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六國卷 第八十八章 追殺
乾元六年正月二十二,燕梁之戰,西梁大軍順利合圍,將東燕困於陣中,勝利在即時突起驚天之變,西梁大帝蕭玦陣前失神,身中飛箭,中道崩殂於禹城。
西梁震驚,天下震驚。
對戰中的西梁大軍軍心大亂,被東燕一力反攻,四十萬軍死傷慘重,西梁遭受了自碧野之戰以來的首次大敗。
四海震盪風雲如怒,一個帝國在即將崛起的前一刻突遭重擊,剎那間天地傾覆,是從此折戟沉沙一蹶不起,還是掙扎而起再現崢嶸?
時至此刻,天下已經沒有了可以審視並估量局勢的強雄力量,來分析揣測之後的戰局變幻,唯有遠隔離海離山,僻守海疆之國的建熹公主楚鳳耀,淡淡說了一句話。
「她將重生。」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正閉目俯首,靜靜敬香,身前皇族宗廟靈牌之上,數排金字在沉黯的光線裡熠熠生輝,最後幾字為:故先兄楚氏非歡之靈位。
淡淡輕煙裡,閉目的建熹公主眉目莊肅,眼神微微悲涼。
世事離奇,轉瞬驚變,在西梁大軍最為沮喪哀傷無措驚惶的時刻,傳聞中一直隱居療傷,久未出現於世人之前的睿懿皇后,突然神奇的出現於大營。高崗之上,素裳女子怒喝報仇的聲音,在無盡曠野之上不斷迴蕩,撞擊於層雲遠山,發出錚錚迴響。
鳳凰涅槃,騰舞而起,展開的金色雙翼,蔭庇並引領了惶然失措不知此身何從的西梁大軍。
愴然扶劍東南指,萬軍縞素向寇仇。
幾乎在第一時間,剛剛將軍隊整束完畢的秦長歌,沒有休息,沒有等待,甚至根本不理會敵方剛剛贏了一場士氣如虹的狀態,立即撲上了東燕軍隊。
秦長歌始終一襲輕衣,連甲冑都沒穿,提劍親自悍然上陣,她身後再次招展在雲天之下的長空飛鳳旗獵獵飛舞。旗下,四十萬西梁軍漫山遍野一字排開,神情肅冷殺氣凜然,浩浩軍威巍巍如山,更顯眼的是那素衣雪甲明光森寒,萬軍戴孝,一色霜白,遠遠望去,如未化積雪的莽莽平原之上,再次新降了一場茫茫大雪。
那日長空飛霜之下,沈默的秦長歌掌中長劍悍然下劈,帶起一道流麗而雪亮的弧線,以一個堅定的動作揭開了這最後一戰的序幕,西梁的鐵騎,幾乎立刻就和東燕的戰陣撞在了一起!
那是一場慘烈至於悲壯的戰爭,最先派出的弓騎,高呼著報仇殺氣騰騰前馳,以一片密集的箭雨,割稻般將東燕最前方守陣士兵齊齊射倒。隨即皇后身先士卒,帶著自己的護衛直奔敵軍,如尖刀般毫無顧忌的惡狠狠撞進嚴陣以待的敵陣,那展大旗之上飛鳳怒舞,旗下皇后長劍指向哪裡,哪裡便激起大片大片的鮮血。她的部下個個悍勇如虎,自已身上每添一道傷痕,必要數十乃至上百敵人頭顱換取。隨後的輕騎兵飛馬長驅,悍然踏入,每刺出一槍都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每刺出一槍都要捅穿兩個敵人,被挑下馬也一定要抱住一個燕軍,用牙齒咬斷他的喉嚨。步兵則在陷入圍攻後,在積雪和積血的泥濘中滾打砍殺,用自己的胸膛血肉迎上敵人的刀槍,再在那些刀槍被肌骨夾住或者被血肉凝住的那剎間,砍下對方的頭顱。
為陛下報仇!為陛下報仇!
無聲的口號響在每個人心裡,漸漸迴蕩成巨大的呼嘯,每個人的腦海裡都只剩下了報仇二字,並以此支撐著奮勇的意志,拚死前衝。
在位九年的西梁大帝,英明仁厚、輕徭薄賦、愛民如子、磊落光明,深得西梁軍民愛戴,並以之為自豪,卻一遭突變,中道崩殂,戰神崩駕於戰場,是所有人都不能接受的事。
然而現實森冷如此,逼得人掬淚成血。男兒到死心如鐵,合當試手補天裂,奮起泥濘,夜半狂歌,悲風大起,長劍出鞘。靜夜戰角吹徹雄渾蒼茫之聲,那聲聲不盡,迴旋往復,不過報仇二字而已。
大戰整整持續了三天三夜,殺得血氣漫天日月無光,到了最後,曠野上漸漸積滿了屍體,白衣黃衣交織在一起,混雜著無限淋漓的血色,在日昇月落間無聲倒下,那一片雪下黛黑的土地,飽吸鮮血,每一塊土屑都色呈微紅。
燕軍在這樣悍勇無畏、拚死以上的士氣面前終於開始氣沮,節節後退,兩軍原先各有勝負兵力相當,如今西梁軍心未墮,勢如瘋虎,氣焰更上一層,而東燕方,隱隱聽說女王病發,國師大人正在為她治療,無暇理會戰事,缺少強有力將帥指揮,東燕開始怯懼。
哀兵,必勝。
第三日夜,西梁軍已經攻破敵人防禦,與此同時,東燕將帥突然驚恐的發現,國師和女王,以及一部分國師最親信的軍隊,都不見了。
於是那日西梁大敗的一幕,輪迴般的很快在東燕軍上重演,同時失去女王和國師的東燕軍隊,立即陷入了張惶混亂,瞬間潰不成軍。
兵敗,如山倒。
東燕軍隊也算悍勇,自已明白殺了西梁皇帝,屠了西梁雲州,已被西梁視為死仇,就算投降也求不得生路,是以都拚殺至死,而秦長歌的命令,更是簡單森然。
「一個也不留。」
西梁士兵,將這個命令執行得也相當徹底。
據說東燕副帥宮陽帶領殘軍邊戰邊逃,最後被西梁軍重重圍困於一處土坡,絕望之下舉刀自裁,臨死前向東叩首,長嘆曰:「東燕命運不濟,竟至逢睿懿皇后重生。」
他身側一個小隊長卻是個目光清醒的人物,一刀捅死一個西梁兵,冷冷答:「東燕之葬,只怕非葬於西梁之手,而葬於小人私心。」
隨即被亂刀砍死。
三日後,精疲力竭的西梁士兵開始收拾戰場,清點傷亡,原地休整,並著手辦理護送陛下靈柩回國事宜。
平原上積雪未消,那些掩埋在雪下的血肉和白骨,最終將化為來年春草底肥沃的黑土,扶持著新的遍野蔥綠,在風中飄搖。
而那些逝去的萬千靈魂,將在西梁風俗的長長的招魂旛引領下,一步步踏回故土。
唯一沒有踏上回程的是秦長歌,她帶著所有凰盟護衛,離開大軍,再次踏上追殺之程。
此仇不報,永不回歸。
長風呼嘯,鳳旗翻捲,未除素服的女子,向著素玄深深拜下,而那白衣男子微微還禮,兩人始終,一言未發。
秦長歌謝素玄於當日大亂中及時趕到,搶回蕭玦;謝他數日來一直親自守著那兩具冰棺,為她照拂全軍未曾休息:謝他於自已一生裡最疼痛最慘烈最孤獨最無助的時刻,無聲而又堅定的,站在了她身邊。
素玄只是深深看著她,此時言語安慰早已無用,一切盡在不言中。
秦長歌施禮,轉身,聽見身後男子輕輕問,「你……真的不再看他?」
沈默佇立,沒有回頭,素衣女子仰首遙遙望著前方蒼山負雪,她挺直清瘦的背影,這一刻看來寂寥如斯。
良久,她道:氣,「……不了……我怕……」
眉睫微微一動,素玄的目中出現震驚的神色,這一生他從未想過,她的口中會出現怕這個字。淡淡一句,重重創痛,萬千悲涼撲面而來,窒住了他的呼吸。
以至於當那個背影大步邁下山坡,向著前方頭也不回遠去,漸漸消逝在他視野很久後,他才能輕輕說出那一句:
「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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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漫長的、不死不休的追殺從此開始。
在很長時間內,秦長歌和白淵這一對智慧旗鼓相當的世間頂尖人傑,行走諸國疆域之上,揮斥淩厲絕殺之鋒,以追逐和試探、隱藏和迂迴、窺探和偽裝、反間和布陷等所有人類能想出來的暗殺和追蹤手段,展開了無休無止的較量和衝撞。
在最初,白淵從戰場之上失蹤後,足足有一個月的時間,他完全銷聲匿跡,秦長歌用盡百般手段也無法找出他的下落,那一個月時間,秦長歌食不知味寢不安枕,她知道時間拖得越長,白淵將越難找到,而一旦令仇人鴻飛冥冥,自己此生怎麼有臉繼續活下去?
