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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凰》第46章
卷一:涅槃卷 第九十一章 「捉姦」

  心中微微一震,秦長歌第一反應就是,玉自熙這傢伙武功又進益了,這傳音之術如此了得。

  第二個念頭就是,原來他早潛入到長壽門內,看到她出手了。

  面上卻微笑如常,連一絲眉毛都沒動,更沒有震驚疑惑之色,和其他人一般,什麼別的都沒聽見的樣子。

  玉自熙一直緊盯著秦長歌,見她神情如常,不像聽見剛才自己傳音的樣子,心中也微微有了些疑惑,這婢子是很伶俐,但自己是不是把她想得太厲害了些?

  先前他聽見表妹驚呼,便閃身進了長壽門,正見宮闕玉階下滾落兩人,他認得秦長歌,便多看了一眼,發現她的手,在江氏腦戶穴一拂而過,是以有剛才的試探。

  只是,那一拂,會不會是無意按上去的呢?畢竟她手勢輕微,又剛從長階跌落,任何人在那時候都是昏頭昏腦的,怎會記得去暗算人?

  她對傳音無動於衷,只有兩個可能,一個是她沒武功,沒聽見,一個是她聽見了,但裝作沒聽見。

  如果是後者,那就太可怕了。

  任何人對突發事件,都難免有應激反應,控制能力再好,都有蛛絲馬跡可尋,何況他一直緊緊盯著她,不肯放過一點細微之處。

  偏偏她就是一點異狀也無,如果是後天控制住的,那麼這個女子的城府深沉處變不驚,已經到了無人能及的地步。

  不,有一個人,可以做到。

  只是……

  玉自熙無聲的籲一口氣,他寧願自己多想,寧願這女子沒有聽見,寧願那一拂是巧合,有些事情,有些沉潛在內心深處最為隱秘最不可掀動的事情,他一向遠遠繞開,不願讓自己多靠近一分。

  那些聰明慧黠的女子們啊,你們瑰姿豔逸,一笑傾城,最終卻成仙蹤寥寥,或紅顏零落,如驚鴻飛雨,穿雲掠波而來,再踏雪伴月而歸。

  空留香澤淡淡,縈繞不去,於時光荏苒中日日積澱,化為心上硃砂豔痣,胸前凝血琥珀。

  溫熱的握在手中的記憶,捂不熱早已冷卻的尋覓等待之心。

  …………

  近乎妖豔的笑著,玉自熙道:「啊,不是你嗎?好可惜了,其實我是很樂意你來調戲我的。」

  「如果陛下有旨先赦無罪,如果王爺立誓不要我負責,不會『思及此事,必披衣而起,繞室徘徊,中夜涕下,哀慟無倫』」秦長歌溫柔一笑,「奴婢也是不介意調戲一下西梁第一絕色的。」

  「對我負責這麼讓你畏懼?」玉自熙幽怨神情令人我見猶憐,「不知道多少人想對我負責哩。」

  「是啊,奴婢也知道很多,」秦長歌很惋惜的道:「所以奴婢才不敢染指,否則眾雌洶洶,心有不甘,誓死護衛王爺清白,奴婢身單力薄,如何抵擋?奴婢雖不惜為王爺一死,但想著死了,王爺的美色也就虛妄了,空擔著個虛名兒,終究是有些不合算。」

  瞥了一眼滿殿憋得臉色通紅的太監宮女,輕輕一笑,玉自熙神情慵懶,上下瞄了秦長歌一眼,道:「好伶俐的口舌……好了,不和你鬥嘴了,我既說喜歡你,自然也要體貼你,去看看傷吧,我也好去探探妹子。」說著自去了偏殿,接著便聽見啜泣之聲,隱約玉自熙低聲暱語,不多時太醫神色尷尬的退了出來,文昌道:「襄郡主無妨吧?」

  太醫咳了兩聲,道:「略有些擦傷……下官已給郡主留了藥,只要按時敷用,不會留疤痕的。」

  「如此最好,」文昌滿意的點頭,「她還是雲英未嫁的姑娘,若是留了什麼傷痕,要我如何過意的去。」

  太醫諾諾退去,離開前還往偏殿方向看了一眼,抹了抹額上冷汗,幾乎是逃也似的退了出去,文昌好奇的望了望偏殿,秦長歌一笑,道:「非禮勿視,小心。」

  話音未落,便見玉自熙扶了襄郡主出來,那小姑娘嬌嬌怯怯依在玉自熙肩頭,臉上紅暈未退淚痕猶在,宛如一朵帶雨的清豔梨花,和容色豔麗的玉自熙站在一起,光耀輝照,當真是一對璧人……如果不去想起他們是兄妹關係的話。

  可話說回來,這對「兄妹」,也著實怪異了些。

  兩人向文昌辭行,自坐了轎離開,秦長歌凝視著兩人相攜而去的背影,詫然道:「靜安王從哪裡冒出來這麼個妹妹?他不是孤兒嗎?」

  「西梁沒有人知道,」文昌一笑,「據他自己說,這姑娘是他遠方表妹,小時候雙親去世寄養在他家,算是他的妹妹,後來因家變離散,機緣巧合得以重逢,兩人容貌又有幾分相似,所以也沒有人多想,既然是他的妹妹,所以阿玦按例給了這姑娘一個封號。」

