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冰雪消融的第二天,冬日結束的前夕,北方哨卡在這一日清晨打開。
路障被搬開,壕溝被填起,重甲的軍隊調往邊境。人類的喘息與腳步聲,馬匹的響鼻與馬蹄聲,交織成一片不祥的轟鳴,號角還未響起,戰爭的雲霧已經在哨卡上空彙聚,隨時會化作一陣狂風暴雨,席捲過塔斯馬林州東南角的土地。
長達半年多的封鎖之後,他們似乎終於拋卻了對這邊瘟疫的畏懼,要開始全面進攻了。
瞭望塔在第一時間發現了情況,東南角的軍隊一樣集結起來。這一戰遲早要打,當它終於來到面前,塔砂反倒鬆了口氣。哈利特上尉的新部隊與亞馬遜戰士們已經訓練了一個冬天,他們緊張而不慌張,迅速地組織好隊伍。北邊軍隊填平壕溝的時間,足夠讓他們全副武裝。
東南角的人類部隊排好了適合迎戰的陣型,他們拿著匠矮人製造的武器,矮人的工藝在冷兵器時代可以說已經登峰造極。亞馬遜戰士埋伏在側翼,殘存的樹木隱藏著她們的蹤跡。壕溝已被填上,北方的士兵正從哨卡缺口處湧出來,騎兵隊首當其衝。
號角吹響了。
兩邊軍隊之間隔著長長一片空地,還未短兵相接,騎兵們已經心中暗喜。這是一片空曠無阻礙的土地,地面平坦得一目了然,地勢北高南低,傾斜的幅度最適合騎兵衝鋒。北方的騎兵順著坡度傾斜而下,像一個個從天而降的鐵球,光憑衝擊力就足以將對面的軍隊衝得七零八落,更別說還有一排排雪亮的槍尖。
這看上去就是對面的失策,正如探子傳回的情報,此處的軍隊步兵居多,一季斷斷續續的訓練既不能培養出多少像樣的騎兵與戰馬,也不能製造多少能實戰的弓箭手。他們沒有及時反應過來,沒在衝鋒的必經之路上固定好路障,也沒來得及在衝鋒開始前打斷。當騎兵開始全面加速,勝負便已經定了一半。
最可笑的是,前方用來應對騎兵的居然是弩箭手。
飛機懼怕撞上飛鳥,以相同的道理來看,衝鋒中的騎兵似乎也該害怕正面來的箭矢——然而這種理論上的假設太理想化了。弩箭雖然威力較大,但它的射速非常慢,在衝鋒之中只來得及射出一輪而已。東南角有限的弩箭與有限的弩箭手不足以形成有效的箭雨,讓射手正面應對衝鋒的重騎兵,如同以卵擊石。他們能製造的阻擋力度還不如一片泥濘的土地,騎兵隊長看著前方平坦乾燥的地面,打心眼認為第一輪攻擊萬無一失。
東南角的軍隊一動不動,既沒有拉近距離,也沒有分開閃避。他們沉著地將箭尖對準了前方,看著高頭大馬越來越近,而後馬失前蹄。
「平坦空曠」的地面響起一連串嘎吱聲,與地面渾然一體的矮人陷阱在被踩到的那一刻才爆發了威力。彈射出的鐵夾折斷了馬腿,戰馬在悲鳴中跌倒,將背上的重裝騎士重重甩出去。幾十公斤的重甲既是保護也是負擔,許多騎兵在摔出去的時候便摔斷了脖子,另一些也無法馬上從地上站起來。
這時,才是射手們收割的時刻。
匠矮人的陷阱早就佈置在了靠近哨所的所有險要之地,軍隊的演習圍繞著陷阱與地形展開,亞馬遜弓箭手則在主力軍外靈活運作,負責擾亂、撕破防線和補刀。主場優勢能盡可能彌補人數上的劣勢,北邊的戰鬥,很快激烈地打響。
與此同時,在距離戰場有一段距離的紅桉縣,另一些事正在發生。
留守的巡警在紅桉縣與鹿角鎮維持秩序,所有搭著馬戲團大車前來的外來者被禮貌地請進了紅桉縣的監獄當中。要是他們的確無辜,事後塔砂會補償他們的損失,這種特殊時刻很有必要先小人後君子。
