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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凰》第53章
卷一:涅槃卷 第一百零五章 牛詩

 太陛天牢,巍巍高牆,深深鐵壁,高牆四周有深達數丈的壕溝,溝中俱是足令一個大活人轉瞬化為白骨的「重水」,四角有瞭望高塔,高塔之上東西南北四個方位,長年累月搭架著西梁皇朝最彪悍也最為先進,由當年開國皇后師門「風羽神弩」改造而成的「追風弩」,並在整個牆體及內牢,設置機關無數,設鐵甲重兵三千,晝夜拱衛,燈火步聲,永遠不滅。

 更奇異的是,這座牢,是沒有門的。

 說沒有門也不盡然,門戶是流動的,暗藏於四壁高牆之內,每日機關排列不同,門戶位置也不一樣,必須掌管太陛天牢的三位最高首領同時到達,各自對上自己掌握的那部分的機關,才能開啟——這也是英明神武算無遺策心思狡詐神鬼莫測的開國皇后本人,在前元舊牢的基礎上設置改造的。

 這是天牢中最高一級的牢中之牢,關押的都是涉及軍國和皇室的要案重犯,基本上,據史書所載,數百年來進入這座號稱「鐵獄」的重牢的人,雖然寥寥無幾,平均五十年接客一次,但是從沒有活口出來過,而曾經在這座鐵獄呆過的要犯,最低標準也是郡王,其中前元以宗族之疑掀起滔天血案,弒君未成而殺人數萬,以成山白骨建造王府最後被親人刺死,死後賜號「梟」的雍王元蔚,即使此牢大名鼎鼎的住客之一。

 能在這些歷史上臭名昭著的凶人一同列席於此,成為太陛天牢重犯名冊上以硃砂書寫的成員名冊中的一員,秦長歌覺得,作為小宮女明霜,實在非常光榮,作為真身睿懿——算了吧,那真的很糗。

 一線月光,從牢頂那扇小得不及包子臀部尺寸的窗子洩下,在同樣是鐵質的地面上塗抹上一層黯淡的淺灰,秦長歌瞅瞅那以赤河明鐵造建的窗子,再瞅瞅以純鐵製造,連挖個洞都不可能的牢房,大罵設計者厚黑無恥——她又忘記這牢房的改造是她老人家的手筆了。

 好吧……全是鐵的也有個好處,就是絕對沒有老鼠。

 不僅沒有老鼠,連聲音,也絕對不會有。

 秦長歌非常陰毒——當然這是強調了很久的事,已經無需贅述了,她早在前前世就知道,絕對的寂靜對人的精神意志的摧殘力是無比強大的,除了早已習慣無聲的聾子,正常人在完全黑暗無聲的環境中超過一定時間,會產生很多奇異幻覺,最終導致神智很有可能出現問題,所以她規定,牢房四周不許人靠近,不許發出任何聲音,保持絕對的寂靜,直到逼瘋犯人為止——這真叫自作孽不可活。

 其實蕭琛如果不急的話,只要把頭頂窗子命人給關上,最多等上一週,就算秦長歌心志比較強大,在此刻沒有豐沛內力護住心脈的情況下,只怕也難免如他所願的出點精神問題。

 唔……也許等下就有人來關上窗戶了。

 四周很安靜,如同深水、冷淵、墓地般的安靜,是那種很容易使人聯想到白骨,鮮血,幽魂,無聲飄蕩的鬼火、記憶中以為早已忘卻的不欲面對的往事的安靜。

 ……絕對的靜默裡,遠處突然隱隱傳來敲擊的聲音。

 單調,枯燥,而又奇異。先是有一定的節奏,隨即便淩亂無序,淩亂一陣子後,又開始了又節奏的敲擊,那頻率十分古怪,在這極度的寂靜裡,飄逸迤邐,遊絲浮雲般捉摸不定,明明只是普通的敲擊聲,在壓抑黑暗煩亂之中的雙耳聽來,卻宛如心中執念之人的吶喊,宛如慈母遊子般求歸的呼喚,又或者是女子的嬌啼和男子的嘆息,響在空曠冷寂的飄搖夜風中,如真如幻似是而非……引得人忍不住豎起耳朵,要去細細聆聽。

 一絲幽光裡秦長歌熠熠雙目,宛如夜明珠般光華迫人。

 她冷笑一聲。

 爬起來,歪歪扭扭的摸到牆邊,試了試,果然,這種生鐵表面不平,一劃一條白印子。

 秦長歌把指甲在牆角磨了磨,磨成尖銳狀,和認真的刻:

 「傻帽明霜,到此一遊。」

 想了想,又繼續刻:

 「老婆當面也不識的傻帽加一級蕭胤成,我詛咒你遲早到此一遊。」

 胤成,是蕭玦的字。

 偏著腦袋想了想,秦長歌皺起眉頭,喃喃道:「傻帽加一級,我怎麼覺得有點不對呢?你在玩什麼把戲?」

 搖搖頭,算了,懶得理他。

 再想想,又刻:

 「小叔子,以下這段話寫給你,我想你遲早都會看見,你不想看見,我也一定要讓你看見,對了,白話文你看懂不?你那麼聰明,小事一樁,我就不翻譯成古體了,我還得留點力氣對付你等下的暗殺呢——小叔子,當年石板橋上的霜,很冷吧?當年你哥舞劍,很美吧?你在心裡記了這麼多年,你何必呢你?你是覺得,你哥也一定記得是吧?咱不撒謊,你哥是記得,但他的記得和你的記得根本不是一回事,你何苦來呢你?難道沒人告訴過你,哥子儘管騙,嫂子不可欺?」