  「是在那件事發生之後的事?」

  文昌自然知道那件事是指睿懿之死,點頭道:「是的,那年年末來的。」

  點了點頭,秦長歌不再多問,和文昌進了內殿,文昌親自幫秦長歌看了看後背,有些擦傷,不過不嚴重,取了藥膏來塗了,問道:「你今日怎麼了,怎會突然有此一舉,嚇了我一跳。」

  「廢后有問題,」秦長歌淡淡道:「所以我搶先下手了。」

  倒抽一口冷氣,文昌道:「難道是太后和廢后安排好的?」

  「也未必,」秦長歌懶懶道:「總之,江照微以後應該不會再有麻煩了。」

  她岔開話題,道:「今日是個好時機,不可浪費,你宮裡我記得有個偏僻的邊門,現在還能打開麼?」

  「能,怎麼?」

  「派個可靠的下人,去尋了皇上來,從邊門悄悄進來,請他掩在飄香殿紗屏後不要現身,他要問,就說請他看一幕戲。」

  「你的意思是……」

  「等下,咱們按計劃來捉姦。」

  對著文昌瞪大的眼睛,秦長歌促狹一笑。

  「奸細的奸。」

  ——————

  「今日我回來,見著你們將宮中照應得很好,各處職司各安其位,金甌宮一切如前,不因我不在而有所懈怠,我很滿意。」文昌高坐殿中,身後盤鳳牡丹紫檀紗屏色澤鮮豔,襯得她越發顏色霽和,微笑雍容。

  底下跪著的滿宮宮人參差不齊的磕頭,亂糟糟一片表白謙謝之辭。

  文昌靜靜等著聲音止歇,才安詳的道:「我現在出宮修行,也算半個出家人了,作為公主受賜的那許多珠玉首飾器物,如今對我也沒什麼用處,難得你們如此盡心,我想著,賞些給你們,也算主僕一場的情分。」

  底下眾人皆露出驚喜之色,面面相覷,似乎都不敢相信有如此好運,誰不知道文昌長公主蒙帝恩深重,但凡諸州或外邦進貢後宮諸物,除了按例先送太后處外,便是她這裡先挑,什麼好東西都是頭一份的,逢著節慶之日,賞賜也是可著最珍貴最精緻的來,文昌公主拿出來的東西,隨便哪件,只怕都抵上尋常百姓半輩子的用度,這可是飛來橫財!

  當下一連聲的磕頭更響表白更動聽,文昌只是笑吟吟聽了,命秦長歌捧出一個描金盒子來,道:「但凡金銀珠玉之物,難免有價值高下,我若是隨意分了,未免不公,若是因此心裡存了什麼想頭,反而不美,所以乾脆些,就抓鬮吧,外頭二門外灑掃粗活的,另有賞賜,不在此例,你們在內殿的,都是我的得力宮人,一共一十六人,我安置了十六個盒子在這箱子裡,你們自己來取,遇著什麼便是什麼,得著好的,算你運氣,若是不如意,也別怪我吝嗇。」說著便笑。

  底下連連謝恩,都說不敢當公主厚恩,金甌宮總管太監付大全賠笑道:「公主言重了,照應好金甌宮,本就是奴才的分內事,不敢求賜的,再說您降下賞賜,哪怕是一根草芥兒,奴才們也是不勝感恩,唯有拚死報效,怎敢計較厚薄?倒是公主今日既有興致,咱們陪著玩玩也好,至於賞賜,那是不敢受的。」

  好會說話的大太監,秦長歌看了看他,笑道:「公公先請吧。」

  有謙謝了一番,終究是依次來取了盒子,有人故作雍容隨意揀取,有人閉著眼睛一拿便走,有人抖抖索索摸了這個又那個,舉棋不定,但哪裡摸得出好壞?終挨不過後面人催促,咬著牙拿來。

