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我確定]
我衝進了廚房,那裡能看到進單元門的路。爸爸沒能攔住我,我扒到窗邊往樓下看,白茫茫的世界,綠化帶、屋頂、樹木、車頂……全都是白色的,雪花還在飄落,風刮得很大,我似乎能感受到屋外的寒冷。我看見一片白色中的那個黑色身影,他站在那裡,身姿挺拔,一動不動,在漫天的雪花中顯得格外落寞。
一會兒以後,他轉身走到花壇邊,抬起右腳夾起花壇上的一個東西,彎腰放到了臉頰邊,是手機。
幾秒鐘後,他放下手機,又低著頭站回了路邊。
我難以置信地看著這一切,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他,怎麼會在這裡?
他,來做什麼?
我回房披上羽絨服就要出門,爸爸一把拉住了我。
「陳桔!不許去!」
「我就下去看看,馬上上來。」
「不許去!」
「爸爸。」我很虛弱,但相信自己的眼神非常堅定:「讓我去。」
二伯一家都站了起來,我環視著他們,視線最後定格在陳諾身上。
爸爸的手依舊像鐵鉗似的鉗著我的手臂,我盯著陳諾,他的表情複雜,突然衝了上來就抓住了爸爸的手臂。
陳諾的力氣已經很大,爸爸一下子就被他逼得鬆了手,陳諾衝著我喊:「姐!快去!」
我立刻轉身衝出了家門。
身後傳來爸爸的怒吼聲,還有打耳光的聲音,陳諾大聲地喊著:「爸爸!讓姐姐去吧!讓姐姐去吧!」
爸爸!我在心裡說:對不起,對不起。
還有我的陳諾,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屋外寒風刺骨,雪花片片飄落,我抬頭看天,這景象真的很美。
腳踩在雪地上,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響,我慢慢地向那個人走去。
他聽到了聲音,立即扭過頭來。
一雙漆黑的眼睛瞬間就亮了起來。
他的髮上、肩上積了一些雪,身體的溫度已經不足以融化這些白色晶體。
他的臉頰蒼白,鼻子凍得有些紅,呼吸時嘴裡呵出了陣陣白氣。
他穿著黑色的大衣,空袖子沒有塞在口袋裡,只是靜靜地垂在身邊。
低頭看他的腳,他沒有穿襪子,只是赤足穿了一雙拖鞋。
看著我漸漸走近,他的唇邊顯出了一絲微笑,也許是凍得有些久,他笑得很僵,看著有些怪。
我裹著羽絨服,皺著眉打量著他。
我三天沒洗頭了,頭髮很油膩,亂糟糟地扎了個小辮子,底下還穿著大紅花的棉睡褲和棉拖鞋,我知道自己臉色糟糕,樣子也很狼狽,不過葉思遠也好不到哪裡去。
終於走到了他面前,我歪著頭問:「你來幹嗎?」
他又笑了一下:「妳手機關機好些天了。」他一開口,我倆都嚇了一跳,他的喉嚨已經啞了,帶著濃濃的鼻音。
「你知道今天幾度嗎?零下15度,你腦子壞掉了?」
他聳了聳肩:「我有話要對妳說,可是找不到妳。」
「什麼話?」我很奇怪,葉思遠還有什麼要對我說的嗎?該說的他不是都說得清清楚楚了麼?那些屁話,我一點兒也不想聽第二遍。
可是,我真的沒想到他接下去說的話,聽到以後,我完全地傻了。
葉思遠看著我的眼睛,認真地說:「小桔,我錯了。妳願不願意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們重新開始。」
我莫名其妙地看著他,足足看了1分鐘。
然後我使勁拍了拍自己的臉,很痛,不是在做夢。
我相信自己的表情就像一個白痴,腦袋裡反應了半天,我才憋出一句話:「你發神經啊?」
葉思遠一愣,然後搖了搖頭:「沒有,我是認真的。」
「你……你……」我撓了撓頭髮,又搖了搖腦袋,「你別逗了你。」
「小桔,我是認真的。」
「我不信。」我斜眼看他,甚至還退後了一步:「是誰叫你來的?」
「沒人叫我來,我自己來的。」
「不可能。」
「真的,我一個人來的,我不確定妳在不在家,不過看叔叔的反應,我知道妳在。」
「啊?你上去過了?」
「嗯。」葉思遠點了點頭。
爸爸一定不會讓他進門的,可是……我仔細回憶了一下,我和葉思遠的上次談話是六天前,那一天,他把話說得很絕,徹底地斷了我全部的希望。儘管我知道他的心裡依舊有我,可是他給自己織了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完完全全地把自己給困住了。那張網,他走不出來,我也走不進去,我知道他的傷痛,他的困惑,知道他在乎的東西很多,卻是他一輩子都無法做到的,於是他做了決定,將一切結束。
就像我們的開始一樣,是由他來決定,我們的結束,也是由他來決定。
在這場戀情裡,我永遠是追逐的那個人,等待的那個人,他永遠是逃避的那個人,做決定的那個人。
他情願把我推得遠遠的,自己一個人躲在角落裡舔舐傷口,守著回憶。我知道他的脾氣,他做了決定的事,幾乎沒有迴旋的餘地,葉思遠向來是個倔強固執的人,我們曾經的戀情是建立在他的自信上,當他的驕傲變得如履薄冰,再堅固的感情也經不起一絲考驗和打擊。
所以,聽到葉思遠說出:「妳願不願意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們重新開始。」我完全地傻眼了,根本就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只不過才六天,他就改變了他堅守了五年的決定,扯破了那張網,站在了我面前。