 「你招惹我了,」秦長歌寫得興起,繼續寫,「我不想招惹你,你卻招惹我了——當年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其實你我心裡都有數,真正動手的不是你,你頂多算個週邊人員,我老人家告御狀,要的也僅僅就是逼你老實給點線索,要知道我老人家做事從來不喜歡按常規來,報仇非得告御狀解決?我這仇御狀能解決?切!——可是你不知道是不肯吃虧的性子作祟呢還是你有啥難言之隱呢,你寧可濫殺無辜你也不肯開口——你在隱瞞什麼?叔子,你可知欲蓋彌彰?你可知匣劍帷燈?你可知論起陰謀詭計你嫂子謙虛第二便沒人敢稱第一?你會後悔的,真的,你嫂子不說大話,別看咱現在在太陛天牢你在富貴王府(其實我看你現在也不在王府,你沒空,你得安排怎麼殺人如草不聞聲的解決我呢,你比我忙,辛苦辛苦——不過我敢打一塊錢的賭賭你一定白忙)但是遲早我會讓你換個地方呆著——雖然你不心疼我但是我心疼你,這裡太冷,你凍死了你哥這輩子又要做惡夢,我決定了,你去安平宮吧,專門幽禁親王的冷宮,歡迎你成為安平宮第一個西梁皇朝王族的光榮住客。」

 心疼的收回手指,秦長歌哀怨的看著自己纖纖十指給磨成了光禿禿的平面,大恨,再添一句:「我好容易養成的指甲都為你磨沒了, 你拿你的王府資產陪你嫂子,還有你侄子,快要過生日了,你給送幢別墅吧?謝謝。」

 算算時間,秦長歌換個手,繼續寫,這回默寫詩詞,同時很有素質的註明轉載:

 「土豆燒熟了,再加牛肉,不許放屁!」(毛太祖)

 「犯強漢者,雖遠必誅!犯睿懿者,雖猛必推!」(漢武、睿懿)

 「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群太監上青樓」(李煜,未落牛人)

 「天若有情天亦老,我只怕你等不到」(李賀,網路牛人)

 「自古美女多夫君,長使英雄淚滿襟。」(杜甫,網路牛人)

 「為人進出的門緊鎖著,為狗爬出的洞也鎖著,一個聲音高喊著:他媽的,都鎖著?」(葉挺,網路牛人)

 「莫愁前路無仇家,只怕身後有情敵。」(高適,睿懿)

 「愛國愛家愛包子,防火防盜防小叔。」(睿懿原創)

 ……

 一邊寫一邊大笑,秦長歌得意洋洋正寫得興起,頭頂突然嘩啦一聲,微光一黯,宛如星火跳躍一霎隨即歸於沉寂,整座小小鐵牢,頓時沉入極度的黑暗寂靜之中。

 秦長歌笑容一斂,剛才的得意癲狂之態已經不見。

 剛才極度寂靜裡突有聲響,立時引起了她的警覺,那聲音細微去古怪,引人沉溺,秦長歌初初聽了幾聲,便發覺這是控人心神的「音殺」之技!

 「音殺」是流傳於武林史上的奇異武技之一,據傳最早由「音魔」完顏沁霖所創,完顏沁霖死後,此技漸漸不為人所知,但秦長歌知道,當今天下還是有幾個門派會這門絕技的,這幾個門派,大多是那位風流絕世的完顏音魔的情婦小妾後代,當然,千絕門不是。

 音殺殺人,方式有好幾種,有引人躁狂的,誘人內心黑暗的,有使人自斷心脈的,這都是對付武功高強之士最有效果的手段,而最不為人所知的,連秦長歌也從未見識過的,卻是利用外力所輔,大面積殺人的「群殺」。

 以極度黑暗寂靜為輔,誘使不會武功之人出現幻境,自尋死路。

 比如,今夜明明應該超級寂靜的太陛天牢外,突然傳來的異音。

 今夜太陛天牢關押的,都是不會武功的人。

 對方,真是好生強悍啊,強悍得連秦長歌都不得不第二次佩服——短暫時間內,居然能找準殺人的最佳方式,居然能找到會這門幾乎失傳的殺技的人,毫無痕跡不動聲色的,便可以解決掉這批犯人。

 看起來,也就是凡人不堪壓力自裁罷了。

 連懷疑都不會有,因為睿懿同學的天牢設置,本就是讓人有進無出的,功能就是要你或壓抑或瘋狂而死。

 對方只是巧妙利用了這個功能,把時間提前了一點點,因勢利導而已。

 天衣無縫不落痕跡的殺人方式,得手真的是分分鐘的事情。

 可惜對方不知道主犯是秦長歌,那個陰險毒辣,見識廣博,遇強更強,遇弱扮弱的腹黑狡猾人物。

 幾乎在辨認音殺之技的那一刻,秦長歌就知道自己絕對不能在黑暗中養精蓄銳了,這個時候安靜聆聽,就會被黑暗和異聲交織成的殺人之網籠罩,一步步被引導入死亡陷阱。

 必須找點事情給自己做,必須思考,分神,以自身思維的發散,將外來干擾拒之門外。

  她在牆上揭露蕭琛,是思考,理清心中的疑惑和思路;胡言亂語,是為了引發自己對前世的回憶,信息量豐富的前世經歷,又許多事情可以慢慢咀嚼。

 音殺?滾一邊去。

 唯一可惜的事,睿懿同學太狠毒了,把牢房設置成一進一出的齒形形狀,每間牢房都隔音並有距離,聲音無法傳出去,否則秦長歌敲擊鐵壁發出聲響干擾,還能救救其他無辜的證人。

 他們……都死了吧……

 秦長歌微微嘆息,唔……出去後,要撥點銀子照顧好人家的夫人兒子小妾情婦銀子莊園了……

 剛才自己在牆上寫搞笑詩詞,大笑之狀,想必已經落入了有心人眼裡。

 他們定然摸不清自己到底是真的癲狂了還是仍處於清醒狀態,最起碼現在自己還沒死,對方就決不甘休。

 關窗,是下一步的暗殺計畫吧?