  不多時,分發完畢,宮人太監們又欣喜又興奮,抱了大大小小的盒子,抿著嘴謝恩。

  文昌笑道:「好了?都打開來看看吧。」

  宮人們再次面面相覷,原都想著回自己房裡再打開,彼此互相保密,也省得拿了珍貴的惹人覬覦嫉恨,拿了次等的看著人家發財心裡不甘,但公主既有吩咐怎敢不從,俱都開了盒子。

  便見金光燦爛寶氣升騰,譁然驚喜讚嘆之聲響成一片,羊脂玉瓶、千層瑪瑙串、紫檀嵌玉如意、黃金佛手、赤金茶具……噴彩吐霞瑞光靄靄,炫得人滿面紅光兩眼昏花。

  卻有人輕輕咦了一聲。

  秦長歌和文昌就等著這一聲。

  目光所及之處,一個膚色微黑的清秀宮女,怔怔瞪著手裡的東西,滿面奇異,眾人此時都已發覺,齊齊看過來,見她手裡拿著一柄精光燦爛的小巧弩箭,俱都一怔。

  所有人看過來那一刻,秦長歌目光如電,飛速一掃,輕輕落在殿角一位石青長裙宮女身上。

  那宮女緊緊盯著那金弩,一臉掩飾不住的緊張。

  秦長歌輕輕極微對文昌一點頭。

  文昌會意,在座上微微傾身,看了看那宮女手中金弩,訝然道:「咦,這是陛下幼時玩物,我珍藏在內殿的,怎麼會把這個也放進來了?」

  秦長歌啊了一聲,露出惶然之色,急忙跪下,顫聲道:「是奴婢見這盒子在箱子底部,形制彷彿,以為是預備賞賜的物件,誤拿了的,請公主贖罪。」

  「哦,」文昌淡淡瞥她一眼,道:「我想起來了,上次出宮我原打算帶著的,開了箱卻又忘記了,今日綺陌不在,你不熟悉我東西的放置位置,也怪不得你,曼霞,這個不能給你,等會換個物件吧。」

  曼霞急忙跪下道:「是,請公主收回,也不必其他賞賜了。」

  文昌一笑,目注那金弩,神情突顯悵然之色,緩緩下了座,自曼霞手中接過金弩,輕輕道:「這小弩,是陛下當年愛物……大約是六歲那年吧,他第一次射箭便得了綵頭,叔叔悄悄送給他的,陛下自幼好武,也很有天分,自此這小弩和他形影不離,有事射了雀兒,巴巴的跑來送我,我看著那雀兒可憐,多半都放了……他還和我生氣……」

  她微微笑著,因那些少年少女純美繽紛記憶而輕揚唇角,修長手指輕輕撫過流線光亮的弩身,秀美容顏上目光晶瑩變換,滿蘊深沉如海的懷念與追憶。

  似是完全無意的,她一邊追憶,一邊在宮女群中緩緩穿行,漫無目的的向殿角行去。

  那宮女下意識的後退一步,瞬間想起按規矩自己不能擅自走動,咬著唇站住了,眼看文昌低頭看弩越走越近,額上已微微沁出汗來,映著殿內光芒淡白的夜明珠,反射著幽幽暗光。

  文昌行至殿角,隨意站住,輕笑道:「這弩,當年陛下還教過我使用呢,珍藏了這許多年,今日握在手中,不知怎的,竟突然很想親手再射一次。」

  秦長歌行了過來,笑道:「這還不容易,奴婢將那箭頭用布裹了,公主便在這殿中試射便是。」

  兩人有商有量言笑晏晏,根本不看身側那石青衣裙宮女一臉慘白如死,雙腿戰戰,想逃卻不敢逃的模樣。

  文昌嗯了一聲,道:「也好。」手指扣上弩機,側頭對身側宮女笑道:「彩曇,你看我這手勢可對?」

  此時金弩後端,正對著文昌和彩曇兩人,文昌笑意滿滿,手指緩緩扣下弩機。

  「不!!!」

  一聲歇斯底里的尖叫。

  心懷鬼胎,被文昌和秦長歌兩人步步進攻的心理攻勢徹底壓垮的彩曇,發出了一聲催肝裂膽的恐怖尖叫。

  哐噹一聲,黃玉佛手同時滾落在光滑堅硬的嵌金雲磚地上,砸了個粉碎。

  這聲音嚇得眾人都是一跳,付大全已瞪目呵斥道:「彩曇,你失心瘋了?這什麼地方,由得你大呼小叫!」

  文昌詫異的偏頭,看向彩曇。

  「你怎麼了?好好的叫什麼?」

  「我我我……我……」彩曇砰地一聲跪下,不顧黃玉碎片刺入膝蓋紮破肌膚,滲出殷紅血珠,只伏在地下,語不成聲,「奴奴奴……婢奴婢走走走……走神了……請公公公主……恕罪……」

  「哦,」文昌憐憫的蹲下身,金弩仍然端在手中,弩柄正對著她的眉心,「……昨夜沒睡好麼?差事太忙了?……可憐見的,怎麼慌成這樣?」

  跪爬幾步,膝下拖出長長的血痕,彩曇驚恐的瞪大眼睛,慌亂的擺著頭顱,試圖逃離那恐怖的弩柄籠罩的範圍,「不不不……不……」

  她眼神驚懼慌張,行止倉皇失措,怎麼看,也絕不可能是因為什麼「走神」,此時殿中氣氛詭異,端著金弩的文昌,似笑非笑的秦長歌,涕淚橫流癱軟如泥始終在躲避金弩的彩曇,怎麼看怎麼不對勁,別說付大全,便是其餘宮人也都已察覺,不自主的都變了顏色。

  斂了笑容,文昌淡淡道:「你是走神了,你走掉的何止是你的神智?你丟心失魂,連你主子都不認識了。」她嘆息一聲,揮了揮手。

  秦長歌笑吟吟看著付大全道:「付公公,今日之事……」

  渾身激靈靈一顫,付大全急忙躬身道:「回公主,老奴什麼都沒看見,老奴也可擔保她們也沒看見。」

  宮人們哪裡還敢說話,只頻頻磕頭。

  「不,你看見了。」秦長歌微笑,斬釘截鐵。

  怔了怔,付大全對上秦長歌目光,明明很溫柔平靜,卻不知為什麼,那深黑瞳仁深處一些晶光閃耀的東西,令老於世故的他,瞬間心跳如鼓,腿一軟,不自禁的撲通跪下,「老奴……老奴看見了,但老奴以性命發誓,無論看見什麼,都爛死在肚子裡,夢話也不說一句!請公主看在老奴奉差勤謹的份上……不要……」