直到當年三月,進攻東燕的馮子光大軍,攻破東燕王宮,抓住在雲闋宮作畫的王夫,事情才有了轉機。
據說這位王夫極其淡定,西梁大軍破宮而入,滿宮宮人哭叫奔逃,唯他俯首作畫神色不動,士兵惡狠狠踢開殿門時,他正毫不手顫的畫完最後一筆。
紙上蘭花,倚石而生,那最後點上的一點花一蕊,在風中顫顫可憐。
極精妙的一幅畫,可惜根本分不請蘭花和野草的西梁士兵,不懂得欣賞藝術,一把拽過王夫,就要砍殺。
那男子俯首看著雪亮刀光毫無畏色,淡然道:「我是東燕王夫司空痕,帶我見你們的首腦。」
他語聲不高卻氣度非凡,刀光如雪卻不如他神容勝雪,士兵怔怔看著他,也不知道是為他絕世容光還是絕頂氣度所懾,不知不覺的便鬆了刀,點了頭。
結果他看見副將李驥,卻在搖頭,「我說要見首腦。」
然後馮子光見他,他依舊搖頭,「首腦。」
馮子光也不和他多話,直接撥了一批人,押解著這「禍水級」王夫,去尋秦長歌了。
滿心煩躁的秦長歌,面帶微笑的接待了這位王夫,司空痕在她面前一坐,上下看了她一眼,一句廢話都沒有,直入主題。
「我幫你找到你仇人,你幫我殺了那獨夫。」
「錯」,秦長歌溫柔的糾正他,「是我要殺他,不關你的事。」
「東燕之滅,在於白淵,怎麼不關我事?不過現在我也不在乎了,從頭至尾,他和我要的,都只是一個人而已。」
秦長歌驚異的盯著司空痕,不是說這王夫深居簡出不問朝政麼,不是說他只愛琴棋書畫不懂政治麼,難道這個眉目如畫滿身風雅的傢伙,並不只是個繡花枕頭?那為什麼放任白淵,把持朝政?
司空痕迎上她的目光,笑了笑,這一刻這位看起來清淡雅緻到了骨子裡,恨不得玉做肌膚冰雪為神的男子,終於露出了一絲無奈。
「她信任他,甚至……也許愛他。」
秦長歌瞭然看著他,隱約明白了東燕最高層居然也是個三角情愛局,還不是鐵三角,是個搖搖欲裂吱嘎作響隨時都可能崩壞的三角。
她淡淡笑起來。
「司空痕,幫我找到他,我承諾不殺女王,給你們夫妻真正的自由。」
遠隔雲山的萬里硝煙,吹不到玉宇瓊樓,監國太子枕邊。
冠棠宮內殿裡,太子爺睡得很沉,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眼角竟然掛著淡淡的淚痕。
油條兒小太監捧著衣服,心疼的探身看著太子爺的睡顏,想著貴為太子,其實也是很可憐的,七歲的小小孩子,自從當太子後,見爹娘的時辰好像還沒有管國事的時候多,雖說和別人比起來,應該算是個瀟灑自由的太子爺,不過還是,覺得可憐。
看看,這又掛眼淚了,八成是想到等下要去奏章上沒玩沒了的畫圈圈,太悲催。
油條兒搖搖頭,想著還是自己好,吃的玩的太子爺都帶他一份,宮裡人人巴結,除了比太子爺少塊肉,可是好像那也沒什麼大不了。
油條兒摸摸自己的襠,考慮了三秒鐘,決定不去喊太子爺起床了,就讓老賈端等著吧,反正那個君子,「自持守正」整天掛在嘴上,是不會欺負咱們這種下等人的。
「出事了出事了!!」
油條兒還沒完全轉過來,就聽見身後太子爺突然蹦出這麼一句話,轉頭一看,太子爺正忽的一下坐起來,兩眼發直的對著前方牆壁發呆。
咋了?夢遊了?油條兒小心翼翼的湊過去,冷不防包子橫臂一推,爪子抵在他的小黑臉,一把把他摧了出去。
……剛才做了什麼夢?好像是乾爹?還是爹?為什麼記不清楚?剛才是誰在輕輕摸他的臉,說:「溶兒,你要快樂的長大」?
我為毛不快樂?我當然很快樂,除了偶爾被爹娘們扔下來比較悲催外,我沒有理由不快樂嘛……真是莫名其妙的夢。
包子怔怔的拚命回憶,卻怎麼也想不起剛才夢見了什麼,只記得那夢裡花香淡淡,還有些奇異的氣息,突然覺得眼角有點濕,他用手指沾了沾,對著自已手指上那點浮水印愕然,眼淚?我睡覺睡哭了?我這是幹毛?
抱著被子,包子呆滯著眼神,問油條兒,「喂,我剛才說了什麼?」
「您說……出事了。」
「啊?」包子繼續呆滯的轉首,「我說了這個?我說這個幹毛?」
「奴才不知道。」
包子愁著眉頭想了半天,突然拍拍自己心口道:「油條兒,本太子今天覺得不太舒服。」
油條兒斜眼睨著太子爺,您好像天天都說自己不舒服,好不去上書房吧?
「我是真的覺得悶悶的,」包子癡癡看著飛龍舞鳳的藻頂,突然道:「油條,最近幾天的軍報來了沒?」
「有,昨日不是剛剛報上來了麼?」油條兒記性很好,「您說過的,禹城大捷,大軍在赤火城休整補給,然後犁庭掃穴直撲東燕,咱們的版圖,又要添一大塊了。」
「聽起來真的是很美好,可是為什麼,我那兩個爹一個娘一個師父,一個字都沒有給我?」
油條兒翻翻白眼,太子爺,您更年期提前了嗎?怎麼今天這麼奇怪這麼婆婆媽媽的呢?那是軍報,軍報耶,您要皇帝大人在軍報上說:禹城大捷,溶兒朕想你?