戰鬥開始前,他們乖乖地被收走了身上的一切武器,任由看守將他們送進囚室裡,道格拉斯甚至還厚著臉皮問他們討要一杯酒來安神。等戰鬥已經開始,大部隊開進了戰場,懶洋洋攤在地上的明星騎手站起來,敲了敲鐵欄。
紅桉縣的監獄並不大,囚室彼此相鄰,囚徒們能看見彼此。看守看了敲鐵欄的人一眼,道格拉斯笑嘻嘻地向他拋了個媚眼,手指在鐵欄上敲出一支小調。這聲音順著連通的鐵杆,穿過一間間囚室。
監獄中響起了歌聲。
那是非常動聽的歌聲,這樣美好的曲調哪怕放在陰暗的監獄之中,也會讓人身心愉快。道格拉斯的動作停了下來,他靠在鐵欄上,托著腮,一臉神往。
「你瞧,我說過,」他對看守說,「馬戲團的背景音樂值得一聽。」
看守已經聽不到道格拉斯的聒噪了,他滿耳朵滿腦子都是這清澈的歌聲,讓他想到家,想到春天,想到一切美好的地方。他的擔憂在歌聲中溶解,他的肌肉在歌聲裡放鬆,看守甚至沒來得及打一個哈欠,便像一灘泥似的緩緩滑到了地上。他合攏了眼睛,面容安詳,鼾聲大作。
這不可思議的歌聲輕如呢喃,卻能穿過長廊,穿過門與牆壁的縫隙。看守們下意識傾聽著這若有若無的聲音,當他們聽清那些音節排列的方式,當那柔軟的旋律鑽進他們的耳朵與心靈,睡夢如約而至。
「解釋!」塔砂厲聲道,幽靈之軀向著歌聲源頭飛去。
「我不知道!」維克多難以置信地說,「沒有樂器的遊吟詩人不可能光用安眠曲催眠那麼一大群人,人類也是有基礎抗性的好嗎?以游吟詩人為職業的純血海妖或妖精才能做到這一點,但如果這裡有純血魔法生物,你我都不可能感覺不出來!」
在看到傑奎琳去哪裡都要抱著豎琴的時候,塔砂問過維克多關於遊吟詩人的事情。
遊吟詩人也是擁有超凡力量的職業之一,樂器便是他們的武器。為了以防萬一,塔砂跟維克多確認過過去遊吟詩人的能力範圍,這種職業的人類能通過彈奏樂器增強隊友的能力,或者讓敵人陷入負面狀態。沒有了樂器的遊吟詩人就像沒了弓箭的射手,並不能翻出多大浪來。
但現狀顯然並不像維克多所說的那樣。
「這不可能!」他還在對著滿地的入睡者抓狂,「普通小型野獸那樣的魔法抗性才可能被一首安眠曲直接放倒啊?」
塔砂腦中隱約閃過了什麼,但接著目的地出現在眼前,那念頭迅速地消失不見。
歌聲籠罩著方圓數十米的空間,以歌唱者為中心,到處都是睡得橫七八豎的人。一直一言不發的女孩正坐在囚室中,面無表情地哼唱,就在塔砂穿牆來到歌聲源頭的時候,她恰巧唱完了。
殺掉遊吟詩人並不能解除已經完成的樂曲效果,至少維克多這麼說。但他已經說錯了這麼多次……塔砂猶豫了一下,如果在這裡讓幽靈用一次性技能解決掉她,那等於同時消耗掉了紅桉縣唯一的移動攝像頭。製造新幽靈並使之回到原位需要不短的時間,這期間會有一大片地區處於視線真空狀態。
瞭望塔的監視有著不小的局限性,視線不能穿過房屋。當塔砂的幽靈之軀停留在傑奎琳身邊,她看不到其他的囚室正在發生什麼。
入睡的不止是看守,還有囚徒,唯有幾個人在歌聲中依然屹立不倒。有人從外面進來,他穿著普通的服裝,有著普通的臉,手上拿著一串囚室的鑰匙,道格拉斯把手伸出鐵欄,對他揮了一揮。囚室的門攔不住普通先生,你怎麼能指望一隻破爛的鎖,關住他這樣一個技藝高超的盜賊?