  秦長歌淡淡道:「彩曇得了失心瘋,你們可沒有得,今日之事,大家都看見了,至於能不能忘記,就看大家願不願意好好活下去,諸位在公主這呆得都有時日了,有些事,想必不用我提醒。」

  笑了笑,她指了指各人手中的賞賜,「公主善心人,只要一心侍主,終究不會虧待你們,記住,公主榮則爾等榮,公主辱則爾等辱,出去吧。」

  宮人們慌亂退下,步聲雜杳遠去,文昌立即直起身來,很無奈的對秦長歌笑了笑,對自己今日出演的陰狠角色,很有些不習慣的樣子。

  對著紗屏後面色沉吟欲待衝出的蕭玦擺擺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秦長歌接過金弩,微笑著抵在彩曇額頭,輕輕道:「彩曇姑娘,咱們明人不說暗話,這裡面的東西,想必你比我更清楚,如果你還想活命的話,你知道該怎麼做?」

  彩曇癱跪在地上,仰起一張涕淚縱橫的臉,不住抽噎:「……婢子……不知道……」

  「人的死法有很多種,」秦長歌緩緩道:「對付包藏禍心的人的死法花樣更多,嗯……剝皮,梳洗,烹煮,抽腸……你喜歡哪一種?」

  聽著那些殘酷刑法的名字,彩曇的臉色便已發青,渾身顫抖如風中落葉,砰砰的磕頭,嗚咽:「求求你……殺了我……求求你……」

  「殺你是便宜你,你這個要求太奢侈了,」秦長歌微笑,順手取過桌上燭臺,取下尖利的金釺,拉過彩曇的手,端詳著她的十指,嘖嘖讚嘆:「何如玉節勝凝脂,拈花淡淡春風前,婉轉飛落桃一瓣,慵睡方起卷繡簾……真美……真可惜……」

  彩曇驚恐而不解的看著她。

  秦長歌微笑。

  手一沉,一刺,一攪,再閃電般一挑。

  一塊血淋淋的片狀物飛出,落在光潔地面上,輕微的一聲,「啪!」

  那是被生生挑飛的指甲。

  而彩曇的慘嘶未及出口,便被秦長歌眼疾手快的扯下她前襟繡帕,團成一團飛速一塞,生生的堵在了喉嚨裡。

  十指連心,撕心疼痛,彩曇拚命的仰起頭,張大嘴,滿頭汗珠滾滾而下,咽喉裡發出破碎的嗚咽,宛如垂死的小獸的哀鳴。

  文昌不忍的掉轉頭去,屏風後,蕭玦卻緩緩後退,坐了下來。

  他的目光,竟然根本沒看那個意欲暗害他的女子,只緊緊盯著秦長歌。

  秦長歌對眼前的顫慄呻吟毫不動容,只平靜的將金釺的尖端緩緩靠向第二根手指,彩曇驚懼的瞪大了眼睛,拚命的向後縮手,無奈手指牢牢握在秦長歌手中,絲毫動彈不得。

  眼看金釺的尖端已經抵及支架,想到剛才那一剎的撕心裂肺的痛苦,彩曇驚恐的呵呵連聲,無奈之下乾脆一閉眼,牙齒深深咬進嘴唇,慢慢的,沁出一線血痕。

  「你看起來並不像意志堅剛的人,」秦長歌停住手,看著彩曇不能忍痛卻有所顧及不敢開口的模樣,若有所思,「我看那人也未必值得你效忠如此……你有什麼別的要緊把柄在對方手裡,是嗎?」

  渾身一顫,宛如被擊中,彩曇別開眼,默默流著淚,未受傷的那隻手,痙攣著摳進了明光錚亮的金磚縫裡。

  「那個人,是這宮中人,是嗎?」秦長歌緊緊盯著她的眼睛,緩緩道:「……地位尊貴,掌握著你所在乎的人的生死?」

  訝然抬頭,彩曇連哭泣都忘記了,她嚅囁著,現出猶豫的神情。

  「是家人?」

  ……

  「好,我可以保全你家人的性命,」秦長歌森然道:「條件是你老實說話,你若還冥頑不化,我也不動你,我只會請公主立即驅你出金甌宮,你相信不相信,只要你今天這個樣子跨出金甌宮,不到半夜,你一定會很難看的死在宮中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而你所有家人……會和你一般的下場。」

  又是激靈靈的一顫,彩曇目中露出恐懼惶然無所適從的神色,咬緊嘴唇想了箱,低聲道:「……你得保證……你保證護佑好我的家人……」

  「我不保證。」秦長歌在彩曇的驚愕中冷然站起,淡淡道:「你意圖弒君,嫁禍公主,本就是身受淩遲株連九族的彌天大罪,你,和你的家人,本就該是死罪,你還有什麼資格和我討價還價?你現在能做的,就是誠心俯首交代幕後,換得恩旨從寬發落,陛下看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許會饒得你一家性命,輕重利弊,你自己權衡罷!」

