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072
不知道為什麼,從威甯侯府趕往豐水的路上劉玉潔有些坐立難安。
林氏以為她是為了沈肅,「好孩子,沒有什麼坎是過不去的,男人都圖個新鮮,新鮮勁過去便知最好的那個人終究是妻子。」她唯恐劉玉潔想不開步了大姚氏的後塵。
大姚氏當年就是因為太計較,連丈夫睡個通房都能難過十天半個月的女人,可是又何必呢,除了給自己添堵,既無法改變世界更無法改變男人偷腥的本性。
聽見嬤嬤的聲音,劉玉潔挪過去,腦袋挨著林氏的腿,「我不是因為沈肅睡了通房,那是我挑的人,難不成還怕她飛出掌心?」她感到不安的是一種越接近豐水便越慌亂的心跳。
我家潔娘是個大度的!林氏垂眸愛憐的輕撫劉玉潔白皙的側臉,心中不禁酸楚,大姚氏當年若有潔娘這般胸襟該多好。可是……女人真的一點也不在乎丈夫,就真的好嗎?
也許吧,反正男人都喜歡這樣。
自劉玉潔走後,沈肅幾乎夜不能寐,躺在她睡過的床上,擁著充滿了她頭髮香味的錦被,他錯了,他不該去抱春婉,因為那根本影響不了她什麼,卻讓自己變得更卑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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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睡不好的人還有東宮的太子韓琦。自從十七叔狩獵中箭,傷口好了以後對他的態度突然明朗了,當然這個明朗是韓琦自我感覺的。每當他遇到解決不了的困惑,諸如父皇的態度或者兄弟之間的矛盾,只要派高祿去訴一番苦,十七叔便會在與高祿的攀談中指引他方向。
一來二去,韓琦不斷從中嘗到甜頭。
最後這幾乎成了兩人之間的默契。一路無往而不利,感覺像做夢一樣,他贏了,居然贏了狡猾多端的老三。
可這樣的勝利並不能讓他感到安逸,反倒讓他更依賴韓敬已,一旦遇到挫折,腦中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十七叔。
其實柔妃也沒想到這麼快就能鬥贏德妃,反正德妃家的老三滾去巴州了,一切塵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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歹毒的閑幫佈置好一切。其中的老大低聲道,「你,進去將那老太婆綁了。」
他指使的人正是膽小鬼。膽小鬼又怕又委屈,但又不敢不聽,只好貓著腰去摸窗戶。為了防止膽小鬼失手,老大親自跟去,意思是我幫你處理外間值夜的下人,你進去幹票大的,幹成了才能出師。
鄉下的房屋不似城裡那般花哨,皆是平平整整方方正正,院中也沒有成排的參天大樹,都是些天然的草木。如此,從外院的屋頂望過去視野竟十分開闊。
觀言轉頭對韓敬已道,「殿下,這群人不像好人啊。」
你才看出來?好人誰會半夜溜到別人院中。
韓敬已嗯了聲。雖然看不清那幫人在幹什麼,但從他們的動作推斷——這是要放火。
畢竟有收留之恩,既然撞上了再假裝事不關己多少有些說不過去。觀言道,「啊呀,燒起來了,我去幫一把吧,總不能看那老太太燒死。」
「可以。」韓敬已不反對。
觀言邊走邊道,「我這一去也算救了劉大人的母親,不知他得怎麼謝我!」
你說什麼?韓敬已猛然站起來。
劉大人的母親啊!觀言撓撓頭笑道,「您休息的時候我跟下面的人閒聊,隨口問了主家的情況,結果那下人驕傲不已的告訴我,他們家老爺是長安的大官,姓劉,住國公府。」
澆了桐油的乾草一見火星便呼哧竄起丈把高,眨眼吞沒了門窗,與此同時院中傳來尖叫,「救火啊!救火啊!」
火,著火了!
睡夢中的人漸漸蘇醒,安靜的田莊瞬間沸騰起來。韓敬已趕到的時候火勢已經大到無法撲滅。
各家各戶都端著盛水工具往這邊飛奔。
其中不乏衣衫不整的僕婦,她們哪裡還顧得上體面,唯有拼命去舀廊下水缸裡的水,鄉下人對火有種不滅不死的執著,更何況這裡住的是主家,萬一有個好歹,大家誰也別想好過!
韓敬已看不下去,將桶奪走。
他冷酷道,「不用撲了,反正一時半會又撲不滅。」
這是什麼話啊!那僕婦下巴差點驚掉,撲,撲不滅就不撲了嗎?!「我家老太太在屋裡啊,快把桶還給我,嗚嗚……」
「閉嘴。」韓敬已無心糾纏,舉步離開,一眨眼就不見了。
那哀嚎的僕婦用力擠了擠眼睛,人,人呢?