 接下來,會發生些什麼呢?

 黑暗中秦長歌一雙平日裡春水般的眼,閃著黑狐般狡詐幽魅的光。

 ——————————————

 長而幽深的密道,設計精妙的留著不為人發現的通風口,以至於明明不常啟用,卻不顯憋悶。

 黑色的甬道鋪著結實的青石板,落足與其上的聲響,被放大了無數倍,在密道中迴蕩。

 足音響起之處,一團漆黑中,漸漸浮現出數條人影,當先的,小而圓。

 自然是傚法目蓮救母的蕭太子駕臨了。

 包子殺氣騰騰一馬當先,雄糾糾氣昂昂行走在殺往皇宮的密道上。

 他這回很從善如流的在腦袋上綁了根紅帶子,是偷的祈衡最近新換上的胭脂紅汗巾——大約又是他那個相好送的,包子覺得那色澤不錯,很能體現他現在悲憤的心情,順手摸過來了。

 他真的很生氣,非常生氣,因為乾爹告訴他,有人冒充他去騙人,娘去拆穿被關起來了,這還了得!這世道咋這麼顛倒呢?盜版的也這麼囂張?他蕭公子這般玉樹臨風神采飛揚滿城春色關不住一樹梨花壓海棠,雖說難免被傾慕最近的人模仿,但模仿到欺負他老娘——有沒有搞錯?不知道要尊重原版!?

 他悲憤的惡狠狠走著,恨不得一步踩一個洞——踩在盜版身上。

 祁繁推著楚非歡的輪椅,帶著凰盟手下跟著,剛才他在棧渡橋下看見密道時,頓時恍然當年楚非歡是如何逃得生天了,不由心裡微微有些隔閡——這麼重要的密道,先皇后怎麼從來沒和我們說過?

 一轉眼看見楚非歡正怔怔看著橋側桃林,神情別有幽涼,眉目間深深楚雲,淡淡星光,卻是人遠天涯近,宛如明月遙照空床。

 ……那年棧渡橋上,遲桃花下,你我共用的秘密,終將被更多人雜遝的步聲驚破。

 我總在不斷失去……但望因此你能得到。

 輕輕籲一口氣,楚非歡進入密道後,神情已經安靜下來了,依祁繁的意思,留下一部分人護送他們去見蕭玦,另一部分人去救秦長歌,因為蕭琛無論如何也不會放過她的。

 默然半晌,楚非歡淡淡道:「救不了的。」

 祁繁一怔,詫異的看他,「你的意思,不必去救?」

 楚非歡默然……他現在不敢再拿她的性命安危,去賭自己那份無可解釋的感應的準確性。

 他已經錯過一次,卻是不敢再拿她的性命安危,去賭自己那份無可解釋的感應的準確性。

 只是……太陛天牢的設置,她只是當年極其簡練的和他說過一次,他雖然記得,但是現在已經沒有實行的可能。

 當年她曾和他說過那門戶在沒有鑰匙情況下的解決辦法——必須有兩個武功絕頂之人,內功一陰一陽,心意相通,使用手、肘、膝蓋、足尖同時開啟暗鎖,全身可以使力之處都必須元轉如意,當時她和自己一番磨折,一個在牢內,也沒了武功,一個肢體已殘重傷無用,還能做什麼!

 長歌……再堅持一會……等我。

 他吸一口氣,仰首,似乎想從根本看不出天日的密道穹頂,看見太陛天牢內的情景,看見心心唸唸掛記的人。

 然而最終只是決然道:「是,不救。」

 抿了抿嘴,祁繁目中掠過一絲微怒和迷茫之色,然而想了想,他終究無奈嘆了口氣。

 「好——咱們全力助力,潛入龍章宮。」

 ——————————

 龍章宮正籠罩在一片緊張焦灼的氣氛中。

 今天下朝之後,陛下親自抱著個女子進了寢殿,後面還跟著個哭哭啼啼的幼童,一迭聲的喚著傳太醫,太監宮女們趕上去安置,陛下根本不給他們接受,親自將那女子安置在龍床上,有宮女上前侍候茶水,一轉眼瞥見那女子的臉,嚇得一激靈將茶盞打翻在地上,立時被陛下一腳踢了出去。

 太醫院的太醫,只要在班的統統被於海跌跌撞撞的拽進來,當先的醫正也來不及磕頭便被蕭玦一塊扯到了御塌前,跪在塌下的太醫正待為女子把脈,無意中看見那女子的臉,手一顫險些從她手腕上滑下來,幸虧這是個精明的,趕緊裝作沉思掩過了。

 然而被蕭玦目光灼灼盯著的太醫,最終漸漸冒出冷汗來。

 這叫什麼症候?

