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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凰》第89章
卷二:六國卷 第七十章 成長

 下弦月如彎鉤,勾在雕龍飛簷的皇城之巔,月下的皇宮,靜謐肅穆的矗立,將寵大的黑影,沉猛的籠罩了整個安靜的郢都。

 這寂靜卻突然被馬蹄聲踏碎,向來夜半深閉的深紅宮門次第而開,數騎如踏去躡月飛馳而來,轉眼捲過層層高闊的宮門。

 飛馬而來的,自然是秦長歌。

 她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穿著家常便鞋就上了馬,極速的奔馳中,沒來得及繫腰帶的長袍被九月初秋的寒涼夜風吹得啪啪直響,鼓蕩如一面飛揚的旗。

 兩刻鍾的路,她只用了一刻鍾便奔入龍章宮。

 龍章宮燈火稀疏,老於海紮著手在殿門口轉圈子,秦長歌不及和他打招呼,步伐如風一路直進,珠簾在她身後翻捲蕩漾出丁零噹啷的交擊聲響和閃爍的珠光。

 珠簾細碎之聲未歇,她人已經捲進後殿。

 「阿玦你沒事吧--」

 聲音戛然而止,秦長歌站定在後殿門口,瞪著那個斜倚龍榻正在好端端看奏章的俊朗男子,正滿面笑意目光閃亮的抬起頭來。

 「切!」

 秦長歌惡狠狠對裝死皇帝大拇指朝下,然後轉身,拔腿就走。

 身子突然被人拉住。

 秦長歌頭也不回,「蕭玦你無聊不無聊啊?」

 身後一聲嘆息,隨即,溫暖的懷抱猛然沉沉罩上。

 背後的男子,用一個環抱的姿勢,抱緊了秦長歌,甚至無賴的用雙手緊緊扣住她的腰,兩人都衣衫單薄,隔著本就軟滑的布料,彼此都能感受到對方衣下溫熱的肌膚,蕭玦灼熱的呼吸拂在秦長歌耳側,吹得她心底突然起了陣迴旋的風。

 恍惚間想起那年鳳儀宮斷橋雪地上,身後這人大醉後也曾這般緊緊抱住她,一聲聲的問:「你為什麼還不回來?」

 他等待了多久?五年,一千六百多個寫滿期盼的日日夜夜,二十個春夏秋冬季節輪迴,那些日子,用記憶的小刀割下去,碎成千片,每一片都仍是一個完整,都能托起一顆永遠飽滿鮮潤的深愛之心。

 秦長歌閉上眼,心底纏纏綿綿,盡是糾結至難以理清的心事。

 蕭玦抱著她,似是貪戀這般親暱的距離和踏實的感受,他的頸項往前湊了湊,一動之間,秦長歌突然隱隱嗅見一點淡淡的藥味。

 心中一驚,立即回首,秦長歌道:「你......」

 一回首,正迎上蕭玦的臉。

 唇瓣擦過他微熱的臉頰。

 如電光掠過黑色絲綢般的蒼穹,驚起顫慄。

 男子的好聞的松木香立時氤氳而來,明明是清爽明朗的氣息,不知怎的,卻如佳釀般生出了熏然的魅惑,如那內殿沉沉簾幕裡博山香爐裡五華香,一絲一縷的繞了上來。

 蕭玦的肌膚比平日微熱,動作卻比平日溫柔,溫柔裡卻有分不容拒絕的決然,他微一用力,已經將秦長歌拉倒在身後的榻上。

 錦褥鬆軟,一倒入便如陷入一個五色迷離的夢,夢境裡男子俯身而向,一聲聲喚著思念已久的名字。

 「長歌......」

 前生戎馬兩心結,今生難見花前月,刻骨相思是一把逆風燃燒的火炬,一日日反噬著迎風而奔的他,疼痛而燥熱,只期盼肌膚如雪的冰涼。

 他翻身,貼近那個夢境。

 愛如夢境,夢境裡女子的眼神,卻漸漸由先前的迷濛轉為清醒。那雙深明清亮的眼眸的黑色霧氣漸漸散去,情愛剎那如萬千空花,換得靈台寂滅。

 秦長歌的手,緩緩伸出,抵在了他胸前,阻止更進一步的探索。

 蕭玦僵了僵,苦笑了下。

 半晌道:「長歌......給我抱著睡一下,有點累......」

 秦長歌的手頓了頓,指尖緩緩一移,觸著了蕭玦前胸某處,那裡包紮得微厚,秦長歌皺眉道:「你真的受傷了?是誰?」蕭玦卻沒回答,只是一側身睡在她身側,攬緊了她。

 秦長歌也沒繼續問下去,只是輕輕嗯了一聲,

 她的回應散在偌大的內殿空間裡,聽起來輕而遠。

 五華香沈鬱厚重的煙氣在明黃飛龍幔帳間繚繞著騰舞的弧度,錯金長窗上窗紙光影變幻,由深黑慢慢轉為淺白。

 這一夜秦長歌始終沒有閉眼,睜大眼目光炯炯,將重生兩年來的諸般種種都在心底仔細梳理了一遍。

 這一夜身邊的蕭玦居然一直睡得很安靜,呼吸聽來很平穩,秦長歌輕輕偏過頭,細細看他睡夢中依然微微皺著的眉,隱約想起當年那很多個相擁而眠的日子,蕭玦也是這般睡在她身側,他沉睡時一向安靜如同孩童,全無平日裡淩厲颯爽之氣,只是那時眉目舒展,夢中也神情愉悅,全不似現今這般,糾結深鎖的眉峰。

 他遇上了什麼事?這般鬱鬱不歡?