我想,一定是有人勸了他,靠他自己那驢腦子來想,八百年也不會回心轉意。
很奇怪,我竟然一點兒也不興奮,不感動,不雀躍,不欣喜,我只是覺得奇怪,很奇怪很奇怪,瞇著眼睛看葉思遠,我問:「你在這兒站了多久了?」
「沒多久,幾個小時。」
「幾個?」
「六、七個小時。」
「你不冷嗎?不累嗎?不餓嗎?」
「不冷,不累,不餓。」他笑:「我只想見到妳,只要能見到妳,怎麼樣都沒關係。」
「葉思遠,你還記不記得你那天晚上說的話?」
「哪句?」
「一大段兒的那些,你在乎的那些東西。」
「記得。」
「你依舊做不到的,一輩子都做不到。」
「是,一輩子都做不到。」
「那你已經不在乎了?」
「不,我在乎的。但是我更在乎妳,小桔,我想要和妳在一起,想要在妳身邊,再也不要離開妳。一天,一小時,一分鐘,一秒鐘,都不想離開妳。」
我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這樣肉麻的話他都說得出口。
「可是,葉思遠,你永遠都不能擁抱我。」
他笑了:「妳可以擁抱我,只要能被妳擁抱,就好。」
「你不能捧著我的臉頰親吻我。」
「即使不能捧著妳的臉頰,我依舊可以吻妳。」
「你不能牽著我的手在街上散步。」
「妳可以摟著我的腰,倚著我的肩,一起散步。」
「你不能陪我打羽毛球,和我一起跳舞。」
「我們可以一起游泳、登山、跑步、下棋、看電影……我們能一起做許多事,如果你想要跳舞,我可以去學,我能跳踢踏舞。」
「我們一起出去玩,妳也不能幫我拍照片。」
「小桔,妳說過,只要是我們一起走過那些地方,即使不拍照片也沒關係,妳可以拍下那些美景,留著以後我們一起慢慢看,只要看到那些照片,我們就能記起一同走過的路。」
「那,你不能在我哭的時候幫我抹眼淚,不能在我生病受傷時打橫抱起我,送我去醫院。」
「我不會再讓妳哭,不會再讓妳生病受傷。如果有了萬一,我可以背妳去醫院,我能做到的。」
葉思遠的語氣萬分堅定,眼裡閃著希冀的光亮,我卻依舊面無表情:「那如果,有一天,你破產了,怎麼辦?」
「妳咒我。」他淺淺地笑了起來:「的確有可能。我現在還背著銀行的貸款,還欠著阿理一筆錢沒還。不過,我答應妳,不管將來發生了什麼事,我都不會再離開妳。」
我垂下腦袋小聲說:「你以前也這麼說過的,後來還不是走了。」
「所以,我知道錯了。小桔,我發現自己根本就不能沒有妳,請妳原諒我,好嗎?」
我看著他,還是覺得像在做夢一樣:「葉思遠,究竟是怎麼回事啊?你這是怎麼了?你一下子這樣,一下子那樣,我,我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你啊。」
他慢慢地向我走近,直到站定在我面前:「小桔,別懷疑,我真的回來了。」
「你……」
他彎下腰,用一個冰涼的吻封住了我的唇。
我使勁地推他:「我感冒了!會傳染的!」
「沒關係。」他柔柔地說:「我好像也感冒了。」
說著,他又吻了下來。
我麻木地站在那裡,沒有抬手抱他,也沒有回應他,腦子裡一團漿糊,完全不能思考。
葉思遠吻了一會兒,終於鬆開了我的唇,他用額頭抵了抵我的額頭,啞著嗓子說:「妳發燒了。」
「嗯。」
「去醫院看過嗎?」
「沒有。」
「我陪妳去。」
「不要。」
「小桔……」
「葉思遠。」
「嗯?」
「我愛你,你愛我嗎?」
我抬起頭看他,他定定地注視著我,眼眸漆黑明亮,眼神深沉似海。
他啟開了唇:「我愛你。小桔,我愛妳。」
「你,確定嗎?」
「我確定。」
我渾身就像通了電似的顫抖起來,突然就伸手抱住了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我抬起頭,踮起腳尖,葉思遠炙熱的吻立刻鋪天蓋地地落了下來,我們在雪中相擁著,瘋狂地接吻,眼淚溢出了眼眶,我不知該如何訴說此時的心情,我依舊不敢相信剛剛發生的一切,可是我知道,命運的軌跡已經發生了轉變,天上的神明終於聽見了我的心聲。
葉思遠,我的葉思遠,他回來了。
就在我們吻得忘乎所以時,爸爸的喊聲從遠處傳來:「死丫頭!不要命了!」
我和葉思遠依依不捨地分開了彼此,一起扭頭往樓上望去,我家廚房的窗邊擠滿了大大小小的腦袋,爸爸站在中間,衝著我大喊:「下那麼大雪,妳還發著燒呢!趕緊給我回來吃飯!」
葉思遠小聲說:「小桔,你趕緊上去吧,天太冷了,不要叫叔叔擔心。」
我想了想,對著廚房窗戶就喊:「爸爸!葉思遠中飯都沒吃呢!他餓了!」
葉思遠的臉立刻就紅了:「我不餓。」
廚房邊傳來一陣笑聲,爸爸沉默片刻,大聲說:「叫他一起上來!傻子才會在那兒站這麼久!」說著,爸爸就轉身走開了。
陳諾扒著窗子衝我們招手:「姐!妳趕緊帶著姐夫上來吧!」
我的臉也紅了,拉了拉葉思遠的袖子:「喂,你敢上去嗎?」
他輕輕地點頭:「敢。」
「不怕我爸打斷你的腿?」
葉思遠笑了起來,笑容溫暖,眼神明亮,淺酒窩清晰地浮現在他頰邊:
「我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