那成什麼了?
「陛下蕩平東燕自然就會返駕,以我西梁神威,左右不過一兩個月,您就可以見著陛下他們了。」油條兒耐著性子好言勸慰,伸手去給包手更衣。
包子突然手掌一翻,抓住了油條兒的手心。
隨即閉起眼,好像在聽什麼。
油條兒被主子的古怪舉動驚得一抖,哎呀媽呀太子爺這是在做什麼?那個那個……調戲?不要……我不要做孌童!
油條兒的小黑爪抖啊抖,包子不耐煩的一拍,「別動!」
油條兒一顫……啊呀呀接下來要做什麼?上次主子說過的那什麼調教?啊啊啊不要啊……
「你等下要挨一下砸。」包子突然鬆開了他的手,古古怪怪的道:「我看見了。」
「您在說什麼?」油條兒迷惘的看著神神怪怪的主子。
「我也不知道我在說什麼。「包子瞪大本來就很大的眼睛,眼神裡會是對於自已突然出現的神奇現象的不安和茫然,「你剛才碰到我的手時,我好像看見了一些什麼,所以就抓住了你的手,想看清楚些。」
「您看見了什麼?」油條兒縮著脖子,眼神詭秘的瞅著包子……主子是不是中邪了?這都在說什麼呀。
要不要請和尚來給主子去去邪?
「我看見……」包子突然住口,道:「去,給我端早膳。」
油條兒哦的一聲,乖乖出門,看見前方迴廊上太監正端著食盤過來,連忙喜滋滋的迎上去。
他的身影轉過長窗,包子看不見外面的景象,卻突然賊賊一笑,低低道:「一、二、三……掉!」
「哇呀!」
油條兒的慘叫響徹長廊,他剛才去接食盤,不防那太監手上有油沒擦乾淨,擦著盤邊一滑,盤子一斜,那一大盅滾燙的人參雞粥呼啦啦一齊潑到他的小黑腦袋上。
慘叫聲傳進冠棠宮內殿,包子的臉剛剛浮起好笑的笑意,瞬間凍結住。
他霍然向後一倒,大力拉過被子往自己腦袋上一罩,呻吟。
「這都是怎麼回事啊……老娘,你在哪裡,給我解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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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閔的氣候,永遠是溫暖濕熱的,潮濕得像是永久陰霾,不知人間歡樂再為何物者的心。
秦長歌負手立於窗前,靜靜看著前方熱鬧的港口。
她按照司空痕的指點,一直追白淵追到原南閔地界的焰城,那是個不大的小城,臨近南閔恆河河岸,從這裡買舟而下,在下一個城市麥城停下,那裡有通往離國的船隻,可以直接渡海南下。
據司空痕說,女王曾經在和他對弈時,神往的說過離國氣候溫暖,不似東燕寒冷,很適宜她的身體休養,女王素來因為言語之疾很少說話,交流的物件除了他就是白淵,這段話,多半是白淵和她說起。
秦長歌立即馬不停蹄的趕了過去,在焰城無聲的展開了搜索,果然隱約發現白淵蹤影,但是這人狡猾如遊魚,幾次即將摸到他蹤跡時都被他擺脫開去,還順手解決掉了一些暗樁。
司空痕一直改裝跟在秦長歌身邊,幾次碰撞幾次逃脫之後,也忍不住嘆息,秦長歌見他神色猶豫,似有心事,也不多說,直接和他談判,「你若想徹底找回你的妻子,你就得全心全意和我合作,否則白淵一旦揚舟出海,你這輩子也別想見柳挽嵐了。」
司空痕動容,半晌道:「挽嵐有肺病,挽嵐喜歡吃鯽魚,白淵雖然學識駁雜,多年來卻專攻政治制衡和人心陰微之術,不太擅長醫理。」
秦長歌只要這句話就夠了。
立即發佈命令,令所有的凰盟屬下,立即控制所有的藥鋪,無論以什麼手段,必須保證該藥鋪在有人來購買治療肺病的藥時,在藥包裡加上麥門冬。
麥門冬和鯽魚同食,必中毒。
凰盟屬下齊齊發動,麥門冬包包不落空。
現在,就在等消息好進行圍捕,跟在身邊的人都隱隱有緊張之色,唯有秦長歌,神色冷清,不動如山。
自從那夜之後,自從她掙扎而起,掀開帳門,於飛雪中跨上高崗,面對四十萬縞素大軍的那一刻,溫柔狡黠的明霜已死,跳脫瀟灑的趙莫言已死,現在她是回歸後的秦長歌,那個也許因為註定傳奇而註定孤獨的睿懿皇后。
這是她必須背負的責任,家、國、大仇、幼子,不容她放縱自己的悲傷去沉溺,即使那夜,她那麼的想,永遠在他們身側睡去,永遠不必面對這人世慘澹,命運森涼。
然而她只能掙扎而起,帶傷前行,這是她的宿命,做不了明霜,做不了趙莫言,做不了我織布來你打漁的平凡農夫的農婦,只能,做睿懿。
這個身份,似乎成了一個命運惡毒的讖言,她擁有,她失去。
她立於月下,窗前,將自己的身姿,站成了一個寫滿孤獨的背影。
手按在心上,心已成空。
手按在心上,遲遲沒有放下。
那個位置,還藏著一件東西,過了這麼久,她依然沒有勇氣去打開,如同不敢去看蕭玦一般,她亦害怕自己看見非歡絕筆的那一刻,努力構築了這麼久的心防會在一霎間徹底崩潰。
然而今夜,很有可能會和白淵直接對上,誰知道會發生些什麼?再不看,也計就沒有機會看了。
緩緩將信箋抽出,一眼看見最上面長歌親啟字樣,熟悉的秀麗字跡,無數次在凰盟傳遞的信報上看見過,那時非歡總是先看過所有的密報,在自己覺得重要或者有用的消息下劃槓,註上自己的看法,她讀來非常省力,也得益良多。
以後,還會有誰,幫我分析那些密報,還會有誰,一直在我身後扶著我的肩……
秦長歌的手指微微顫抖,先閉了閉眼,努力調勻自己的氣息,方才忍住那欲淚的衝動,緩緩的向下看。
「長歌,你此刻在虎口崖可安好?」
「適才陛下拜託素兄前去助你,料可無虞,陛下現今去巡營,趁這功夫,我有話對你說。」
「你見到這信時,想必我已不能再陪在你身側,長歌,諒我,並請善自珍攝,令你傷痛,非我本意,但望你今後諸事都好。」
「人慶節那夜,你曾問我可有事瞞你,當時我未曾坦然相告,實是不得不瞞,到得如今,一起說給你聽,那晚我請素兄助我,將我楚氏皇族的神珠轉給了溶兒。」
「我楚氏皇族相傳是深海蛟龍之後,直系子裔多有神異之處,其神異處其實在於體內都有神珠,相傳是蛟龍神祖內丹所化,代代相傳,有分水避禍之能,此事除我楚氏皇族直裔外,不為世人所知。我自出生,尤與其他兄弟不同,神珠位於標記之下,金鯉奪目,且較他人更多讀心預知之能,因此猶為諸兄所忌,此番我知去日無多,遂請素兄相助將神珠渡入溶兒內腑,溶兒曾說過將來要去離國,我想著他那性子此行只怕難免,這東西留給他,他從此便是我楚氏皇族中人,對於溶兒來說這身份自然做不得真,也算不得什麼,但是將來若想在離國做些事,想必會方便許多。」
「另外還有件事,長歌,我想也許沒有專門提起的必要,那件事,你我都已心知,也都知對方已知。長歌,你若回宮,將長壽宮內殿那面雕牡丹牆裡的暗壁毀去吧,裡面那個盒子,你也不要再看了,讓它永遠消失,這樣對你,對陛下,都好。」
「我曾在發現那盒子後,試圖帶你走,然而後來我明白了,陛下很好,他以全部赤誠來待你,那麼那些為人所制而致的無心之失,既然你都故作不知,我又何必擔憂?長歌,我很開心,有人能愛你如此,不較我遜讓分毫,此生我終可走得心安。」
「神珠轉給溶兒那夜,我曾最後一次試圖看清你的仇人,然而前景茫茫,如入迷霧,難以覓蹤,想來以我微薄之力,無法對抗大力量者。護國寺釋一大師想來有些神通,我曾求他解惑,他似有難處,長歌,你若回京,不妨再去相試。」
「請代我和溶兒說,乾爹永遠記得他,並願他,勇敢並幸福的走下去。」
「最後祝願你夫妻終得團聚,一生靜好。」
「非歡,於正月二十夜絕筆。」
信箋悠悠落地。
秦長歌緩緩抬手,按在了心口的部位,明明那裡已經空了,為何還會如此疼痛?