 秦長歌極慢極慢的伸手,輕輕點了蕭玦睡穴,然後小心的退開他死死扒住自己臂膀的手,從他懷裡溜了出去,穿上軟鞋無聲出殿。

 老於海忠心耿耿於殿外打瞌睡,自從上次趙王蕭琛圖謀暗害國母事件案發,龍章宮有太監暗中和王族勾連的事也被扯出,老於海很費了一番勁將龍章宮太監都梳理了一遍,自己更是不顧年紀老大,親自守在蕭玦身側。

 秦長歌問了問情形,老於海顫巍巍道:「陛下昨日去了安平宮,回來後就鬱鬱不樂,午後瑤妃娘娘求見,陛下原本說不見,後來又召見了,說不了幾句話,就聽見瑤妃娘娘哭聲,然後陛下命老奴娘娘出去,娘娘不肯走,拚命抓著陛下衣襟哭泣,老奴去請時,娘娘突然將老奴推開,從懷裡拿出把剪子就插了陛下一刀......是老奴不好,老奴一急就擋了,陛下不想傷著老奴,先把老奴揮開才會被刺傷的。」說完連連磕頭請罪。

 「起來吧,你忠心為主何罪之有?陛下功力深厚,這點傷無妨,你就不必自責了。」秦長歌皺眉聽了,問,「瑤妃娘娘哭泣時,說了什麼話?」

 「娘娘就反反復複說陛下狠心。」

 「狠心?」秦長歌若有所悟的重複了一句,揮手令於海下去,轉身回殿解開蕭玦穴道。坐在床邊抱膝看著他,蕭玦緩緩睜開眼,第一眼看見她,無奈的一笑,「你真狠心。」

 「你真無聊。」秦長歌微笑看他,「一點皮肉傷,偏要叫太監做出這個樣子,嚇得我。」

 「嚇到你了嗎?」蕭玦目光一亮喜不自勝,「看來你還是有點點擔心我的。」

 秦長歌一笑,蕭玦坐起身來,輕輕攬住她道:「我哪捨得你擔心?只是當時情形亂,老於海自責得要自殺我還得攔著,偏偏以你的太師身份,按照朝規我這『被刺』的事是第一個要通知你的,傳報太監不知道事情輕重,光顧著被『皇帝被刺』這事兒驚嚇了,倒帶累你慌張一場。」

 「不過。」他突然哈哈一笑,深黑眸瞳越發光芒璀璨,「後來我想起來了,卻也不想打發人去通知你沒事,我就想著,如果還能看見長歌為我著急一次,這輩子也不枉了。」

 「什麼傻話,」秦長歌掩住他嘴,「這輩子長遠著呢。何況我哪有你說得這麼漠不關心?」

 蕭玦一低頭,就勢在她掌心吻了吻,笑道:「好香好香。」、

 秦長歌輕輕一拍他的頰,佯怒,「流氓流氓!」

 她淺笑薄嗔眼波流動,神情如一朵開得正好的薔薇花香醉人,蕭玦看得有些發怔,喃喃道:「不知長歌之美者,無目也。」

 「我倒覺得你眼光不好。」秦長歌笑嗔,「為了我這根小草,卻想放棄整個花園,還差點給蜂兒蟄了,你好虧。」

 蕭玦怔一怔,苦笑道:「你知道了?老於海告訴你的?」

 「他哪有這個膽子。」秦長歌似笑非笑偏頭看他,「瑤妃說你狠心,哭成那樣,還徹底絕望的動手,說明被刺激了,按說這麼久,你冷落後宮已成習慣,不會沒事鬧成那樣,那只有你趕人家滾蛋了。」

 蕭玦一揮袖,撣塵灰的姿勢般痛快乾脆。「我很早就想遣散後宮了,自從你回來後。」

 秦長歌搖搖頭,嘆息道:「何必呢......」

 「有必要。」突然探進來的漂亮大頭自然是蕭包子的,大眼睛轉啊轉,包子笑嘻嘻道:「他要追你,當然得先把小老婆打發掉,不然我第一個不答應。」

 蕭玦長眉一揚,怒視自己那個從來都胳膊肘向外彎的臭小子,「你不答應?你不答應有用?」

 「有用,」包子一向不怕老子只怕娘,一句不讓針鋒相對,「我娘上輩子呆的那個地方,一個男人只能有一個老婆,像你這種有了很多小老婆的怪蜀黍,是根本沒有競爭力的,哪有我乾爹好?出身高貴。用情專一,還是個童男子......」

