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誣陷
「你們倒是說說,」七月少淵坐在椅上,一只手撐著側臉,淡淡掃了眾人一眼,慢悠悠道,「有誰、用哪只眼睛看到,人是我殺的?嗯?」
微微上揚的尾音,透著一絲銳利。
眾人一陣錯愕,面面相覷。
人群中忽然走出一人,明黃色的長袍裹身,細長的雙眼透出不懷好意的神色,他朝御流霄拱拱手道:「在下乃是墨風派掌派王景崇,御莊主,趁著今日各位武林同道都在此處,不妨大家對質一番,江南米行司徒家滅門一案,可是關系到我大玄國的民生,更何況,與焚越的戰事尚未停息,糧草也是極其重要的,這其中恐怕有巨大的陰謀!我們身為大玄國的子民,怎能坐視不理?!就請御莊主主持公道…」
七月少淵打量著他,這人…是天池峰上的那個…
「慢著!」他身後不知是誰大聲道,「誰都知道七月少淵乃是雲曦閣主的徒弟,御莊主恐怕難免偏袒!如此,恐有不公!」
「對啊!對!」
「說的對!」
七月少淵扯扯嘴角,心道,這下套下的真是…
御流霄微微瞇起眼睛,起身做了一個靜的手勢:「公道自在人心,我自然不會偏袒任何一方,但是,」他頓了一頓,語氣一下變的強硬道,「若有誣蔑,同樣不會輕饒!」
「砰——」他一掌按在上等的歙石墨硯上,立時化作細碎的分末,吹落一地。
大堂裡一下寂靜下來,沒有人再敢起哄一句。
王景崇愣了愣,輕哼一聲,對七月少淵道:「七月少堡主,可否容在下問一句,何以閣下忽然出現在涿縣,住進司徒家,司徒家便慘遭滅門呢?諸位不覺得這太過巧合了嗎?」
墨風派中立刻有人響應:「就是啊!」
七月少淵不緊不慢道:「栽贓嫁禍往往也是如此巧合。」
「那麼那件衣服又作何解釋?少堡主要說那件衣服自己跑過去的嗎?」王景崇緊接道。
「這就更可笑了,唐掌派,我問你,」七月少淵站起來,走到他身邊,道,「你殺人的時候會特意將外套脫下來嗎?」
「當然不…」王景崇忽然轉口道,「我干什麼殺人?!」
「呵,」他莞爾一笑,「諸位也知道,那件衣裳確實是在下的…」
大堂一下鬧哄起來:「啊,看吧,果然是…」
「不過,」七月少淵清了清嗓子,道,「上面沒有血跡,是罷?殺人不見血在下自認還沒到那個境界,更何況,殺人一點都不是一件好玩的事…」
院內沙沙風聲,聽的清楚。
「難道各位都沒有想過,殺了人的凶手還會好心到為死者裹屍嗎?」
、王景崇尖銳道:「那也許是你故布疑陣…」
「布什麼疑陣?」七月少淵打斷他的話,凌厲道,「什麼證據都不留下豈不是更好?!」
「……」
「那為何衣服會在那裡?!」
「我怎麼知道?」
「你!」
周圍靜悄悄的,王景崇咬咬牙道:「說到底,你還是什麼都沒有解釋!」
「需要解釋的是你們罷…」七月少淵湊近他的眼睛,目不轉睛的盯著,「究竟憑什麼說,我、是、凶、手?」
一股無形的壓力迫得他幾乎挺不起脊背,只好硬著頭皮道:「但是…你有動機!而且,七月少堡主的實力深不可測,當時在那裡也只有你,才能做得到一時之間無聲無息連殺一百三十多口人!」
「王掌派太看得起在下了罷…」七月少淵瞇著眼睛看著他,「我無雙堡和司徒家無冤無仇,我有何動機?」
「哼!」王景崇攝於對方的魄力,下意識的退後了一步,才道:「聽說,你曾兩次和司徒家大公子結仇,是不是?!」
大堂裡又開始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連這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嗎?七月少淵挑眉,甩下萬分干脆的兩字:「沒有。」
「……你…」王景崇完全沒想到他會在眾目睽睽之下否認,糾結了半天,「你…說謊!」
「沒有。」
「有!」
「證據呢?」七月少淵慢悠悠坐回座位上,慢悠悠道:「你能把司徒家的大少爺找出來與我對質嗎?」