周圍路過的人感受都差不多,什麼鬼,這麼快,嗖的一下就不見了?
韓敬已從西廂房拖出一床棉被,命人將水倒被子上。亂成一團的人哪有功夫聽陌生人瞎指揮,除了不停朝火上澆水誰也顧不上其他。
一群蠢貨!韓敬已隨手扯過一人,搶走他的水桶,逕自澆棉被。莫名其妙被奪了水桶且對方還不澆起火的屋子,那人用看瘋子的眼神瞪著韓敬已。
不過,很快就有更多的人被奪走水桶。
眾人漸漸反應過來,有幾個大漢忍不住要揍韓敬已了!
「這是誰啊?」
「從哪冒出來的?不停搗亂!」
「大家跟我一起上,打死他!」
這群沖上來喊打喊殺的人還沒近身就被韓敬已挨個踹飛。
清理完障礙物,他閉息裹緊濕棉被縱身躍入火海。
他不是來搗亂,是來送死的麼?舉著棍子還想拼命的大漢嚇得木棍都掉地上。
這個人不要命了!
這樣沖進去哪裡還能活著出來?!
眾人驚愕不已!
可是一想到老太太還在屋裡。下人們又清醒過來,一邊哀嚎一邊打水,七手八腳亂成一團。
不消一刻,就在眾人要絕望的時候,火勢洶湧的門板被人一腳踹飛,那個奇奇怪怪不怕死的傢伙扛著黑乎乎的棉被沖了出來。
韓敬已被嗆的不停咳嗽,只把棉被丟給附近的僕婦,轉頭就去找水洗臉。
「啊,是老太太!」
被棉被砸的一個趔趄的僕婦扒開一看,立刻尖叫!
是老太太,真的是老太太!
老太太被救出來啦,快找大夫啊!
田氏似乎受了傷,雙眼緊閉,更令人難以接受的是她竟被人捆了雙手雙腳,縱使腦子再不好的人都看出這是一起有預謀有準備的案子啊!
因為發現的及時又沒有風,火終於被撲滅,所幸沒有殃及周圍的房屋。
田氏嗆了煙火氣,但這還不算嚴重,腦袋上的傷才是導致暈厥的原因。葉氏含淚找到韓敬已。
「謝謝公子的大恩大德!」說著就要磕頭。
起來,起來。韓敬已示意她起來,「我就順路。」
真是順路,放平時不一定願意做好事。所以韓敬已真不需要對方如此感激他。
當管事們都聚到院中的時刻,觀言也回來了,身後拖著四個人,被繩子串成串,各個蜷在地上打滾,似乎受了內傷。
「爺,就是這四個人,一個也沒漏!」
韓敬已掃了一眼,「你們可認得他們?」一看就是仇家所為,圖謀不軌。
觀言將縱火犯交給管事。大管家葉六上前仔細端詳,確認這夥人是鄉里的閑幫。
待大傢伙誠摯又充滿感激的目光再次投來,才發現韓敬已不見了。
多好的人啊,做好事還不留名!眾管事眼淚汪汪望著韓敬已消失的方向:他不但救人,連賊都給他們抓好了。
田莊的男人也不是吃素的,自有一番手段撬開賊人的嘴揪出幕後主使。
驚心動魄的一夜總算過去,天亮時分,田氏才幽幽轉醒,聽了下人回報,不禁淚流滿面。她心疼被火燒死的值夜婢女,然而當時的情況那位元小公子能將她救出已經不易,又如何再救其他人?