 「蕭溶!」皇帝大人再也忍無可忍,怒喝。「你從哪裡學來 這些下流話兒!」

 包子扮了個鬼臉,腿一滑,以肉球能夠達到的最快速度拔腿就溜,留下秦長歌和蕭玦面面相覷,半晌,秦長歌嘆氣懺悔,「好吧,是我的錯,我說給他聽的那些睡前故事,好像涵蓋範圍太廣了些。」

 她看看天色道:「今日早朝時辰已過。我先前讓老於海去傳旨說你欠安不朝,好好休息吧,我先回府。」

 剛剛移步突然被蕭玦拉住,秦長歌回身,愕然看見蕭玦臉色竟然微微有些發紅,躲避著她的探詢的目光,半晌才期期艾艾道:「那個......長歌......那個......」

 「嗄?」

 「......你是不是嫌棄我那個......」

 秦長歌怔了怔,看著他尷尬臉色又想了想,才恍然這可憐老爹說是不睬兒子,還是對他的胡言亂語上心了,他大約是想起來自己此生還是黃花女子。他自己卻早已不是處男,怕她是因為覺得吃專虧所以才拒絕?

 一時又好氣又好笑,卻也實在難以開口解釋,難道說:「不,你是不是處男沒關係,反正你的童貞還是獻給我的嘛。」

 那也太寒磣我們的皇帝大人了。

 秦長歌只好摸摸鼻子向外走,當沒聽見。

 一出宮門就看見前方兩個人鬼鬼崇崇探頭探腦,秦長歌住馬,笑道:「我數三聲,你不出來你就沒收風滿樓---三!」

 咻的一聲包子神兵天降出現在她馬前。

 秦長歌微微俯身,巧笑倩兮的看著包子,「太子爺,早上好啊,您今天的書唸完了嗎?賈師傅說你學業精進,知識面越發豐富。他快教不了你了,建議給您增加老師,臣今日瞧著也覺得太子爺真的進步神速可喜可賀,現在臣就給你找師傅去。」

 說罷一揮馬鞭,輕巧繞過包子便待揚長而去,包子立即一個飛撲,諂媚媚的撲上她的馬頭。「太師......」

 秦長歌打了個寒戰,包子立即轉頭命令油條兒,「太師冷?!去!把我的紫貂大氅給拿來!」

 油條立即顛顛領命而去,秦長歌斜睨著包子的媚相,笑道:「你的大氅?我拿來做圍巾?」

 伸手一把提起肉球,往自己馬鞍上一扔,低低道:「你想做什麼,老實說吧!」

 包子立即蹭進她懷裡,呢呢喃喃道:「念了幾天書了,帶我出去散散心,聽說老爹把幽州軍和京防軍換防,將天下兵馬交給你節制,你抽調了一批精銳練軍,乾爹親自幫你練兵,你得帶我去看看。」

 「想去京郊大營?」秦長歌笑吟吟看他,「那是軍事重地,不是軍人不可以進入,你去可以,但得去做個小兵,從最底層做起,不許帶油條兒,我就同意你去」

 「咱國都監過了,還怕當個兵?」包子嗤之以鼻,「成!」

 「那好,」秦長歌拍拍兒子大頭。「先跟我去個地方。」

 「哪裡?」

 「去看看你的好叔叔。」

 安平宮位於城西南,原先是元獻帝的行宮,後來成為元朝囚禁犯事皇室宗親的地方,西梁建國後,蕭玦素來是個簡樸不愛鋪張的,原先元朝一切建築都只是簡單修茸便原樣使用,安平宮也是如此。

 最愛奢靡的元末帝,連個廢宮也修得頗為華麗,佔地廣闊,高牆連綿,只是因為久未修茸,宮牆根的青磚有的剝脫掉了紅漆,斑駁的磚縫裡生出長草,在九月初秋的風中飄搖,顯出了幾分繁華落盡的淒涼。

 在守宮主管太監小心的引導下,秦長歌攜著包子,踏著同樣長滿萋萋野草的磚道進入安平宮,一路景緻衰敗,雖然當初的榮華還殘留幾分氣象,但是假山是傾頹的,花朵是蔫敗的,滿地的草胡亂倒伏,池塘乾了大半,塘上觀風亭欄桿也壞了,遠遠望去如同失去牙齒的空洞的嘴。

 世事如棋,棋局中每個子都不能操控自己的落局。都只能被動接受自己的結局,如同昔日繁盛的安平宮不能阻止自己的沒落,如同盛極一時的趙王蕭琛不能挽救自己的敗局。

 英傑下場淒涼,便如紅顏無奈老去,一般令人愴然感慨,何況,如果這一幕看在那曾經情意深摯的兄弟眼中,又是會是怎樣的疼痛感受?