 脈象正常……氣息卻低弱,怎麼會出現這種狀況?

 一個個輪次把過了,皆面面相覷,僵木著臉不敢言語。

 蕭玦目光四處掃射一圈,從他們神情中早已看出端倪,怒道:「你們盡發什麼呆?開方子!」

 「是是是……」一堆人擠頭碰腿挨到外間,咬著筆苦思冥想,半晌方子遞了上來,蕭玦匆匆一閱,臉色立時鐵青——有的發散有的收斂,有的溫補有的驅寒,有的提升有的撻伐……竟是自相矛盾,沒一個相同的狗屁胡開藥方!

 那孩子看他臉色,哭得越發傷心,蕭玦聽得焦躁,伸掌一拍,一疊厚厚藥方立成齏粉。

 「滾!都給我滾!」

 一群人連滾帶爬立時做鳥獸散,連侍候的宮人也被那龍捲風般的怒氣裹挾得站立不住,低頭控背匆匆離開了寢殿。

 大殿內,只剩下了一昏一哭一怒的「一家三口」。

 蕭玦怒氣未消,重重在榻前坐了,就著飄搖燭光細細端詳床上的蒼白女子,明黃絲幔下那女子素約腰身,宛若清雲,玉瘦香濃之姿,便是處此荏弱昏迷之態也不掩風韻……只是這般看著,漸覺心跳加快,心中模模糊糊的想,長歌一別幾年,當初的清傲少了幾分,風姿卻是越發的好了……

 夜長簾幕低垂,彤闌深處明燭幽幽,簾外風定了落花,大約又是一番擁紅堆雪,小偏殿不知誰在生火煮茶,那淡香而幽深,似有若無,勾魂牽腸之處,有如此刻面對思念多年的伊人……

 不知何時,那孩子的哭聲已經消失了,龍章宮,籠罩在一片寂靜之中。

 燭影搖紅,將一切映得如同幻夢,蕭玦也覺得這似乎都不是真的,大約真是一場夢吧……那麼無聲的離去,再那麼突然的,在我絕望的時辰出現……除了夢,除了上天感應到我日夜的思念和呼喚給了我一場分外絢麗的夢之外,還能有什麼更好的解釋呢?

 我和你,別離了太久,太久……

 燭光下斯人在目,如此真實,那般沉靜的神態,彷彿在昭告一場不可錯過。

 黑髮垂落,目光裡思緒萬千,蕭玦的手,緩緩而溫情的,欲待撫上她的臉……

 「報!」

 急切的男聲打破這一刻無可言說的心事。

 蕭玦回身,長眉皺攏一起,「何事?」

 「回稟陛下,翠微宮先前潛入刺客,御林軍和內廷侍衛已經趕去,微臣特率隊來守護陛下。」

 「朕不用你們保護,」蕭玦不耐的一揮手,「哪裡有刺客就該去哪裡,龍章宮禁衛森嚴,何須擔心!你再帶一批侍衛,親自查探!」

 「陛下,宮中潛入刺客,龍章宮不宜再抽調侍衛——」

 「這是旨意!」

 聽著他語氣堅決,簾外的侍衛統領不敢對眼,叩首退去。

 被這麼一打擾,蕭玦心中先前的模糊朦朧迷思反倒淡了些,一眼看去那孩子怯怯的站在殿角看著他,不由心中微微一動,微笑招手喚他過來。

 那孩子現在倒沒了先前的朗然大方,目光羞怯的蹭過來,蕭玦執了他的手,目光溫和的細細打量,半晌嘆道:「是像我……」忍不住便要去撫他嬌嫩的小臉。

 「摸什麼摸!」

 平地乍起霹靂。

 一聲彪悍的大喝。

 接著便見簾子稀里嘩啦一陣亂晃,離海名貴珍珠簾被拽得珠子滿地亂滾,有人毫不顧惜的踩著一地珠子氣壯山河的衝進來。

 橫眉豎目,紅巾飄揚。

 不待蕭玦反應過來,蕭太子一指西貝貨,問隨後進來的楚非歡,「是他?」

 身後侍衛團團湧出來,愕然的看著這不知從哪冒出的兩人,驚訝之後想起自己的職責,急忙衝上來要將兩人拿下,卻被突然無聲無息出現的一批黑衣人齊齊攔截下來。

 刀光劍往寒光閃耀喊殺嚷叫的背景裡,楚非歡神情淡漠的頷首,「對,就這人。」

 包子一捋袖子,上前,一把揪住那孩子。

 「去死吧你。」惡狠狠將他一推,「就你這歪鼻子斜眼兒,學我?你忒丟我人了,去你的狐狸洞裡再修煉個三百年再來!」

 將那孩子推到在地,猶自不甘休,用靴子在他臉上擦啊擦,得意的仰天大笑。

 「踹倒你,再在你臉上擦靴子……臭娘說爽的事果然爽!」

 擦了半晌,擦到那孩子大哭起來,包子才鄙視的收回腳,看著一直一言不發若有所思盯著他瞧的蕭玦,在自己的小袖囊裡掏了半天,掏出一張皺巴巴的銀票,手一攤。

 「皇帝大人,我還你甜棗糕錢,你還我娘來!」

 ……

 盯著那銀票,蕭玦突然笑了笑。

 也不接,卻看向楚非歡,半晌感嘆道:「你來了,……三年前,她去,你失蹤,三年後,你在另一個人身邊出現,朕知道你的存在的時候,便已經開始懷疑……現在,朕是不是可以證實心中所想了?」

 緩緩抬起睫毛,目光射向蕭玦,一坐一立的兩個男子,目光相擊的那一刻,隱約中似有火花濺起,楚非歡目光中憤懣一閃而過,最終淡淡答:「如您所願。」

 無奈啊……如果自己武功還在,何至如此?何必如此?