非歡,非歡……
我一生享盡你的關愛祝福,卻未能給你一絲回報。
你如此輕描淡寫的說著永別,卻連一個死字都不敢輕易落筆,你那般害怕觸動我的傷心,然而我的傷心如潮,早已因你而決堤。
你那般在臨去前為溶兒苦心思量,將一身異能盡皆轉給溶兒,我卻粗心得沒有發覺你的變化,否則當初無名廢鎮那夜,我就應該察覺,以你預知之能,為何一點都未曾感應到水鏡塵的埋伏。
你那般誠摯的體諒蕭玦,體諒我的私心,那般在離去前帶笑的祈願和祝福我們。
只是你終究不能再知,那般祝願,此生難有實現之日。
非歡,大惡如我,大愛如你,終究齊齊墮入命運帶血的陷阱,看著蒼穹黑暗,壓頂而來。
世事森然,竟至於此!
一輪淡月,照上長窗,照上窗前衣單心涼的女子,照上她早已流盡眼淚的深深眼眸,那裡,寂寥深深,無限悲涼。
此夜,三月初七。
天色陰霾,黑雲浮動,偶爾露出一絲月色,也是色澤慘澹。
秦長歌仍然立於窗前,聽著凰盟護衛的回報,全城有十一家藥鋪,今日購買肺藥者一百一十七人,出現中毒症狀者五人,最有可疑的,是兩家。
一家是個在此地居住了多年的住戶,家中的小兒子中了毒,呻吟甚烈,出來個老者去掘可以解毒的地漿水,另一家是住在客找的一女子中毒,一個看似女子丈夫的中年男子直奔藥鋪,但是藥鋪當然已經關門了,沒奈何只好也回去掘水。
秦長歌一聲冷笑,道:「兩家都去。」
命令凰盟屬下先悄悄包圍那個客棧,有動靜以旗花火箭相告,秦長歌自己帶了人去了那普通住戶家。
身姿如水草,在帶著海風微腥氣息的夜色中飛掠,風聲從耳邊過,四周景物快速退後,快如流光飛舞。
奔行中,那些飛逝的過去,前塵往事,曾經鮮活的男子顏容,幕幕而過。
秦長歌黑髮咬在齒邊,眼神穿透黑暗鋒利如刀。
白淵。
今夜,我來殺你。
卷二:六國卷 第八十九章 驚變
一間青瓦白牆的普通瓦屋,屋外晾曬著魚乾菜乾,還有些花花綠綠的衣服,看質地樣式,也是當地民風喜著之物。
牆角堆著漁網踏籠水盆等物,收拾得井井有條,完全是臨近大河的城池住戶應當呈現的風貌。
看起來完全沒有疑點。
屋子裡有人在呻吟,是個年輕男子的聲音,一個老者正在院中掘地三尺,又從井裡去汲水,灌進土層,用棍子攪渾,等下澄清後取出來的水,就是可以解麥門冬和鯽魚混合起來的毒的地漿水。
秦長歌隱身在院子外一株樹上,目光灼灼盯著那院子中掘地的老者,動作很平常,看起來沒什麼破綻。
只是他的動作好像有點不協調,似乎哪裡受過傷。
院子此時已經被圍得裡三層外三層,插翅也難飛出,秦長歌自已知道武功不如白淵,那就玩人海戰術,反正白淵帶著女王一路轉轉折折,身邊的人不會太多。
緩緩伸手做了個手勢,秦長歌身子一彈,直撲小院。
呼的一聲,牆頭院中,弓弩手齊齊出現,無數閃耀著冷光的箭矢,密密排成齊整深黑的一條直線,在牆頭上方畫了一個毫無縫隙的圈。
正在挖水的老者手中鐵鍬一抬,一道寒光耀目,勁風撲面直取秦長歌前心。
於此同時院子四角、簷下,突然彈出黑色石塊,風聲呼嘯交織成網,將秦長歌網在中心。
秦長歌一聲冷笑,身子突然放平,收腹鎖骨,於密織石網中左移右掠,間不容髮一一閃過,手一抬精光耀目,撞上狼狠劈過來的鐵鍬。
哢嚓一聲鐵鍬斷裂,連同長柄都齊齊裂開,那長柄尾部卻突然射出細長鐵鉤,嘩啦一聲勾過牆角側的漁網,老者手臂一振,漁網鋪天蓋地飛起罩下,網線上青紫斑斕,居然全部帶毒。
那老者揮舞出漁網便想撤手後退,秦長歌微笑,「走幹嘛?」一抬腳鐵鍬飛射,撞上老者腹部,撞得他哇的一聲吐出一口淤血,還沒來得及再退,秦長歌下一腳也到了,一腳勾住他膝彎,將他勾得往前一栽,輕笑道:「給你壓壓我。」
一聲悶哼老者栽到她身上,下一瞬,漁網正好飛旋罩落,這下全部罩在了老者身上。
此時漁網中是個頗為怪異的造型,最下面秦長歌平躺於地,卻沒讓老者挨著她身子,而是雙膝上抬,一頂老者喉間一頂老者腹部,將他直直的罩在自己上方。
對那老者眨了眨眼,秦長歌道:「想壓我也不是誰都配的。」
一伸手扣住老者咽喉,秦長歌刷的一下撕下他面具,現出他還很年輕的臉,慢慢道:「伊將軍,難得你忠心如此,帶傷擋陣,你那可愛主子呢?」
咳咳的咳出一口血沫,對著秦長歌一呸,伊城冷冷道:「誰是我主子?