 秦長歌突然明白了蕭玦昨日的心情,心底升起淡淡疼痛。

 在捲起滿地亂草的風中停住腳步,秦長歌遠望著前方那一角飛簷,吩咐那太監,「你下去吧。我自己去找他。」

 太監不敢多話的退下,雖知道於規矩不合,但這兩人一是當朝太子,一是權傾天下炙手可熱的太師,誰敢阻攔?

 自進入安平宮就一直很安靜,不知道在想什麼的包子突然牽牽秦長歌衣角,嚴肅的道:「娘,問你一個問題。」

 秦長歌蹲下身,看著兒子清澈的眼睛,心底有隱隱的預感,平靜的道:「你問。」

 「我想起我的祁叔叔和容叔叔了。」包子抿著嘴,不看老娘,只看著前方枯乾的荷塘,「你告訴我,他們去了哪裡?」

 深吸一口氣,秦長歌淡淡一笑,等兒子這一問已經等了很久,原以為他早就該問的,不想這小子看似莽撞彪悍,心思卻有城府,居然一直沒問,直到今天,安平宮衰敗的淒涼景色面前。那小子被牽動情緒,終於問出了口。

 秦長歌也曾經想過很多次萬一兒子問起當怎麼回答,然而今日真正聽見這個問題,她突然決定說實話。

 「你祁叔叔回中川當王了,將來你去中川,還可以見到他,你容叔叔,去了。」

 「死了?」包子問得很平靜。

 「嗯。」

 包子扭過頭去,半晌,輕輕拔了根草,在指間繞了繞,編了個很醜的蚱蜢。

 「你看,」他將蚱蜢遞給秦長歌。「我小時候總愛在大街上找娘,找了回去祁叔叔和容叔叔再給人家賠禮把人家給送回去,我以為他們要罵我,他們都不罵,祁叔叔做他那個恐怖的糖給我吃,容叔叔就給我編蚱蜢,他編得比我還醜。」

 他對著秦長歌綻開一個夢幻般的大大笑容。道:「那糖難吃,那蚱蜢一玩就散,真可惡。」

 秦長歌定定的看著他,半晌將手一伸,輕輕道:「兒子,想哭就哭吧。」

 「哇!」

 包子猛的撲進老娘懷裡,將腦袋拚命的向她懷裡紮,聲音嗚嗚嚕嚕的傳出來,斷斷續續含糊不清。

 「......可是我再也......再也玩不到了......」

 秦長歌抱住兒子,輕輕拍著他小小的背脊,低低在他耳邊道:「溶兒,我們的一生中,永遠都在經歷離別,這是所有人都必須接受的現實,而你,你是將來的西梁甚至是天下的大帝,你所要面對的殘酷事實,會比普通人更多......我的孩子......哭吧,哭吧,但望哭完這一場,此生中你便再不懼面對任何森涼的命運......」

 「我可不可以......不要這個皇帝......去換永遠的不要......離別?」

 「這不是選擇題,人生裡有無數選擇題,唯獨生死不是。」秦長歌給兒子拭淚,「那些陪著你長大的人,那些曾經將你抱在懷中的人,那些愛過你的人,他們終有一日要離開,不過早與遲而已,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學會接受,並讓自己過得更好,幫那些未能將生命之途來得及過完的人,活出雙倍的精彩來。」

 「對不起。」她靠在不住抽泣的包子耳邊,輕輕道。「我很抱歉,我是個不合格的娘,我讓你一歲就失去母親,四歲之前靠在大街上找娘來彌補心裡的空缺,我沒能給你完滿的幸福的雙親俱在的童年,你會說話時,最先會叫的不是爹娘卻是叔叔,我沒能保護好你的等同親人的叔叔,甚至故意讓你過早的知道人生的殘酷和離別的無奈,我始終在打碎你的琉璃世界,卻不能給你提供幸福無憂的童年......溶兒,對不起。」

 包子深深埋在她懷裡,伸出小小手臂,將她努力的抱了個滿懷,抽噎道:「不......你來得很及時,你讓我找到了親娘,你給我最大的自由,你沒逼著我留在冠棠宮傻兮兮的做木頭太子,你讓太子去做掌櫃,你讓掌櫃滿地瘋跑去開分店做廣告,你讓我知道我該知道的,你讓我得到我想得到的,沒有人比你更好。」