  「而我敢如此許諾,自然有我的倚仗,」側頭看著紗屏,秦長歌道:「陛下,是嗎?」

卷一:涅槃卷第九十二章 求歡

  彩曇駭然回首。

  「准!」屏風後快步行出蕭玦,怒色已散,明銳雙目直視秦長歌,話卻是對彩曇說的,「朕無需開導你,更無需乞求你,以你的梟獍行為,車裂了你全家也算輕!憐你尚有誠孝之德,你家人我可以從輕發落,你自己招罷!」

  哀號一聲淚流滿面,彩曇一路膝行撲跪至蕭玦腳下,嘭嘭嘭磕頭如搗蒜,血肉肌膚生生撞擊在金磚地面上,發出的迴響空洞而沉悶,「奴婢說……奴婢統統說了……奴婢根本不想那樣……」

  她捂著流血的手指,斷斷續續的抽噎著,語不成聲:「是……是太后……」對望一眼,文昌和秦長歌都在對方眼中發現了毫不意外的神情,江太后這個名字,在兩人心中早已盤桓了無數次,如今不過是得到證實罷了。

  蕭玦的身子微微一震,眼光一黯,隨即恢復如常,冷冷道:「哦?證據?你要知道,攀汙太后是個什麼罪名?」

  「奴婢知道!」彩曇又磕了個頭,眼見蕭玦並未暴怒,她心裡也稍稍安定了些,悲涼的道:「奴婢算哪個牌名上的人,敢攀汙太后?奴婢有證據——太后身邊的何嬤嬤,就是她兩個月前來找奴婢,拿了奴婢娘親的鐲子和小弟弟的記名符兒……逼奴婢接近綺陌姐姐,取了那箱子鑰匙的模子,然後開了箱,盜了那個金弩去再鎖好……送回來的時候也是奴婢去放回去的,何嬤嬤關照說不能亂碰,奴婢便知道裡面做了手腳……奴婢怕將來東窗事發,自己白白落個死字由得人逍遙法外,便故意裝作貪財,索要何嬤嬤頭上的珠花釵子,何嬤嬤指望奴婢辦事,便給了……後來她大約覺得不對,又拿了幾個金錠子換了回去……可是奴婢已偷偷做了手腳,她那釵子的中段,被奴婢刻了一長兩短三道橫線……陛下一查便知,那釵子,本就是長壽宮有品級的老嬤嬤才能戴的……」

  倒確實是個伶俐婢子……秦長歌看了她一眼,微有些惋惜。

  蕭玦聽完不語,傳命宮外等候的侍衛進來,囑咐了幾句,便有一批人帶走彩曇,一批人往長壽宮去了。

  侍衛的靴聲整齊急速的遠去,一陣喧囂後的偌大的宮殿越發沉寂,因為等待,安靜的氣氛被無限拉長,蕭玦斜坐塌上,將一本書翻得嘩啦啦的響,不住眼的瞄恭謹侍立在一側,又恢復小宮女謙卑模樣的秦長歌。在一邊取了花樣描畫的文昌,眼神在秦長歌和蕭玦身上掠過,忽含笑起身,道:「這花樣子實在繁複,我記得內殿存了些簡單的,我去找找。」說著便去了。

  她走也罷了,竟連外廊下聽侯使喚的宮女也一起揮退,一時殿內殿外空曠無人,只聽見兩個人的呼吸,一個微有些沉重急促,另一個輕細綿長。

  「嗒,嗒」,有節奏的敲擊聲突然響起,打破有點沉悶的空氣,兩個人都微微一驚,秦長歌瞟了蕭玦一眼,蕭玦這才發現,是自己無意識的在沉吟,指上貓眼石扳指一下下敲擊著沉香木榻椅上,聲音清脆。

 至於沉吟的問題……蕭玦苦笑了一下,剛才自己想的竟然是——納她為妾?不納?納?不納?

 她是如此的……相似長歌。

 長歌離去這幾年,他憤怒,失落,苦痛而迷茫,然而內心深處,他無一刻不再等待,等待某個早已渺茫的希望,某一日聽見他沈默的呼喚,飄然而歸,成為真實。

 然而時光是能消磨人的希翼和期盼的,每夜月光下帶著那個模糊的希望入睡,再一日日睜開眼,對著空床孤枕,聽偌大宮殿群裡不住徘徊的寥落風聲,他那個無法對人言說的希望,被不變的晨光不斷削薄。

 到得後來,他什麼也不想了,不期待,也就沒有失望,但也不想再去追逐另一份溫暖,那些婉孌的眉眼,很美;那些細緻的服侍,很體貼;那些挖空心思渴望他的關注的妃子,很多;那些都很好,可那都不是他想要的。

