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4、[拼圖]

【思遠說】

去意大利前，一峰和嘯海為我辦了一個小型的歡送會。

說是歡送會，只是我們相熟的幾個人一起出去吃飯唱歌，外加去農家樂喝茶打牌。

小桔叫來了她的好友王佳芬，王佳芬照例帶了男友李維，本來我們還叫了蘇婉心，不過她最近心情不好，沒有來赴約。

葉思禾是我的堂哥，我知道面對我，蘇婉心會尷尬，自然沒有說什麼。

在農家樂喝茶時，一峰拿出了數碼相機：「思遠，同學三年，拍幾張照留個紀念，我們三個還沒拍過照呢。」

我並不喜歡拍照，可是這時候卻很樂意，三年裡，一峰和嘯海一直幫助、照顧著我，我很感激他們，因為有他們，才令我的大學生活一路順暢，之前一直擔心的生活上的難題，最後都能妥帖解決。

陳桔充當了攝影師，我和一峰、嘯海分別合了影，三個人又拍了合照。

陳桔按著重播鍵給我看照片，我直直地站在他們中間，一峰左手搭著我的肩，右手比著V手勢，嘯海個子小，站在我左邊，手叉著腰笑得很開心。

我沒有任何的姿勢，真的——挺不好看的。

陳桔笑嘻嘻地看完照片，又把相機遞給一峰，說要和王佳芬合幾個影，拍完後，王佳芬又和李維拍了幾張。

我看著他們，李維把王佳芬摟在懷裡，兩個人都笑得甜蜜，他們還伸出手對著鏡頭，手指拼成了一個愛心。

陳桔站在我邊上，她拉拉我的衣服下擺，小聲說：「葉思遠，我們也拍幾張，好不好？」

我低頭看她，她的眼神可憐兮兮的，語氣帶著點祈求的味道。

我笑了，點頭說：「好啊。」

陳桔開心地笑了，立馬把一峰叫了過來，她貼在我身邊，伸出雙手抱住了我的腰，把腦袋靠在了我身上，我聽到一峰邊拍邊說：「思遠，笑一個呀！你表情好僵硬。」

我終於看著鏡頭笑了起來，感覺到陳桔像個無尾熊似地掛在我身上，我突然覺得很溫暖。

雖然我無法給予她擁抱，但是我們的心一直是貼在一起的。

翻看照片的時候，我看見我們的背景是一株簡單的桂花樹。

9月中旬，桂花已經開了，可以聞到它獨特又沁人的香氣，小小的花在小螢幕上看不太出來，可是這香氣卻一直環繞在我們身邊。我喜歡桂花的味道，濃郁又清新，內斂又奔放，在屬於它的季節裡，它從不吝嗇自己的盛放，即使花朵小得看不見，只要走近它邊上，就能嗅到它的氣息，這是秋天的味道，意味著夏天漸漸遠去，意味著，我即將離開。

喝茶聊天時，李維問了我一些出國留學的事，他已經大四，打算申請學校出去念研究生。他在美國、加拿大和澳洲間選擇，我不能給他太多的意見，因為我是屬於交換生出去的，美澳那邊的學校申請，我從未去瞭解過。

我們在說這些時，王佳芬的表情很沉默，陳桔聽到我說簽證啊、手續啊之類的事倒是沒什麼，依舊笑嘻嘻地剝著瓜子。

我看著王佳芬，知道她心裡不高興，男朋友要出國了，誰會高興呢？

可是我的小桔，她說她會等我回來，她告訴我說，她會一直都在。

我相信她。

聊了一會兒後，李維去上洗手間，陳桔把一個小盤子推到了我面前，小聲說：「瓜子仁，給你吃！」

她忙活了半天，原來是在做這個。

我看著她，她臉紅了，攤開手給我看：「我用手剝的，沒有用嘴咬。」

我看著她的手，大拇指和食指的指尖已經有些發紅了，指甲也有些磨邊，我懊惱地說：「傻瓜，妳不用這麼做的。」

她一笑，把瓜子仁倒在手掌上伸到了我的嘴邊：「吃嘛，很香的。」

瓜子仁在她的手裡發著炒貨特有的清香，我低頭咬了一口進嘴裡，咀嚼之後，立刻滿嘴的瓜子香。

「好不好吃？」陳桔繼續笑，又讓我把她手裡的瓜子仁吃完：「哎呦，我剝了半天，你吃得真快！」

「很好吃，不過我夠了。」我沖她笑：「你自己吃吧，小饞貓。」

「過一段兒就有小核桃了，到時我剝給你吃！」。

陳桔的家鄉沒有小核桃，她到了H市才第一次吃到這個東西，一開始，她還不會吃，要拿鉗子鉗開外殼，不可避免地會弄碎果肉，她很懊惱，問我怎麼吃，我說我向來都不吃這個，她立刻就明白了。後來她特地請教了王佳芬，才弄明白小核桃的吃法，她會專程去買手剝小核桃，一顆一顆仔細地剝出一堆小核桃肉，樂呵呵地放到我面前叫我吃。