 秦長歌吸了吸氣,抬頭望天,突然覺得自己也要嚎啕大哭了。

 此生重來,顛沛流離,艱險不斷,時時覺得疲累,時時難忍傷心,然而今日此刻,忽覺走這一遭終究一切不枉。

 她輕聲嘆息著,抱緊了懷裡小小的身體,只覺得這一刻時光靜好,卻已什麼都不必再言。

 她不願說話,卻有人不願成全這對母子寧靜交心的一刻。

 那一大一小的溫情相擁,在落魄心寒的人眼中。如此刺目。

 「真感人啊......西梁尊貴的太師大人,哦,不,尊貴的皇后,你想哭的時候,有沒有想起,你曾親手造成了多少人的生死離別,那時你怎麼沒哭?」

 那聲音極其譏誚,帶著淡淡的漠然和輕蔑。

  「你這樣的人,也會因為離別而想流淚?你,配?」

卷二:六國卷 第七十一章 軟禁

 聲音就在身後,秦長歌卻仿若未聞,只細緻的給兒子擦乾淨眼淚,才緩緩起身,回首看著身後的人。

 她的眼睛突然睜大。

 眼前的人,瘦得宛如弦月一彎,天水之碧的長袍著於他身,宛如掛著飄搖旗幟的細樹,空空蕩蕩在風裡飛舞,露出袖口和領口的肌膚都蒼白得如同一層薄膜,隱約看見肌膚下淡青色的脈絡,唯有一雙眼睛,卻如有烈火在其中不懈燃燒,灼熱執著,似想將天地間一切物事,都燒了個乾淨。

 秦長歌怔怔看著他,蕭琛,這是蕭琛?這是那個水碧櫻紅,挑燈踏歌的詩酒風流的尊貴王爺?是那個意態閒雅,清貴靈韻的皇弟蕭琛?是那個任何時候都如清泉如流水如月光如佳詞般的空靈男子?

 清泉將涸,佳詞已殘,所有的美好傳說都已逝去,只剩下迥然不同往日的怨毒的幽火,在日復一日的燃燒。

 秦長歌目光緩緩下移,仔細打量了蕭琛全身,他衣著依舊精緻乾淨,氣質清潔,但是誰知道是不是因為蕭玦昨日來過,看守他的太監剛給他換的?

 不過從蕭玦昨日只是傷心卻沒有憤怒來看,安平宮人應該不至於虐待蕭琛,畢竟這位王爺名聲和雅寬厚,是著名的賢王,很得民心愛戴。

 秦長歌譏嘲的笑了一下,這世事當真有夠不公啊,一代賢王淪落囹圄,自己這個陰毒狠辣的壞人卻春風得意,真真叫人想起來就切齒痛恨呢。

 生生把一個絕世美男,痛恨折騰成了這般形銷骨立,宛如幽魂。

 情愛和仇恨,多麼可怕的東西。

 微笑著,她抬了抬手,道:「王爺,別來無恙否?」

 「別叫我王爺,」蕭琛漠然道:「蒙你所賜,趙王這個封號已經不存在了。」

 「哦,抱歉,我忘記了,不過無論如何,你還是陛下的親弟,血緣之情,是誰也抹殺不掉的。」秦長歌牽著兒子,閒閒擦著僵立的蕭琛的肩,邁入蕭琛所倚的那個殘破的亭子,順手折了荷塘裡半殘的荷葉墊在滿是塵灰的欄桿上。

 身後,蕭琛被她那句話刺得一顫,手指痙攣的抓住欄桿,定定看了她半晌,冷笑道:「皇后,今日你是來示威的嗎?你們夫妻前後來看我,是想告訴我,你們要再次大婚了嗎?」

 他把再次那兩個字咬得很重,語氣裡滿是諷刺。

 秦長歌托著腮,抬眼瞅著蕭琛,根本不理他剛才那句話,只是緩緩道:「蕭琛,我發覺,你是最快接受我還沒死這個事實的人。」

 「那又怎樣?」

 「不怎麼樣,我只是由此確定了,」秦長歌盯著蕭琛眼睛,「事發之時,你根本沒有進入長樂宮。」

 蕭琛一震,默然不語。

 「你如果進了長樂宮,你親眼看著了某些事實,你便不可能這麼快便接受『皇后未死』這個資訊,」秦長歌步步緊逼,「蕭琛,你沒有動手,你是在為誰做替罪羊?」

 沈默。

 極度的寂靜,聽得見身後花圃裡一朵花被風吹落一片花瓣的聲音。

 良久,蕭琛極慢極慢的道:「沒有誰可以逼我做替罪羊。」

 「當然,」秦長歌接得飛快,「你自願的。」

 抬起眼,蕭琛古怪的瞅了一眼秦長歌,再次拒絕答話。

 秦長歌的神色,卻一點點的黯然下去,她抬手,拈起被風吹過來的一片落葉,慢慢在掌心碾碎了。

 聽得對面蕭琛低低道:「你這個陰毒的女人,你在擊敗我之後,猶自不忘再施暗算,太陛天牢裡,哥哥和我對飲時,那酒你玩了什麼花招?」

 秦長歌瞟著他,冷冷道:「你拒絕回答我,我為什麼要回答你?」

 「不用你回答,我知道,」蕭琛冷然道:「毒在銀針上,試酒的銀針,是你給於海的對不對?你?」他一字字道:「你、好、狠。」

 語氣怨毒。

 「謝謝誇獎,不勝榮幸。」秦長歌不為所動,連坐的姿勢都沒換過,「蕭琛,你去喝潑在地下的那酒了?是不是?你喝過,所以知道那酒根本沒毒?」

 這個問題是不用等待回答的,蕭琛的神情已經說明一切,秦長歌面色平靜,心裡卻隱隱有些微涼,想起那夜燭火飄搖的太陛天牢內,蕭玦帶著被弟弟背叛了的傷痛匆匆而去,而一片黑暗裡萬念俱灰的蕭琛爬到地下,試圖喝那「毒酒」以自盡,這一幕兄弟決絕,這一場逼到死角的斬情之計,雖說是蕭琛咎由自取,然而終究是悲涼而疼痛的。