 何至於明知結果多半如此,還是不敢冒險,將溶兒送進宮,促成他一家團圓?

 往事舊懷抱,他人嫁衣裳啊……

 ……也罷,現在自己這個樣子,能給她什麼?倒是他,威權日重,心術也有所成熟,勉強能配得上她了。

 自己的守護,還能多久呢?

 楚非歡一抹寂寥如遠山,蕭玦卻很痛快的笑起來。

 笑完之後卻又深深露出一抹寂寥悲傷之色,怔然半晌,喃喃道:「朕是快要流淚了……可是除了你的紅巾翠袖,誰的朕也不想要。」

 他似喜似悲的一嘆,往後一退,坐到榻上,對包子伸臂一張。

 「兒子,來,叫父皇!」

卷一:涅槃卷 第一百零六章 半面

 天窗關上,萬籟俱寂,黑暗濃厚如釅墨,凝結成一團宛如實質。

 困在黑暗中的人,漸漸被黏膩沉滯的包圍,猶如困於泥漿沼澤中的軀體,越掙扎,下陷得越快。

 太陛天牢,相較於龍章宮那一番小小的爾虞我詐和帶淚的欣喜與溫情,此刻正如夜色一般肅殺而森冷。

 秦長歌懶懶的四仰八叉的躺在鋪了稻草的鐵床上。

 手壓在身下,慢慢的坐著動作。

 第二波暗殺,應該馬上回來,其實自己如果裝癲狂,按照最正常的程式把腦袋往牆上撞撞撞死,想必效果很好,可是秦長歌超級疼愛自己,捨不得自己的精貴腦袋擦破哪怕一點點油皮。

 那就只好費點功夫了。

 舒舒服服躺著,身下的稻草很厚,很軟,很韌性,很合自己心意,待遇不錯啊……秦長歌疑惑地想,這草氣味清香,柔軟溫暖,觸感舒服得很,好像是赤河出產的龍絮草,這東西產量少,這麼一大捧,絕對比被子要昂貴多了,太陛天牢囚犯待遇這麼高級?記憶中好像自己沒有這個規定啊?

 又想了想,做小動作的手突然僵了一僵。

 蕭玦!

 你詐我?

 秦長歌小火蹭蹭蹭的就冒了出來了……你詐我沒關係,你大腦開發有所進益咱也替你安慰,可是你既然開發了為什麼不開發得完全點?你真的以為太陛天牢這樣的地方絕對能保護我?

 秦長歌將朝堂上的細微末節仔細的想了想,沮喪的發現,兒子這回大概真的要姓蕭了……

 無奈的嘆氣,秦長歌撓牆,一失足成千古恨,賠了兒子又折名啊……

 ……唔……怎麼還不來?

 這人是個慢性子?還是喜歡做好充分完足的準備好對付她?

 爬起身,秦長歌一不做二不休,開始在牆上畫圖。

 南閩地圖……歪歪扭扭如一個倒穿的靴子……一片鬱鬱森林……遍地三目蛇妖……大片大片的波浪席捲而來淹沒群蛇……有人在波浪中掙扎呼號……張開的嘴裡湧出蠍子蜈蚣和奇奇怪怪的蟲子……

 秦長歌畫得線條簡單而妖異,圖案不複雜,卻隱隱有殺伐鼓動之感,滅絕妖世的力量彷彿在這些簡練的線條裡孽生,明滅跳動撕咬破壁而出。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這個南閩彩蠱餘孽中的超級老大,看見這幅關係彩蠱教四年前覆滅之謎,關係你彩蠱那許多人的生死的圖畫還能無動於衷,你就不是人,你是範跑跑!

