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上峰
翌日清晨,天光大好,絲毫不見昨晚雨狂風驟。
習武之人身子健朗很多,加之七月少淵不知從哪配的奇怪的方劑,沐子瑄睡了一覺便沒什麼大礙的上路了。
泛湖小鎮已裡玉暝雪山不遠,不出三日兩人便到了山腳下。
參天的古樹聳立在山麓,彎彎曲曲的小路一直延伸至遠方繚繞的雲霧間。山腰還依稀可見大片大片的草原,濃濃淡淡的碧綠,再往上,就是皚皚白雪,素白浩渺,直與天齊。
畢竟春末夏初了,空氣中飄著花香的味道,山下還算暖和,但是山上就不同了。七月少淵特意買了件狐裘裝在包裡。
沐子瑄搖著扇子輕笑:「你這麼怕冷?」
七月少淵搖手歎道:「不是我怕,是這個身體怕。」
「什麼?」
「…我是說我體質陰寒。」他忽然蹲下,仔細瞧了瞧泥土上車轍、馬蹄的痕跡,又道,「看來有不少人趕在我們前面了。」
忽然有股輕微的麝香飄來,沐子瑄走過來挨著他蹲下。
「發現了什麼?」
「有很多人,而且車轍的寬窄各異,來的門派大概也不在少數。」七月少淵站起身,忽然走到路邊一顆大樹旁,眸光驀然銳利起來。
「怎麼了?」沐子瑄走過來,蹲下,蹙眉見樹下密密蔓蔓的綠草。
萬綠叢中一點紅,那卻不是花,是血,凝固了的殷紅得發黑的血。
兩人隨即起身快步往山上走,一路走去,都可以發現血跡。
是兩撥人已經大打出手了嗎?還是內訌?
忽然想到墨塵的不告而別,心裡不由皺眉…
七月少淵心中盤算著,自己畢竟勢單力孤了點,若是能拉些人幫忙…
「子瑄,我們要趕快些了,你撐得住嗎?」
沐子瑄挑眉道:「沒什麼大不了的,走就走罷,別磨磨蹭蹭的。你懷疑我的輕功跟不上?」
七月少淵微笑,認真道:「那好,你可跟上咯。」
話音未落,眼前的黑影仿佛憑空消失了一般,沐子瑄幾乎以為自己遇見鬼了。
「喂,還不跟上?」
七月少淵靠在幾丈外的樹干邊,挑了一邊眉沖他喊。
沐子瑄郁悶了,心一橫,竹扇嘩的收在腰間,足尖一點,提氣追去。他沐大少捨命陪君子,豁出去了!
人往往是這樣,一旦想做什麼事,總會有這樣那樣的阻力對著干,總之,就不讓你安生。
兩人還沒到半山腰,才將的萬裡晴空說翻臉就翻臉,比翻書還快。
狂風驟雨,還附送一點山地降雪。
唯一幸運的是,山壁旁,有個廢棄的柴穴。
七月少淵撿了幾根干木生火,烤只野兔,順便烤干濕盡的外衣。
他瞇著眼盯著洞外陰沉的天色,而沐子瑄正盯著他。
「我臉上開花了嗎?」他忽然回頭道。
沐子瑄一愣,狀似誠懇笑道:「花沒你臉好看。」 又沉默了一陣,他盡量不經意開口道,「…你怎麼不問我上天池峰做什麼?」
七月少淵偏過臉,雙眸隱在額發的陰影裡,嘴角微微勾了一勾:「上天池峰還能做什麼?要麼作壁上觀,隔岸觀火,要麼鷸蚌相爭,漁人得利。難不成還去行俠仗義,懲惡揚善?」
「……」任何人聽了這話都會郁怒的,而沐子瑄卻沒有,只是眸暗了暗,沉默。
面對眼前這個人,這個穹淵劍的真正主人,他說什麼都是枉然。
「那你何必救我?」
七月少淵站起來, 笑道:「我不該救我的朋友嗎?」
「……好大一頂帽子啊…」沐子瑄輕哼道,「這麼說,我不幫你都不行了…」
他笑瞇了眼睛,連聲道:「子瑄客氣了。」
烤好的兔肉散發著誘人的香氣,七月少淵撕下兩條腿,扔給他一只,仍然烤得滾燙,手指幾乎捏不住,問著香味干瞪眼。
他吹了吹,小咬了一口,挑眉道:「腥味…」
「這算什麼…生的我都吃過…」沐子瑄卻似絲毫不介意,吃的津津有味,「你知道我吃過最讓我難忘的是什麼嗎?」
七月少淵頗有些興趣道:「肯定不是山珍海味,難道是野兔肉?」
「非也,非也。」
「山雞?」
「不對。」
「人肉包子?」
「什麼?」
「不知道,別賣關子了。」
沐子瑄輕輕笑起來,眉梢有些得意,眼尾卻帶幾分嘲弄:「也是,你怎麼會猜得到…是老鼠肉,生的。」
「……」
「其實也還行,只要別想著,別嚼,就這麼…」他比了個拋東西的手勢,嘴巴伸過來接住:「咽下去,就能多活幾天…」