 苦笑了一下,秦長歌站起身,覺得自己這一趟何必過來?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有些事,何必非要搞得這般清楚?揣著個明白裝糊塗,說不定人生還過得幸福些。

 雖然蕭琛什麼也沒說,但對於秦長歌來說,想知道的,不想知道的,都已明白。

 他那般譏誚的笑容,是想等著看自己同樣被打落塵埃的那一日吧?

 微微仰首,望著南歸的雁,秦長歌清晰而緩慢的道:「蕭琛,你我都是聰明人,你能做的,我未必做不到,別笑得太早。」

 「我有什麼好笑的?」蕭琛目光裡的幽火似可燎原,「人生修短,苦樂貧富,到頭來都是一抔黃土,縱贏得了一時,終贏不了一世,大家都好自為之吧。」

 他譏諷的笑著,伸手一引,姿態依舊有幾分當初的優雅氣度,「請,不送。」

 秦長歌深深看他一眼,本想讓他遷出安平宮的打算也懶得再提,牽著兒子走路。

 包子乖巧的跟著她,卻在擦身而過的時候突然回首道:「聽說你害過我娘?」

 蕭琛看著他,淡淡道:「太子殿下,歡迎你在將來登位時,賜我一杯鴆酒來替你娘報仇。」

 包子嗤之以鼻,「我娘的仇她自己負責,我管這事做什麼?我還沒說完,聽說你對父皇很好。」

 蕭琛神色突然晦暗下來,默然不語,半晌又冷笑了一下。

 包子道:「上一輩的恩怨,我娘說過和小輩無關,無論如何你是我叔叔,我好像從未拜見過你。」

 他微微彎腰,道:「皇叔。」

 蕭琛微微一震,看向眼前孩子的目光裡,蒼涼的意味更重了幾分,半晌喃喃道:「但望你更似你父皇,不要像你母后。」

 包子卻已轉過身去,隨著彷彿什麼都沒聽見的秦長歌離開。

 只留下一地盤旋枯黃落葉裡,殘破長亭中那個長久佇立的孤獨的人影。

 出了安平宮,秦長歌直接把兒子送到了京郊大營,楚非歡對包子要來做個小兵的提議毫無異議,並立即給了包子一個下馬威,將準備黏上他膝蓋的包子給捋了下來。

 包子對此表示十分的抗議,扒著乾爹的膝蓋死活不肯放手,楚非歡很平靜的告訴他,作為一個大營中最低等的小兵,時時爬上總軍師的膝蓋是非常荒謬的,當然,如果是太子殿下爬那還是合理的,那麼,太子殿下,請你回冠棠宮,換了太子衣冠再來爬在下的膝蓋吧。

 包子只好悻悻爬下乾爹膝蓋,悲摧的發現,自己上了老娘的當,當個兵的犧牲,著實也太大了點。

 可是男人說話駟馬難追,答應了的事要想賴賬,恐怖老娘會有一萬種辦法整治他,包子無奈,只得換上大了好幾碼的最小號士兵裝束,抓了個最小號的細如筷子的長矛去站崗了。

 秦長歌和楚非歡一副理都不理的樣子把踢出大帳,轉手就對虛空處點了點頭,黑影閃了幾閃,太子爺永不離身的凰盟護衛和內廷護衛都跟了出去。

 苦頭要給他吃,安全更要保護好,這個多事之秋,秦長歌絕不敢拿兒子的安危冒險,包子現在無論在哪裡,明裡暗裡的護衛足足有一個連。

 大帳裡只留下兩人,楚非歡給秦長歌斟了杯茶,淡淡問:「陛下沒事吧。」

 「嗯。」秦長歌掉開眼,不接觸楚非歡目光,低頭專心喝茶。

 楚非歡抬眉,目光如水在她微紅的臉頰上拂過,眼神微微一痛,隨即平靜的道:「我見你昨夜未歸,也沒有信來。便知道不會有事。」

 秦長歌臉上騰騰的發起燒來,再次含糊的唔了一聲,將臉幾乎埋進了茶盞裡。

 心裡亂糟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非歡和自己同時接到蕭玦被刺的消息,非歡卻沒有跟去,他是不是已經預料到蕭玦不會有事,所以給自己留了和蕭玦單獨相處的機會?

 自己一夜未歸,非歡心裡會怎麼想?