偏頭讓過那血沫,秦長歌微笑道「你沒中毒?你主子給你先服了解藥?對你真不錯,我記得我曾聽說過,伊將軍和白國師是總角之交,情誼非凡,怎麼,生死相隨的總角之交,就任你出頭擋陣,自己像個鳥龜一樣縮在殼裡麼?」
「 你少來挑撥,」伊城狠狠道:「秦長歌,你這個天生剋夫相的惡毒女人……
「啪!」
血水噴出,地面上剎那滾落三顆牙齒。
秦長歌揪住伊城,翻身而起,半空裡一個弧度優美的轉圈,漁網落地,將伊城往網上一扔,一腳踩在他胸口,甩了甩手,秦長歌冷冷道:「我不介意把你牙齒打光,只要你敢繼續說下去。」
「你這——」
「啪!」
帶著血水的兩顆牙齒再次飛落在地。
「識時務者為俊傑這句話好像對你不起作用?」秦長歌眯眼,卻不再看他,盯著那突然隱隱映出頎長人影的窗子道:「國師大人,要不要勸勸你的總角之交?」
「你殺了他吧。」屋內傳出帶笑的語聲,正是白淵的聲氣,「這般折磨著,實在有失你天下神后的風範,我都替你可惜。」
那個影子似乎還微微動了動衣袖,像是在斟茶,一派閒淡風致。
秦長歌微笑,慢慢扼緊伊人的咽喉。
「當初,有個孩子,隨母親流落到東燕,一開始身上帶著銀子,在客棧中無意中露了出來,被小賊偷了個乾淨,那個當娘的,據說還被迷姦了。第二日那母子三人被趕出客棧流落街頭,幸得當地一家好心人相救,後來那孩子賣切糕,無意再次遇見那家人,自此常常得到照拂,並和那家的孩子結成好友,多年來情誼不改。那孩子飛黃騰達後,對那家人多有回報,當年的總角之交,也因此直做到了將軍。」
屋子裡寂然無聲,那影子的手臂微微一動。
「白淵,我很想知道,你對你的恩人,對你多年來生死追隨的唯一朋友,會不會稍微心軟點?」秦長歌冷冷道:「我不想亂箭射死你,那太對不起白國師的苦心,你,帶著女王,出來。」
屋內依舊沒有動靜,那影子卻始終沒有從窗前移開,甚至還略微近了近,似乎想要看清楚點。
秦長歌一揮手,一批凰盟護衛飛降院內,手中勁弩都對著那個影子。
「難道又要我數一二三?多麼沒趣啊。」秦長歌拽過伊城,淡淡道:「以聲代數,你聽著這聲音,也一樣。」她抬手,微笑。
哢嚓一聲。
骨裂的聲音響在靜夜裡,聽來騰人。
伊城啊的一聲慘叫,叫出一半卻又生生忍住,左手被生生扭斷的劇痛令他整張臉扭曲變形,額角冷汗啪的一聲砸到地上。
屋內沉寂如死,連先前的呻吟聲也沒了。
那個影子從窗前消失,所有勁弩立即嚴陣以待,然而,沒有動靜。
秦長歌冷笑著,再次抬手。
「哢嚓。」
右手斷。
伊城一陣抽搐,嘴角生生咬破,一縷鮮血從唇邊流下,卻硬是一聲不吭。
「哢嚓!」
左腿。
「啪!」
勁風呼嘯,紙宿破裂,木質窗框被擊碎迸飛,一道白光到那間便到了秦長歌身前。
向著痛極昏厥的伊城的前心!
秦長歌目光一冷身子一旋,拖著伊城避過那必殺的小箭,順手將伊城往身後手下懷裡一扔,叱道:「不對」
話音未落她已長身而起,砰的一下撞開門扉,身後護衛齊齊大叫:「主子小心!」,趕緊飛馳而來。
秦長歌的身子卻在門口停下,目光一掃,怒極反笑。
室內哪有什麼女王和白淵?一個灰衣男子抱著一個式樣奇形的弩筒狀的盒子,剛才那想殺掉伊城的小箭就是從這裡射出來的,另一個男子則立在屋子另一側角落,他身前一個鐵絲架的紮成的人兒,外面罩上衣袖寬大的淡金衣袍,這個假人前方點著一盞油燈,利用折射的角度,將影子照上窗戶。
那男子手中牽著一根鐵櫓,看來那影子的斟茶動手等動作,都是他在角蒂裡牽動鐵絲所為。
難得那假人做得自然逼真,線備流暢,乍一看還真像白淵本人。
秦長歌氣得只會冷笑了——最先前說話的確是是白淵,然而後來便不是了,可恨自已聽見那個聲音,看見影子姿態自然,四面插翅難飛,伊城又在自己手中,當萬無一失,真真沒想到,他連伊城也可以扔出來做誘餌。
這位曾經公然對東燕群臣曹告,「幼蒙伊氏之恩,必以一生相報」的國師大人,東燕上下無人不知伊城和他相交莫契,對他忠心耿耿,真正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一生知己。
正是知道伊城對他的重要性,秦長歌才想逼出白淵親手殺之,否則早就亂箭齊發,射死他算完。
結果這個國師大人,多情和無情都已臻人類巔峰,可以為女王輕賤江山,可以為逃命推出生平唯一知已。
秦長歌不住冷笑著,大步上前,那兩人看她過來,慘白著臉色上下牙關一合,秦長歌也不去攔,面帶冷笑看著,道:「咬,咬吧,咬快點。」
那兩人齊齊一怔,倒忘記咬下去了,愕然看著她,秦長歌拍拍手,護衛立即沖上前將兩人捆住。
自戕的勇氣,向來只是一瞬間,過了那一瞬間,反倒越發掙扎起求生的意志,那兩人哀喚著爬上前來,連連磕頭,「小人知道國師去了哪裡!小人知道——」
「我也知道。」秦長歌冷然打斷,微微後退一步,目光在室內打量一圈,皺了皺眉。
沒有入口
作為精通陣法的千絕弟子,只需一眼便可以發現一間最隱秘的密室入口,然而剛才那一圈掃過,居然沒有。
難道他還能鑽牆壁裡去?可惜,牆壁沒有夾層,秦長歌早看過了。
人尋找機關會有習慣性的方式,一般偏向固定的物體,比如牆壁床下等等,但是白淵,一定不會走常路。
再次後退一步,秦長歌將所有東西都納入眼簾,不多的幾件物事,桌、椅、床……沒有任何特別。
特別……
這屋子裡,其實是有件特別的東西的……
秦長歌目光一亮,突然一拳打倒了那個站在角落的地下的假人。
假人倒地,腳下居然還連著一截鐵鏈。深深釘入地下。