 畫完,秦長歌手一甩,偏頭呵呵傻笑了笑,聲音撞到牆壁上,濺開了四處亂竄,滿室都是呵呵呵呵的又尖又詭的笑聲,聽來頗為瘮人。

 然後,秦長歌爬上床,用稻草結成一個圈,一頭套上自己的脖子,一頭套在鐵床頭的鐵柱上。

 黑暗中,她的身影慢慢坐起,坐成直角,草繩翻轉,隱約有什麼在絞禁,隨即,黑髮掩散的雪白頭顱,緩緩垂下。

 夜靜無聲,皇宮深鼓,傳不入這一方暗昧天地。

 ……

 頭頂天窗,沒有被拉開的聲響。

 卻突然極其詭異的,慢慢顯現出一隻手的輪廓。

 形狀優美,看起來也不大,以一種溫和的,彷彿只是自緩緩浸入水中般的閒逸姿態,先是輪廓,然後,穿破,伸了進來。

 然而這不是水,這是明鐵。

 明鐵能發射光線,卻極其堅硬,尋常刀刃都無法留痕,現在卻如稀泥般,被人輕若無物的穿透。

 那手穿透明鐵天窗,輕輕捲起,以一個流暢自然彷彿在抹牆刷粉般的姿勢,隨意一轉。

 那堅逾精鐵的天窗,突然就不見了。

 隨即,一個身影,宛如一朵落花般,飄飄悠悠蕩了下來。

 那身影飄落時,周身錠開無數上揚的細絲,輕柔飄逸,宛如一朵妖異巨大的曼珠沙,在窄小牢房中無聲墜落。

 仔細看來,原來那是她的長髮,長可及地,黑瀑般灑落全身,她明明穿的是囂張的紅衣,看起來渾身卻都裹在黑色裡。

 她很瘦,腰細得似乎風吹得緊一些也能吹斷,姿態因此十分輕盈,淩波微步羅襪生塵,長髮垂落,掩映了她半邊容顏,露出的那邊邊,眼好像太細長了些,嘴好像大了些,膚色似乎也不十分雪白,只是一種流動的晶瑩的琉璃蜜般的顏色,然而結合在一起,卻組成魅力驚人的五官效果,那種風情彷彿是會遊弋的,無聲無息,無處不在,隨風潛入動魄無聲,看見她的人,也許真的不覺得這女子第一眼很美,但是會忍不住看第二眼,看第二眼的時候才恍然發覺,原來第一眼已經拜倒在她無限蠱惑的絕媚之下了。

 蘊華也美,那種風情也有些相似,然而和這女子比起來,就像及笄丫頭初學風情對上風月場中滾爬多年綻放得恰到好處的花魁,根本沒法比,這女子的媚,已經不在容貌,而在骨,在神,在全身上下的每一個細節,那種驚心動魄的豔,是能滅了一國,傾了天下的。

 她眯起眼,仔細瞧著吊死的秦長歌,又四顧一週牆壁上的胡言亂語,目光著重在圖畫上落了落,半晌收回目光,極其慢吞吞的,向前邁了一步。

 這一步,她全身的長髮突然全部揚氣,那被黑髮遮掩著的另外半邊臉,也露了出來。

 ……無鹽,嫫母,夜梟……焦黑的橫裂的綻開的失去表皮的肌膚……亂成一團辨不清的五官……只剩一個扭曲的肉洞的嘴……拿什麼恐怖噁心的詞來形容好像也不夠展示這半張臉的奇醜。

 半是天仙半是羅剎,極度的美與醜,交織成驚心的效果,月光從毀去的天窗傾斜下拉,照在她臉上,突然黯了黯,好像也被嚇得刷的迴避開去。

 她卻只是緩慢的,怡然的,行來。

 停在秦長歌面前,也不急著去看她,突然微笑著,輕輕唱起歌來。

 聲音輕細,也並不如何優美,甚至比正常人的頻率都慢上半拍。但是每個語調都帶著與眾不同的韻味,每次起伏轉折,都令人不由自主集中精神要去追隨。

 「……雍上露,何易浠,露浠明朝更複落,人死一去何時歸……」

 「萵裡誰家地,聚斂魂魄無賢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可少躊躇……」

 《雍露歌》,《萵裡曲》。

 專用於葬禮的音調淒涼詭秘的喪歌,從她口中飄飄搖搖的唱出來,居然帶著幾分調笑的意味。

 她又是行前一步。

 這一步,好像是向左向秦長歌身前跨的,不知怎的,卻突然從她身後繞了過去,到了鐵床上方。

 斜眼一瞟秦長歌,她笑讚:「好耐力……」

 衣袖一揮,身形婉轉如九霄飛天,鐵床上的草,突然全部騰飛而起,乾草清淡的香氣散開來,香氣四溢裡,一張簡易的,卻縱橫阡陌別有玄機的草網,被嘩啦啦捲起!

 網的頂端,連著秦長歌用來上吊的草繩。

 「九宮殺陣……在這方寸小鐵床上,你居然能以草繩結就九宮陣,只要我靠近你,你將脖子上草繩一扯,我便入了你的殻中……真好,真有趣……」

 女子靜靜看著秦長歌,一足懸空踏在鐵壁上,衣袂飄然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她,後者知道這回遇上勁敵了,再繼續裝死就是白癡,緩緩抬頭,向她咧嘴一笑。

 手指擱在草繩端,秦長歌溫柔的、不懷好意的笑著。

 「休誇此地無美女,只得佳人半面妝……嘖嘖……您長的真有個性啊……唔,人是人他媽生的,妖是妖他媽生的,您呢?恕我眼拙,請問您是哪個物種的後代?」

 「我是我娘生的,」女子居然並不動氣,只是緩緩道:「喜歡這妝容麼?想試試麼?我不介意親自替你梳妝的。」

 「我本凡人,怎能妄想向天仙或羅剎靠攏?」秦長歌肅然,「您原先定是九霄仙子,然後一不小心失足了,栽下來了,左臉先著地了,是吧?」

 「嗯,」女子巧笑嫣然,「你猜得真準。」

 ……

 秦長歌被堵得一個倒仰,差點就潰不成軍了。

 強悍啊……終於遇上一個強悍變態可比自己的人了……可是在這個時候遇見?太倒楣了……

 說句實話,揭人瘡疤胡言亂語這種沒素質的行為,秦長歌是很不喜歡的,可是現在沒有辦法,不以言語刺激得她靠近貿然出手,她就根本無法自保。

 可惜對方早看穿了她的打算,抬抬手就把她給封殺了。

 秦長歌重重向床腳一靠,深深俯首,嘆氣。

 「你還想說什麼?」女子有趣的看著她,「引我入陣也好,拖延時間也好,我都不打算成全你。」

 她雙臂一振,半面絕色半面鬼魅的臉上,七色彩光一閃,滿頭烏黑如緞長髮突然全數直立而起,那頭髮一縷一縷,宛如無數條黑色妖蛇般扭結一起,在半空中昂首,吐絲,偃伏;靈活如有生命般,咻咻連聲,穿入那九宮草網中去,一陣啪啪微響,黑暗中七色火花連閃,草網騰起氤氳的剎那,經脈立刻被一點點挑斷,髮絲與草同時化為煙塵瀰散在黑暗中,煙灰霧氣裡,清淡的草香和髮上幽幽的玉簪花香越發濃烈。