 秦長歌的手指在茶盞外沿毫無意識的畫圈圈,想著和非歡這兩年來的種種心路歷程,非歡對她,先是拒絕,不願拖累她,然後又因為某個原因,試圖對她追求,並希冀和她歸隱山林,身體和武功復原後,按說他當可完全拋開最初的顧慮,全心追逐,然而他的神情舉動,雖然真誠依舊此心不移,卻又多了分若即若離,有時候甚至覺得他,隱隱的苦痛和矛盾?

 秦長歌這裡沉吟半晌百轉千回,楚非歡卻沉靜如舊,只道:「既然那邊沒事,這裡正好有事等你處理。」

 秦長歌愕然抬頭,問,「有新軍情?」

 「不是,」楚非歡道:「昨夜你走了後,來了個女子在大營外探頭探腦,被當做奸細抓了進來,屬下報來我去處理,那女子說是文昌公主近侍,叫綺陌。」

 秦長歌怔了怔道:「我認識,她怎麼會到這裡來找我?」

 楚非歡道:「我也很奇怪,她卻不肯和我說來此事由,只說請你去上林一趟,便走了,我本想派人進宮通知你,但是夜間宮門非軍情不能開啟,只好等你回來,你既然回了,就去一趟吧,我瞧她神情有些怪異不安的樣子,怕是確實有事。」

 秦長歌皺眉道:「前幾天蕭玦還和我說,文正廷回京做戶部尚書,有次無意中遇見文昌,很是仰慕,他問過皇姐意思,也是願意的,正商量著要給她操辦,難道文昌要大婚了,找我去做參謀?」

 哈哈一笑她道:「新娘綜合症?」

 楚非歡深深看她一眼,突然道:「陛下有無和你商量,你正式回宮的事體?」

 秦長歌被問得一怔,楚非歡看著她神情,苦澀一笑道:「那日鬥春節,放出睿懿皇后回歸的消息,是我和他商定的計畫,這一風聲傳出,皇后不回歸也得回歸,差的只是時間罷了,是不是?」

 秦長歌怔怔看著他道:「非歡,你明知,你還?」

 「沒有什麼比你的安全更重要,只要對你有利,我都會去做,至於那後果是否對我有利,我當時不會去想,事後也不會去後悔。」楚非歡淡淡道:「長歌,我一生無有他願,只願你幸福。」

 他不去看秦長歌神情,嘴角一抹笑意淡如春水漣漪,「我曾經拙於言語,什麼都不願和你說,只喜歡將心思都放在心底自己想,經歷生死那一場,那些等待的日子裡我無數次後悔,那許多話沒來得及和你說,你就去了,卻叫我到哪裡再去剖心表明?那些日子裡我一次次對自己發誓,如果還有機會,我絕不再漠然對你,我會和你分享一切,我要讓你知道,再寒冷的日子有人始終會給你溫暖關切,但是你只需要聽著就好,聽沒聽進去,應不應答,要不要,都在你自己。」

 「就如同今日這句話,我依然不要你回答,不要你擔上心事,我只想你知道。」

 楚非歡輕輕湊近秦長歌耳邊,語聲低如極遠海岸吹撩來的清風。

 「長歌,我曾多麼希望,此生能娶你為新娘。」

 「我曾多麼希望,此生能娶你為新娘。」

 「如果這輩子還能看見你為我著急一次,此生也不枉了。」

 秦長歌騎在馬上,晃晃悠悠往上林山去,突然將馬鞭狠狠在半空中一抽,似乎想要將這兩句魔咒般在腦海中盤旋不休的話給徹底抽飛。

 她四周大批護衛給她突如其來的動作驚得渾身一顫,愕然望著莫名其妙發威的太師大人。

 秦長歌嘿的一聲,悻悻的將馬鞭收回,決定暫時不去想這些煩惱事兒,她的智商,從來就不是為了這些情事給準備的。

 前方上林庵在望,不遠處是江太后「榮養鳳體」的晟寧行宮,文昌喜歡上林清淨,住在這裡,也有監視江太后的意思。

 秦長歌現在的身份,不比當初的小宮女明霜,到哪裡都有幾分警嗶森嚴的意味,她私人衛隊足有三千人,個個都是千挑萬選的驍勇精壯之士,蕭玦自從她上次落入陷阱一事,現在恨不得一片樹葉落到秦長歌腦袋上,都要在三十丈外絞得粉碎,現在普天之下,要想單人獨劍接近秦長歌身側,門都沒有。

 剛到上林山腳,前方探馬部隊已經散開警戒,不多時隱隱有喧鬧之聲傳來,隱約可見人影晃動,隨即聽見兵刃交擊聲響,秦長歌挑眉——這是皇家御苑,怎麼會有雜人?居然還敢動手?

