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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穹劍影,剎那天涯》第58章
第58章 安寧

  平靜的生活總是過得很快的,日復一日,單調卻也安寧。

  卓忘每天早晨都會去采藥,下午則是出門看診,公子七不方便出門,整天就在家裡,時不時有人來診病,但是大部分時間還是無事可做的。

  幸好這時侯,陳寞都會很巧的剛好路過,然後留下來跟他解悶。

  如此熱情,就是李堂那愣頭青也瞧出來了些不尋常,何況是公子七。

  對方沒有說破,公子七也待他如友。

  長日如水,不緩不急地流淌,陳寞依舊雷打不動天天報道,公子七有時也會驚異對方如此耐性,有時,也會想,他活了兩世,最後的歲月能如此平靜,也算老天眷顧了。

  「…阿堂後來把那封‘情書’放在曉雨姑娘家門口,誰知被他們家養的黃犬咬了個粉碎,呵呵,到最後曉雨姑娘還是不知阿堂的愛慕,真是…」陳寞微微笑著,卻見公子七閉著眼睛,似乎是睡著了。

  陳寞輕輕喚了兩聲,對方依然沒有反應,估摸著他大概是真的睡了,這才敢目不轉睛的看著他的臉。

  雖然平時公子七也看不見,但是他卻不敢像現在這樣熱切的注視,近乎貪婪的汲取他的氣息。

  公子七偏著頭仰躺在躺椅上,側臉豐神俊朗,卻越來越清減,原來溫和的線條如今看像是有刀削般的堅韌,眉峰,額骨都是如此鮮明。

  陳寞伸手想去摸他的臉頰,在空中僵握片刻,還是輕拂了他的睡穴。

  即便是這樣,他也不敢用太大的力氣。

  手指上有厚厚得繭子,太用力怕會弄痛了,更怕弄醒了他。

  人過是永不滿足的,摸過了,還想抱著,抱著了,還想去親吻。

  陳寞輕輕地摟著他的腰,頭擱在他肩上,卻也不敢用力。

  他甚至連一絲聲音也不敢發出,哪怕輕聲喚對方的名字。

  似乎生怕一出聲,此刻的夢境就要被打碎了。

  就這麼安靜的靠在一起,許久,許久,久到眼眶微微發紅,他才松開了。

  公子七醒過來的時候,已差不多到了夕陽西下。

  黃昏日落,整個村子一片金黃,安靜卻又熱鬧。

  他發現自己正躺在床上,身上蓋著溫暖的被子,被角也被很仔細地捻攏,不留一絲縫隙。床頭的小幾上有熱騰騰的茶,微微飄著香氣。

  「你醒了?」旁邊隨即響起陳寞低啞的嗓音。

  「嗯。」公子七坐起來,揉了揉眉心,道,「勞煩陳兄一直照顧我,我睡了多久了?」

  陳寞墊了個枕頭在他後面,道:「半日而已,現下是傍晚。」

  公子七點點頭,一時又沉默。

  陳寞忽然道:「老是呆在屋裡,悶出病可不好,我們出去,看看落日罷。」

  公子七失笑道:「我可看不了。」

  「沒事,」陳寞替他拿來盲棍,笑道,「可以聽。」

  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

  落日熔金,暮雲合璧,泛黃的梧桐亂葉舞紛紛。

  在山間,其實看不到完整的落日的,夕陽很圓,紅彤燦金的令人暈眩,似乎很近又很遠,從容,安詳,仿佛夜色繚繞的山村綿遠悠長的歌聲,不急不緩的沒過山頭,灑下金亮的光芒綴在長河之上。

  有兩道影子倒影在河面上,重疊著,跟著碧水蕩漾。

  公子七坐在椅子上,兩邊裝了兩個木輪,可以推著行走。

  陳寞站在他身後,微笑著描述著眼前的景象。

  山間落日,確實是可以聽的。

  耳邊鳥聲啾啾,頭頂蒼穹深藍紫霞,偶有大雁盤桓,淺淺的風颯颯拂起衣擺,浮雲聚散,很是淡泊。

  岸邊的花漸漸在凋謝,一如落葉,旋舞的碎金,零落枝頭。

  牧童在山崗上吹著悠揚的笛聲,仿佛遠去的思念,一縷縷,一絲絲,縈繞在心頭,公子七輕笑起來:「為何我現在聽你說,才忽然覺得夕陽竟然如此美?」

  陳寞裝作聽出不來他話中的苦澀與歎息,笑道:「我從前也不覺得,現在如此,大約是心境不同了罷。」

  河邊有三兩洗完衣服的女子說說笑笑。

  陳寞想了想道:「我說個故事給你聽。」

  「好。」

  他清了清嗓子,慢條斯理道:「從前,有個大夫,其姓不可考證,有一日,來了個瀕死的病人,那人看過病之後,連連搖頭,那個病人很害怕,忙問他還能活多久,大夫只說了一個字,十。病人覺得奇怪,便問,是十年、十個月、還是十天。大夫卻又只說了一個字。」陳寞也停了下來,似笑非笑。

