解除警戒的淑媛士子下山,遠遠看見桃紅柳綠的各式車轎迤邐下山,在山道上拖曳出一道斑斕的綵線。
隔這麼遠,看不見是誰家的轎子,秦長歌招手令夏侯絕過來,附耳對他說了幾句,夏侯絕領命,令副統領匆匆而去。秦長歌皺皺眉,本想問他為何自己不去,但想著蕭玦親身涉險,作為御前侍衛統領,他在場護駕是責無旁貸之事,當下也沒說什麼,騰身而起,三步兩步趕上前方已經盪開的船。
此時白淵已經到了湖中心,以他的真力,劃個人舟反而比蕭玦的大舟來得快,蕭玦看得焦躁,一腳踢開侍衛船伕,自己親自操槳。秦長歌卻發現,楚非歡突然不見了。秦長歌一低頭,看見水波粼粼,舟下一道白線分水辟浪,迅捷無倫直行向前,速度竟比自己在岸上施展輕功還快上幾分,離國皇族蛟後代的說法,看來還真有幾分可信。
此時夏侯絕帶領內廷高手的座船,和水軍船隻都已就位,將一條儷水封鎖得密不透風,下山的士子淑媛,都改從山道離開,山道離儷水尚有一段距離,中間隔著一處泥泊,生著些浮草,尋常人難以渡過,泥泊過去是一片蘆葦蕩,草木葳蕤,那裡船是過不去的,為了防止白淵從那裡逃脫,另有一隊侍衛守在岸上。
白淵驅著那人舟,果然往那蘆葦蕩而去。此時已近湖中央,白淵真氣使足,去勢如箭,那一條白線卻如風行水上,劃開淩厲流暢的線條,轉瞬追上。隨即,那鼓脹的屍體突然癟了下去。白淵飛起,半空中淡金淺碧光芒一閃,一雙手悍然分波,大力一甩!藍影破水而起,如一條靈活的魚,隨著那一甩之勢飛過他頭頂,飛魚劍冷光一亮,直直插向白淵天靈。
白淵懸空一個滾翻,一腳將快要沉落的屍體踢起,連水帶屍,撲頭蓋臉向楚非歡襲去。楚非歡避過,卻不防白淵的手突然穿過那屍體胸膛,攫向他心口。船上秦長歌神色方自一變,楚非歡腳一滑,水面對他竟如地面,他滑過水面,身子一倒,竟然平平貼上水面。
這般神奇水性,白淵也不由動容,笑道:「好水性!」一轉身再次撲來,兩人鬥在一處,碧波翻湧,晶牆橫矗,水浪滔天中淡金人影和水藍人影穿梭來去,前者姿態高妙,後者身形靈動,招式精妙出手如風,著實美如畫卷。
秦長歌和蕭玦自知水性不佳,只得命令船隻緊緊跟隨,看著兩對戰,秦長歌皺眉道:「白淵一直在向蘆葦蕩那個方向移動。」
蕭玦冷笑道:「去又如何?不會給他靠近那裡的機會。」手一伸,蕭玦喝道:「弩來!」
平金重鐵的「神風腰引弩」很快被兩名士兵抬上,蕭玦單手取過,九石重,需要力士用腳踩著才能拉開的強弩被蕭玦輕鬆用腰力拉開,十枚塗滿火油的火箭送上,蕭玦搭箭上弦,大喝:「著!」
勁弩開,火箭弛,曳著深紅火焰尾羽的長箭在空中劃出驚豔的流麗的弧線,卻根本沒有射向任何人,只在纏鬥的兩人上空掠過。火箭準確的落於蘆葦蕩中,有的跌落水窪之中,大部分卻立即將那些蘆葦燃燒起來。
蕭玦火箭連發,他臂力非凡,尋常人拉開這弓後最起碼要歇息半個時辰才能使用胳臂,他卻連發連射十分輕鬆,蘆葦蕩迅速燃起大火,劈劈啪啪的燃燒聲中,蘆葦漸漸燒盡,現出隱藏在蕩中的小船,那些火焰落入小船,將船也燒了起來。不用想也知道這般一定是白淵隱藏在這裡的退路了。白淵半空中回首,微微變色。
船上蕭玦一聲長笑,聲遏行雲,痛快將勁弩一擺,道:「再來!」又是十箭,這回是普通鐵箭。十箭連環,緊銜而出,後面一個追上前面一個,前面下個再追上再前面一個,半空中叮鐺之聲不絕,最前面那枝箭轉眼間就到了白淵咽喉。
白淵衣袖一拂降下三尺,可三尺之下楚非歡的飛魚劍寒光森森,突然平平直掃,蕩起一陣華麗的弧光。白淵立即斜斜飛出去,可後面九支箭突然四下一分,分襲他天靈、咽喉、心口、雙臂、雙腿、雙膝。來勢兇猛,箭尾擦撞之間迸綻出絢麗火花。天羅地網一般的群箭,水面之上無可憑藉的地形,眼看白淵註定要避無可避。