小核桃很香，比瓜子要好吃得多，但也要難剝得多，我不想她剝到手痛，就說我不喜歡吃這個。陳桔很聰明，她從來都沒信我的說辭，照樣每次都給我剝一堆肉，看我吃光了才滿意。

聽到她說要剝小核桃給我吃，我一愣，沒有接腔，陳桔看著我，突然眨了眨眼睛，緩緩低下了頭去。

再過幾天，我就要出發了，她剝的小核桃……我要很久很久都吃不到了。

聚會結束，大家散去，陳桔不想回家，拉著我說要去商場裡逛逛。

「給妳買幾身秋裝吧。」我笑：「天馬上就要冷了。」

「現在秋裝剛上市，貴得很，等10月再買，到時候打折了會比較合算。」

我搖頭：「今天買，我買給妳。」

她笑了，環著我的身子直晃晃：「好啊！」

最後她只買了一件薄毛衣，一件外套，我叫她多買幾身衣服，她不答應了，說太貴。

陳桔就是這麼個人，我早就瞭解她了。

她告訴我說陳諾10月份過生日，她想給看看禮物，我陪著她去了文教體專櫃，她看中了一副乒乓球拍，問我好不好，我說好，她立刻就買了下來。

我想用我的卡付錢，她搖頭拒絕：「我給我弟弟買禮物，就要用自己的錢。要不你也給他買一個，我一起寄回去。」

「好啊。」

我選了一雙溜冰鞋，陳桔看著那紅彤彤的顏色，轉著它的輪子笑：「真可愛！小笨蛋真幸福，我小時候特想要雙溜冰鞋，我爸死活不給我買，我只能去旱冰場裡過過癮。」

買完鞋，我們邊逛邊聊。

「妳滑得好嗎？」我問她。

「還可以！我國中時去滑旱冰，不知道有多少男孩和我搭訕呢，哈哈哈哈哈！」她大笑起來。

「我也會滑的。」我輕輕地說。

「呃？」她吃驚地看著我。

「恩。」我點頭，「就是穿鞋子要別人幫忙，我滑得還不賴，當然，最開始學的時候，摔得很慘。」

「那你還要學？」

「他們都在玩，我就想玩了，我只是沒有手，腳又沒問題，但凡是用腳就能玩的運動，我都會學一下。國中時，還有女同學拉我去跳繩呢。」

「跳繩！我也喜歡！哎~~葉思遠，你以前是不是一直很受歡迎呀？」

「沒有啊。怎麼可能。」

「你初戀是什麼時候？」

「不就是你嘍。」

「切~~我才不信。」陳桔壞壞地笑：「我的初戀就不是你。」

「真的？」我難以置信地看著她，腦子裡立刻就浮起了她對其他男孩說一些情話的情景，我覺得自己的心沉了下來，心底很難受。

她看著我，眨著大眼睛就笑起來：「逗你的啦，不過高二時有個追我的學長，人挺好的。他和你一樣，個子高高的，樣子很帥，哎呦！你這是什麼表情？他當然沒你帥啦！」

「你怎麼沒和他在一起呢？」我問。

「我年紀偏小，高二時才16歲，他和我表白時，我嚇了一跳，直接就拒絕了。」

「後來呢？」

「後來……我有點兒後悔了，哈哈哈哈，不過，再也沒有下文了。他高考畢業的時候，我還哭了一場，哭過以後就沒事啦！」

「……」

「哎，那你呢？」她拿手肘撞我的腰。

「我？恩……初中時，我挺喜歡班裡一個女孩的，她是外省的轉學生，不過我們同班了不到一年，她就回老家去了。」

「哈？那麼小？你早戀！」

「沒有啊……」

「你們……有沒有……牽牽小手親親小嘴啥的？」

我被她逗樂了：「牽小手嘛，想牽也牽不了啊。」

「啊！對不起……」陳桔苦著臉：「你們打Kiss了？」

「沒有，只是抱了一下。她抱我。」我回憶起那個女孩，她又白又圓的臉蛋，亮晶晶的眼神，還有腦袋上天然捲的頭髮。

「噢！！葉思遠！！我生氣了！我決定不理你了！」

陳桔扭頭快步地走開了，我搖頭笑，立刻就追了上去。。

她突然站住了，看著邊上的櫃檯，眼睛睜得很大，眼神裡閃著光。

「好美啊……」她走過去，手指撫上了牆上的畫。

那是一幅拼圖，德國進口的，名稱叫做——Sonnenaufgang，日出。

「葉思遠，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在鈴鐺山看日出？」

「當然記得。」

「和這個一樣美。」她感歎：「這幅拼圖好大啊，得有多少塊啊？」