  公子七順口接道:「什麼字?」

  陳寞微微笑道:「九。」

  「……」公子七一頓,抽了抽眼角,又撲哧一下笑出來。

  公子七淡笑著,道:「我有一個朋友,有一天,有個人發現了對他的愛慕之意,那時也是落日黃昏的時候,那個人借著良辰美景親了他一下…」話說一半,他卻不說了,半笑著,吊人胃口。

  陳寞手指微微一顫,聲音平穩道:「…後來呢?」

  公子七搖搖頭道:「沒有後來。」

  「嗯?沒有?」

  「對,因為我那個朋友只說了一句‘天色不早了’,還沒開始就結束了。」公子七低下頭笑了笑,像是想起什麼好笑的事情,道,「你說他是不是很不解風情?」

  陳寞沉默片刻,喉結輕輕一動,道:「對。」

  夕陽漸漸沒了,溫暖仿佛曇花一現,眨眼便做了回憶。

  一件衣衫罩下來,蓋在公子七身上,暖暖的帶著體溫。

  公子七笑道:「多謝。」

  過了許久,陳寞忽然道:「不知道你心中之人,是否也在某處同看著日落呢?」

  見公子七不言語,陳寞忍不住心中狂跳。

  半晌,公子七才道:「也許罷。陳兄…你有心上人嗎?」

  陳寞一愣,隨即道:「有。」

  公子七淡淡道:「如果有一天,你眼看他死去卻無能為力,你當如何?」

  「……」陳寞緩緩俯下身,握住他的手道,「即便如此,我也想陪著他到最後一刻,我慶幸,他永遠不會再覺得孤單…」

  公子七動容道:「…因為悲傷和孤單都要活著那個人獨自承受,你不怕嗎?」

  陳寞淡淡笑起來:「不,我會連同他的份,好好活下去。」

  公子七沒有再說話,山間落日安寧平和,一如他們兩人重疊的手。

  回去的時候,卓忘已經把飯菜做好了,出人意料的是,屋子裡竟然多出了一人,一個女子。

  公子七雖然看不見,卻可以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體香。

  陳寞看見她一愣,道:「蕭姨,你怎會在這裡?」

  蕭素看看他再看看公子七,展顏一笑道:「你可以在這裡,我怎麼不可以?」

  「……」陳寞道,「這位是蕭姨,蕭素,在鄰村多虧她照顧我。」

  公子七淡淡朝她點頭笑道:「蕭姨。」

  蕭素抿嘴輕笑,她原本生的美貌,雖然年過三十,依然風韻尤存。她筷子敲了敲碗道:「餓了罷,過來吃飯。」

  卓忘無奈的搖搖頭道:「說了多少次了,別敲碗。」

  蕭素偏偏又敲了一下,道:「敲一下怎麼了?就你這老古板,還這麼迷信。」

  公子七不由想笑,來這裡許久,還不曾見有人跟卓忘如此講話,這蕭姨的性子耿直爽快,跟卓忘倒剛好相反。

  「嘶——好辣好辣,不是叫你別放辣子嗎?我好不容易過來一次,你,你就這麼對我呀你!」蕭素剛吃了一口青椒炒肉,辣的快要噴火,趕忙灌了一壺水。

  公子七道:「這麼辣?我覺得還好。」

  卓忘點點頭道:「她小題大做而已,別理她。」

  公子七微笑道:「蕭姨,看來你和卓大夫是老相識了,這麼了解。」

  卓忘一呆,忙道:「吃飯吃飯。」

  這話真是說到她心坎裡去了,蕭素「喲」了一聲笑道:「你這小子雖然眼看不見,卻比某些‘睜眼瞎’看得清楚多了。」說罷歡喜的湊過來捏他的臉頰。

  一只手忽然插進來,倒了兩杯水,剛好隔開蕭素伸過來的手。

  陳寞笑道:「蕭姨,還覺得辣嗎?」

  卓忘道:「對,多喝點水。」

  蕭素白了他一眼,又笑著望望公子七道:「還用你說。不過啊,你們倆還真是一個樣,我看啊,前世是父子也說不定啊。」

  卓忘難得的笑了一下,道:「如果有阿七這樣的兒子,我真是此生無憾了。」