「好隱秘的入口」好靈巧的心思。」秦長歌目光變幻,左手一把拖過一個灰衣人,右手將鐵鏈狠狠一拉。
「蓬!」
一大簇密集的箭雨,從連著浮土被掀起的鐵蓋下射出,立刻將距離極近的黑衣男子打成了馬蜂窩。
秦長歌看也不看的將那屍體一扔,正要下去,身後護衛們已經衝了過來,爭先恐後的跳了下去。
苦笑一聲,秦長歌道:「他哪還有那麼多時間準備機關,頂多就這一個」
正要下去,剛才進地道的人已經退了出來,急急道:「地道很短,就在三間屋子外的一口枯井內,已經沒有人了!」
秦長歌卻只盯著剛才掀起的鐵蓋子,蓋子邊緣淡淡的染著血跡,秦長歌使個眼色,護衛立即心領神會的將剛剛擠進來的司空痕又擠了出去。
蹲下身,手指沾了沾那血跡,秦長歌悠悠道:「原來她病得當真很重,我說呢,一個月的時間,以白淵之能,居然只到了這裡,還耽擱著遲遲不動身,原來……」
手一揮,秦長歌道:「直接去焰城塢!」
帶著水腥氣的夜風一陣比一陣緊,浸透滿城的魚蝦氣味和三月開得最為茂盛的木棉花香糅合在一起,聞起來居然像是血腥氣。
秦長歌帶領凰盟屬下飛馳在夜風中——她並不打算在焰城動用當地的軍隊來圍捕白淵,這裡畢竟是原先的南閔治下,雖說去年就成為了西梁的國土,但是難免百姓仍舊有故國之思,重新收編的軍隊,誰知道里面都有什麼人?所以連當地的官府她都沒有通知。
結果這下惹了麻煩,在焰城主衙平康坊,一些凰盟護衛被守衛巡視士兵看見,大呼小叫的追了來,秦長歌無奈,取下腰間權杖,令身邊的大頭領屠鷹前去交涉,屠鷹是自祁繁走後便提撥起來的凰盟新首領,秦長歌卻沒有再選撥其他首領,在她心裡,凰盟三傑的位置,將會永遠空缺。
屠鷹領命而去,秦長歌繼續追蹤,白淵即已露了行跡,那麼下一步一定是放舟而下,什麼地方也不必再去,直奔船塢便得。
事先秦長歌已經命令凰盟屬下日夜封鎖船塢,用銀子買得所有船家這幾日內不出船,連船家的槳都一起買走毀掉,務必保證這幾日內無人可以出船。她就不相信白淵會連船槳也隨身帶著,到時候用劍劃,便沒空對付飛箭,用手劃,你便原地打轉吧。
奔到焰城塢的時候,果然見前方白淵負著一個女子飛馳,身前身後各有護衛,在往遠一點,一處隱秘的樹下突然蕩出一葉小舟。
舟上人漁民裝扮,面目不甚請楚,突然回首對著秦長歌一笑,雙手一抬,掌心先是出現一道白虹,隨即白虹一分為二,幻化成雙劍,雙刻漸漸加寬,居然成了船槳形狀。
秦長歌氣白了臉,見鬼的水鏡塵,見鬼的采苢列法,那劍法竟然是以氣御劍,既然是真氣幻化,那自然什麼形狀都可以,自己怎麼忘了這麼個勁敵!
前方白淵一聲長嘯,腳下發力,立時騰起滾滾煙塵,背著女王,飄身落向舟中。
「嗆!」
水岸邊突然亮起數十道劍光,交叉成剪,惡根狠剪向白淵。
白淵一聲長笑,雙足連踢,將凰盟埋伏的護衛的刻光全數踢碎,隨即穩穩落於舟中,水鏡塵「光槳」一按,小舟立時箭似的劃開去。
秦長歌飛身而起,加速撲上,身後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主子!密報!」
秦長歌霍然回首。
屠鷹不會不知道此刻正是追捕白淵的生死關頭,猶自如此著急大喝,會是什麼樣的驚變!
焰城刀光刻影,靜安王府鳥語花香。
被軟禁的玉王爺斜斜綺在「雪光耀眼」的「冰圈」內,身下白銀若雪,頭頂紅燈灼烈。
他的手指插在白銀雪中,沒人看得見指下靜靜攥著的一個紙團。
美眸半開半閉,出神的看著那紅燈,燈上隱約,有女子赤足作舞,姿態曼妙。
玉自熙看著那燈的神情流蕩,像是一段帶著未融雪氣的旖旎春光,每一寸都是宛轉深情,每一分都相思迢遞。
……一晃,很多年了啊。
那年,那個血月之夜,赤河冰圈相遇,薄冰之上遠遠見她,一支天魔之舞繁花飛落,滄海靜寂。
他怔怔勒馬,驚為天人,從此心思作結,寸寸都結在那飛旋琳瑯的舞步,從無一刻得以解脫。
生命裡最初的熙光,一瞥間。
那個冰圈內鮮妍明媚柔枝窈窕的身影,宛如一縷永生不散的迷迭香,從此無可替代的浸濕了他不羈的流年。
那日冰風之下,他駐馬而觀,那般流麗的舞步,映在四面晶瑩的冰雪之上,如鏡的冰面,滿滿的都是她的影子,拋袖、掠鬢、仰首、抬足、折腰、顫指……
她掌中一盞紅燈,精巧玲瓏,卻不抵她身姿之美,那悠悠紅光隨舞姿輕逸飛揚,一動便是一場華麗的夢境。
他忘記了此身身在何處。
幕色四合,冰圈裡的風森冷的刮了過來,他覺得刺目,忍不住閉了閉目。
只是這一閉目,再睜開時,他便不見了她的身影。
仿若一夢。
他悵然若失,策馬去尋,只見冰川之上,一片空寂,佳人影蹤全無。
若不是冰上靜靜躺著那盞紅燈,他定以為那真的是夢。
若非是夢,怎會有這般絕世美妙的舞姿,若非是夢,怎會有那般九天玄女的風采?
或許那燈,是玄女無意遺落,留與他作個紀念?
他靜靜握著那燈籠,茫然不知今夕何夕。
身後士兵卻在低聲催促——大戰未畢,蕭將軍還在等待他的馳援。
最終一步三回首的離去,心中卻想著,下次,下次再來,下次再遇見她,一定不要不捨得打斷她的驚世之舞,先去問清楚她的芳名住處,何方人氏再說。
……沒有下次。
他背對著冰川遠去的那一霎,竟然絲毫也未曾想到,那驚豔的一瞥,註定只是一生裡一次震撼的邂逅,再沒有後續的命運安排,來成全他一生尋覓的辛苦。
赤河寂寂,冰川茫茫,他尋遍每一個角落,卻再也不能得見想見的人。
他找了她很多很多年。
他為了找她,負盡知己好友,做自己都不齒的陰微之人。
六年前,一封鴻雁傳書,那同出一門卻從不聯絡的師兄,問他:想不想再見見當初冰川之上的起舞女子?