 他想,就這樣一輩子,也好。那樣的她,誰能奢求能擁有一生?有過那麼一段,這一生裡也足夠將那些濃墨重彩的歲月細細咀嚼了。

 他不想接受任何一個不是她的女子。

 她離開,但他不會。

 直到看見她,這個叫明霜的女子,不及她的絕色風華,卻不遜她的聰慧冷靜。

 他忍不住被她吸引,於吸引裡又不斷生出抗拒。

 他不願背叛自己的內心,更不願再一次自欺欺人的麻痺自己,他不知道自己被吸引的,到底是那個女子,還是她身後若有若無的故人的影子。

 愛情是怎麼的一種深痛的蠱惑,讓人墮落至連虛無的幻影也不由自主的去追逐。

 蕭玦啊蕭玦,你無能至此。

 苦笑著,收回手,蕭玦乾脆直接看向秦長歌,「你……很像一個人。」

 「像先皇后?」秦長歌眨眨眼,開門見山的勁爆的拋回了這個答案。

 開國皇后善於洞察他人內心,蕭玦剛才的神情,秦長歌自然知道他在抉擇。

 蕭玦驚愕的盯著秦長歌,看著她緩緩一笑,不知為何有點憂傷的意味。

 「很多人這樣說過……陛下,我可以問問,我哪裡像她嗎?」

 蕭玦並沒有注意到她的自稱已經不是奴婢,是「我」,只神色遙遠的沈默,半晌道:「不,不像,不要像。」

 秦長歌明白了他的意思,抿了抿唇,她難得的有些感動,想了想,試探的道:「聽說先皇后是被害的……」

 蕭玦霍然轉首,目光厲烈。

 秦長歌立即閉嘴。

 利刃般的目光在秦長歌臉上掃射一週,漸漸斂去鋒芒,蕭玦神色裡泛上一絲疲憊,半響,向榻上一倚,低聲道:「她不算是好人……甚至我曾經責怪過她的心地……但是,對於國家,對於我,她無一分虧欠處……」

 許是今日之事令他內心疲倦,他難得破例的肯開口提及睿懿,那般淡冷而若有若無的言語裡,有種沉重令人不敢觸及。

 閉上眼,神思突然飄遠,回到了當年的赤河草原,那是第一次赤河戰役期間,他被人算計擠兌立下軍令狀,時刻面臨覆滅危險,而她巧計圍魏救趙,輾轉數大州三方勢力之間,為他周旋,為他去掉了後顧之憂,那一仗終於大勝,他在草原上等她回來,那是他們第一次分離那許久,彼時風輕雲淡,碧草長滿天邊,清晨的長草葉尖掛著淡淡的白霜,在他焦急的視線裡,那少女一身淡淡的黃衣,純潔如幼鳥細密茸毛的顏色,一騎黑馬潑風而來,將至之時,她猶嫌馬不夠快,竟突然飛身而起,踏草而行,黃衣綠草,白霜瑩瑩,掠風而渡,飛逸如仙,而當她終於撲入他懷中時,草上霜露未損。

 轉瞬清麗的畫面淡去,換之堂皇華麗的大儀宮,冊封皇后的典禮上,開國皇后金簪鳳翅明月璫,深紫色霓裳金絲鳳盤旋飛舞,鑲七寶霓虹變的羽翍如一道墜落地面的彩虹飛落玉石殿堂,攢金點翠珍珠的六龍三鳳冠垂下水滴般的晶串,明珠生暈,整個人彷彿裹在一團深金淡白的光芒之中,光暈裡女子的豔色連那珠寶珍玉的華光第一不能盡掩,而她笑意盈盈的眼波,令寶座前含笑佇立的他,神動魄搖,喜悅無倫。

 這天下,他的和她的,這一刻九重之高,殿堂之上,君臨天下,萬眾仰望的榮光。

 然後,莫名的,被一場從天而降的妖火燒滅。

 ……

 他微微露出一絲笑意,慘澹的。

 睜開眼,正正迎上正直直注視著他的秦長歌的目光,那目光裡的無限探究和隱隱迷惑令他一震。

 而秦長歌已經狼狽的轉開了目光,垂眼看地面……他那樣的神色可真無辜啊……

 又仔細的看了看她,蕭玦似是終於下了決心,開口道:「你要不要……」

 「啟稟陛下!」

 殿外傳來的高聲唱名打斷了他欲待出口的話。

 蕭玦怔了怔,皺皺眉轉頭。

 秦長歌無聲的吁了口氣。

 是來回報的侍衛統領夏侯絕,他依命拿了何嬤嬤,此時正執了那老婆子跪在階下,見蕭玦出來,立即將一支簪子高舉奉上。

 拿在掌心端詳,果然在彩曇指證的部位發現印記,蕭玦冷哼一聲,哢嚓一聲狠狠捏碎了簪子,二話不說,一腳踢翻了那個在地上瑟瑟發抖軟成爛泥的婆子,寒聲道:「拖下去,杖斃!完了把她的外衣剝了,送到長壽宮!」

 拂袖轉身進殿。

 此時文昌已經出來,見弟弟神色不善,微微一嘆道:「陛下,不宜大動干戈,何況今日這個日子……」

 冷笑一聲,蕭玦仰首看著殿頂藻井,神情中的暴怒之意已經漸散,倒多了幾分無奈。

 文昌還要勸,秦長歌對她搖搖頭,蕭玦卻立即轉頭看她,道:「你搖頭做什麼?」

 秦長歌無奈,只得到:「陛下並未打算大動干戈,奴婢勸主公不必憂慮。」

 「你怎麼知道我沒這打算?有人要害朕,害皇姐,朕為何不能動她?」蕭玦目光咄咄逼人。

 再次嘆氣,秦長歌只好繼續說廢話:「陛下如果真打算和太后算賬,剛才這婆子就應該留下活口,既然殺了,自然是打算掩了,奴婢沒猜錯的話,陛下接下來是給這個婆子隨意安個罪名,然後藉機換掉長壽宮的所有宮人吧?」