 想起楚非歡轉述的綺陌的奇怪舉動,心底隱隱有些不安,策馬上前幾步,立即有人攔住,道:「太師大人,前方有敵,請莫涉險地!」

 秦長歌只好哭笑不得的駐馬,知道這些人都是得了蕭玦命令,丟了她或者傷了她會掉腦袋,小心翼翼得恨不得用盾牌將她裹住,前方有敵沒肅清,那是絕對不敢讓她靠近的,秦長歌不想為難這些下屬,只得在原地等候,抬頭看著上林庵緊閉的山門,發現那裡似乎也有人影晃動。

 好在不多時前方喧鬧漸止,前探護衛幾騎潑風般馳來,將幾個灰衣人重重向地下一扔,那幾人都極其彪悍,從馬上扔下的力道不輕,卻一聲呻吟也沒有,秦長歌俯身瞄了一眼,立即道:「卸下巴!」

 那幾人猛的張嘴,可惜已經遲了一步,訓練有素的侍衛哢哢連聲,按秦長歌吩咐卸了下巴,從齒縫裡掏出了毒藥。

 隨即一通搜身,搜出一萬兩銀票數張,離海明珠一袋,還有進京的通關路引等物。

 那幾人悍然怒視秦長歌,咬緊牙關一副「你想從我兄弟嘴裡掏出秘密門都沒有」的悍不畏死模樣。

 秦長歌笑嘻嘻看看那幾人眉目,撇撇嘴,揚了揚頭示意。

 立時有護衛上前,合上幾人下巴,二話不說惡狠狠一通鞭子,那幾人被打得滿地亂滾,忍不住髒話粗話亂罵一通,秦長歌聽了會,道:「儀州人氏。」

 那幾人立即被雷擊的閉嘴,可惜已經遲了。

 秦長歌拂拂衣袖,悠然笑道:「問案是很麻煩的,你們憋著氣等我問,我偏不問,看,你們現在不是自己說了?儀州嘛,儀州能出得起十萬白銀和離海明珠的大戶,可不多哦。」

 她冷笑著,揚鞭一指上林庵門。

 「給我把那些在上林庵周圍鬼鬼祟祟的傢伙,一個不漏的逮了!」

 秦長歌在侍衛擁衛下進上林庵的時候,一路都是被擒下的灰衣人,侍衛上前敲門,敲了半天山門好久才小心的開了一線,探出個陌生婆子的臉,她沒看見後面的大部隊,只狐疑的瞅著敲門人,皺眉道:「什麼人?不知道這是御苑重地麼?出去!」

 秦長歌在後面眉毛一挑,終於明白綺陌為何會去找自己,看樣子文昌被軟禁了,大約對方也阻擋了去皇宮的路,所以綺陌找了機會去大營找自己,秦長歌的身份一直沒有瞞過文昌,綺陌作為文昌心腹,自然知道趙太師就是原先的明霜。

 原先留給文昌的外廷侍衛,現在大約也被困住了吧?

 文昌好端端的為什麼被軟禁,連消息都送不出去,秦長歌現在還不得而知,當覺得多少怕和那晟寧行宮的老女人有點關係,秦長歌微微露出冷笑——江太后,你又要出什麼夭蛾子?

 那婆子還在絮絮叨叨的趕人,秦長歌上前,撥開侍衛,對著那婆子慢條斯理打量一番,道:「你是誰?面生啊。」

 「我是文昌公主的侍應嬤嬤,」那婆子見她氣度威勢,倒也不敢放肆,只是仍然死死把住門,粗聲粗氣道:「公主不見外客,諸位請回吧!」

 「還是我請你,請你回嬤嬤家吧!」秦長歌對她露齒一笑,啪的一腳踢出去,將那婆子砰一聲踢出丈外,直直滑了老遠,跌在二門階前哎喲呻喚著直不起腰。

 黑色庵門撞擊在牆壁上發出巨大聲響,庵裡立即湧出一堆男男女女,大多面孔陌生,秦長歌看也不看長驅直入,頭也不回吩咐:「我點出來的人,你們不要動,其餘人,都綁了!」

 順手將自己眼熟的,那些神情委屈驚惶的原先文昌的忠心侍女嬤嬤都點出來,其餘人立即被如狼似虎的侍衛一齊綁翻,秦長歌看看四周,問:「公主和綺陌呢?」

 有個嬤嬤立即一撇嘴,答:「那騷蹄子怕在和誰明鋪暗蓋被翻紅浪呢,可憐公主被關在地下黑屋子裡......」

 「什麼地下黑屋子?」秦長歌霍然轉身,「誰關的?」

 嬤嬤立即閉了嘴,膽怯的看了看那些捆在一邊的人,囁嚅著不敢言語,秦長歌注視著她,森然道:「我是西梁太師趙莫言,奉聖命前來解救公主,你若耽誤了事體,我先拿你是問!」

 嬤嬤嚇得撲通一跪,連連磕頭,秦長歌揮手命人都出去,俯身問:「黑屋子在哪裡?公主可好?」

 「公主被關了有幾天,不過聽說還活著,黑屋子在哪裡老奴還不知道,原先幾個侍女跟隨公主的都死了,老奴不敢探問,不過外間綁著的那個嬤嬤是他們的人,他們應該知道。」

 「他們是誰?」

 嬤嬤伏首於地,顫聲道:「奴才不清楚,只是……」

 「嗯?」

 「奴才隱約聽說,公主是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有人想殺她滅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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