田氏哭完之後吩咐下人備了厚禮前去答謝韓敬已,又打聽他姓名。
韓敬已笑了笑,「姓名不足掛齒,不過你們家的嫡二小姐認識我。」
下人返身原話回稟田氏,田氏一頭霧水,我家潔娘認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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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劉玉潔一行人終於來到豐水。
舟車勞頓的她下車之時神情略有狼狽,卻見迎接自己的葉氏更狼狽,周圍還彌漫著草木焚燒的嗆人味道。
劉玉潔心中大駭,葉氏一邊抹淚一邊道出事情原委。
總算知道自己為何一路不安了,全是因為牽掛祖母啊!劉玉潔一掃懨懨地神色,催葉氏引路。
葉氏邊引路邊勸慰,「老太太吉人自有天相已經脫離危險。老趙和我家那位也在抓緊審問賊人,這件事肯定會查個水落石出,二小姐千萬要放寬心,打起精神陪伴老太太,否則她老人家又要心疼您啊。」
這是怕她年紀小沒見過事驚擾了祖母。劉玉潔見她一心都想著祖母,便也不在乎話語裡的失禮,「葉媽媽放心,我明白。」
二小姐也是個有福氣的!葉氏按著心口感謝老天爺,幸虧二小姐今早才到,若是昨天到的話必然要跟老太太睡一屋……想到這裡,她打個寒噤,那可就不堪設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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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氏也算見過大風大浪的人,想當年發洪水她抱根木頭漂一天一夜都能挨得住,又如何受不住這場火災。此時望著哭成淚人的小孫女,她反倒忘了疼痛,一把抱住劉玉潔,「傻孩子,祖母啊福大命大,一輩子不管遭什麼難都會遇到貴人,這一生都平平安安的。」
「祖母平日可曾與誰有過嫌隙?」劉玉潔擦乾淨眼淚,漸漸冷靜下來。
當然沒有。田氏為人最寬厚老實不過,又是長安大官的娘親,這十裡八鄉的誰不給她面子,哪裡就到殺人害命這一步!別說田氏自己想不通,這件事說給誰聽,誰都想不明白。
劉玉潔又問那幾個賊人吐沒吐出有用的東西。下人回稟暫時還沒有,正在用刑。
這又是一件前世不曾發生的大事。
劉玉潔努力趕走亂七八糟的情緒,腦子飛快的轉起來。此番祖母若遭遇不測,阿爹就得放下一切回鄉丁憂,難道是政敵作為?這個想法在腦子裡堪堪閃過就被田氏打斷。
「沒想到那竟是個有勇有謀的孩子,現在這樣的年輕人不多了。」田氏絮絮叨叨稱讚韓敬已。
這事葉氏已經對自己說過。劉玉潔接了下人遞來的湯藥,小心吹了吹,一面侍奉祖母一面道,「這樣的人不缺錢,您不必再派人送厚禮,只讓下人透露阿爹的名號,他若有心仕途,阿爹定會回報他。若他連姓名也不願透露,那便是個什麼也不缺的貴人了,咱們又何必巴巴兒的令人憂煩。」
救命之恩自當隨時準備回報,但接不接受是對方的事。劉玉潔不想田氏因為人家不接受便以為自己哪裡做得不夠好從而糾結自己。
田氏這個人通常滴水之恩湧泉相報,何況是救命之恩,所以都不知該怎麼感謝韓敬已了。如今聽孫女一番言辭竟也覺得很有道理,便將澎湃的感激之情漸漸按下。
長安那邊的楓泰堂卻是驚慌一片!
原來佟氏洋洋得意告知下衙的劉同川自己安排了什麼好事等著他。
在二房的眼裡,劉涉川為他們所作的一切都是應該的。不管他如何扶持曾經連續考了六年也沒考中的劉同川,或者如何殫盡竭慮幫助被同僚排擠的劉同川,救下被鹽引案連累的劉同川,那都是應該的,是身為大哥的他應該做的,哪怕期間他為二房貼補的十幾萬兩銀子都是理所應得,但他不認佟氏為母親,便是罪不容誅。
尤其他還那麼優秀,占盡所有好事,壓得劉同川永遠要仰他鼻息。這讓二房一面離不開他的扶持,一面又覺得他這是施捨,內心不定怎麼嘲笑他們。
越是這樣想,醜陋的心便越扭曲,如今翅膀剛剛硬就自以為是的想要擺脫劉涉川。
孰料兒子聽了非但沒誇讚她與筠娘聰慧過人,反倒神情劇變,打翻了手中杯盞。
愚蠢啊,愚蠢!你們是要害死我啊!劉同川急的團團轉。
「內宅婦人插手朝堂,是誰借你們的膽子!」劉同川氣急敗壞,可一個是他親娘,一個是愛女,他是氣的手腳發抖也得忍著。若換成旁人,早就一腳踢死算了。
劉玉筠方才如夢初醒,直覺此事做的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好。她最近為太子妃的位置操碎心,為此不擇手段,再加上時間緊迫,難免思慮不周。
「阿爹息怒,是筠娘不好。」她嚶嚶哭泣,暗忖父親到底顧念手足之情,便撲過去抱著劉同川的腿,「您手足情深,可是大伯父何曾顧及過您,明面上對咱們多有照拂,轉頭就不認祖母,他不認祖母啊,就是不將咱們二房放在眼裡,您又何必當他是大哥!」
劉同川氣的推開愛女,恨鐵不成鋼道,「阿爹氣的不是這個!」
手足之情是什麼,值多少錢,能換多少權?
他氣她們做這件事之前不與他商量,肯定留下了蛛絲馬跡,一旦失手等同打草驚蛇,以後再想用這個辦法便不靈了!