只為了那麼一句話,他整整失眠了一個月。
然後,拒絕。
白淵也不著急,只是令人再次送來了一樣東西,是一截紅綃,外表看沒有任何奇異之處,然而當他將紅綃向著燭火,立即看見了自己魂牽夢縈多年的驚豔舞步。
他依稀想起,當年她纖腰細細,衣帶當風,那一縷散在風中的絲絛,依稀是這般色澤模樣。
他將紅綃向著燭火一遍又一遍,然後輕輕蒙上自己的臉,醉在那似有若無的久遠氣息中。
三日後,他聯絡白淵,說,好。
從此,棄友、密謀、和他合力,殺掉了自己一生最為愛重,最為欣賞的女子。
他和安飛青聯絡,將水鏡塵接入京中。
他潛入長樂宮,安裝了水鏡塵交給他的機關,事先他和陛下聊天,探聽到了當日皇后的起居,利用那半個時辰,他做了自己一生中最不願意做的事。
他和江太后密室暗謀,將叛情之罪強加於睿懿之身。
他交給江太后半枚青果,青瑪神山神幻之果,是他當年機緣巧合得來的曠世難逢的寶物,溶於茶水無色無味,沒有毒性,卻可控人心神,按照下毒者的意念去做一切想做的事,並且若非青瑪門人以獨門方法破解,永遠也不會想起來自己做過什麼。
而他,自然是不會喚醒陛下的這段記憶的。
他對江太后有幾分防備,不想讓她知道神幻果的功用而拿來對付陛下,只是告訴她,這個東西有助於平復陛下偶爾的燥性,而且能令陛下不愛女色,避免秦長歌專寵六宮。
那果,江太后趁蕭玦來請安時用了,他原本只是想她控制住當晚蕭玦的神智,然後自己再找機會意念植入「睿懿私奔」這個想法便好,不想江太后對長歌憎惡太過,在給蕭玦喝茶時,竟然試著暗示了「去挖她眼睛」。
當晚,蕭玦進了長樂宮,當時他在殿頂,手指緊緊抓著琉璃瓦,看著長歌死去,看著蕭玦緩緩漫步而來,看見江太后遠遠潛在長廊後,看見蕭琛在發現蕭玦的不對勁後,第一時間調開侍衛,撤走長樂守衛,讓蕭玦在無人打擾的情形下推開了長樂殿門,然後,挖下了長歌的眼睛。
火是水鏡塵放的,宮人也都是他殺的,他只是怔怔望著天上星月,將手中原本已經碎梨的瓦再次粉碎。
水鏡塵殺宮人的時候,蕭玦捧著眼睛漫步回龍章宮,他不敢讓這東西留在那宮中,將來被蕭玦發現將是不測之禍,他把水鏡塵帶到一處無人居住的宮室,讓他等候自己安全帶他出宮,隨即趕到龍章宮,點了蕭玦穴道,本想毀去那雙眼睛,然而突然心中一痛,想起長樂火起,長歌屍骨無存,實在不忍再丟棄她的身體的一部分,便順手在蕭玦案頭拿了個裝奏章的盒子裝了,然後去長壽宮。
他用了剩下的半枚青果,放進了江太后的茶裡,江太后喝下後,他除掉了自已和她密謀以及神幻之果的相關記憶,只留下了蕭琛調開禁衛軍的記憶,萬一將來事發,就讓趙王殿下去背那個黑鍋吧!
當時他對江太后施術時,突然發現內殿裡那堵雕牡丹的牆壁裡有暗格,他一時興起,隨手就將那個盒子塞進了暗壁。
從長壽宮出來後,看見水鏡塵再次回到長樂宮,收斂起長歌屍首想要帶走,他一把拉住問要做什麼,水鏡塵的回答令他怒從心起,當時便動了手,還沒交手幾招,來了個蒙面白衣人,武功極高,三人一番混戰,最後長歌屍骨各被三人搶走了一段。
他為長歌的那部分屍骨修建了墳墓,在上林山下的密林裡,那裡依稀有秦長歌生前的機關佈置,令他覺得親切,他偶爾會去那裡坐坐,想想那些策馬沙場,談笑殺敵的痛快日子,想想和那個可惡又狡猾的女人沒完沒了鬥嘴,鬥完嘴打架打完架再鬥嘴的日子。
……那些日子,永遠的被自己葬送了。
葬送了,背棄了,傷害了,卻換不來夢寐以求的昔人再會比翼雙飛,換不來,她。
白淵說,她受了重傷,很重,她這一生也許永遠不會醒來,他在努力為她救治,用青瑪神山下十年冰參為她接續著元氣,她的身體被冰封在冰窟之內,那裡機關重重,白淵當然可以進出,但是白淵拒絕他的進入。
白淵說,她有知覺,但是不宜有任何情緒波動,如果自己隨意進去喚醒她,很可能會葬送了她的性命。
聽到那句話的那日,他怔怔立於冰窟之前很久很久,山巔透明的風怎麼那麼像刀鋒?一刀刀穿得他滿身血洞。
那些流出的絆血,永遠凍結在了青瑪神山上,成為不化的豔色冰川。
他殺了長歌,叛了蕭玦,背棄了一生的友情,卻連她一面都未曾見得。
而長歌,那個聰慧狡黠卻又睥睨天下的女子,他曾以為這一生她會是永遠可以和他齊肩揚鞭,立於風雲之巔,談笑指點六國的那個知己,是一生吵吵鬧鬧卻一生肝膽相照的紅顏摯友,又或者,如果沒有遇見她,他覺得自己最後也許會愛上長歌,因為他真的,很喜歡她。
然而,一切都是以為,都是如果,都是宿命。
他和她之間,本來有那麼多美好的選擇,他卻選了最為慘痛的那一種。
他親手殺了自己的知己,摯友,只為了當年冰圈之上,赤足蹁躚的那個精靈的影子。
三十三天宮,離恨天最高;四百四十病,相思病最苦。
……
……紅燈掩映下的玉自熙笑意如水流動,這些年,他早已學會了將所有心思輾轉,都化為春水般的笑,在那樣變幻不休的神情裡,所有的秘密都如河燈般順水流走。
什麼時候覺察到她回來的?
好像是葬滅狼那日,她出語狡黠,隱約間竟是當年和他鬥嘴的風範,黑若烏玉的眸子裡,跳躍著他熟悉的波光。
然而只是一霎間的似曾相識,他並不敢相信,他親眼看著她死去,親手取過她眼睛,親自葬下她的骨,沒有人比他更近的觸摸過她的死亡。
然而那一次次的接觸,他越發迷惘,他開始沉迷於和她碰撞,在那些碰撞中尋找著留存在記憶中的那些相似的軌跡。
明霜「死去」他從來不曾相信,他在視野中繼續尋找,找到了那個氣質神情截然不同卻又和明霜秦長歌驚人相同的趙莫言。
明霜、趙莫言、秦長歌、三個不同的人的身影,漸漸在他一次次的有意無意的撩撥中,浮現出了共同的輪廓。
他知道,她回來了。
那一刻是悲涼還是歡喜,他已忘記,長歌,長歌,你是來索回你的債是嗎?
他並不想隱瞞,卻還想再見她一面,那冰封在冰川之中,從未張開過眼睛的,他的愛人。
那日放走白淵,他不能不放,她的性命需要白淵來延續,不管白淵是否撒謊,多一個希望總比沒希望來得好。
那晚長歌和他在這裡對飲赤河烈酒,她喚他,「花狐狸。」他聽得清清楚楚,卻悲哀的不想聽見。
不,我不想知道你是母蠍子,我不知道你是誰,最起碼現在我不想知道,否則我很可能被逼著再次和你敵對,噩夢來過一次,已經夠了,我不想再來第二次。
我不想再來第二次,但是命運,為何總逼著我來第二次?
……玉自熙埋在「雪堆」裡的手指,再次攥緊,指間氣勁不能抑制的一收,波的一聲將那個小小的蠟丸粉碎。
信上說:
阿玦死了……阿玦死了……
長歌在追殺白淵,不死不休……
她有所好轉,做完這件事,解決掉白淵的危機,他就能見她了……
如果白淵死了,他也就永遠不能再見她……
玉自熙突然瘋狂的笑起來。
他笑聲低沉幽魅,響在空無一人的花園內,四周都起了微微的震動,漸漸衍生冰晶碎裂的聲音,接著那些高懸的做成冰淩形狀的水晶,紛紛落地,砸在碎銀屑裡,發出琳瑯清脆的聲音。
越來越多的冰晶被粉碎,漫天裡像下了場水晶雨。
正自熙只是瘋狂的笑著,笑得身手顫抖,笑得嘴角慢慢沁出血。
白淵……白淵……你要我殺長歌,你要我放了你導致害死蕭玦,你還要我,再去殺他們,唯一的兒子。
你……你……你當我是什麼?