  公子七一愣,忽然間覺得,如此一家人般的溫暖融洽,他活了這麼多年,似乎從來沒有這樣強烈的感受過。

  「如果卓大夫不嫌棄,不如我們今後便以義父子相稱罷。」

  三人都是一愣,卓忘眼光閃過一陣激動:「真的?怎會嫌棄?」

  蕭素抿了抿嘴,拍拍公子七的肩笑道:「還不快叫義父。」

  公子七黯淡的眸光似乎也溢出笑意:「是,義父。」

  卓忘哈哈大笑起來:「好、好、好兒子,好兒子!」

  陳寞和蕭素相視而笑,她看著從未如此敞開心懷的卓忘,心中也輕輕歎了口氣。

  笑鬧之間,一頓飯也是風卷殘雲,眨眼吃的干干淨淨。

  吃完之然要洗碗,蕭素主動請纓,卻馬上被卓忘攔下道:「千萬別,您還是高抬貴手饒了我家廚房罷。」

  蕭素也樂得輕松,過去陪他寶貝兒子。

  沒說到幾句話,她便驚異於公子七的見多識廣,很快就被逗得合不攏嘴,差點沒立馬認他做干兒子。

  人無完人,這四個字她今天算是見識了。如果這樣一個男人,還沒有一點身體缺陷,那簡直就是完美了。

  一晃眼,公子七在這個小村子裡也生活了兩月有余了,李堂和曉雨依然時常來串門,陳寞的天天准時到訪,大家也都習慣了,至於蕭素,那更是行蹤不定,偶爾會突然出現在家中廚房,或者突然在卓忘采藥的附近被毒蛇猛獸「咬傷」。

  漸漸的,冬天也悄然來臨了。

  枯黃的樹葉早已落下,剩下光禿禿的枝干,在寒風料峭中,顯得格外蕭索。

  越近寒冬,公子七發冷的次數越見多了起來。卓忘雖然什麼都沒說,但他心裡清楚,他所擁有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公子七幾乎每日有半天的時辰陷入深眠,越到後來,睡得越久。

  他醒來的時候,旁邊卻對會傳來陳寞那種特別的低啞聲音,你醒了。然後溫暖的手心會按上額頭,問,你冷不冷?

  無聊的時候,陳寞總是有說不完的笑話和故事,雖然大部分都很冷,公子七也不戳穿,陳寞依舊樂此不疲。

  他有時會從集市上帶回來水果,又大又甜,價錢還不貴,這個教書先生討價還價舌燦蓮花,實在讓他瞠目結舌。

  公子七合眼躺在躺椅上,身上裹了棉衣。陳寞靠在邊上,慢慢削著蘋果,皮輕而薄,簌簌的掉落下來,剩下的大蘋果尚保留著圓潤的外形。

  門外腳步聲急匆匆響起,李堂門也來不及敲,「啪」的推開門,急道:「不好了,打起來了!又打起來了!」

  陳寞淡淡蹙眉,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輕聲道:「別急,慢慢說,怎麼回事?」

  李堂大口大口的喘氣道:「打起來了…焚越…又打過來了!」

  「什麼?!」陳寞一驚,手中的蘋果一下掉在地上。

  公子七卻忽然睜開眼睛,沒有焦距,卻讓人恍惚覺得目光如電。

  「…終究還是打起來了麼…」

  「七兄…你醒了?」

  「嗯。」他坐起來,向李堂道,「究竟怎麼樣了?」

  「我剛上了集市,聽城裡的人說,焚越突然發動了突擊,一連幾天,連戰連捷呢!我們這大冬天的,都沒准備好,要不然肯定打他個落花流水!」

  公子七微蹙了眉,道:「然後呢?」

  「然後…聽說皇上下旨,叫御北將軍項瑜率大軍抗敵,不過也不知道走的哪裡…」

  陳寞看著他道:「別擔心了,聽說這個項將軍百戰百勝,焚越區區小國,應該不足為慮。」

  公子七又躺回去,半晌沒說話,良久,忽然道:「安寧的日子,快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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