 與此同時,那女子一聲輕嘯。剩餘長髮呼的一聲如一把巨大的黑傘在她身後張開,幾抹黑光如流星奔來,其中一根最粗的髮蛇閃電般穿越煙塵,啪啪啪的繞著秦長歌脖子,快捷迅速的一連纏上幾圈,另外幾根,牢牢將秦長歌手足綁個周全。

 嘆了口氣,秦長歌終於知道這女子是怎麼進來的了,人家練得不知道是什麼奇異功夫,一縷頭髮就是一隻手,比千手觀音還強大,比蜘蛛俠還彪悍,一出手等同十個人出手,還有什麼搞不定的?

 「美人……」那女子好憐憫的看著秦長歌,我送你去做九霄仙女,記得,上去後要謝謝我,順便幫我問一下,我娘是人還是妖,還有,到時可千萬不要失足,臉先著地就不好了。」

 她好同情的,微微一甩頭, 將髮繩絞緊。

 ————————————————

 「……叫父皇?」包子挺胸腆肚的站在龍章宮的滿地珍珠上,偏著腦袋看了蕭玦半晌,先將掏出的那張銀票收回去,又慎重思考許久,問:「有紅包麼?」

 ……

 蕭玦瞪著他,良久喃喃道:「瞧給教成了什麼德行……」隨即展顏一笑,道:「有」。

 他一指身後西梁地圖,道:「這張圖上所有囊括的江山臣民物產疆域,都是父皇送你的紅包,大不大?」

 「切!」不料包子根本看不少,大搖其頭,「這圖太小……我娘都是拿整個內川大陸的地圖給我擦屁屁的,今天擦東燕,明天擦北魏……她說天下盡在我一股間,那才叫豪氣。」

 ……

 啞然失笑,蕭玦無奈的對楚非歡道:「雖然朕不明白她是怎生換了身體,大約是奪舍?不過這語氣德行,普天之下,你看,哪還能有第二人?」

 「陛下,我不知道你在高興什麼,」楚非歡目色沉暗,不看他,只是靜靜道:「你是在高興因為你的擠兌之策,逼得長歌下獄,逼得我將太子送你與你相認,而你一家從此團圓,皆大歡喜了嗎?」

 怔了一怔,長眉皺起,細細審視楚非歡,蕭玦道:「楚先生,你是長歌身邊唯一認識的人,當年你也熟悉朕,朕是什麼樣的人,你多少也該知道點,你不該說這樣的話。」

 「人是會變的,」楚非歡淡然道:「誰都難免。」

 目中湧現一絲怒色,眼光卻隨即落到楚非歡腿上,蕭玦目光一閃,強自抑制著將怒氣慢慢平復,道:「朕知道你有不滿,但是你放心,朕也就是將計就計而已,既然冒出了個假冒的,連兒子都做了假,長歌那性子怎肯坐視?朕也沒想到她還是不肯開口,反倒騎虎難下……太陛天牢說起來可怕嗎,其實現在對長歌最好,你知道的,那地方,誰都進不去,她能有什麼危險?馬上朕就去親自接她出來。」

 「長歌有難言之隱——」話說到一半楚非歡突然頓住,愕然轉首,燭光下他神色突轉蒼白,緊盯著蕭玦,艱難的道:「你剛才說——你將計就計?」

 「嗯?」蕭玦為神色所驚,「哪裡不對嗎?」

 冷汗從楚非歡額頭密密冒出來,他疾聲道:「那麼說,這個假皇后能夠來到金殿,不是陛下您的安排?」

 「朕為什麼要安排這個?」蕭玦愕然,「朕是看見她,心中有所疑,才靈機一動裝作相信了她——你什麼意思?她來殿上,有人助她來?難道不是阿琛?」

 楚非歡聽到一半已經霍然拔轉輪椅,急急向殿外而去,頭也不回的道:「這個女子是趙王安排的,但是長歌在叩閽前已經對她有了防範,按說她不應會在關鍵時刻出現,但是她來了,我們的人回報說是有一批武功高強而詭異的人插手,手段高超——剛才我以為是陛下你的安排,是為了詐出長歌身份,所以我沒太擔心,但是你說你不知道——這就糟了。」

 怔了怔,蕭玦立刻明白了楚非歡話裡的意思,有第三方勢力或者未可知的敵對勢力介入,並且對手手段高超,換句話說:

 長歌危險!

 刷的站起,蕭玦比楚非歡更快的向外便奔,一邊大呼侍衛統領,「夏侯絕!」

 呼聲未起,身後突然傳來笑聲。

 玲瓏清脆,聲聲悅耳,宛如玉珠撞擊銀鈴,每一聲韻律都極其優美。

 是御榻上一直昏迷不醒的蘊華。

 雪色雙袖一展,於蕭玦楚非歡同時轉身的一刻,如輕雲出岫飛身而起,蘊華尖聲大笑,「晚了……晚了……教姑親臨……她死定了……」

 衣袖一揮,揮起一陣五彩腥風,五色氤氳裡突探出一雙雪白的十指尖長的手,直直抓向跑在最後的蕭溶!