而我……我……我又是個什麼?
我就是個喪心病狂、無恥卑鄙、為了一己私慾可以不擇手段,可以覆滅天下的瘋子!
我的心,我的心呢?我的心早已沒有了,在我謀殺惺惺相惜的知己,在我害死同沐血火的戰友,在我很多年前看見那個明光四耀的冰鏡之中作飛天之舞的女子時,早已被挖出,攥緊,丟棄。
人生七大苦。
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恨癡,求不得。
求不得,一直逆風而上,溯流而行,背棄著世人的方向,掙扎向前,西方寶樹名婆娑,我卻無緣結得那長生果。
……人在愛慾中,獨來獨往,獨生獨死,苦樂自當,無有代者。
瘋狂的笑聲漸漸淡去,曾經精心打造,紀念伊人初遇的冰圈花園已被摧毀,遍地碎晶裡,紅衣人緩緩站起身來。
步伐平靜而穩定的邁了出去。
剛走到門口,立即有九門提督屬下的一個副統領謙恭卻警惕的圍上來,躬身問:「王爺要去哪裡?卑職們車馬伺候。」
「我要進宮,有緊急軍情稟告監國太子。」玉自熙籠手袖中,目光迷離的看著天空。
「這個……」那人為難,陛下和太師離京前再三囑咐,要盯緊玉王的行蹤,尤其不能令他進宮,這麼長時間內,玉王一直安於在自已府邸裡呆著,從未鬧出什麼夭蛾子,今日卻突然來這一出,這可怎生是好?
「你不給我去?」玉自熙斜斜的瞟過來,明明沒有殺氣,那人對上這樣的目光卻噤得渾身一顫,抹了抹額頭的汗,囁嚅道:卑職不敢,只是……」
「我知道我不說清楚你是不給我出門的」,玉自熙冷冷看著他,「我告訴你,陛下在禹城駕崩了,我要立即稟告太子,你說,這個消息,要不要緊?」
「啊!」
那個副統領被驚得後退一步,連嘴唇都已發白,睜大眼睛瞪著玉自熙,「王王王爺這可哥可開不得玩笑……」
「詛咒帝王是死罪,我從不拿自己的命開玩笑。」玉自熙斜眼看著他,「你阻攔我,耽誤我稟告這至關重大的消息,你是不是想拿自己的命開玩笑?」
副統領被他晶亮卻神秘的目光一看,只覺得如被冰水從頭淋到腳,慌亂的退開一步,吃吃道:「卑職不敢……卑職不敢……」
玉自熙已經不理會他,手指一彈,他的十八護衛立即擁著他飛馳絕塵而去,將副統領拋在層層煙灰裡。
副統領怔了半晌,忽然跳起來,對著手下士兵大吼。
「還愣什麼?快去稟告提督大人!出大事了!」
大儀殿氣氛森嚴,百官們神情肅然,老賈端揮汗如雨,蕭監國昏昏欲睡。
這勞什子的朝會,為毛要開這麼長時間呢?這設在御座旁的小寶座,為什麼這麼高呢?弄得人想開小差還得注意不被發現。
包子早上四更起來練武,五更上朝,在寶座上已經坐了兩個時辰,著實是睏了。
底下的嗡嗡嗡聲,真催眠啊……
包子滿意的打了個呵欠,準備就著這天然的催眠曲睡上一覺。
……這催眠曲怎麼越來越吵?
包子不耐煩的換了個手撐頭,忽然聽見底下哄的一聲,隨即老賈端啊的一聲驚呼。
吵咩吵!誰這麼缺了八輩子德,吵太子爺我睡覺!
包子怒氣衝天的睜開眼,便看見一朝堂的震驚疑惑神情,身側的老賈端抖著手,抖索著嘴唇,大聲道:「靜安王胡言亂語,諸位慌張什麼?來人,去對王爺傳旨,說陛下親征前曾有旨,著王爺在府中閉門思過,如今旨意未撤,王爺怎可擅自出門?請王爺回府!」
「可是他說陛下駕崩於禹城……」
「閉嘴!」
老賈端一聲暴吼,脖子上的青筋都幾乎崩了出來,那官兒被他難得的凜凜暴怒嚇得往後一退,險些滑了一跤。
賈端吼完,立即擔心的轉頭去看太子。
包子已經怔在了座位上。
底下百官齊齊抬頭,看著寶座上那七歲的小人兒。
靜安王宮門傳音,說陛下在禹城中箭駕崩,西梁慘敗,幸得皇后歸來,重整大軍才得反敗為勝……這這這這,這和軍報上說得不符啊,軍報只說禹城大勝,陛下駑崩?天啊……
老賈端和油茶兒擔心的盯著包子,賈端碰碰油條兒,油條兒碰碰包子,包子卻全然沒有反應。
包子現在確實什麼反應都沒有了,他全部的精神突然陷入混亂,這幾日那種奇怪的堵心感覺,沉沉的壓在心口,腦子裡橫的豎的斜的全是亂七八糟的線條,卻根本理不清楚那是什麼。
父皇……駕崩了?
真的?
……
吸一口氣,包子突然跳上御座,大喝,「去!讓靜安王進殿!我要親自問個清楚!」
「太子……」
「去!!」
太監被他大力喝出的聲音嚇得退了一退,實在沒有想到那麼小的孩子也能發出那麼大的聲音,連滾帶爬的跑了出去。
老賈端眼見不可挽回,只好忠心的往包子身邊靠了靠,又命令侍衛包圍大儀殿。
百官則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思,齊齊回首,看著永遠紅衣燦然,美絕人寰的靜安王儀態絕妙的邁上大殿。
玉自熙一路微笑而來。
他的十八侍衛亦步亦趨。
越過高闊皇城,越過巍峨宮城,越過白玉廣場,越過金水橋,越過長長的鋪著紅氈的天階,決然而來。
他不看那些甲冑鮮明,持刀相守的侍衛一眼,直接步入大殿,衣袖一揮,流雲飛柚將沉重的殿門重重關上。
大殿立時一黑,百官陷八慌亂之中,老賈端大喝:「玉王你做什麼!」
「做什麼?」玉自熙袖風連拂,將大殿之內的侍衛全部扔出,停也不停直奔御座,他全身真力體外流轉,所經之處,百官們紛紛哎喲哎喲的跌了出去。
老賈端槍前擋著他,被他衣袖一揮,順手扔到了三丈外,趺在地下爬不起身。
玉自熙直奔御座,笑吟吟往御座上一坐將腿往九龍扶手上一蹺,打了個響指,微笑道:「陛下駕崩,皇帝也該換我來當了。」
他手一伸,掌風一掃撥開撲上去想抱住包子的油條兒,一把將緊緊盯著他的包子拽了過來,微笑道:「太子爺,你對換我當皇帝有意見嗎?」
包子卻只是看著他的眼睛,很認真的問:「我父皇真的死了?還是這根本就是你胡扯出來,好騙我放你進大殿的?」
他語氣急切,最後一句話說得極快,神情緊張的緊緊盯著玉自熙,那模樣,似是非常希望後一種才是事實。
玉自熙手一頓。
目光微微一黯。
他古怪的上下打量著包子,很久很久以後,久到包子快要等哭了時,才緩緩道:「對,我騙你的。」
「呼!」包子鬆出一口氣,眉開眼笑的往他面前一坐。
手一攤,說:
「那你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