七月少淵看著他,拍拍他的手,道:「吃了就睡一下,等風暴小些,就上山。」
天色又暗了幾分,暴風雪倒是小了些。陰陰霾霾得像是一團濃霧罩在山上,雪狂卷在天空中依稀是純白的花瓣,落到地面就成了斗大的雹子,辟辟啪啪砸在柴穴外。
篝火在洞裡燃著,將裡外隔成了兩個天地。
沐子瑄側躺在一邊,望著靠著石壁假寐的七月少淵,半晌,道:「你這麼急著上去,自投羅網啊?」
對方眼也不睜道:「誰是被捉的那個還不一定呢。」
「對方可是人多勢眾…」
「你怕了?」
「……在下是怕閣下一不小心被亂刀砍死,來不及收屍…」
「呵呵,多謝關心。」
沐子瑄頓了下,又認真道:「多等等不行嗎?天池峰的人不至於這麼菜…」
七月少淵張眼道:「他們至不至於我是不知道,但是路上的血跡你也看到了,很顯然那幫人偷襲成功了。」
「你怎麼知道是偷襲?」
他抬眸看了沐子瑄一眼道:「除了那些隱蔽的血跡,沒有打斗的痕跡。恐怕是使毒…」
「而且墨塵他們不告而別,肯定發生了什麼…」
沐子瑄半瞇起鳳目道:「說來說去,還是因為涵兄吧…」
他湊過去,盯住他的眼睛,似笑而非笑道:「你愛上他了?」
七月少淵微笑回望他,道:「怎麼會?」
「我怎麼會愛上個薄情寡欲的道士?」
「沒有?」沐子瑄揚眉,尾音挑起,「你做夢還叫著他的名字…」
「是嗎?」七月少淵偏頭看著他的眼睛,確定對方沒像自己一樣誆他,淡淡道,「大概…我欠他錢。」
「……」沐子瑄心中默默道,你欠我錢的時候怎麼也沒叫叫我?哄小孩吶…
他又躺回去,心中一直記掛的事得到否定的答案,卻是越發睡不著了。好不容易熬到風雨消停了,兩人整整衣衫也該上山了。
明明是夏初的季節,卻在這北方的群山之間仰望滿眼銀白蒼穹,滿天的皓雪紛飛而下,鵝毛般籠罩了半邊天。墨綠在銀雪間流動,起伏的山巒,越見挺拔滄桑。蒼山負雪,明燭天南。
一腳深一腳淺的踏在雪地上,七月少淵簡直覺得自己進了冰窖,幸好有件狐裘,否則怕是沒到山頂就要凍死路邊了,那豈非死的冤枉?
他搓了搓凍的通紅的手,卻沒有任何作用。
忽然一只溫熱的手掌從左邊伸過來,握住他,暖意源源不斷從手心流過來,仿佛是種生命力一直注入心裡。
七月少淵任沐子瑄握著,既沒有回握,卻也沒有甩開。
越往山上走,山路越見狹窄,幾乎被雪掩埋了。路是彎彎曲曲的小徑,天池峰幾十年來與世隔絕,上下山的弟子少之又少,去山下的路也僅有這麼一條。小路一邊是陡峭的山壁,山壁上稀稀疏疏掛著古松,零零落落垂著蔓籐,另一邊是白茫茫的雲霧,氤氳繚繞著,深淵一般。
轉過一個山彎,忽然路沒了!
無數碎小的石塊堵在路中間,像是山體滑坡,又像被炸掉的山頭落下的石屑,總之,它明明白白地寫著:此路不通。
沐子瑄望著近在咫尺卻遠隔天邊的山頂,蹙眉道:「這下怎麼辦?」
七月少淵伸手扯了扯垂落的蔓籐,沉吟道:「那就只能另辟一條路了…」
籐條很粗,葉子還算柔軟,幾條合在一起倒也撐得住一個人的重量。
沐子瑄驚訝的看著他:「從這兒?」他轉頭看看山下深不見底的雲霧,很顯然,這不是個玩笑。
七月少淵撿了幾條長的,緊緊捆在腰上,又扯了幾條系在沐子瑄腰上,綁結實了。
「只能用這個辦法。」他抽出穹淵劍,「錚」的刺進山壁間,翻身利落的攀了上去,凍得肌膚發白的手扒開巖壁上的積雪,露出一兩塊落腳點,回頭道:「快,上來!」
沐子瑄右手微撫上左臂,咬咬牙,一點腳尖,提氣躍了上去。
七月少淵一手抓著籐蔓,另一手扒著積雪,全靠手臂的慣性揮動,手掌幾乎凍得沒了知覺,額上卻漸漸冒出了冷汗。
眼看就要到山頂了,那裡有棵倒掛的枯松,單薄的枝干在風雪中搖擺。
忽然一點冰冷的水珠被吹落下來,滑過他的臉,落在雪地上——殷紅泛黑的血。
七月少淵心中一驚,忽聽身後一聲低呼——
卻見沐子瑄一下松了握住籐蔓的手,往山下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