白淵忽然身子一折,瞬間將自己柔若無骨般折成兩折,兩折之間飛箭從他身上身下呼嘯而過,而白淵的身子在箭過的剎那柔軟的展開,一彈之間呼的一聲掠過水面,直直飄向前方不遠一艘軍船。半空中他一聲清嘯,四面都起迴蕩之聲,楚非歡身形依舊如飛魚般穿越水面直追而去,卻有冷箭,倏忽而來!箭來自所有人的背後,直襲楚非歡後心。
蕭玦秦長歌霍然回首,秦長歌大喝:「非歡小心!」掌中黑絲冷芒一閃,已經打落數枚暗箭。對方似也用連弩發射,箭勢準確狠厲,在水中的楚非歡全身都被籠罩。楚非歡突然消失在了水面,箭入水中,激起波瀾。
秦長歌緊緊盯著水面,發現沒有紅色漾起,不禁鬆了口氣,和蕭玦齊齊回首尋找剛才出箭的人,然而身後密密麻麻都是水軍的小型舟舶和內廷侍衛的船,這麼多人,又是從背後射出,到哪裡去尋?
蕭玦想起剛才箭是從他們背後射來的,臉色一變,將秦長歌往自己面前一拉,用自己的後背對著剛才那個方向,想了想又覺得拉著秦長歌擋在自己 面前好像也不對,又將秦長歌往自己左邊一拉,秦長歌被他拉來拉去,看他一副想不出怎麼放置才妥當的樣子,不禁又好氣又好笑,悄悄一拍他的手道:「拉什麼拉!咱們後面那麼多侍衛擋著,射也射不到的。」
蕭玦哦了一聲,卻不肯放開她的手,寬大黑底繡金袖子好遮擋,蕭玦緊緊攥著她手指,用自己指腹輕輕撫摸,低低道:「長歌,這幾天可把我擔心得……」
秦長歌卻眼睛眨也不眨的注視著水面,突然驚聲道:「非歡怎麼現在還沒冒頭?」
蕭玦一怔,這才發現自剛才楚非歡沉入水下後好像是沒探出頭,而那一方水域突然出現許多大大小小的漩渦,水泡不住咕嚕嚕的翻滾,就像有很多人在水底大戰一般。蕭玦一揮手,跟在他船上的水師副將立即帶著幾個士兵跳下水游過去。
秦長歌和蕭玦雖然會水性,但是要想在水底打架那還是不能的,兩人只能令船駛近,一面下令前方舟舶攔截渡水而來想要搶船的白淵,一面向剛才楚非歡失去蹤影的水域靠近。
嘩啦一聲一個濕淋淋的人頭冒了出來,卻是剛才那個水師副將,他抹了把臉上的水,大聲道:「底下有人!不止一個!臣插不進——」他話說到一半,身後突然躥出一條淡淡的黑色影子,宛如一條黑灰色的巨型鯉魚般鬼魅出現,手間幽光一閃,一把鋒利的小插子在他頸後一抹!
血光暴射,染紅湖面!隨即彷彿有人從小下一拽,副將露出來的頭立即沉沒。
所有人齊齊大驚!蕭玦秦長歌飛撲向船頭,看著那一方被血染紅的湖面,血色越來越紅越來越濃,而剛才那幾個士兵根本沒有冒頭,想必已經死在湖底。自己的水師副將當面被殺死,令蕭玦暴怒如狂,他抬腿就要跨過船頭。夏侯絕撲上來,死死拉住了他。他拉得住蕭玦卻沒能顧及得上秦長歌,秦長歌在看見副將沉沒蕭玦被拉住的那刻已經無聲無息掠下船舷,跳入水中。
她是順著船舷滑下的,入水幾乎沒有聲音,在入水的那一刻,她齒間已經含了一柄小匕首。一下水,就看見前方水下,四條穿了水靠的身影正在圍攻楚非歡。只是那麼一眼,秦長歌就看出楚非歡並非不敵,只是對方戰術糾纏,且水性出奇的精熟,對楚非歡採取「黏」字詞,一沾就走,不住騷擾,卻絕不允許他前行一步,顯然是要為白淵爭取時間。
四人身上的水靠都又塗了一層油,在水中輾轉騰挪,靈活無比,死死纏住楚非歡,秦長歌無聲遊近,四人已經發現,立即分出一個人遊向她。這幾人以為是剛才的士兵之流,出手並不在意,一對精光閃閃的分水刺毫無花哨的直直紮來。秦長歌腳一踢蹬不退反進,趁著那水的衝力,與那人分水刺迎上的剎那猛一斜身避過,衝到對方身後,兩人背向而立,那人遊魚般一滑便待轉身,秦長歌一甩手黑絲出手,勒住那人咽喉,一伸手接住口中吐出的匕首反手一劃。鮮血立時騰騰如霧,散在碧藍的湖水裡,將水下染成了一片紅色的帷幕!