幽靈到此刻才發現了異狀,在盜賊快要打開囚室之門的那刻,塔砂當機立斷,衝向了他。
【滿月-野性呼喚】準備就緒,幽靈從隱形變成半透明的狀態。利爪在塔砂雙手上顯現,它們短暫地化為實體,渴望著即將到來的鮮血。近了,更近了,她從背後急速靠近,看見她的人面色驚恐,但他們來不及發出一聲提醒。
是那個盜賊自己躲開了。
他聽見了利爪微弱的風聲嗎,還是直覺地感覺到了什麼呢?這個人沒有回頭,只是迅速地向旁邊一滾。這無往不利的技能第一次落了空,再強大的力量要是無法打中,它就不會有任何用處。
監獄的地板發出一聲脆響,巨大的抓痕將岩石生生撕裂。盜賊滾出一米遠,根本不看是什麼襲擊了他,只迅速地向旁邊衝刺而去。拉開三米距離後他才稍稍轉身,手中的匕首精准地飛向塔砂,飛刀穿透幽靈之軀,釘在地面上。
第一秒過去。
盜賊向她扔來看守的屍體,阻擋了她劈頭蓋臉的一抓。塔砂穿過屍體猛然向他撲去,煙霧似的軀體有利有弊,她穿過了屍體也穿過了盜賊,即便使用技能,幽靈身上也只有爪子的部分是實體。她在盜賊不斷轉身時頻頻沖過頭,浪費了太多時間,操縱幽靈就像使用一個靈敏度很低的滑鼠,並不適合戰鬥。
第二秒。
他靈活得像隻塗了油的耗子,從不跟塔砂正面交鋒。她動作得太快,幽靈之軀幾乎散開,到最後才抓到了又一次攻擊的機會。塔砂像鷹一樣猛然俯衝下去,盜賊從靴中拔出的又一把短刀,撼上頭頂的利爪。刀刃在利爪的巨力下碎成幾段,鋒銳甚至讓裂痕穿過刀柄一路向下。但盜賊早在刀刃碎裂的前一刻便棄刀而逃,他在不遠處的地面上眯起眼睛,琢磨著對付幽靈的方法。
這便是塔砂能看到的最後畫面。
三秒結束,副作用開始,幽靈在交戰中化作碎片。盜賊警戒了一秒,迅速地隱入陰影。
道格拉斯的門開啟了,騎手用兩根手指敬了個禮,走出了囚室。接著被放出的是女孩與老人,另外唯二兩個沒有睡下的人。囚室鑰匙被拆開,他們打開一間間囚室,把地上睡著的人踢醒,那些驚醒的人很快離開,前往旁邊放置武器的房間。他們入獄前被搜了身,但沒收的東西沒有放很遠。
他們從房間裡、從守衛身上拿走武器,拿回驅靈護符,在入睡的人脖子上補刀。老人拿到了木杖,女孩拿到了豎琴,道格拉斯拿回了帽子和繩索。而後半數的人向四周分散開,他們衝向居民區,帶著油與火。
僅存的留守軍隊,很快就得為此奔波。
「接下來我們怎麼著?」道格拉斯問,看著盜賊,「頭兒?」
被他稱作頭兒的盜賊看看老人,亞歷山大向前走了幾步,深呼吸,舉起木杖,一聲大喝。
轟隆!
地精們為地下城的震動亂跑,像一群炸窩的老鼠。附近的匠矮人迷惑的東張西望,懷疑剛剛發生了一場小地震。塔砂驚愕地看著地下城的破洞,這麼長時間第一次,地下城的地形因為外在原因改變。
發生了什麼一目了然,儘管看上去完全難以想像。地上出現了一個兩人寬的破洞,只有兩人寬,但足有幾米深,一路通向地下城。那可是幾米厚的堅硬土石啊!老人的木杖硬生生擊穿了地面,土石墜入通道之下,在地下城與地上的人之間,再沒有一點遮蔽。
「跟我來!」亞歷山大沉聲道。
他們跳了下去,一個接著一個,十個人的隊伍進入了地下城。塔砂腦中出現了那種經典遊戲畫面,勇者小隊,還有他們將要刷掉的地下城。
是時候親身試驗一些可能性了。
第十個人跳入地下,他驚訝地發現自己的雙腳沒有著地。他還未試著在空中扭動幾下,一股不知發自何方的巨大力道便將他一把攥住,砰地撞向天花板。
地下城的天花板十分堅硬。
他不是唯一一人,就在同一時間,足足有六個人影拔地而起。他們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整個身軀便被糊在了天花板上,腦袋先著陸。上空傳來西瓜碎裂的聲音,道格拉斯拉著傑奎琳躲開從天而降的血雨。再下一秒,六具頭骨碎裂的屍體摔落到地上,骨骼在二次衝擊下扭曲成奇怪的形狀。