 蕭包子瞪大眼,大罵,「丫的偷襲可恥!」一把抓起身側的冒牌太子便擋!

 與此同時蕭玦大喝。「落!」

 驚風落雨,華光如練。

 一道炫目的金光突然自御塌之上騰飛而起,速度流電追光,迅捷至目光難以辨識,後發而先至,轉瞬便到蘊華後心!

 大驚之下霍然回首,蘊華拼了命的想要扭轉身子,可惜身處半空之中,招式已經使出,如何躲避得及?「啊!!!」

 一聲慘呼,彩光忽收,大蓬鮮血如冷梅般妖豔的綻開來,刷的一聲在雲母石地面塗開一道筆觸淒厲的寫意畫。

 慘呼聲裡蘊華直直的載落下去,跌在自己的血泊裡,跌在蕭包子腳下。

 包子立刻蹦上她身子,在她胸前惡狠狠的踩:「偷襲我?我擠出你的那個什麼……什麼矽膠?」

 蕭玦連看都懶得看她一眼,冷笑,「當朕是白癡麼?自作孽不可活!」

 他一拂袖,大喝:「夏侯!帶一班侍衛保護好太子!其餘人隨駕去太陛天牢!」

 ——————————

 髮繩在絞緊……肺部空氣被漸漸積壓,窒息……胸部炸痛……暈眩……眼前發黑……秦長歌努力掙扎著,也不能阻止自己的思維漸漸模糊,一片混沌中她開始胡思亂想……自己是第一個被頭髮絞死的人是把?還有誰有比較特別的絞死經歷沒有?唔……前世裡永曆皇帝是在吳三桂的弓弦下被絞死的,弓弦吱吱吱的絞緊,皇帝哀哀哀的呻吟……瞧人家韋爵爺形容得那叫一個形象,假如韋爵爺現在在這裡,他會怎麼形容自己的死法?頭髮噝噝噝的絞緊,睿懿磨磨磨的呻吟?

 磨磨磨……

 這刀咋這麼鈍呢……這髮咋這麼堅硬好比野豬鬢呢?……人倒楣,真是喝涼水也塞牙啊……

 快死了……快死了……

 唰!

 烏光一閃,在空中劃出筆直的一道弧線,秦長歌的右手煞那間掙脫束縛飛抬而起,幾乎想也來不及想的,她用力將刀往鐵床上一擦!

 摩擦生熱,火花飛濺!

 立刻燃著乾燥的稻草!

 一把抓起燃著的稻草秦長歌就去燒頭髮!

 這一連串動作一氣呵成快若閃電!

 先前那女子因為不願靠近秦長歌做了手腳的鐵床,怕她還有什麼手段,一直遠遠的以一足立在鐵壁之上,只以靈活如臂的長髮對秦長歌施展殺手,她自負功力絕世,束住秦長歌頸項的長髮中也貫注了真力,秦長歌這個沒內功的,就算拿刀子去割也割不動的,所以見秦長歌刀光揚起,她只是含一抹譏諷的微笑,不動如山。

 不想秦長歌這個沒天理的,居然不走割髮的老路,轉去燒頭髮,她髮上哪有防火裝置?偏偏為了頭髮滑順便於使用,她一向都抹髮油。

 秦長歌卻在一開始聞見她髮上玉簪花香的時刻便知道該怎麼做了。

 她來叩閽,身上怎可能沒備武器?太陛天牢進牢時蕭玦有心放水,根本不許人對她搜身,而她在牆上刻字時故意用指甲,就是為了麻痺對方,不讓人知道她有武器。

 先前那女子一出現,她就知道對方能施展群殺必非等閒,何況那女子精明厲害不在她之下,是以她重重往鐵床一靠,觸動背後事先裝好的機關,機簧一動,一柄小刀立時順著她寬袍大袖的肩部滑落掌心。

 她反掌背後,掌心握住刀,刀刃對外,對方髮絲捆上她的手的時候,正捆在刀刃上。

 脖子被絞緊的時候,她緊緊貼著鐵床,利用刀刃和鐵床的相互摩擦,慢慢割斷那束捆手的髮。

 怕髮絲扯動驚動那女人,她故意裝作垂死掙扎,全身都在晃。

 髮斷!刀起!擊鐵!火濺!

 油碰著火,那燒起來是很快的。

 幾乎瞬間,束脖髮絲就被燒斷,呼吸一得自由的秦長歌顧不得自己頸部也被燒傷,腿還被捆著,橫身一滾,先就火燒斷束住右手的髮,而此時烈風一窒,那女子已撲近。

 鐵室不過丈許方圓,秦長歌滾無可滾,乾脆也不再避讓,躺在地上,手一伸,刀光直指對方那半張醜臉,大叫:「不是燒傷!」

 風聲忽止。

 那女子的手懸在秦長歌眉心前,不過寸許距離,目光變幻的看著她,緩緩道:「你怎麼知道不是燒傷?」

 好溫柔的一笑,忍住欲裂的頭痛,秦長歌伸手在她歪七扭八的半邊鬼臉上一捏,忽地雙手支地向後一竄。大叫:

 「非歡!蕭玦!我吃不消了!你們無論哪個,再不出現,這輩子你們就出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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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奪舍」:奪就是搶,舍就是肉色,奪舍的意思是魂魄搶了別人(也可能是其他生物)的軀體控制權活著是被心魔控制了思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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