劉玉筠瞠目結舌。
「阿爹又何嘗不希望助你登上太子妃之位。」劉同川恨恨的歎口氣。如今的太子真是狗眼看人低,可憐他這美貌又聰慧的女兒,多好的未來國母的苗子……不行,事情不能就這樣算了!
劉同川眼底掠過一絲狠意。
如果沒有大哥,如果他是未來的勳國公,這門婚事早就成了。雖然內宅婦人做事不周全,但劉同川不得不承受,這是一個極好的方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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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捉住的四個閑幫分別是皮大、皮二、毛三和狗四,常年混跡鄉間,不知做過多少偷雞摸狗順手牽羊或者調戲女人的壞事,但都是欺負普通百姓,如今不知是誰借他們的狗膽,連長安高門大戶的老太太都敢下手!
這還不算奇怪,奇怪的是挨了一頓好打,四個人,包括膽子最小的狗四居然都緊咬牙關,怎麼也不肯供出幕後主使,最後熬不住了狗四才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道出原委。
他們還真不知雇傭的人長什麼樣。對方始終坐在車裡,口音也不像當地的,本來他們也沒當回事,誰知人家一出手就是一百兩銀子,並承諾事後再付餘下的三百兩!
他們辛苦一輩子都不知能不能攢下一百兩,人家輕輕鬆松一句話就要給四百兩銀子,四個好吃懶做的底層傢伙豈有不拼命的道理!
葉管事將消息回稟劉玉潔。
劉玉潔卻吩咐他封鎖田莊的消息,「我的意思是……祖母平安無事的消息先按下。」她意味深長道。
這是要外面的人誤以為老太太……沒了?葉管事打個寒噤,腦子一轉,忽然明白了劉玉潔的用意。
「幕後之人不是還欠無賴三百兩麼?」劉玉潔道,杏眸一寒,「就安排膽子最小的那個去他們的交易地點索取餘額。你帶十來個好身手的護院暗中跟蹤。」
這是要引蛇出洞啊。葉管事卻皺了皺眉,提醒到底還年輕的小姑娘,「事情一旦成功,賊人哪裡還有心情支付剩下的三百兩,也只有那四個蠢貨相信。」
這條蛇不會出洞。
劉玉潔不以為意的笑了笑,「你放心,他一定會出洞。」
沒心情支付剩餘的銀錢不假,但總得殺人滅口啊。
瑩潤光潔的女孩立在門前,令整座院子都明亮了不少,但她笑意冰冷,頗有一股說不出的狠辣,可她實在嬌柔美麗,於是這種狠辣讓她看上去既矛盾又迷人。院子裡的小廝看的眼睛發直,被身邊的人掐了把才慌忙垂頭。
劉玉潔不緊不慢道,「你們且埋伏的隱秘些,待那人將無賴殺了再一擁而上,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弄斷他手筋腳筋免得橫生枝節。到了官府自然由我劉家替你們扛著,再說了……那可是殺人兇犯,你們就是再捅上兩刀也不為過,畢竟要自保嘛。」
葉管事又哆嗦了一下,他還從沒見過這般果斷又……又惡毒的小姑娘。尋常姑娘家遇見這種事不都是嚇得哭哭啼啼六神無主麼?他家的小姐卻又是殺人又是挑斷筋脈……
「還愣著幹嘛,快去啊!」劉玉潔呵斥一聲。
葉管事一驚,麻溜的閃人。結果剛離開沒多久又折回來。
「二小姐,不,不用去逮人!」他跑的太急,此刻扶著膝蓋大喘氣。
劉玉潔挑眉。
「那個……那個長安貴公子家的護衛已經把人拿下,就在剛才……扔咱們門口。他們說這些人來路不明,昨夜就在田莊附近躲躲藏藏,有極大的作案嫌疑。」
這?劉玉潔睜大眼睛,都不知該怎麼謝那位公子,但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賊人是不是一口長安的官腔?」
「好像有點吧,一共六個呀,您給我點時間慢慢審問。」葉管事滿頭大汗。
六個?劉玉潔張口結舌。
不對啊,怎麼會這麼多?
就在不遠處的另一個小院中,韓敬已坐在樹下敲了敲扇柄,笑道,「她驚訝的樣子一定很有趣,待她玩的差不多我再去幫忙。」
觀言嘴角抽搐了下。
六個人,會不會太多了點!
既然您捉了唆使無賴放火的賊,就好好的送去,為何又多出來五個啊?您是在逗她麼?
另外與放火無關的五個傢伙內心也是一片哀嚎,真是日了狗了。他們奉命跟蹤韓敬已,真的只是跟蹤啊,半點都沒得罪他,為何醒來時天就變了,一群奇怪的鄉下人對著他們喊打喊殺。