那三人駭然轉首,這才知道來了個殺神,一時猶豫著不知道是分開對敵還是合力圍攻,無論分出哪兩個對付楚非歡或秦長歌,落單的那個都一定死,三人水底目光交接,都打算不分開。秦長歌卻並不給他們合力來圍攻自己和楚非歡的機會,她來就是為了分別擊破的,手指一彈,兩粒鋼丸直直打向一個黑衣人的鼻孔,狠狠將對方鼻子堵個正著,那人鼻子被堵條件反射的立即張嘴,秦長歌撲過去,一刀從他口中插入,咽喉插出!又是一陣血色瀰漫!緊接著又是兩團血霧湧起,連死兩個同伴心慌意亂準備逃生的剩下的兩個黑衣人因為鬥志大失,瞬間被楚非歡解決。屍體沉落,秦長歌這才看見不遠處一處水藻絆著的還有兩具著黑衣的屍體,看來原先還不止這四人。
鬆了一口氣的秦長歌,水下這一刻也覺得憋悶,雙腳一蹬欲待上浮,忽看見藍影一閃,楚非歡已經遊近來。他一伸手已經攬她在懷,隨即,一雙冰涼的唇輕輕壓上她的唇。秦長歌腦中轟然一聲,再也沒想到非歡突然有此舉動,驚愕之下胸中氣息散盡,幾欲窒息。卻突覺得暖流湧入肺腑,緩緩流經奇經八脈,胸腔窒悶感立即消失,混沌的意識一醒,立即明白非歡在渡氣,臉紅了一紅,有心想讓開,非歡卻緊緊抱住她不肯撒手。他的姿態溫柔而堅定,彷彿等待這一刻已經很久,是以再不願放手。
碧水之中,相擁的男女,青衣藍衫緩緩糾纏在一起,彼此的黑髮在流動的水中輕輕拂動,楚非歡密密的長睫覆蓋在秦長歌臉頰之上,水流冰冷而相接的唇卻溫暖如春。
他伸手,攥住秦長歌冰涼的手掌,用指尖在秦長歌手心輕輕寫:「我多麼害怕再次失去你。」
秦長歌震了震。
楚非歡繼續慢慢寫:「真的太害怕,所以原諒我,我只想有一刻擁你在懷的真實感受。」
秦長歌身子突然軟了下去……有些最簡單的理由,從來最能撞入人的心最深處。
是自己的錯,不聽他的勸告而致落入敵手,失去聯繫的這些天裡,對非歡,只怕又是一場五年前的噩夢重來,他必將自責自己沒有跟她去祁衡那裡,他必將恐懼五年前的悲劇重演,他又是怎生背負這日日夜夜的自責各恐懼,去不眠不休的尋找她的?
他,他們,這許久她都在辜負,辜負到如今,從最初的冷若深水到如今的心如亂麻,那些剪不斷理還亂的複雜思緒,她用盡自己的智慧頭腦也無法理清。
破十八道生死關易,破心深處魔障難。秦長歌一聲嘆息溶化在彼此口唇中,溶化在靜謐湖水裡。……自己是個混蛋,一個自大無知自以為是不懂珍惜自己也不懂愛惜他人的混蛋。
她閉起眼,反抱住了非歡。在他背上,輕輕寫:「從此以後,我會珍重。」
楚非歡睜開眼,他的目光比這湛藍清澈的儷湖湖水還要晶瑩剔透幾分,而寫在這般清亮眸瞳裡的,有月色,星光,一江春水,萬古深情。他突然移開了自己的唇,輕輕放開她,對她很滿足的一笑,隨即將她推出水面。
嘩啦一聲,秦長歌破水而出。
第一眼,看見被夏侯絕死死拽住,無限焦灼扒在船邊,看見她出手目光大亮的蕭玦。第二眼,看見對面,白淵一腳蹬上一艘軍船,一揮手士兵們紛紛栽倒。
突然紅光一閃,船艙艙門碰的一下被撞開,一道烈火般的旋風剎那捲出,手中銀光夭矯,風聲漫捲,殺氣凜冽向白淵當頭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