營業員走過來，她的視線往我身上瞥了幾眼，想看又不敢看的樣子，我早已習慣了，問她：「這個是幾塊的？」

「5000塊。」

「啊！那麼多啊！」陳桔張大了嘴，「多少錢？」

「860元。」

「這麼貴！」

「喜歡嗎？喜歡的話，我們就買。」我問她。

陳桔搖起頭來：「太貴了，也太多了，要拼到什麼時候啊！」

「我陪妳一起拼。」我脫口而出。

她扭過頭來看了我一眼，撇了撇嘴，小聲說：「還有幾天功夫，咱們拼得完麼？」

我說不出話來。

她托著我的腰走出了專櫃，臨走時，我看到她回頭看了一眼那拼圖。

我在心裡下了一個決定。

第二天，陳桔回家時，看到桌子上的兩個大盒子，驚訝地叫起來：「呀！！你買回來了？還是兩盒？」

我走到她面前，低頭吻她的臉：「妳一盒，我一盒，妳在這裡拼，我拿去意大利拼，等它們都拼完了，我就回來了。」

「那我要是拼不完呢？葉思遠，我真覺得自己不是個有耐心的人啊！」

「我會拼完的，我拼完了，就回來了。」。

她笑了，歡天喜地地去拆盒子：「先玩玩我這盒！」

我們坐在客廳地板上，看著滿滿一盒子的碎片發呆，我從沒玩過這個，陳桔看樣子也不會。她研究著盒子上的字，懊惱地說：「都不是英文啊，看不懂。」

我用腳趾夾起一片一片碎片看：「先把差不多顏色的歸類，一個區域一個區域地拼，應該是這樣吧。」

我們頭碰著頭，折騰了一個晚上，才拼出了很小很小的一個角落。

陳桔叫著眼睛花了，甩著腦袋去洗澡洗頭。

我看著她蹦蹦跳跳的背影，又低頭看一地碎片。

這些碎片仿佛承載了我們兩個人的感情，我隨意地夾起一片，趾腹摩挲著它突出來的小圓邊，心想，我一定會把它拼完的。

可是……現實從來都沒有那麼簡單，我從來都不知道，一幅有5000塊碎片的拼圖，原來是那麼難拼的。

若干年後。

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回到家，還未來得及脫下西服，我就習慣性地坐到了筆記型電腦前，打開了QQ。

這個QQ，只為一個人而開，我已經幾年沒用它說過話，開著它，只為看到那個亮著的桔子頭像。

令我沒想到的是，她換了一個簽名。

這是幾年來，她第一次換簽名。

我看著她的QQ頭像邊，那短短的一句話，心臟驟然地緊縮起來。

我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這些年來，一直支撐著我的那個信念，似乎瞬間倒塌，變成了一地碎片。也許，再也——拼不起來。

我離開電腦桌，走到一個房門緊閉的房間。

這個房間裡，只有少少的幾樣東西，地上是一幅沒有拼完的拼圖。

我坐到地上，右腳撈過大大的盒蓋，盒蓋裡只剩下了一塊碎片。

我曾經答應她，拼圖拼完了，我就回去。

我一直對自己說，我沒有拼完，沒有。

可是今天……看到她新換的簽名，我的心突然動搖起來。

葉思遠，這些年，你都在做什麼？

腳趾輕輕地夾起那塊碎片，我把它移到了它應該出現的地方。

那是太陽的中間。

一個最亮最亮的地方。

就好像她燦爛的笑臉，她明亮的眼神，陳桔，她就是我心目中的太陽。

我的右腳一直舉在半空中，時間久了，腳就輕微地顫抖起來。

我猶豫著，遲疑著，腦子裡閃過我和她在一起時的每一幕。

我們的歡笑，我們的傷痛，我們的堅持，我們的放棄……

哦！不對，是我的放棄。

陳桔，妳累了，是不是？

這不正是我期待的那一天嗎？可是，葉思遠，為什麼你的心會那麼痛呢？

那麼痛，那麼痛，所謂千刀萬剮痛不欲生，大概就是這種感覺了吧！

葉思遠，我問自己——你真的願意嗎？

我閉上了眼睛，聽到自己心底裡的聲音——不願意，不願意，我怎麼可能願意！

那就——放縱一回吧！

我一下子就睜開了眼睛。

終於——我的右腳落了下去，腳趾夾著那塊碎片輕輕一扣，太陽立刻變得完整，陽光似乎都從畫面上照射了出來。

我終於，把這幅拼圖，拼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