道格拉斯咂了咂嘴,盜賊皺了皺眉頭,另外兩人面不改色。塔砂看著毫髮無損的四個人,神色凝重。
剛才那一下用了數量驚人的魔力,【地下城之主】這個技能果然和說明中一樣,消耗簡直沒有上限。她能感覺出來,用在這四個人身上的魔力是另外六人的幾倍,而幾倍的魔力居然只能讓他們雙腳離地一會兒。
在同時面對一場大戰的時候,塔砂不可能拿魔力儲備碰運氣,繼續嘗試用這種方式解決他們。
「職業者。」維克多麻木地說,「盜賊,聖殿騎士,游吟詩人,還有個什麼?四個職業者。」
到這一刻起,塔砂才真正明白了職業者的力量——而他們甚至還沒有開始正式交戰。
她在這個世界裡認可了非人物種擁有獨特的力量,卻從未真正理解的威能。職業者還是人類,卻並不只是訓練有素的人,更不是氣功大師那樣的騙子。他們的存在本身就已經與普通人有了質變的差距,她低估了職業者,而維克多在一次次被打臉後,誤判了這個世界的現狀,以為職業者和深淵、天界的造物一樣已經成為了傳說。
那麼有些事情就可以理解了。
如果職業者有著諸如此類的非凡特權,地下城城主的確不能輕易在內部解決掉他們。如果這個盜賊擁有隱藏自己存在的潛行技能,巡邏的隊伍與瞭望塔一樣,無法阻攔他通風報信的腳步。現下發生的這一切恐怕謀劃已久。
北邊的進攻拖住了大部分,讓塔砂必須留一部分魔力應付那邊的戰局。在此處同時進行的擾亂活動讓留守部隊忙於掃尾,在這種情況下,地下城被這支小隊闖了空門。
只是,他們來做什麼?他們根本不可能在地下迷宮裡找到核心的位置……
亞歷山大折斷了木杖。
不,不是折斷,而是「打開」。粗壯的木杖被他的手開啟,其中露出了一柄戰斧。斧刃閃著寒光,頂部有銳利的尖刺,在木杖與老人粗大的手掌中顯得意外纖細。他拿出長柄戰斧,在自己胳膊上劃了一道,鮮血順著他的手腕,流向不知何時抓在手中的掛飾。
老騎士的手抓著無名之手,無名之手掌心的珍珠被鮮血浸潤,一瞬間亮起柔和的光。這光芒流水般落到地上,而後分割成兩道。一道筆直地指向一面牆壁,一道在地上彎彎曲曲,沒入前方的走廊。
「他們還真成功了……」維克多喃喃自語,「不需要神的神術。」
不用維克多解說,塔砂也能看出這神術的效果。
那兩道光,一個直接,一個迂回,無不通往地下城核心。
北方的戰鬥正趨向白熱化,化狼的瑪麗昂在戰場上橫衝直撞。她在戰線即將潰退時補了上去,就和計劃中一樣。她的利齒與尖爪將一個又一個敵人撕裂,但戰場上的每個個體都是無法左右戰局的螞蟻,即便是這頭兇猛的白狼,最多也只是隻小甲蟲而已。
東南角的兵力無疑處於劣勢,主場優勢、陷阱、不死兵種、士氣與不科學的藥劑能讓兩邊的籌碼扯平,但要抽走任何一角,都是相當危險的事情。
不如說抽走也沒用,戰場距離這裡太遠了。
四人小隊在地下城中疾行,誰也不知道老人如何讀取那兩道光,他有時順著蜿蜒的那一道前行,有時打碎牆壁。青筋在亞歷山大額上跳動,金光在他的戰斧上浮現,堅硬的外牆在他面前軟如豆腐,脆如冰塊。即便地精不斷在前面修改著地形,他們也離目的地越來越近。
留守在此處的男性亞馬遜人與普通人類無異,讓他們前去阻攔和送菜差不多。墓園中剩餘的骷髏和僵屍爬出地面,聖騎士隔著一道牆便發現了他們,那柄戰斧上的光芒讓骨頭滋滋冒煙,等鋒利的金屬真正落到它們頭上,它們幾乎像黃油一樣融化了。這些被聖騎士輕易斬殺的不死士兵完全死透了,變成了不可回收的廢料。
盜賊扔出飛刀,前方地面上驀然衝出長矛組成的森林。被觸發的一片陷阱再沒有後續反應,他在前面蹲下,撥弄著陷阱的機關,臉上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
「倉促的痕跡。」他說,「剛剛製造出來的、新鮮的矮人工藝。」