 深深吸一口氣,蕭玦默然半晌,風馬牛不相及的道:「倦了,皇姐早些安息,朕回龍章宮。」說罷又看秦長歌一眼,竟自起身去了。

 當夜有雪。

 乾元三年冬的第一場雪。

 陰了很久的天,終於在暮色沉降的那一刻飄落雪花,先是星星點點的碎雪,隨即漸漸大如梅花,隨風呼嘯卷落,如舞袖翻飛,如蝴蝶穿簾,一朵朵珠蕊瓊花,妝飾玉宇樓臺,天地間因那純白之色,月發空曠而寥落。

 秦長歌披了一襲哆羅尼鑲灰鼠皮大衣,袖子裡攏了黃銅手爐,悄然出了金甌宮門。

 她聽說龍章宮入夜從不許人出入,起了心思要去看看,又想起上林庵蕭玦奇異的夢遊,不知道他在宮中,是不是也有這毛病?

 一路前行,金甌宮離龍章宮不算遠,中間需要進過德妃曾經居住過的璟福宮,和鳳儀宮,這兩宮如今都空置,一路而去都是黑沉沉的宮闕,闃無人聲,半絲也尋不著皇室富貴煊赫之氣,暗黃的宮牆下生著暗紅的苔蘚,行走在飛旋大雪中的人,身姿孤清而寂寞。

 經過鳳儀宮時,秦長歌想起這裡曾有過的那一片繁華和繁華之後的廢墟,微微有些感嘆,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然而這一眼方才發覺,鳳儀宮的宮門,竟然是虛掩著的。

 輕輕的咦了一聲,秦長歌知道鳳儀宮自落成之日,便被蕭玦命人鎖上宮門,如今這個天氣,這個時辰,卻是誰開了這久封的宮門?

 好奇心起,秦長歌閃身而入,院內黑沉沉無燈無火,稍等了一會,才看清這據說宮中幾乎無人親眼見過的皇后宮室。

 一眼掃過,秦長歌怔在了宮門口。

 沒有奇花異草,沒有玉階金宮,沒有任何富麗炫目的裝飾。

 只是拱橋流水,軒敞亭台,一色黑白兩色,白石為身,黑瓦為頂,廊台扶桿雕著青色的浮雕,都是飛翔的雙翅寬展的奇形大鳥,線條簡練霸氣,姿態傲然。

 地上鋪著青白黑三色的卵石,九宮圖案,繁複神秘,院子裡只種了一色白梅,褐色枝幹道勁伸展,紙條上點綴點點梅花幽然吐芳,所有房屋都開著連幅的長窗,不雕花不錯金,古樸的黑色,隱隱泛著螢光,廊下垂著八卦長明燈,燈焰居然也是青色的。