「這怎麼可能!」
「那就是沒有證據了…」七月少淵緩緩掃過在場的眾人一眼,黑琉璃般的眸子顯得肅穆而認真,他一子一頓道,「我無雙堡雖不是什麼大門大派,卻也懂得道義二字,豈是會因一點小氣而胡亂殺人的三流門派?」
「在下堂堂無雙堡主,各位覺得,在下豈是騙、子、之、流?!」
「……」
大約是被他的氣勢鎮住了,眾人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王景崇張開嘴又合上,卻始終找不出話來反駁,只得訕訕回去了。
明明滿口謊話,居然還能,騙得所有人都相信他不會說謊…御流霄哭笑不得道:「這小子哄人的本領當真是天下無雙了…」
七月少淵說的口都干了,趕緊喝了幾口茶,道:「他們既然滿口仁義道德,我就配合一下大義凜然,自然沒法反駁我。」
御流霄搖搖頭,道:「這件事…絕對不簡單…」
「流霄大哥,」七月少淵搓了搓手道,「墨塵他…到底在哪裡?」
御流霄失笑,道:「他…」
才安靜下來的門外忽然又傳來蹬蹬的腳步。
一襲黑衣勁裝閃進門來,卻是璟非。
「少主…」
「……」 七月少淵眼角抽搐,恨不得就把手中的杯子砸到他腦門上。
「什麼事啊?!」
璟非輕咳一聲道:「司…君落揚,他在莊外。」
七月少淵來到大門外的時候,正好看見君落揚被侍衛攔住不讓進去。
「兩位且慢,這位公子是我的朋友。」
侍衛對視一眼,隨即讓開了。
君落揚盯著他他的眼睛,一動不動。
七月少淵揉了揉眼角,道:「這麼老遠跟過來,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君落揚搖搖頭,正欲說話。
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許多人正從莊裡往外走,正是墨風凌鷲等門派弟子。
七月少淵一驚,萬一被人看到司徒謙君還活著…
他飛快地看了君落揚一眼,後者心裡立馬打了個突。
七月少淵當即伸手一撈,毫無防備的君落揚一下被帶到對方懷裡,一只手臂緊緊攬著他的頭,臉龐整個被埋在七月少淵胸膛裡。
君落揚一瞬間大腦空白,什麼都看不見了。
罵罵咧咧的聲音吵吵嚷嚷,眾人一看到門外的七月少淵,突然就噤聲了。尤其看到他懷裡似乎抱著個男人,齊齊睜大了眼睛。
王景崇驚訝的看了他一眼,隨機鄙夷地嗤笑道:「哼,久聞無雙堡少主喜歡男子,果然不假啊,跑到大門口來摟摟抱抱,哼哼…給我記著,司徒家滅門一案,我們不會就這麼算了的!」
「!」君落揚渾身一震,剛想抬頭就被七月少淵用力按回來。
「噤聲。」他低低的聲音從耳邊傳過來,貼的極近,君落揚一下子身體僵硬。
知道他幾乎以為自己要窒息了,人終於走遠了,七月少淵才放開他。
「我去幫你做一張人皮面具,你不能讓別人知道你還活著,知道嗎?如果你還想報仇的話。」七月少淵整了整衣襟,轉身准備進去,走了兩步,又回頭看,卻見君落揚愣愣站在原地不動。
七月少淵實在沒工夫去哄小孩,只簡簡單單扔了三個字:「跟我走。」
「……唔……」藍衣青年總算回過神來,突然聽到這三個字,莫名其妙臉紅了一下。
七月少淵眼角瞟著乖乖跟著的紅臉之人,無語望青天,他是不是說錯什麼話了?
過了不到一盞茶,君落揚眨眼變成了另一個人,普普通通的臉孔,扔進人堆裡就絕對認不出來的。他摸著自己臉上另一張皮膚,忽然想,如果一輩子報不了仇,司徒謙君這個人,大概就真的再也不存在了罷…
「什麼?你說流霄大哥急事出門了?」七月少淵一陣錯愕,不是吧…他還沒說墨塵到底在哪裡啊…
璟非頓了頓道:「不過,御莊主臨走時說,涵公子他在…」
「在哪裡?」
「…他去了墨風派狂刀堂。」
墨風派離御風山莊並不遠,不過一天腳程,快馬加鞭半日也可趕到。
狂刀堂便是其總壇所在。
只是…墨塵跑到那裡去做什麼?