這位先生長得非常普通,表情十分寡淡,但當他這樣笑起來,任何人都會感到不舒服。那是一種……嗜殺?殘酷?冰冷?總之,一種異常生物不小心從皮下露出來的扭曲笑容。他站起來,對另外三個人揮了揮手。
「我一直很想知道我的手藝跟矮人的工藝比起來誰會更強,可惜我從未見過活的。」他說,「我去工作,你們不用擔心前面還有什麼陷阱。」
盜賊離開了隊伍,他不再前行,只是用手指在牆壁上慢慢敲著。在活板門後面,工坊裡,三個匠矮人透過類似貓眼的裝置看著門前盜賊的笑臉,嚇得抱成一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他們只面面相覷了一會兒,下一刻貓眼前就空無一人。盜賊進入了潛行中,地下城還能看到他的蹤跡,卻無法將消息傳遞給匠矮人——族群契約中,只有作為族長和塔砂簽約的那一個能隨時進行心靈感應和共享感官。
新製造的幽靈正飛快地向那邊趕去。
而地精大軍則堵在剩下的三人小隊面前。
他們與地下城核心的距離,已經縮短到怎麼抓緊施工也沒有用的地步,施工隊開始作為戰鬥人員出場。小牛犢大小的土石鼠一頭頭衝向勇者小隊,力求將他們沖散,淹沒,打得分不清東南西北。地精們在塔砂的授意下躲開亞歷山大,專門攻擊傑奎琳。道格拉斯不斷回護小女孩,這拖慢了他們的腳步。
「我們必須走!」亞歷山大眉頭緊鎖,「道格拉斯!」
道格拉斯的套索套住了一頭地精,套索中的那一隻變得不太聽塔砂使喚。他騎在這地精背上,一隻手抓著韁繩,一隻手抱著傑奎琳,雙腿還時不時踢掉一頭向自己撲來的地精。他聞言都沒回頭,只喊回去:「要不您先走吧!」
「聖騎士從不丟下戰友!」亞歷山大怒氣衝衝地說。
「道格拉斯從不丟下任何一位女士,何況在戰場上!」道格拉斯說,翻了翻眼睛,「您可以把我……啊我的帽子!……您可以把我當做那什麼來著,自願的犧牲!呃,埃瑞安萬歲?」
豎琴聲奏響了,終於穩定了位置的傑奎琳開始彈奏與歌唱。這是一首慷慨激昂的戰歌,樂曲盤旋在另外兩個人頭頂,鼓舞了他們的氣力。道格拉斯挺起了腰,甚至從地精的激流中搶救回了剛剛掉下去的帽子。「我覺得自己充滿了力量!」他嚷嚷道,「走吧,別管我們了老爺子!」
亞歷山大眉頭死鎖,他躲了一下,還是沒能躲開纏上來的樂曲。戰斧上方才有些微弱下來的金光重新恢復了,他繃著臉點了點頭,轉身,一斧劈出。
和死的土石一樣,活動的土石也沒能攔住亞歷山大的路。
這年老的聖騎士開始發足狂奔,他的雙腿重重蹬著地面,身上與斧上都纏繞著聖光。他再一次握住了無名之手,眯起眼睛,企圖辨別出那顆珍珠上是否有裂紋,但那對他不再好使的眼睛來說太難了。
老騎士突然想起了那個年輕的撒羅牧師,他無知的可笑,但在某種程度上,卻又讓人羡慕。年輕的傳承者啊……亞歷山大尋找了六十年,走遍整個埃瑞安,有資格的人沒有興趣,有興趣的人沒有毅力。最終他一無所獲,於是他就是最後的了。
這是個最恰當的終結。
亞歷山大吸了口氣,捏碎了這個陪伴了他一生的吊飾。
銀質的無名之手在珍珠碎裂的那一刻消融,璀璨的銀光隨之融入了聖騎士的身軀。他的肌肉不再疲憊,會在陰雨天和劇烈活動時酸痛的舊傷疤不再鮮明,歲月帶走的一切都在此刻短暫地歸來。他的面容變得年輕起來,唯有眉間深深的紋路難以消去。亞歷山大怒吼著擊穿了最後一面牆,在厚實的石牆後面,藏著這座邪惡建築的核心。
這是個恢弘的大殿,大殿中心有一個波光閃動的池塘。不自然的藍色光芒倒映在天花板上,像一道藍色光柱,光柱之中,跳動著一顆妖異的猩紅石塊,像一顆殘缺的心臟。
亞歷山大與那顆心臟之間,狼頭骨的女人持刀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