 這裡,古樸,素淨,肅穆,帶著隱隱的超脫和俯瞰之氣,不似天下第一強國的皇后寢宮,倒像某個具有神秘勢力的世外高人的避世之所。

 事實上,也是。

 很多很多年前,長空之下,煙霞之上,碧落神山,那個世人仰慕崇敬,卻永不得其門而入的天機之門,那個以應天命,拯終生為己任的神秘奇門,千絕門。

 就是這般佈置。

 很多很多年前,肩負師門使命的女弟子走出千絕門,知道按照門規,自己此生除非打上山門,否則永無回歸之日,曾在跨出那個高達兩尺的門檻之前,留戀的回望了最後一眼。

 也曾在我戎馬奔波之中,昏黃落日之下,和身邊的男子,帶著淡淡的眷戀,說起門裡的佈局裝飾。

 也只是說說而已。

 不曾想,有心人記住了她的隨意之言,不曾想再隔一世,滄海桑田之後,居然能夠在這個絕不可能的地方重現師門景象。

 這一刻秦長歌心潮起伏,默然佇立。

 那些早以為忘記的往事,蜂擁而來,換得她長立深雪,不知天色森涼。

 良久,直到雪停,雪積,即將蓋過她雙腳,她才緩緩抬腳,跨過高達兩尺的黑色門檻。

 一路前行,追綴歲月,腳步無聲。

 而原來桐油清漆的幽深長廊,在腳下發出空洞而又悠遠的迴響,八卦燈火熒熒閃爍,一切恍如少年。

 第二進院落裡,有個不屬於記憶中師門內宛的東西,躍入她眼簾。

 一方深碧如翡翠的池水,在月色與雪色交響輝映裡,靜宓而安然的沉睡,一座青黑色的斷橋,斜斜伸展於水上,卻在將至對岸時,突然斷裂。

 那一道連綿延伸的直線,在某個伸手可及的地方戛然而止,以一種沈默恆定的姿態,訴說人生裡許多不可挽回的無奈與蒼涼。

 斷橋之側,一株梅樹之下,有一個修長的身影,黑底金龍錦袍在雪光下頗為顯眼,他微微傾身,正取了一柄木鏟,挖開積雪,將一個小巧的圓壇埋入。

 他身前,橫七豎八好幾個一模一樣的小圓壇。

 「……喏,這種凝珠香,並不是陳得越久越好,最宜埋入深雪,當年第一場雪時埋下,來年第一場雪時取出,到那時,久蘊需雪氣,開壇芬芳沁涼,回味無限。」

 「那好辦,正巧今日下了場新雪,咱們多埋些在那梅樹下,明年溶兒週歲時,拿出來喝他個痛快。」

 「……叫宮人去埋,你仔細凍著。」

 「不,朕親手埋,親手取,這樣明年你可得多喝點,給我點面子。」

 「你又想灌醉我,做什麼?」

 「你說呢……」

 椒房香暖,飛雪清釀,相對笑談親暱,於碧紗窗下廝纏的人兒,如今何在?

 明年,彼時誰也不知,永無明年。

 一懷離索,生死茫茫,換得如今一個孤身埋酒,一個默然遙望。

 年年雪裡埋新酒,卻與何人圖一醉?

 秦長歌一聲嘆息,蕭玦霍然回首。

 不同於白日的淩厲端肅,雪光下他金冠微斜,神情疲憊,衣服雖算整齊,但卻單薄,連大裘都沒披,鹿皮九龍油靴因久立雪地,已經微微濕了。

 他看著她,卻又似乎沒看著她。微微下垂的眼睫,光芒黝黯。

 秦長歌第一反應就是:他又夢遊了。

 然而蕭玦的開口驗證了她判斷錯誤:「你……來這裡幹什麼?」

 寒冷的雪夜,語聲蒸騰出白色的霧氣,霧氣裡一股沁涼的酒香撲面而來,熟悉的味道。

 眼光瞄過地下那幾個罈子,有的已經開了封,秦長歌這才知道,蕭玦是醉酒了。

 難怪這副半清醒半糊塗的樣子。

 她緩緩走近,而蕭玦只是注視著她,半晌又道:「你……你還記得回來?」

 ……

 愕然瞪大眼睛,秦長歌心底一抽,直覺不妙,正要轉身離開,冷不防蕭玦手一伸,已經攥緊了她的手腕。

 他的手指冰冷,帶著雪的寒意,掌心卻灼熱如炭,滾燙的烙在秦長歌肌膚上。

 秦長歌維持著半轉身的姿勢,僵著身子,聽著身後蕭玦低低道:

 「我一直等你……從火起等到火滅,從廢墟等到宮室建成,從埋下那罈酒,到起出,再埋,再起出……」

 「年年我埋下新酒,等到第二年我一人獨飲,你呢?你答應過陪我一起喝,為何說話不算話?」

 「有一年雪遲,下第一場雪已是早春,那就有些淡薄——可是沒有想要的人陪我喝酒,哪一壇,其實都是淡薄的。」

 「這斷橋,你說碧落神山之巔,就有一處,在兩峰絕頂之處,平平伸展,將至對岸而未至,青黑枯朽,橫亙於那一輪霧氣中的月亮之中,你少年時修煉輕功,就是和同門比試,誰能走得那斷橋更遠,誰能從斷橋最早掠至對岸……你說你總是第一,可是我聽著總是抹一把汗,很多次做噩夢,夢見你從那月亮裡的一截斷橋上,栽落下去……現在這座橋在鳳儀宮裡,我用最堅實的龍吟木,牢固得刀也砍不斷,再不怕你掉下去……」

 「你不會死,你怎麼可能會死?你們千絕門弟子,本就是世間最優秀的人群,可是我又不願承認是你要離開……告訴我,是我哪裡不好?那些帝王之術,馭下,制衡,權謀,廟算,我漸漸的也明白了,那些女人,那些生事的女人和她們身後的家族,現在都再也生不了事了……長歌,長歌,你為什麼還不回來?為什麼!」

 攥著手腕的手指漸漸收緊,秦長歌顰眉,仰首看著天際幽浮的月亮,緩緩籲出一口氣,轉身道:「好,我回來了,我陪你喝酒。」

 語音未落,冷不防肩上一重,蕭玦沉沉的身軀已經壓了下來,將毫無準備的她壓倒在雪地上。

 灼熱的呼吸拂在耳側,沁涼芬芳的酒氣,隱約還有絲古怪的異香,蕭玦的聲音因為太近,反而顯得有些失真:「喝酒……為什麼要喝酒?每次你都說陪我喝酒……可是酒醒後我更寂寞……你給我更真實的證明,證明你來過……」

 他的手摸索著一拉,扯開披風綢結,厚實的披風落地,現出裹著淺紫吳錦長衣纖秀不堪一擊的腰肢,未經人事的少女身軀,青春而又美好的輪廓曲線,一筆一筆,造化描繪,在雪色月華的映照下明明怯弱不勝,卻又奇異的噴薄出無限誘惑與風情。

 低吼一聲,蕭玦難耐情動,一手卡住秦長歌腰下三分,一手便去撕扯她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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