黃昏向晚,烏雲壓天,一路上,天色越來越陰沉。秋風陣陣,吹起幾分冷然。
三匹馬在官道上嘶鳴。璟非一勒馬韁,道:「少主,天快黑了…」
「嗯。」七月少淵望望灰蒙蒙的天際,猛地一抽馬鞭,「那就更要快點了!駕——」
「……」璟非意外的沒有阻止,隨即策馬跟上。
君落揚跟在後面,不知在想什麼。
深更半夜,偶有閃電劃破漆黑的夜幕,隆隆的雷鳴震天動地,一場暴雨即將來臨。
狂刀堂在半山腰上,寬闊的石階一路鋪下來,兩旁每隔幾步原有火把照明,如今卻黑壓壓一片,什麼都沒有。
山中死寂一片,一瞬間閃電雷聲齊發,頓時淒厲的鳥鳴刺耳而過,抖動著翅膀,爭先恐後飛離這片詭秘之地。
「怎麼回事…」七月少淵微微蹙眉,心中隱約有不好的預感。
「墨風派的人應該早就回來了…」
馬已經無法再上,只能步行。
七月少淵跨下馬背,道:「不管如何,先上去再說。」
「是。」
大雨來臨之前,山中陰濕悶熱,靜的如同墳墓。
腳下有些滑,七月少淵用腳尖刮了刮,細細碎碎的灰燼散了開來。
灰……
七月少淵瞇起眼睛,加快速度。
差不多走了一半了。
滴滴答答——
細雨開始落下,秋風驀然刮起,臉上開始有了涼意。
淅淅瀝瀝…辟裡啪啦辟裡啪啦——小雨轉瞬成為暴雨,眨眼,又開始電閃雷鳴。
山上忽然瞥見一抹光亮——
三人一頓,睜大眼睛看過去。那是——
火,熊熊燃燒的大火,火舌吞噬著一切,在黑夜中格外的猙獰。
大雨落下,與火相觸的一瞬,立時變成蒸汽,發出「滋啦滋啦——」的聲音撕破長夜,淒涼空洞的聲音在空中縈繞,仿佛鬼魂的號召。
夾雜著爆炸和焦味,一切的一切都讓人心驚肉跳。
一道玄黑的身影眨眼向山上飛掠而去,快得讓璟非和君落揚尚來不及反應,便消失在夜裡。
「少主……」
「……」
墨塵…你絕不能有事!
雨越下越大,七月少淵趕到狂刀堂,暴雨已把大火澆滅了。
曾今風光一時的總壇如今已變成一片廢墟,燒焦的木頭東倒西歪,灰燼隨風四散,到處都是屍體燒焦的胡味和腐爛的味道。
血跡早已凝固,化作一道道紅黑的痕跡斑駁的留在地上,令人作嘔。
「墨塵——!你在哪裡——?」七月少淵氣息開始不穩,時不時有煙熏出來,熏得人雙眼通紅。
他在廢墟裡,用雙手摳開掉落的橫梁,一具一具,都是面目全非的死屍。
「墨塵!涵墨塵!」
想在這場大火裡生還…幾乎不是可能的…
指甲摳斷了一點,點點血紅滴出來。
四周依舊是墳墓一般的沉寂。
他手指有些抖,不知是不是因為疼。
一個氣喘吁吁的聲音傳來:「…喂你……」
「墨塵?!」七月少淵驀然回頭,一顆心瞬間又跌倒谷底,來者顯然不是涵墨塵。對方有許多人,佩有刀劍,似乎是武林人士。
一個一個神情驚恐地看著他:「七…七月少淵?!」
「你這個凶手!是你!連墨風派也不放過!放火燒了狂刀堂?!」
七月少淵緩緩直起身,他臉上的神情在黑夜中被掩起:「……你說…我放火?嗯?」
「……呃……」
他慢慢瞇起幽深的眸子,一步一步朝這邊走來…
「少淵!」
倏忽一道灰白的頎長人影轉眼躍到跟前——
來者緊緊抓住他的手,朱紅的劍穗在背後翻飛,風塵僕僕中又帶著濃濃的喜悅和擔憂:「幸好你沒事!跟我走!」
「……墨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